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绑之城 作者:守信 南国的冬夜十分难熬,没有暖气的房屋里跟屋外一样冷。我把桌子上的碗碟推 到一边正准备钻进被窝,大傻来了。大傻是我的一个朋友,但关系一般,没想到他 这么晚了还来找我。看到他落寞的表情,大概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我这种单身寡 佬便是最好的对象。 我落楼买了几包花生,再找出平时用于熬夜御寒的烧酒,将就着来招待大傻。 大傻不大也不傻,身材瘦小,斯文而稳重,“大傻”这个称呼出自何处我已忘 记了。他任职政府机构,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公务员。 开头大傻的话不多,但酒精令他逐渐兴奋,话越来越多,当然舌头也越来越粗。 原来大傻已于半年前下岗,以后寻寻觅觅,高不成低不就,到今天还没找到称心的 工作。现在政府机构精简,下岗分流的人不少,只是没想到会落到精明的大傻头上。 令我觉得诧异的是:大傻似乎并不介怀。果然,不久大傻就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 看来他是个好色的男人。谈女人是男人的同好,很快我的舌头也粗了。 半夜冻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桌底,而大傻则和衣倒在床上,新买的被子裹着他 肮脏的皮鞋。我找出几件厚衣服披上身,无奈地坐在检回来的沙发上。窗外冷月如 水,劣质的酒精刺激起我的想象力,帮我把刚才大傻讲的零碎片段中的一些拼凑成 如下的这个有限制级的故事。 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半年前,正当盛夏。那时大傻还在做他的公务员。 这天上午纪检办的人下来检查,作为处长得力助手的大傻自然成为中午招待酒 席中作陪的一员。酒醉饭饱后,领导们作鸟兽散。大傻背着手在高架路的阴影下慢 慢地走着,他在想着自己应该去哪里。他不想回单位,事业和爱情一样,对他来说, 已经是很古老而遥远的事情,他也不打算去追求。 大傻是一个爽朗的人,他也知道身边的人都觉得他易于相处,只有他明白自己 其实是难以捉摸。太阳很猛,但高架路下却挺阴凉,这阴凉和大傻现在的心情差不 多。一步之外便是火辣的太阳,这种对比就如此刻大傻前方正躺着一个乞丐,而大 傻则衣着光鲜、正打着饱嗝。 乞丐裸着上身,眯着眼靠坐在桥墩边。当大傻从乞丐旁走过时,吐掉了嘴边叼 着的牙签,他终于想到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女人,所谓饱暖思淫欲。 大傻接触的女人不少,包括两个和他离婚的妻子,第一个是他离开了她,第二 个则相反。对于第一个妻子,大傻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她,作为获得自由的代价, 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向新的爱情。而第二个妻子,则潇洒地要把自己的私房钱作为摆 脱大傻的条件。 第二个妻子离开时,说过的话至今萦绕在大傻耳畔:如果我不快乐,又怎会使 别人快乐;敢爱敢恨必然是包含了敢不爱和敢不恨。对这样的谬论,当时大傻的反 应是目瞪口呆。后来有些义务组织招聘义工,宣传资料上说:因为我有工作,所有 我要帮助没工作的人;因为我有父母,所以我要帮助孤儿;因为我有房子,所有我 要帮助无家可归的人;因为我幸福,所以我要把幸福带给不幸的人,让所有的人都 幸福。这些话,使大傻联想起妻子的临别赠言。 