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京 “爹,我要出远门了,过来给你说一声。” “你想上哪儿去?在家老老实实教你的小学,不比出去当工人强?昨天张文革 和张建设兄弟俩回来了,他们这趟一分钱也没挣到,白花了几百块钱路费。” “我想去北京。” “到那儿去干什么?” “告状。” “你还想去告状?你说你告来告去到底告出了啥名堂?” “我一定得去告状,我就不信我告不倒张国强那个王八蛋,共产党里难道一个 好人也没有?我去北京找‘焦点访谈’!” “你找江泽民也白搭,人家哪有工夫管你这屁事?” “‘焦点访谈’是为咱老百姓说话的。” “你知道中央电视台在哪儿吗?” “到了北京还不会去问吗?”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安分,你说你跟张国强斗什么斗?咱村的帐十来年没算了, 咱不一样过?闹出什么乱子,你连民办教师也别想干,张国强正准备让她表侄女换 掉你。他昨天还给我发过话,说你再找事就砸你的饭碗。” “砸就砸吧,反正最后一拔儿民办教师转正也轮不到我头上,乡里县里的领导 都给我定性了,说我是破坏社会稳定的捣乱分子,教育局不会给我转正名额的。无 论如何,这们村的村务一定要公开,我非得讨个说法不成,张国强他能一手遮天?” “他就是能一手遮天,你别再惹火烧身了,上次挨打到现在才几天?你的皮肉 又痒了?” “唉,爹,你的儿子挨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除非他割掉我的舌头,割了舌头 也没用,我还有手,我还能用手写状子。” “别乱说话!你以为他不敢割你的舌头?山西不是有人被上面割了舌头?张国 强找人打你是小事,他还能雇人要你的命呢!” “这话也不只是你一个人提醒过我,咱们的乡党委书记刘为民也指着我的鼻子 说过,他说的比你还严重,他说‘你李志坚别告状了,再告也没有用,告到胡子白 也扳不倒张国强,告到联合国也没人搭理你,小心张国强找人杀你全家’。爹,听 见没有?咱乡的刘书记说张国强会找人杀咱们全家,他比你还明白张国强的心思呀。 我怕不怕?我不怕,到时候我李志坚连他一块儿告,这狗官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出事了老婆孩子咋办?都扔给我?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中用了,哪有力气照 顾她们?再说咱们也分家了,你大哥二哥不说我偏心?他们因为你也没少遭罪啊, 你咋不替他们想想?不好好过日子,告什么屁状?” “放心吧,张国强不敢杀我,谅他也没那个胆儿!现在基层民主选举就要施行 了,到时候大家投票选村长,他是个孬种,不会有几个人选他的。他现在不敢轻易 动我,他得顾面子。” “呸,你说得多轻巧,真是读书读糊涂了。谁说他不敢要你的命?杀了你更好! 把你弄死了,正好是杀鸡给猴看!到时候谁不怕他张国强?谁敢不选他张国强当村 长?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人家张姓的人多着呢,占咱村的一大 半,民主民主,就是他们姓张的人作主,怎么选也是他张国强当村长——你扳不倒 他,别做梦啦!” “杀我就那么容易?杀人要偿命!这是共产党的国家,我不相信共产党里一个 好人也没有,我就不信没王法了!” “你这个倔骨头,非得去北京告状吗?” “没错,我豁去了。” “那你老婆孩子咋办?你不怕她们受欺负?你不在家,万一她们出什么事,我 可担待不起。” “我这次来就是求你照顾她们母女俩。” “你家里的东西上次让张国强带人抢的抢砸的砸,还有什么值钱的吗?有的话, 你提前想办法处理掉,别让他再打着公家的旗号给抢走——你这个败家子,折腾来 折腾去,准备让秀娟母女俩喝西北风吗?” “嗯……,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小花儿马上就要开学了,书杂费你准备了吗?” “书杂费得三百多,求求你到时候帮我先垫上吧。