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炎炎夏日,悠悠清晨,雾霭尚未散尽,空中残留着一丝露珠的寂静之味。本是 清爽寂静的美妙晨间,然而城门口处却传来阵阵不和谐的声音。 街心聚着三五个赤膊大汉,轻浮笑着,团团围住一个淡蓝衣衫的少女。少女被 几人推来搡去,躲无可躲,渐渐蹙紧双眉,怒声喝道:“滚开,别碰我!” 一群狼对着一只羔羊,怎会生惧?大汉轰然大笑,伸指去挑她的下巴:“小姑 娘,这么凶做什么?” “小姑娘,一个人背着包袱,这是想去哪儿呀?” 少女偏头避开他的手,冷冷道:“滚开!” “啧,好冷峻的小娘们儿!”大汉每次出手都被她躲了过去,眉毛一挑,朝她 下颌捏过去:“小姑娘,大爷们没有恶意,就想找你说说话儿。” “呸!谁稀罕!”少女口中骂着,耳朵却竖得老高,凝神去听越来越近的马蹄 声。近了,近了,三十米,二十米…… “吁——”来人并没让她失望,在离她十米远处停了下来。伴着马蹄声落,响 起一声沉静如水的女子声音:“诸位好汉,何苦为难一个小小少女?” 大汉闻声抬头看去,目光触到来人的脸庞,大眼怒睁:“呸!哪里来的丑八怪? 一大早出来吓人,污了爷的眼睛!” 来人脸色一沉,冷冷瞥了那大汉一眼,转而对受惊的少女道:“流莲?你怎么 在这里?” 这个被大汉围住的少女恰是流莲。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抬起一张倔强的面 孔,看了文舒一眼,忽地抬脚跑到马前,紧紧揪住白随意的衣衫,颤声道:“阿离 哥哥,我找到你了!阿离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眼底闪着星星点点的泪花,似乎一不留神,那些水汽便会凝聚成滴,串串滚 落。 这情景,真像两年前他第一次遇见她时!白随意的心神一阵恍惚,轻轻拨开她 捉住他衣摆的小手。顿了顿,忽地翻身下马,伸手递给文舒道:“舒儿,把剑给我!” 文舒略一挑眉,应声将腰间的火莲剑递给他。 “喂,瞎子,你想做什么?”大汉只见马上跳下一个白衣青年,他手中握了一 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虽然目上覆着一条宽锦,却如可视物般向他们直直走来! 大汉见状,不由得犯起嘀咕:呔,一个瞎子,一个丑八怪,一个虽然漂亮却毫 无情趣的少女!今早他们都遇见了些什么人,真他娘晦气! “二哥,这青年似乎会些功夫?恐怕不妙!” “是啊,二哥,要不咱们撤吧?” “撤?” 几人互相交换着眼神,不及转身跑开,忽见白衣青年纵身一跃,横起寒剑重重 劈下! “嗷——” “啊——” “呜——” 转眼间的功夫,众人齐齐捂着右臂惨叫起来! “哼!”白随意收剑回鞘,冷冷一哼,转身朝马儿走回去。 流莲看着满地的鲜血,以及血泊中惨白的断掌,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见白随意 收剑走回来,忙做出一副怕极的模样,上前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阿离哥哥,阿离 哥哥,好,好可怕……” “嗯。”白随意揉揉她的脑袋,轻语道:“莫怕,阿离哥哥替你收拾他们!” 他的武功并不好,甚至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但这却并不阻碍他杀人、放血! 白随意将火莲剑递给文舒,两手搭在流莲腰间,微一用力,将她抱上马背:“走, 我们出城!” 断手的几只小虫虽然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但是少不得一番麻烦。文舒清楚这一 点,下马走至白随意身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挽住他的手:“嗯,好。” 两人并肩在前面走,马儿驮着流莲乖巧地跟在身后,出城并没费什么力气。 然而出了城门,文舒却微微蹙眉,忧道:“我们有三个人,但却只有一匹马。 这……怎么赶路?” 流莲紧紧揪着马鬃,低低唤道:“阿离哥哥?我……” 白随意微微抬手,止住她的声音:“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城再去买一匹回来。” 然而他刚刚抬起脚步,蓦地手臂被人抓住,只听文舒沉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去好了。流莲刚刚受了惊,你带着她找个阴凉地方歇息歇息。” “嗯,也好。”白随意点点头,下一刻,便觉手臂一松。这一松,蓦地叫他胸 口一窒,莫名地惊慌起来:“舒儿,小心些。” 文舒刚刚擦过他的肩膀,却又被他圈住颈项揽回去,不由笑道:“不过就是买 匹马,能出什么差错?” 白随意一想也是,他刚才的惊慌实在无甚道理,笑了笑,在她颊上捏了一把: “快去快回!” “好!” “阿离哥哥?”流莲见文舒走得远了,便轻声唤道:“阿离哥哥?你抱我下来 吧,我不想坐在马儿上面。” “好。”白随意本来面朝文舒离去的方向,闻声转过身来,张开双臂面向她: “来,扶住!” 流莲咯咯一笑,眼珠一转,忽地双臂一展,冲他直直扑去:“啊——阿离哥哥 接住我哟!” 她这一扑用力极大,白随意虽然接住了她,却一时没有站稳,连连往后退了几 步:“死丫头,还是这么顽皮!” 