两次失败的婚姻,总使大傻联想起“报应”这词。可惜对“报应”的恐惧没能 持续多久,各种极其正常的因素团结在以性欲为代表的诱惑周围,轻易地使大傻又 去找寻异性,只是他一般都是找些“职业女性”。 头上的高架路在前方连到一条桥上,桥跨过一条小河。在小河的边上,有几家 发廊,这是大傻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当本市第一座高架路刚建好的时候,那种横空出世的感觉令大傻激动过一阵, 其时大傻正和他的首任妻子办离婚。后来高架路越建越多,遮天敝日地,令大傻觉 得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城市。再后来,就连讨厌的感觉也没有了。有一日,大傻在 报纸上读到有歹徒在光天化日下抢劫行凶杀人的新闻,这本是一条司空见惯的消息, 却使大傻幻想自己遇劫的情形。他想:如果挨一刀是不会痛的,那他就会在死前对 那家伙说:谢谢。 不要以为大傻厌世,他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生和死对他来讲只是一个概念。 但这些都不意味大傻会破罐破摔,邋遢处世。在单位他是一位敬业乐群的好干部, 颇得领导赞许。对父母他也是十分孝敬。在大傻偶然的自我检讨里,他发现无法搞 清自己究竟有多少重人格。“可能我的精神有点问题吧,或者该看看心理医生”, 这种想法令大傻有点沮丧。好在这种沮丧已逐渐稀薄,因为大傻发现象他这样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城市里,在他的周围,已越来越多。 河边的发廊,那里经常有新来的小姐,常新的口味令大傻不会有厌倦的感觉。 大傻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的根据之一,就是觉得对面前的事物感到厌倦。而他觉得 能令自己产生渴望的事,似乎总在双手之外,总在天边。厌倦实在不是一种好的感 觉,严重的话会让人生不如死。 为了清除这些厌倦,大傻想过许多办法,当然除了毒品。最后大傻发现性是解 决问题的好办法。每次事后大傻总有些自责,但不久却又会继续寻芳。久而久之, 大傻越来越有理由担心:假如有朝一日他不能“行事”,那靠什么来获得刺激,获 得满足呢?“中国人明明对性和色情充满向往,却要用毫不在乎的口气说:食色, 性也。”每当大傻身不由己地向河边的那个发廊走去时,常会有如此这般的想法, 可能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的荒唐辩护。其实大傻在道德上已经逐渐不再为自己的行为 感到负罪,自责越来越少,所以他会说:已经死去的何止是上帝呢!。 坦率地说:他觉得自己目前最应该做的,就是去体验,力所能及地去体验各种 各样的生活,包括这种给他带来非常刺激和兴奋的活动————性爱。在大傻这样 想着的时候,双腿已带着他向那个熟识的地方走去。 发廊门口坐着几个小姐,她们注视着门前经过的每一个男人。如果经过的男人 的目光也扫视进来,她们会立即向他打招呼。当大傻出现在发廊门口时,里面马上 传出声音:“靓仔,进来洗头。”大傻毫不迟疑地迈步走了进去。 几位小姐的目光不停地打量大傻。大傻径直走向其中一位,那就是阿蓉,阿蓉 迎住他,安排他坐下,然后帮他洗头。 阿蓉已经为大傻服务过几次。第一次大傻在一堆小姐中看中阿蓉,是因为阿蓉 的目光中有一种灵气。这种灵气在这些小姐中是罕见的,经年的风尘已经把这种灵 气荡涤干净。对道德的自我摧毁,与希望立身社会所形成的矛盾,把她们弄得麻木 而倦惫。所以大傻是略带惊讶地选择了阿蓉。 阿蓉的名字是大傻听她们几个小姐闲聊时知道的,她是一位四川姑娘。从阿蓉 的话语中,大傻发现她极其世故和练达,而且阿蓉不象一般的发廊小姐那样懒散和 贪婪,她对待客人得体和热情。