表白 日头西下,清露降临。 地面上的燥热之气渐渐消散,整个宗州城包围在一片凉如水的夏夜里。 入了夜,凉风徐徐,吹到人身上,带来一阵清透爽利。白天得不到机会耍玩的 人们走出家门,或只身行走,或三五成群,或淡然浅笑,或高声朗笑,伴着街边小 摊的哟和声,竟显出一片热闹繁荣的景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便在这小小的宗州城,便能瞧见种种稀奇的景象。譬如 街上走着的一队三人,叫无数青年男女、小子丫头瞪大了眼睛。 这三人中,一女青衣,腰挂火红宝剑,身姿清丽,神情冷然。本该是一名美丽 姑娘,然而脸上却偏偏纵横遍布了数不清的伤疤,看得人发怵。 走在中间的是一名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乌发高束,极是俊逸。然而他面上却 覆了一条宽锦,将眉眼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如何。但是从他挺立的鼻梁与尖 俏的下巴看,却着实是一名美男。 男子左手边是一个蓝衣的少女,既不丑也不瞎,灵动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煞 是俏丽。然而这个少女也忒过漂亮,金发蓝眸,白皙的皮肤,竟是难得一见的异人。 “咦,真没想到,这小小的宗州城还挺热闹。”这看呆众人的三位正是文舒一 行。只见流莲挽着白随意的左臂,左顾右视,讶然说道。 白随意摇了摇头:“宗州城并不小,只是没有京城大罢了。” “哦,阿离哥哥说的是。”流莲又将他的手臂抱得紧些,嘻嘻一笑。 这时,三人前方忽地响起一阵喧哗声。只听口哨声、抚掌声震天,男人高声大 笑的声音不时传来,隐约掺杂着女子掩嘴嬉笑的声音,似是热闹之极。 “咦,好热闹呀!阿离哥哥,我们去看看吧?”流莲难得遇见这等热闹,当即 扯着白随意往前跑去,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在她看来,她的阿离哥哥自会事事依 她,就如从前那般。 白随意被她大力一扯,只来得及牵住文舒的手,一同向前方跑去。 然而就在他牵住文舒的一刹那,却觉手中小手微一拧转,竟从他掌中脱离开去, 登时讶异唤道:“文舒?”空落落的手掌让他心里也跟着一空,白随意被流莲扯着 跑了两步,怕人多挤散,高声唤道:“文舒?文舒?” 他接连唤了好几声,不见她有丝毫的回应,不由微微惊慌:她怎么不跟上来? 她想做什么?他心中惊疑,然而双目皆被锦带所覆,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又躁又恼, 怨其碍事。更加后悔没有跟文舒坦白,早早将它取下来。 “我在。”文舒淡淡应道。刚才他被流莲扯着跑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有点气。 不过看在他仍旧记得带上她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沉静嗓音,白随意心中一缓,下一刻却暴躁吼道:“刚才为什 么放开我的手?” “你是个大活人,我也是个大活人,还怕丢了不成?”文舒淡淡反问道。 白随意登时哑然,是啊,他急什么?她有武功,她是个侠女,他急个屁啊!当 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文舒见他如此,也不理他,只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小公子,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吧?”人群中央,街道中央,只见一个身着浅 粉衣衫的女子闪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脸蛋儿粉嫩似桃花一般,醉人之极。 被她捉住衣角的青年男子一袭白衫,俊脸通红,忙不迭地拨开她的手:“姑娘, 请自重。” 一旁看热闹的粗汉连连嚷道:“嗨,瞧你这话说的!”“是啊,人家姑娘哪里 不好?你就从了人家呗!” “对啊,从了吧!” “从了吧,哈哈哈,从了吧,从了从了!”其他看热闹的汉子一起轰笑起来。 那白衫公子的一张玉面简直要滴下血来,被这么多人环绕着,渐渐有些羞恼, 不住地扯动衣衫,要从少女手中脱离钳制。 少女见那么多人为她助威,也壮了些胆气,仰起一张纯洁无暇的脸孔,轻声问 道:“公子,你不喜欢我吗?” 当众拒绝一个可爱的少女,令她难堪,岂君子所为?白衫青年即使羞恼不堪, 仍是和声道:“并非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少女见他没有反驳自己,双眼一亮,又道:“啊, 那,公子我跟你走可好?” 少女此话一出,顿时又惹起一片震天响的口哨声,众位粗犷汉子无论坐的站的, 俱都狂拍大腿,高声嚎道:“好,好!