流莲一听,立时嘟起嘴巴,眼中升起雾气:“可是,可是阿离哥哥却不像以前 那样疼莲儿了!” 她的声音充满哀怨,白随意身子一僵,旋即缓缓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推离怀抱。 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阿离哥哥?”流莲却不愿被他扯开,再度圈上他的脖子,挤进他的怀里: “阿离哥哥,你看,我又找到你了!上天作证,你就是我的良人!” 白随意推不开她,无奈之下仰头深呼吸。是啊,每次无论他去哪里,总是瞒不 过她,总能被她轻易找到。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缘分一说。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她的良人了!白随意想到温柔贤淑的文舒,狠了狠心, 硬是将她扯开:“莲儿,我不再是你的良人了,我要跟文舒成亲了!” 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她没有找到他,让他一直以为她骗了他、背叛了他,该 有多好!那样他便可以毫无负担地跟文舒一起,交心给她,回馈她付出的种种。 可是现在……她说他误会了,她说她其实是大姐的人,这叫他怎么办?再扔下 她,任由她被人欺凌?如果刚刚他跟文舒没有赶到,她现在岂不是被人给……给侮 辱了? 无论如何,不管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曾经的感情,他都难再把她扔下。白随 意脑中浮现出文舒淡然而笑的模样,心中升起丝丝无奈和愧疚。 太阳渐渐升高,待得将近午时时分,自城门口窜出一骑红尘:“驾——” 离城门不远的树林中,白随意正背靠树干闭眼假寐。闻得马蹄声阵阵,不由得 竖起双耳。隐约中,只觉那策马声甚为熟悉,不由得坐起身子,面朝来人方向吹了 声口哨:“娘子回来了?” 来人恰是买马回来的文舒。她闻声看来,遥遥只见白随意背靠树干,腿上枕了 一个人,不由得放缓马速,轻声走上前来,疑道:“随意,这会儿又没有外人,你 还带着这锦带做什么?” 白随意这副相貌着实英俊,在封州城露面不久,便有无数女子前来表心意。不 仅如此,居然惹得诸多青年英郎心中不服,个个前来客栈向他挑战。 两人无法,只得又把他眼睛蒙上。 白随意嘴角抽搐半晌,不做声。 文舒瞧他表情奇怪,纤指一伸,往他腮帮子上戳去:“喂,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哎呀,不想摘就不摘喽!”白随意似心有千千结,被她一问,蓦地有些恼怒, 捉了她的手指往嘴里一塞,胡乱啃咬起来。 文舒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快别闹了,赶紧把锦带摘了罢,姑奶奶要看美男 子!” 白随意竖耳一听,知左右无人,嘴角弯起一抹邪恶的弧度,伸臂圈过她,凑到 她耳边啃咬起来:“小娘子想看美男子?晚上来大爷房里,大爷给你看个够!” 他的声音低沉魅惑,文舒只觉耳边一阵麻痒,忍不住歪头咯咯笑起来:“不知 大爷服侍小女子一晚,需得索取多少银钱?” “不需一分银钱,小娘子只记得把自己带来就好。” 两人就这么瞎聊胡扯一通,越闹越畅怀,竟惊醒了睡熟的流莲:“咦,文舒姑 娘,你回来啦!”她眨眨水蓝色的大眼睛,朝文舒笑了笑,却并不起身,依旧枕在 白随意腿上,捉过他的手臂晃起来:“阿离哥哥,你为什么不把锦带摘了呀?莲儿 想看看你。” 就是因为你,我才不能摘啊!白随意心中苦笑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 看到她那双泛着柔波的大眼睛,就心神荡漾,身不由已。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抽回 手臂,将她推起来:“非是阿离哥哥不愿,实是这姑娘太过丑陋,阿离哥哥每看一 眼,定要吐上好几天!” 流莲瞅着他故作瑟缩的模样,眼睛一弯,掩嘴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声像银铃一 样清脆,回荡在空中,飘出去好远。 文舒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说谁丑呢?有胆子再说一遍?” 她从小被父亲喝骂愚笨,只是因为她的习武资质不佳,为人又死心眼,而并不 是真的愚笨。实际上,她的心思玲珑剔透。时至今日,多多少少察觉出来,白随意 之所以迟迟不肯扯下宽锦,实因不想见到流莲。 “臭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反了你了?”白随意恨得牙痒痒,只恨不得 把她扑倒地上,好好收拾收拾她!然而两人身边此时坐着一个流莲,却叫他放肆不 得,强自收起那份随心所欲的性子。 文舒嗤他一声,起身从马背上取下数个纸包,踢了踢他:“呶,午饭。” 太阳已至正中,两人的肚子皆有些饿,默默接过纸包啃起大饼。 夏风徐徐吹来,带动林中树叶簌簌作响,一时静谧得怡然。 树下三人静默地啃着饼,满腹心思,各怀心思。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