这使大傻很奇怪:阿蓉似乎受过“专业”的训练, 按她的条件,她完全可以在高档的夜总会接客。 很自然地,阿蓉在洗头后把大傻带进里面的格间。他们穿过一条长而暗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有一盏红色的灯。不知是否要对应“红灯区”的概念,类似的架步总会 有盏红灯。 这是一个鬼门关,走过去,自己的灵魂便交与魔鬼,而换来肉体的快乐,大傻 边走边和自己开玩笑。实际上大傻可以在这个鬼门关上进出自如。 跟在阿蓉的后面,看着阿蓉的身体逐渐笼罩在微弱而显得神秘的红光之下,他 的心开始有点波动:他已经感受到从阿蓉身上发出的诱惑,红光涂抹在她的身上, 显现出她身段上迷人的地方。 走到其中一个空的格间,阿蓉停了下来。她推开门,然后转身招呼大傻:“老 板,这里好吗?”,“随便”。大傻跨步进去,他的眼角发现阿蓉正看着他的脸, 大傻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还是如圣徒般平静,虽然事实上有些东西已经从他身上剥了 下来,留在外面。 和前几次一样,大傻先是规矩地躺在按摩床上,而阿蓉则站在他旁边为他按摩。 “你太斯文了,斯文得让我不忍心对你下手。”阿蓉说这句话地时候,带着一 种调皮的表情。大傻觉得“下手”这个词用得很有味道,忍不住把手伸向阿蓉的胸 部。很快,两人都变成一丝不挂。 在这个不知躺过多少嫖客和小姐的床上,大傻和阿蓉搂在一起。他们热烈地亲 吻着,大傻觉得自己原来笨拙的舌头变成了一条灵蛇,从阿蓉小巧的嘴唇游到她的 胸脯,又游到小腹。“哎呀,痒啊”,阿蓉娇喘着弯腰捧起大傻的头,朱唇又追上 了他的嘴。当他们的嘴终于分开时,阿蓉开心地说:“和你接吻好舒服耶”。 不知她一天要把这句话讲多少次?大傻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比较讨厌,因为他 看阿蓉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做作的样子。然而阿蓉的手法的确是职业而专业,她把大 傻撩拨得无法忍耐,令他觉得这闷热的小格间、这肮脏的垫褥都模糊起来,而眼前 阿蓉身上的每一处起伏却都清晰无比。 阿蓉短发、圆脸,大眼睛里有点野气,皮肤微黑,而眼圈则黑得有点过分,大 概是纵欲的结果。此外她的身材是诱人的:苗条而凹凸有致,全身富有弹性。从阿 蓉身上,看不出她是一个老于此道的人。按照大傻那些酒肉朋友的说法:这是上品。 而吸引大傻的,还有阿蓉的年轻,年轻的身体腾发出蓬勃的活力,这使大傻觉得自 己也变得年轻起来。要能感到年轻,可真不容易。 在大傻插入时,阿蓉被刺激得一下子瞪大了眼,连嘴也张开了。大傻很喜欢看 阿蓉这个样子,却又用轻柔的声音问:疼吗?阿蓉的脸上布满汗水,她满足地摇摇 头。 大傻的身体前后运动着。这时离他们不足两米的地方传来另一对男女作爱的声 音,那位小姐发出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叫唤。突然那位小姐说:“疼啊!”然后 是男人的干笑声。大傻觉得十分尴尬和恶心,但这些复杂的感觉反而刺激起他的欲 望,身下的阿蓉被他干得哼出声来。 目光迷离的阿蓉望着大傻满脸诡秘的笑容,不解地问:“你笑什么?”大傻笑 而不语,他明白其实这一切极其荒诞。 当性爱只意味着赤裸裸的金钱交易时,就成为一种纯而又纯的关系。所有的杂 念都跑得干干净净,只须由纯粹的欲望驱动着自己所有行为。 大傻就在这种“纯粹”的性爱中尽情享受。世界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一切变得 鲜活起来。