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管家与孙猴子 冷不防的来一奇招,女报告员心里格登一下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如此眼熟、如此英俊,又如此孟浪大胆!) ◆共产巧克力 西元一九五○年四月十六日下午八时三十八分 北京市 中南海 旧日帝王的故居——中南海,今日中共中央领导人的官邸与办公室,对某些人 而言,这就是革命的目的。然而,国务院总理邹振华的办公室与住处是其中最小的 一间,该处紧邻最接近人民的西门,这样访客才不会走得太远。 自从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邹振华受命担任国务院总理, 担任起中国的大管家。他日理万机,每日忙到清晨四、五点才上床,睡到上午十点 或十点半,起来后一边吃饭还必须一边听取秘书的报告,唯一的运动是午餐后打十 五分钟乒乓球,据说这有利于他曾经骨折的右手。然后再小憩半小时,接着又展开 忙碌的一天。所以,除了今天——星期日,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家人相处。 晚餐时夫妻二人对坐,桌上摆了简单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再带四个杂粮馒头。 “振华,我有点担心新儿。”小昭一边吃,一边忧愁地说道。 “哦——”邹应了一声,他了解小昭独立的个性,她鲜少遭遇处理不了的问题, 如果她担心,事态应远比她说得严重: “新儿犯了什么错吗?” “犯错?犯错就好了,问题就出在他没犯错。” “既然没犯错,就不须担心了嘛。”邹虽这么答,却了解小昭言外之意。别看 年纪轻轻的邹新,他的问题可多了。邹新狡滑得像狐狸、精明得似猴子,城府深、 世故、功利,说起话来油腔滑调,深知如何讨好人,精于犯错,可惜又不容易抓到 他犯错的把柄。 (唉,主席说的没错,孙猴子都耍不过他啊。) “振华,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小昭的语调虽然有点生气,然而熟识 她的人都听得出,这声音又带了点娇态。 “哎呀,孩子嘛,你就别太担心了吧。” “孩子?振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孩子已经十三岁了,再不好好教,我 担心将来扳不正啦。” “是嘛?”邹笑了,以打谐地口吻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人才可 不是件大事吗?” 这句话说得好,因为两人约定家中的“大事”由小昭负责。 “是吗?我看我们家的‘大事’太多了吧?”小昭双眼一瞪。 邹听了哈哈大笑,的确,小昭这句话说得入情入理,他们目前已收养了三十二 个养子养女,三十二件大事,可不是多了点? “好、好,小昭,这算小事,小事交给我办,吃完饭我同新儿谈谈。不过你总 得告诉我这一次新儿又做了什么坏事吧?” “唉。”小昭叹了口气,不可置信地摇头道: “昨天左玉玲送我一盒巧克力糖,我给孩子们每人分了两粒,新儿把其他人的 巧克力糖全骗去了。” “全骗了?!他怎么骗的?”邹也难以相信,要说五十年代的中国大陆,物资 仍十分匮乏,即使中共元老之家巧克力糖亦极罕见,要能把‘孩手中的巧克力糖骗 走,这很不简单啊! “他跟别的孩子讲了一堆资本主义不好,巧克力糖是资本主义产物,吃巧克力 糖就是不爱国家,干爹是国家总理,不爱国家就是不爱干爹,你听听,真不知道他 怎么想出这些歪理的?” 这段话听来似乎可笑,可是,在极重意识形态的中国,当全中国人民正全心为 新中国奋斗的时刻,国务院总理的养子养女可不能丢人,他们可是要作别人榜样的。 “哦!”邹忍不住笑了: “亏他想得出来啊,他还拿我当挡箭牌,他就那么有说服力,别人也就听了、 给他了?” 听邹的口气似乎并不以为意,于是小昭又生气了,她以撒娇的口气,语音略高 地说道: “你正经点。” “是、是,我吃完饭就跟他讲,好不好?我的小昭小姐。” 小昭这才露出笑容,她给邹挟了一筷子菜,表达她内心满意的程度。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饭后邹到书房,唤人找邹新。在等待的同时,他不 由想到新儿,新儿是养子养女中唯一从他姓邹的。邹无子无女,冥冥中又觉得这孩 子甚为熟稔,难不成新儿是老天送给他的?除了这份特殊的感情,新儿个性愈是刁 蛮,却越激起他的同情;因为,谁天生刁蛮、谁又爱刁蛮?温暖环境中成长的孩子 必充满爱心,一直生活在顺境下的人怎么可能悲观?所以,新儿愈是刁蛮,也愈能 证明这孩子从小经历的环境是多么的困厄艰苦,因而愈能赢得他的同情。不过,新 儿精得活像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将来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偏偏这孩子幼时又没 受过良好的教育,无明确的是非意识,更没国家观念,再这么下去…… “唉!”邹叹了口气,同时暗下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新儿;思及 此,他遂将面孔一板。 邹新最尊敬、最喜欢的就是干爹,获知干爹传唤,兴奋得又蹦又跳,才冲进书 房瞧见干爹板着脸,机灵的他即知不妙,刹那间念头一转,与其等着挨骂,不如先 发制人: “干爹——,您怎么好久都不理我们,这么、这么久都没看到您了噢。”邹新 深知干爹吃软不吃硬、铁面孔菩萨心,他极热情地抓着干爹的手,又是撒娇又是抱 怨,絮絮不休地说道: “邹新好想干爹噢,我有好多、好多事要告诉您,干爹——,可是干爹都不在, 干爹,您再忙也不能忘了新儿噢……” 看着相貌俊秀的新儿表现的是如此真挚,亲昵呢喃的话听来是这么窝心,而自 己确也忙于公务,疏于对他的照顾;自然而然,这就挑起了邹的歉意,他冰雕一样 的面庞差点融化,所幸一时间想到了新儿的刁钻精明…… “新儿。”他压下面孔亢声唤道。 “干爹——,您今天心情不好?什么事让干爹担心?邹新给干爹讲一个故事好 嘛?干爹就甭生气了,邹新讲个故事逗您开心,干爹——”邹新的头钻到干爹怀中, 上下左右轻轻摸擦着。 左一个“邹新”、左一个“邹新”,一声“干爹”接着另一声,这几声确也唤 起邹对新儿特有的情感。此刻他浑身一热,悚然动容;当然,他了解新儿,一定是 新儿知道闯祸,才刻意表现得如此可人。念及此,邹不单不气,反勾起他怜悯之心。 (唉,何苦呢,新儿知道错就罢了,每个人表现知错的方式不一,何必一定要 恶言相向呢?唉,若要责怪新儿没教养,是不是身为养父的我,也该负责呢?) “新儿。”邹的声音温和了,神色也慈祥了。 “是的,干爹。”邹新见机不可失,遂抬头,脸贴在干爹手臂,黑白分明的俊 眼眨啊眨地,脸上流露出孺慕神情。 邹明知新儿是装的,但看到眼前这一张天真、无辜、纯洁,又惹人怜爱的小脸, 心里又是气又好笑,他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听到这一笑,邹新心知危机已过,但他犹不放过,还要顺着竿子继续爬。 “干爹——”邹新又温柔地喊了声。 任他是铁打的汉子,到此,心也酥啦。不过,父亲的威严还是要表现的。邹敛 起笑容,口气温和地问道: “新儿,最近有没有做亏心事啊?” 哎呀,这问题不单不好答,也不可答。因为干爹一定知道“什么事”,当前状 况,干爹怒气已消,如果他回答“没有”,定会惹干爹生气,先前的努力岂不白费? 