郎才女貌,又是一对好姻缘啊,哈哈哈!” “姑娘,你,请你自重!”被这许多人围着,白衫青年渐渐失了耐心:这是什 么道理,他不喜欢还不成了?当即用力一拽衣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少女不妨他突来一招,身子猛地向前倾倒,差点便栽倒地上。待站定身子,抬 头一瞧,那白衫青年已挤开人群,越行越远。 一瞬间,场面寂静下来。谁也没有想到,这白衫青年竟如此不经逗,不过几声 善意的哄抬,居然恼得走了。 “桃儿,你也别伤心,这天下俊俏的公子多得是,别伤心啊!” “是啊是啊,那公子好没担当,跟了他还屈了你呢!” “就是,桃儿,别伤心,走,跟姐姐游船去。” 众人七嘴八舌哄了那桃儿姑娘,不一会儿的功夫,喧闹的人群散了个干干净净。 “啧,那姑娘,好不知廉耻。那公子更不要脸,没有一点男人气概!”流莲嗤 笑一声,转过头来晃白随意的胳膊:“阿离哥哥,那公子居然穿了跟你一样的白衫, 难看死了!” 白随意被她摇来晃去,却半点也没反应。他耳畔只回响着这么一句话:“随意, 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吧?” 刚才众人喧闹之际,人声鼎沸,普通话音根本入不得耳。然而他耳畔却悠悠响 起一句:“随意,我喜欢你,你跟我走吧?”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在鼎沸的人声中清晰入耳。白随意听得出来,这是文舒 的声音,只有她的声音才有这样的力度。她说,她喜欢他,要他跟她走?是真的吗? 不是拿他取乐吗? 前方,少女表白失败,青年男子恼怒离去,留她心伤。不过少女表白的对象是 陌生人,表白失败也无妨,那些心伤很快会被时间冲淡。可是他们是朋友,是亲密 的伙伴。她就不怕表白失败,两人越走越远,最终形同陌路吗? 是她对他太有信心,还是她根本不在乎他这个朋友?白随意心中激荡,陷入从 未有过的激愤当中。 “阿离哥哥?阿离哥哥你怎么不理我?”流莲晃了他好久,见他只呆怔不语, 不由得拧了眉头:“阿离哥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理莲儿?” 文舒眼神一瞟,唇角微勾,忽地出手如电,猛地拍开流莲,捉起白随意向偏僻 处奔去! “阿离哥哥?阿离哥哥?”流莲被她一拍,虽然并不觉疼痛,但却连连退开两 步。见她抓起白随意步履极快,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不由大惊失色:“文舒, 你要把我阿离哥哥带到哪里去?” “你先回客栈吧!”文舒乃习武之人,力道与速度皆非流莲这等弱女子可比。 加上此时夜色浓浓,不多时便连同白随意一齐融入黑暗,消失了身形。 “你——”文舒沉静如水的嗓音顺着夜风飘来,隐隐带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 转眼间便没了踪迹。流莲恨恨地跺脚,驻在原地绞起衣带。 白随意身上有她的追魂香,只要他还在宗州城,便是跑到哪里也藏不了身形。 然而此时夜色深深,文舒又带着他往僻静处跑去,她哪里敢追?以她的相貌和姿色, 独身而行,极为不妥! 流莲纠结半晌,终是狠狠骂了几声,跺跺脚转身回了客栈。 河水潺潺流过,伴着静谧的风声,一片安静淡然。在这片寂静安详的地方,再 躁动不已的心绪也都被安抚下去。 文舒带着白随意来到河边,手臂一松,将他丢落在地。 “你……”白随意好歹也有功夫在身,自是落得稳当。然而被她这么一路拖来, 面上挂不住:“你想干什么?” 文舒心中深沉,了无笑意,只淡淡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你可有答案?” 自邵陵行来,她同他一起只是因为喜欢他,而并非为了恢复容貌——容貌虽重, 然而对于死过一次的她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两人相识这许久,他百般依赖、想尽方法黏着她,更加曾多次亲近她,诸多暧 昧。她想,他是喜欢她的吧?只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而已。 如若流莲没有出现,她便是这样跟他相处下去也无妨。用不了多久,两人亦能 捅破那层窗户纸,挑明心意。 可是她出现了。她一出现,便整日黏着他,使尽手段想邀他挽回心意,重归旧 情。 有这样一个虎视眈眈、实力不凡的对手,她岂能再无动于衷?文舒晓得,在他 心里,其实并没有忘了流莲。否则……他那宽锦便早摘下来了。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弄清他的心意,让他做出一个决定来。如果他选了她,那 么流莲便是浮云,早晚要送走她。如果他选了流莲……也没关系,她自此告别便是。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