大傻觉得自己已置身苍茫的自然之中,这是一个摆脱了人类思想污染的 自然。他一会在山谷清淙的溪边漫步,一会又登临山峰极目远眺。当大傻伏阿蓉的 胸脯上允吸那挺拔的乳头时,那种激动就如自己小时候在露台已弃置的花盘中,看 见沾着露珠的野草在朝霞中轻摇。这世界似乎仍是如此的可爱,只是自己很少有机 会以这样的角度去观察。但这些所谓的荒诞不经的行为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吗? 如果不是,大傻倒宁愿留在世界之外。 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傻才清晰地感觉到平时自己所受的束缚的沉重。他不了解 那些体现在法律、道德、责任、义务等等杂碎中的束缚具体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些 束缚紧紧地捆住他的思想,重重地压在他周身的神经之上,封闭了他所有的触角, 然后往他体内注入一种奇怪的药水,令他变成一具木乃依,而且是那种骇人的会行 走、会说话、甚至会思想的木乃依。 阿蓉流了很多的水,她扭动着身体大声呻吟着。看来她的确是动情了,大傻既 满意又有点感动,最后在强烈的快感中爆发。当大傻喘着气对阿蓉说很累时,觉得 自己已很久没有这样淋漓尽至过了。这是一款感情的快餐,即点即制。从肉到灵, 又从灵到肉,感觉已经干脆直率地走了几个来回。如果这还算爱情,那这爱情就是 不用经过虚情假意或情真意切的铺垫,直奔主题,直奔爱情的终极。可大傻不愿这 样想,面对蓉,他不由自主地渴望这是一顿浓缩的盛宴。不管外面是怎样的风清云 淡,也不管里面是怎样的人欲横流,天地之间总会有一点心。 穿好衣服后,大傻不敢立即出去,从那个可爱的世界回来,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便在眼前。他不知道刚才那个男人走了没有,他难以想象自己如何面对另一个嫖客。 当然,大街上走过的男人十个怕有五个有过艳史,但那是另一回事。于是他懒懒地 靠在床上,象一只刚饱餐一顿的狮子,既洋洋得意,又筋疲力尽,可是阿蓉是猎物 吗?还是他自己?阿蓉懂事地坐在大傻的身边,轻轻地靠着他,大傻就很自然地伸 手拥着她。阿蓉把嘴伸过来,大傻却把脸转到一边,阿蓉呆了一下,把嘴唇轻印在 大傻的脸上。大傻想起一句话:男人下面最硬的时候,心肠最软;男人下面最软的 时候,心肠就最硬。这是一条至理,但阿蓉第二次把嘴伸过来时,大傻还是把嘴唇 迎了上去。然而现在的亲吻和刚才的显然差了几个档次,阿蓉明显感到大傻的冷淡, 于是低下头,把脸埋在大傻的怀里。 “你一直干这个吗?”大傻在没话找话。“我以前和一个男的住在一起”。大 傻听她这样讲自己的男友,觉得有点好笑,“可他现在经常出外,一年不回来几趟, 我太闷了……”,大傻接上她的话:“所以你就出来做,是吧”。阿蓉没吱声,大 傻有点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感到讨厌。 阿蓉安静地靠在大傻身上,很难想象她曾经是那样地冲动。大傻象对待恋人似 地抚摩着阿蓉的头发,忽然想:如果我们就永远地呆在这个黑暗的小格间里,如果 她不是一个妓女,……,但她的确是一个妓女,一天不知要和多少个男人上床。想 到这里,大傻便觉得自己是在演戏,阿蓉也是在演戏,他们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 而这场戏很快就会结束。这真滑稽:她演戏是为了钱而取悦我,那我演戏又是为了 什么?然而阿蓉的热吻却令大傻不愿相信她是在演戏。这种忘情的热吻深深地印大 傻的脑海中。在后来,在大傻对阿蓉回忆片段中,阿蓉的亲吻远多于阿蓉的身体。 所以大傻常想:如果有某女演员能作成这样的亲吻,那她必可以夺得奥斯卡金奖。 