可是也不能随便承认,他如何知道干爹心中所知的错事;倘若猜错了,不等于多承 认了一件原本干爹不知道的错事。 (真头痛,干爹知道什么事呢?) 他一边在干爹怀中撒娇,一边迅速回想最近发生的“不好的事”。 从前天算起,他踢了干妈最喜欢的猫,因为猫咬烂了他从毛伯伯院中偷摘的牡 丹,而牡丹是准备送给小倩的;虽然小倩令人讨厌,但他不得不送,小倩老缠着他 不放,正巧国强急着找他到中南海的湖中偷钓鱼,所以,他情急之下推了小倩一把, 小倩跌在地上大哭大闹;晚上则陷害下午责骂他的张大嫂,让她在清扫书房的时候 “不小心”打破干爹书房中的古磁瓶。至于昨天?……嗯,好多了,只有一件,他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骗了十几颗巧克力糖,这是小事,不应该是这件。至于今天,今 天就更好了,现在才中午,还没做什么,只是口袋中藏着三粒上午在树上找到的鸟 蛋。 “干爹,您知道了就罚邹新吧。”聪明的邹新绝不猜,故没有正面回答干爹的 问题,但极有悔意地跪下了。 满以为新儿会狡辩,或甚至否认的,没想到新儿却这么坦然、这么诚实。显然 是有是非羞辱之心的。看着充满悔意的新儿,“孺子可教也”立时进入邹脑海。既 有这一念,邹的心不由又软了点。 “罚?干爹可没说要罚你啊,新儿,每个人都想吃巧克力糖,干爹知道你也想 吃,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你怎么可以骗别人的?” (妈辣个巴子,这种小事也有人告诉干爹?一定是小倩?这臭娘们,送她一束 烂牡丹就不领情了,小心眼,妈辣个巴子。) “邹新知错,请干爹原谅。”邹新看似更惭愧的将头贴向地面。 “新儿,你站起来。” “是的,干爹。” “挺起胸,看着干爹。” “是的,干爹。” 两人对看,神情皆颇肃穆。 “你刚才为什么要跪下来?” “因为新儿犯错。” “对,因为你犯错了,所以你跪下来。跪在别人面前,你不觉得丢人吗?男人 膝下有黄金,你要活得要像一个男子汉,为什么要跪在别人面前,永远不要跪在别 人面前,不管这个人是谁,知不知道?” “是的,干爹。” “如何能够不跪在别人面前?” “不要犯错,干爹。” “对,不犯错,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扎扎实实,诚心诚意对待别人,立志做一 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知道吗?”邹振华重重地在邹新胸前拍了一下。 邹新被这么一拍,身子晃了一下,头也跟着点了一下——诚然受教的脸孔。 (小倩你这个臭娘们,妈辣个巴子,看我等下怎么报仇。) ◆风流美少年 西元一九五三年六月二十日晚间六时四十二分 北京市 中南海 “干爹回来喽。” 还未踏进门,邹振华就迫不急待地高喊,他的精神抖擞、声调激昂,面色则因 过度兴奋而略显红润。 邹的住处不大,他的喊声响遍内院。 三个七、八岁的小毛头争先恐后钻出,日常工作忙碌的干爹鲜能像今日,这么 早就回家吃晚饭;晚餐前能看到干爹,小毛头们乐不可支地围着干爹转。 “干爹,干爹回来喽。” “干爹好。” “干爹抱。” 又四位十二、三岁的孩童,个个带着微笑,礼貌地和干爹打招呼。 “干爹,您回来啦。” “干爹,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 七个小孩热情地围着干爹,干爹慈祥地一一摸着他们的头,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什么事,振华,发生了什么喜事?”小昭好奇的由书房赶来,倒底是将近三 十年的夫妻,她单从他的声音就知道发生了喜事。(M&M mm.netbig.com) “小昭,停了,战争停了,抗美援朝战争终于在今天停了。”