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种对话 光线。水样蜿折流淌。汲汲漫过地板墙壁一一。房间是沉船入水。水底。在光 线里漂流浮游。许多东西和,我。渐后来潮汐退除。房间泅泳而出。当然这是黄昏 的钟点了。水底潜伏。我也许是个溺死者。活人的太阳照不到死人身上。光线却抚 过我的身体。 野眼。那里坐着一个老头。微侧。从高处看下去光和影恰到好处。青铜时代的 剪影。 我笑。开始放一支歌子。稻草上的火鸡。光线流向他一寸寸作瞬间漫没。他隐 入暮色的大氅边角。我想他的脚下是一些被践踏过的蓑草这时风景是一堆废物。我 们一起看着那老头。这幕静止的图画也许他是冥思者。男子的手放在我的腰肢象所 有谈情的人们。我们在做狎昵的取乐。男子说。男人老了全身都会越来越硬。只有 一个地方越来越软。我告诉男子。或者他就是坐在那里好让我们能够仔细的看到并 鉴赏。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唱着歌。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看站在桥上的你。 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唱着歌。一切复归平静。那两个年轻人从露台上消失了。 刚才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风声传来了一些属于年轻人的笑语。我听不清。回忆发 腻的手指在远方小心掀起发黄发粘的岁月的书页。时光磨损我的眼神。这片空地上 有许多人影闪过。哦。错了。他们是每天来晨练的和我一样老的人们。这片空地上 什么也没有。 我的头发已经象婴儿的胎毛那样稀松柔软手指已经神经质的挛动。我开始象个 女人那样哭泣。快乐的时候。我越来越象我的父亲。他的衰老重现在我身上。这是 轮回。我经常可以看见故世的亲人们。他们和我在一起。在夏天的清凉的早晨我从 起居室带着梦中的嘟嚷走向浴室。他们会与我擦肩而过并抚摸我那是一些灰蒙蒙的 雾障。 浮肿的记忆。我的弟弟在幽蓝发亮的皮肤的雾障里浮出。那是文革。那个时期 你等待和不由已的发生一些什么事。我的兄弟就是如此轻易的被吞噬。那是一场洪 流人们向来对洪水无力可挽空自嗟叹。 我和男子从露台上走出。那个老头从夜色的胧压下挣出。对老头来说从露台走 出的也是老头即他本人。从夜色挣脱的是我和男子。稻草上的火鸡牙痛似的遍遍回 旋。我吟吟笑身体里有许多快乐的砂粒我是一只来回晃荡的砂瓶。我很年轻我很美 丽我很快乐。一直。我也将会这样老去。直到象那老头。退避为风景里的一堆废物 的时候。死去。现在我的身体还活着。身体也是灵魂的一部分身体直通灵魂。我要 我的身体快乐。通往露台的门掩关了笑声缭缭逸去。身体的味道迟迟不散。所有的 灯挣扎熄灭。黑暗将没头没脑的闷扑上来。聆听黑暗的呼吸。喘息。细碎的辽远的 铃声吗。 我的兄弟死于一双胶鞋或是一张报纸。他用报纸包裹他心爱的胶鞋。胶鞋。那 是多好的乌黑发亮的东西啊。一张报纸包住一双胶鞋。报纸上的女人在微笑。微笑 的女人是不应该用来被包鞋的。那是一个属于历史的评台的女人。身前身后都将被 语言的眼泪谩骂淹没。我的兄弟被人流淹没。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人流从何处将你 包围。我们怎么突出重围?我的兄弟站在高地。我的兄弟和许多人在一起。他们有 一个共通的称号。牛神蛇鬼。他们扒光上衣赤裸身体他们围在三个柴油桶制成的火 炉旁接受烤验。这是那个一身绿衣的小姑娘说的。烤验。多么出奇的想像出自于这 样一张浅红花瓣的嘴唇。屋顶上的烟囱修的很高它传出火炉的呜鸣。半红的火炉。 炼火。很多精选的大块煤填进火炉的舌苗里。