沉默了好一会,大傻不知道该对阿蓉讲什么了。虽然对阿蓉的过去很想知道, 但他不认为自己会和阿蓉的将来发生关系。将来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大傻似乎把 握不住,木乃依是没有将来的。既然没有将来,又何必去了解过去呢?理智正逐渐 地回到他的身上,他开始警觉: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大傻走出小格间,穿过走廊回到前面的铺面。他掏出钞票给老板,可是老板那 里却没有零钱,阿蓉就自告奋勇出去换。 阿蓉挺着胸膛走来走去找周围的小铺换零钱,窄而短的裙子有点拖泥带水地勾 勒出她身上的曲线。大傻觉得现在这种曲线已不那么吸引。“有种女人你一眼就能 看出她从事那种职业(指做妓女)”,大傻忘记了这句话是从哪看来的,但他觉得 阿蓉就是那种女人。大部分的人都能从阿蓉现在走路的姿势准确判断出她的职业。 当大傻拿了钱走出发廊门口时,他很想听见背后传来阿蓉的声音,依依不舍地 说些诸如“下次再来”的话,但是没有。阿蓉疲惫地挤坐在一堆小姐中间,大傻不 知道她的目光有没有追随着自己的背影,于是在肉欲的满足之余有些失落。 大傻刚离开,发廊的一位小姐就对阿蓉说:“看来这个靓仔喜欢上你了”。阿 蓉眼皮都没抬:“这种人我见多了,都一把年纪了,还扮纯情,以为靠斯文可以打 动我。出来玩小姐,给钱就行了,干完后还不肯走,问这问那,真讨厌!”过了好 一会,她忽然又冒出一句:“……不过,他的吻可真令人心动。”旁边几个小姐笑 得抱成一团,象一群猫。 这些话大傻自然不会听到,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只在这 个时候大傻才觉得这毒辣的阳光是如此的可爱,这阳光似乎可以补充他快竭尽的体 力,可以令他充溢的满足感发酵成另一种更香醇的感觉。也只是在这个时候大傻才 有机会回味刚发生的一切,用某种形而上的角度考虑自己刚才的行为,他在心里哈 哈大笑:怎会沦落至此!的确,这时他已经丝毫感觉不到自责。 饱暖思淫欲,那么淫欲之后又是什么?对此大傻觉得想不过来,他只觉得脚下 的步伐异常塌实,心头无欲无求一遍澄明。 所谓的“一遍澄明”只是男人的“不应期”,对此老练的大傻是明白的。以他 目前的身体,很快又可以提枪上马了,阿蓉已经稀淡的身体又会在他心头清晰起来。 性欲和感情,到底谁孕育了谁,这是个“蛋和鸡”的问题,不会有扯得清的时候。 大傻现在只想打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让阳光透射进来,照得他通体透亮,如一棵 渴望进行光合作用的树,舒展体态,越长越高,直插蔚蓝的天空。山珍海味,金钱 美女,都是应该追求的,但这些都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只有现在,无欲无求,无 拘无束,才是最彻底的自由,才是……大傻越想越有点飘飘然,直觉天上落下一朵 白云,他一脚踏上,便羽化而去。 大傻就这样沿着河边往外走。一团团的垃圾在河面漂浮,阳光下发出令人恶心 的气味,,但大傻毫不在乎,不知是由于麻木还是由于心境超然。 走了不久,又回到中午吃饭的地方。大傻还不知道:以后他都不会有机会这样 陪领导吃饭。在公司的下岗人员名单上,已经挂上他的大名,所以中午处长曾意味 深长地敬了他一杯。这些都是在大傻下岗后,一次无意中碰上自身难保的处长,才 知道的。 在公司最后的几天,大傻静静地坐在陪了他十多年地办公桌旁,心里不时暖阳 阳地出现阿蓉的面容。“我总不至于是爱上她吧”,他笑眯眯地想。为什么会对阿 蓉产生感情?大傻不相信这是爱情,但不能否认阿蓉对他产生一种极大的吸引力, 使他总不期然地想起她。