邹激动地紧握小 昭的手。 “真的?真的?抗美援朝战争停了?”小昭也振奋莫名,眼中熠然闪光。 持续三年的抗美援朝战争终于停了,这个吃掉国家一半预算,总计牺牲十五万 中国军人性命,经济上亦因支援北韩作战被联合国认定是侵略者,遭受美国以及西 欧国家联合抵制,禁止一切物资输入,亦不准国外购买中国物品。凡此种种,对中 国的经济打击远超过战争本身。如今,这个搞不清楚为什么而战的战争,在持续漫 长的三年以后终于停火啦,这怎么不令人振奋呢? 小孩们不了解抗美援朝战争停了的意义,但看着干爹干妈兴奋的举止,亦莫名 地感染了九分喜气,他们围着夫妻俩兴奋地帮腔助势道: “停了、停了……”。 九个人其乐融融,好一幅天伦美景,令观者怦然心动。 九个人?一阵欢乐过后,邹才留意到,家中怎么只有九个人? “新儿、小倩、红红怎么不在?”邹问道。 “被我罚跪在书房里呢。”小昭生气说道,想到他们三个,刚升起的喜感煞地 冲淡了三分。 “怎么回事,三个人都惹你生气了?” “大家都去吃饭,干妈和干爹等下就来。” 待孩儿离去,邹才拉着小昭的手笑着坐下。 “怎么,还不能让小孩知道?” “正经点,振华,”小昭娇态地责问道:“你知不知道新儿几岁了?” “十六岁吧?” “十六岁,亏你说得出。振华,十六岁不是小孩,他对男女之间的事已经一知 半解了,你是不是该教教他?” “嗯。”邹若有所思应道,经小昭这么说明,三个人罚跪在书房的原因他已猜 了十之八、九,“小倩和红于都有关系?” “他们两个都喜欢新儿,为了争新儿闹意气,想想看,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子,不顾姊妹之情,姊不姊、妹不妹,居然动手打了起来,羞不羞人?新儿更是不 应该,他对女孩子一点责任感都没,认为自己英俊,随便乱骗。不单是小倩、红红, 在学校也惹了不少女同学,老师好几次暗示我,我看呀,老师是看你的面子,不好 跟我讲。振华,你知不知道,新儿对女孩子,没有一点责任感呀。” 知不知道?邹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新儿因为英俊、聪明、会讲讨人欢 喜的话,自然很得人缘。尤其是女孩,小的时候还只是觉得他有女孩缘,长大了可 不得了,渐渐表现出风流倜傥的举止。不单对女孩没有责任感,更正确的说,应该 是“事事都没责任感”。教育新儿让他煞费苦心,对付这个精明刁钻的孙猴子, “讲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来硬的,他却顺着棍棒钻,谁狠心“伸手打笑脸人” 呢? “唉——”邹摇头轻叹息着,新儿恰如“粪坑里的关刀”,对他的管教方法 “文(闻)也不是,武(舞)也不行”。想到新儿,让日理万机的“邹大管家”不 自觉头胀得老大,新儿简直就是神为了磨练邹的心性、锻练邹的意志、训练邹的耐 力而降临人间的。一个新儿竟比一个中国还难治!不是吗?他在国务院的工作难免 会遇到挫折,自然也有心灰意冷的时刻,可是,低潮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新儿,却又 滋生干事的冲劲与达观的态度,因为,没有一件工作会比“教训新儿”更令人失望。 两相比较,“管理中国的家务事”是顺畅多了。是的,从另一个角度看,新儿正是 支持邹大管家为中国拼斗的原动力,难不成,这正是神送新儿到这世界的目的?想 到这,邹又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却又在笑,小昭可忍不住了,她是认真的在讨论子 女教育问题。 “正经点,振华,他再这样下去,终究会弄出大事的。” 讨论就此打住,为了庆祝抗美援朝战争终止,原本决定一家人一起吃的晚餐, 却由于小昭的坚持,新儿、小倩、红红三个依旧跪在书房。