我的兄弟的皮肉很快就焦黑了。我们 都可以嗅到人油的味道。 我用音乐来记日记。一个音乐时代的结束代表一个男子在轻快的飘忽而过。没 完没了。我喜欢一些老歌却时常被新奇的声调吸引。在歌声里快乐是没来由的。冬 天临近。在这个城市里人们的皮肤干燥苍黄。没有雪来润湿。没有。少时的雪片将 成为回忆。而回忆无例外的是属于老人的。我倚在广告牌下哼唱一支咿哑的歌。女 孩与四重奏。重新温习我的心将会飞扈象那些美丽的雪花张扬。反复的音符回去了 又恋恋的来。我的嗓音游蛇绕过街角上升升升升到无边的清明的世界。开始有人向 我微笑。 我的兄弟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高地进行冷静思考。烤验过后。他们站在高地。我 们必须仰视。那个一身绿衣有着浅红花瓣嘴唇的小姑娘一声令下。棍棒横飞。有一 个戏剧化的名字。钟馗打鬼。这还是她说的。当一根棍子向我兄弟的头上飞来的时 候我兄弟在恐慌的心绪下死死抓住了它。有人扼住我兄弟的咽喉很多人扑向我的兄 弟。有电灯泡破碎的声音。黑暗里我的兄弟透不过气。我的兄弟直直的倒了下去。 带着咽喉上那双手。棍棒抡下的噼啪声我的兄弟却没有感到疼痛。当灯重新亮起来 的时候那位扼住我兄弟咽喉的人代替了我兄弟的死亡。一阵惊寂之后那个一身绿衣 有着浅红花瓣嘴唇的小姑娘开始向我的兄弟宣布。你是杀人犯。 你是杀人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兄弟。 我等待那些灰蒙蒙的雾障里我的另一位亲人的浮出。 手植的一盆芦荟它冻伤了。我现在很少再上露台。蛰居。我开始冬眠。温软的 声线里我盘蜷在摇椅摇唱一些老歌谣。抛弃整座城市。冬天里我找回温情。它不复 某些时刻突兀的击中我并使温存变得无法耐受的冗长。有一些新鲜的花送来。我开 始认真等待一个男孩。我在恋爱。我探俯下身长发从脸侧笼拂扫落。淡淡的发香里 我搜寻着阴暗角落那个老头依然端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某一天黄昏的钟 点。但是是不同的我在恋爱了。你恋爱过吗。我大声说。我咯咯笑着退回屋子。 露台上的女孩对我喊了一句话。她认错人了吗。她也一定有浅红花瓣的嘴唇吗。 一双温暖褶皱的手扶起我。蹒跚而行。是我的妻。我们一向相扶而行。她十年前便 走了。她习惯一天操劳后坐在一边看电视以稍憩。那天她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她累 了。我抚了一下她花白的乱发。我们都老了。再醒来是电视白花花的躁音。节目完 了。我的妻倚在椅上盹着了。我拍拍她的肩你会着凉的。她的一只手垂下来。没有 生气的。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很凉好象那些暖气在我的指尖下一点点的溜走了。 我的手脚冰冷我呆立在那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我在笑了。我已经抱不动她了。 我无法把她抱到床上去。我握住我的妻的手臂她很凉了。凉气在上升我开始打寒颤。 她的心口上的地方还是热着的。我紧紧捂住她的胸口。别再流走了。别再流走了。 我象年轻时候那样注视她的脸。我有些不认识她了她的脸色那么惨苍青白。她是很 倦了。我拥着她就这样她在我的怀里慢慢的冷却僵硬。她累了。 众神的黄昏。 冬日的黄昏钟点因景色的衰败干冷而愈显圣洁。这种令人神往的感觉一旦进入 你的体内你的全身将为一种难以言状的幸福所充溢。冥想因而优美流丽。只有不属 于时间的事物才能在时间里永不消失。可是。时间在哪儿。 我只看见老人和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