当大傻想着阿蓉的时候,似乎没想到以自己的年龄和实力, 下岗后已不可能找到与现在相当的优差了。 大傻觉得应该问阿蓉她的手机号码,约她出来,晚餐、电影、酒吧,诸如此类。 但这是断不可能的,虽然大傻未能完全了解自己,但却洞察自己心底无比的懦弱和 胆怯。这种懦弱和胆怯,足以使他一走发廊的门口,不,是一走出格子间的门口, 就把圣徒般的平静微笑摆在脸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虽然离开时心里多少对阿蓉 有点眷恋,但在接过阿蓉的找赎时,却用脸色告诉阿蓉: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对,没有可能的。阿蓉不是茶花女,他大傻也不是阿尔芒(注),他不可能爱 上她,也不应该爱上她。他们不可能恋爱,更不可能结婚。只要他还在这个城市, 只要阿蓉还在这个社会,他就不可能跨出这一步。 “我怎会是这样胆小的人”大傻无奈而愤怒地问自己。毕竟老了,不是做英雄 的年龄了,但这是借口吗?真正的英雄好汉,不仅能面对生死变幻脸不改容,更要 能有勇气彻底背叛自己,背叛自己曾经信守的、最根本的原则。虽然自己可以把生 死置于度外,但却不能把自己置于度外,这令大傻对自己深感失望。 “其实真正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是我自己”,大傻有点????,其实他已 经是一无所有的人了,还有什么需要顾忌?????????否认了世界的黑暗面, 就意味着否认了世界。否认世界的荒诞,就意味着对世界的背叛。这种背叛,即使 不是一种虚伪,也是一种无知。 ——————问号是因为当时大傻已经醉得吐字不清,我无法使用恰当的词语 把这些话连接起来,删掉它们又觉得可惜。所以以下的内容大部分也是我杜撰的— ———— 几天后,大傻又去了那个发廊。 “阿蓉呢?”,大傻问坐在沙发上的两个小姐。两小姐神情古怪地望了他一会, 其中一个冷冷地说:“抓进去了”。大傻混身一抖,冷汗涌出来,连忙转身夺门而 出。 从河边的小路出来,走几步就到了车站。当大傻在等车时,脑袋中不停回旋着 这个问题: 警察来的时候, 阿蓉正在干吗?大傻的身后飘摇着一条横幅,上书: “坚决打击黄、赌、毒等社会丑恶现象”,字体端正但已污迹斑斑。 汽车爬到桥顶,桥下便是那条小河。大傻从车窗向那个熟识的地方望下去。门 口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在河边的栏杆上晾着几条毛巾。大傻回过头,汽车颠簸之中, 他忽然想象自己正坐在那发廊里的镜子前,阿蓉站在他的身后。他想从镜子中看清 阿蓉的脸,却怎样也看不清。这时一只苍蝇飞了进来,打了几个转,落在镜子上。 大傻跳将起来,抓起镜子前的一本三级杂志使劲一挥,“啪”的一声,来不及逃跑 的苍蝇在镜子上变成肉酱。 汽车从桥上下来,又开上一条高架路。高架路一条连着一条,一条叠着一条, 纵横在地面之上,穿插于高楼大厦之间,就象一根已经变成灰色的大麻绳。 下了车,已经快傍晚。街上下班的人逐渐多起来,行人单车摩托大车开始搅成 一团。大傻经过一个书摊,看见一本散文集,随手翻开,恰是季羡林先生的《黄昏》, 其中有这样一段:当他们看到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树梢上淡淡涂上一层金黄, 一群群的暮鸦驮着日色飞回来的时候……大傻放下书,举目远眺,目光刚过马路便 被一栋大楼挡了回来,他叹了一口气:有时间要去找这样的地方,这是一种怎样的 景致! 是否还应该带上阿蓉呢? 注:阿尔芒是《茶花女》中茶花女玛格丽特的爱人。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