因此,晚餐吃来邹格外 无趣,他喝了几杯茅台,讲了几个笑话,虽逗得家人哈哈大笑,然因看不见新儿, 心底总是闷闷不乐。 ◆王八地瓜妹 愉快的餐厅后方,是冷冷清清的书房,幽暗的书房里跪了三个人。 邹新,身高一七六公分,体重六十四公斤,修长健美的身材,英武出众的相貌, 右嘴角的朱砂痣益发榇托他风流倜傥的情性。他明目皓齿,犹如玉树临风,即使跪 在幽暗的书房内亦如一轮明月,竟照得一室生辉。无庸置疑的,他的一颦一笑,四 大皆空的尼姑也会忍不住怦然心动。甚至,此刻他一张嘴翘得老高、俊眼瞪得贼大, 怒脸在他脸上犹散发着英武之气。 邹新气极了,他跪得越久火气越大,再加上餐厅时不时传来家人阵阵欢笑声, 恰如火上泼油般。他怒狠狠地扫了一眼右前方的小倩和红红,内心骂尽了各种脏话。 (妈辣个巴子,两个臭婊子,丑得和王八地瓜妹一般,还会打架,将来只有** **蕃茄笨蛋会喜欢……) 右前方,两个“王八地瓜妹”面对面地对跪,两人都低着头。烛光下,两人的 面庞看得不十分真切,发型是露出耳垂的清汤挂面式,衣着则是五十年代高中女生 笨拙的打扮。的确,外形是“土”了点,不过,咒她们丑得像“王八地瓜妹”,过 份啦。 想到这两个王八地瓜妹因打架而连累他,让他失去与干爹一同吃晚餐的机会, 他心头又是一恨。打架的好戏他没看到,却跟着一齐罚跪,他真是心有未甘。就这 么一闪念间,他又动了个念头: “喂,你们谁先动手打人的?” 冷冰冰的一声“喂”,充份表示他是非常生气的,如果他不生气,他会温柔地 喊:“小倩、红红”,声音柔得令圣女也会心麻意乱。 “是小倩。”讲话的是红红,她两眼微红,十足少女怀春受尽委屈的神情。 “谁叫你先骂我?”小倩那甘受责,她猛一抬头反驳。只见烛光下她唇薄齿细, 标准伶牙利齿型的泼辣少女。 “我那有骂你?” “没有吗?‘臭美’不是骂?新哥,你说‘臭美’是不是骂?” “‘臭美’,你本来就‘臭美’,你‘臭美’说新哥喜欢你。” “你还敢骂?”小倩作势又要打。 “小声点好吗?”邹新压低了声音制止又要发生的争吵,要不是怕干妈听到, 他真恨不得这两个王八地瓜妹打起来,看她们狠狠打一场,必能消心头之恨。 嗨,天下还有什么事比“看女孩争宠,为自己大吵,或甚至大打出手”更令人 畅心快意的?故而这一时,邹新心情愉快了。 “你们都是好妹子,别吵了,我都喜欢。”邹新一脸正色地劝慰道。 (妈辣个巴子,只有****蕃茄笨蛋喜欢你们。) 听到新哥这么说,两个“好妹子”一则以喜一则以恨,四目互相狠狠地对扫一 眼,别过头,两张于都翘得老高不再言语。 邹新更是得意了,他头儿微微晃了晃,眉儿眼儿都活了,好一付沾沾自喜的神 情。 ◆父子对饮谈尽夜 晚餐后邹振华到书房遣走了小倩与红红,厨子送来四道菜,邹依妻子小昭的计 划,准备边吃饭边“好好教训”新儿一番。 “新儿,你几岁啦?”邹神情肃穆地问。 “干爹,新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新儿的同学都有‘生日’,所以 知道自己岁数,同学们都十六岁了。”新儿明亮的眸子充满悲凄的神情。 (怎么搞的,又提起让新儿痛苦的身事。) “哦──”邹心虚地应了声,自责即生,教训新儿的决心霍地淡了。 “先吃饭吧!”邹指着桌上四道菜温柔说道。 邹看着桌上菜色与方才餐桌上丰盛的菜馔相比,这些菜是寒怆了些。怜心即生, 教训新儿的决心再消去一分。 “谢谢干爹,干爹一起吃?” “哦,不了,我吃过。” “噢————”好哀怨的一长声,新儿失望地低头,兀自扒着碗中的饭,盘中 菜也不挟了,看起来是那么沮丧、那么孤独。 (这孩子,好可怜啊。) “新儿,干爹陪你喝一杯。”邹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一瓶茅台酒。 “谢谢干爹。”