我家里实在没有什么钱了, 上次被张国强找人打断了腿,治疗花了两千多,上不成课,工资也停了……” “都是你开罪张国强的好处……电费呢?现在一度电一块三。张国强的大儿子 当电工以来,电费就没有降下来过,这个钱你总还得有吧,我可不打算替你交电费…… 你该不会连交电费的钱也没有吧?” “……用什么电?让她们晚上不要开灯,天一黑就上床睡觉。” “那你家里油盐酱醋还有钱买吗?” “不瞒你说,你儿子没本事,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你要是不帮我,秀娟她 们母女可怎么过呀?” “那你还不赶快找件正经事做?告什么鸟状!去北京不用花路费吗?!” “我一定要去告状,无论如何,我得讨个说法,我不信世上没有公理!不把恶 人扳倒咱们别想过上好日子。” “……你就这样把老婆孩子扔给我了?” “你怎么说也是我爹,不会看着不管吧?” “……唉,我咋生下你这个孬种倔骨头?” “放心吧,爹,扳倒张国强咱们就会有好日子过,要不,他今后还会变本加厉 地欺压咱们,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那,那,那你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就走,半夜一点的火车,可不能让张国强知道了。”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找到‘焦点访谈’我就回来。” “爹,我找到焦点访谈了。” “是吗?人家接待你了?” “我到了中央电视台,人家不让进。去告状的人还真不少,都堵在中央电视台 门口,比咱命苦的大有人在……” “中央台的人怎么给你说的?” “他们门口接待处的人收下了我的申诉材料,让我回来等消息。” “你见到敬一丹了?” “没有。” “方宏进呢?” “也没有。” “白岩松呢?” “嗯,我看见他下车进了中央台。我想上去喊住他,可是他没有听见。“那你 见到谁了,江泽民还是李鹏?” “唉,爹,你就不想想,人家都是大人物,哪有工夫亲自接见咱们小民?”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会下来管你的事?” “本来我想在北京等消息,唉,谁知道我一出北京西站就被人掏了钱包,出门 前好不容易才借到的二百多块钱全被该死的小偷给偷走了。我费了千辛万苦才走到 中央台门口,门卫不让我进去。我想在北京多呆几天,说不定还真有机会遇上个青 天大老爷,可是我没钱啊,哪个旅店会让我住呢?我的身份证夹在钱包里,也让小 偷弄跑了,晚上我在天桥下过夜,几个戴大檐帽的把我塞进警车,关在局子里铐了 一夜,还拿电警棍戳了我好几下……我一趟真倒霉,好在中央台接了我的状子,老 天有眼,赶快让他们下来查办张国强吧……” “查办张国强?人家活得滋润着呢。前天他还来这儿威胁我,把我的锅台给掀 掉了。他带了一大帮流氓,要不是我下跪求饶,他连屋顶也给我掀了……你这兔崽 子真会给我惹祸!” “他们没有打你吧?” “扇了我几巴掌。你大哥二哥都打怕了,躲得远远的,咳,你说我当初养这么 多儿子有什么用呀?……你别再惹张国强了,他老舅是咱们县政法委书记,上管天, 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咱们奈何不了他们,你没听说过官官相卫吗?” “那秀娟和小花儿呢?” “……” “你怎么不说话?” “……” “秀娟呢?” “被张国强这个畜生给糟蹋了,就在咱们正堂屋,他的手下在外面把着门,谁 也进不去,他还想糟蹋小花儿,他的手下怕闹大乱子,好生才把他劝住……” “啊?!——她们现在在哪儿了?我家里锁着门。” “走了,秀娟带着小花儿走了。” “回娘家了?” “不是,她哪有脸回娘家?再说,她娘家就剩一个独眼龙老爹。” “那她们到底去哪儿了?” “她说她要去北京找你,我怎么也拦不住,她就跟临村的一个拣破烂的男人一 块儿去北京了,带着小花儿……” “好,我一会儿就来,我这就去找她。” “你往哪儿去?” “去北京,爹,我得去北京找她们。” 宋定伯 2000年9月1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