刹那间新儿双眸变得清澈有神,“干爹,今天您为什么提早回 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看,这孩子和我多有默契!) “抗美援朝战争停了,新儿。”停战的喜悦又回到心头,邹喜孜孜地喝了一杯。 “真的,干爹?抗美援朝战争停了!抗美援朝战争停了?”新儿的表情真挚, 眼神既是惊又是喜,语调十分激昂兴奋,状似如醉如痴地陶醉在好消息中。 这一瞬间,邹觉得这屋子只有新儿能与他分享这份快乐,这是一种“心与心交 连”的感觉,他不由又高兴地喝了一杯。 “干爹,今天庆祝抗美援朝战争停了,新儿陪干爹喝。” 邹愣了一下,新儿陪自己喝酒?新儿可是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小昭会不会责怪 他?可是,新儿已经十六岁了,不小了,今天又这么特别。 “好,你陪干爹喝,但是不准多喝。”邹刻意压低声调:“不可以让干妈知道。” “父子两人对看,有默契地点了点头,会意,而后齐声笑了出来。 “教训”这两个字仅刹那间再度闪过邹的脑海,但,也就这么一刹那,之后再 也没出现过。 邹的兴致一起,酒是一杯又一杯,书房内的气氛顿时活泼起来,笑声谈话声, 未几引得小昭闻声而来。 酒都已上了脸,父子二人俱是一付憨像。 邹不好意思地看着小昭。 小昭故作生气,别了个眼,只关心地说了句: “少喝点啊。” 回过头,小昭体贴地吩咐厨子补了几道下酒菜。 这一夜,父子二人都醉了。 ◆凭祥号成军典礼 西元一九五六年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十时四十八分 上海市 上海,曾经是远东最耀眼的城市,商人眼中的冒险家天堂。可惜随着新中国的 建国,上海逐渐失去昔日的光芒。尤其今年,天气格外冰寒,北风如刀,卷得雪花 如空中狂舞的绒毛,穿梭在街上踽踽困行的路人间,令万物都丧失了活力。 五辆大型黑色轿车懒懒地穿过白皑皑的街道,黑白相映的画面,恰似一张年代 久远的黑白照。领先的轿车后座内静静坐了三个人,分别是中共国务院总理邹振华、 邹的妻子小昭,以及邹的义子邹新。 邹新今天真是乖,与平日玩世不恭、调皮捣蛋的个性比,他今天是出奇的乖。 此刻,他俊秀英武的面庞流露出不常见的愁容,平日怎么也静不下来的人,却一个 劲地痴望着车窗外。在义父面前能静到这等程度,真是罕见啊! 新儿异常的表现,让邹总理忧心了。他看着新儿成长,只要新儿出现在他面前, 就呱噪得像一只小鸟。今日如此,怎不令他忧心? “新儿,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邹问。 这趟上海行,邹总理奉主席之命专程赴江南船厂,主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 来第一艘自建大型护航驱逐舰凭祥号成军典礼。由于邹曾告诉副总理郭兴中同志, 新儿对海军格外感兴趣,体人的兴中同志就送了三张观礼证,而多的一张指明给新 儿。 “哦,干爹,…没什么…只是觉得……,车外的路人好可怜,气温这么低。” 新儿状有所忧,支吾回答。 邹感慰地点头,带着点责怪的眼光看着妻子。 (怎么样,新儿还是有同情心的,怎么你老怪他冷血无情?我看,你错怪他喽。) 多少年的恩爱夫妻,小昭怎会不知丈夫眼光中的含意,她撅着嘴别过头。 (哼,你了解他吗?) 邹新又转向窗外,俊眉再度一蹙,他那副英武的面孔,确实是一副令人感慰的 悲天悯人像。可是,他忧的不是窗外寒冷的天气,更不是街上可怜的路人,年少的 他,那有这种高尚的情操?他忧的是“怕”。对,怕,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怕。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生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有许多讲不清也思不透的怪事。 邹新自懂事开始,对海洋、海军特别有兴趣,说不出为什么,那是天生的,就好像 有人善唱歌、有人跑得快,也有人跳得高,没有为什么,那是天生的。是的,天生, 他天生对海洋、海军有兴趣,不过,他的兴趣也仅止于兴趣,他并不喜欢,更不想 干海军。他最亲爱的干爹、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干爹,是堂堂中共国务院总理、 中央军委会副主席,打着干爹的名号保证他未来飞黄腾达。他怎么会笨到去辛辛苦 苦地干“吃苦耐劳”的解放军?所以,他这一生,当海军的念头未曾出现过。 新中国第一艘自制大型战斗舰的成军典礼,是全国的大事。从获知干爹将带他 去上海江南船厂,开始时他是兴奋,接着不知为什么,他开始心神不宁,冥冥中有 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对他招手……,好像是一个老朋友,一个能够唤起他悲伤往事 的老朋友。于是他开始怕,是的,他怕重会这个老朋友,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怕。 怕,好熟悉却又好遥远的感觉,他从小就生长在充满怕的环境中,他怕寒、怕 饿、怕苦、怕难、怕做恶梦、怕孤独,怕幼时孤儿院那位凶狠的魏大娘,更怕孤儿 院其他顽童因忌妒他的外貌而联手整他、斗争他、打他。他的成长就是在充满怕的 环境之中,直到遇到干爹才逐渐淡忘怕。怕,离他渐渐远、渐渐陌生。可是,现在 心中的,不正是那熟稔,却又有点陌生的怕? 轿车转到上海市高雄路,原本人烟稀疏的街景登时一变。密如罗织的人群整齐 排成一条长龙,寒风中众人蜷缩着索索发抖,一瞧见轿车立即勇敢地挥舞着手中的 红旗。简陋的鼓乐队开始演奏《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军方将领、船厂干部, 以及献花的小女孩端立在船厂大门外。人群虽遮住刻在门柱上的四个小字“江南船 厂”,却挡不住横在门柱上方红布帘的十个金色大字: 热烈欢迎邹总理振华同志 凭祥号是模仿苏联锐加级护航驱逐舰蓝图所建造,一千四百吨船身矗立在船厂 四号干坞。接舰官兵精神抖擞地排列在舷侧,全体来宾起立向总理致敬,乐队奏起。 《解放军进行曲》。 邹新坐在贵宾席,忘神地瞧着前方的凭祥号,英挺雄伟、气势巍峨,他不自觉 陶醉在自我幻想中——他是一位久经漂泊的老水手,站在凭祥号驾驶台,在惊涛骇 浪中乘风破浪…… 遽然响起的口令打碎了他的幻想。 成军仪式简单而隆重。全体合唱《东方红》,邹振华宣读主席贺词,颁发勋奖 予参与设计建造凭祥号有功人员,最后则由江南船厂诗歌部队朗颂〈看,凭祥在遨 游〉。 仪式结束后是邹新盼望的登舰参观。他一个箭步紧贴干爹身后,加入包含义父、 副总理兴中同志、国防部、总参谋长、总政治部主任、海军司令员,以及上海市长 的“第一参观小组”。介绍者是海军特别安排的女报告员,莺声细语,惜未能挑起 邹新的兴趣。他一登上梯口就刻意落后,远远落在参观小组之后,这才能单独又仔 细地观察舰上装备。他像一个老朋友,一一抚摸舰艏一百公厘单管炮、五十七公厘 双管炮、锚机、缆桩、缆绳……,景物虽陌生,一颗心却激荡莫名。他走到舰艏, 向后凝视凭祥号,三角桅杆鹤然拔起、峻挺的舰桥巍然矗立——好一个雄壮威武的 画面!邹感动得浑然忘我,他出神地转身,舰艏旗杆在风中飘扬的,是……,是……, 一面青龙旗! “邹新啊,你不是对军舰有兴趣吗?还不跟上去,听听报告员介绍,可以学习 学习新知识啊。” 身后猛地传来副总理兴中同志斥责的口吻,邹吓得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才发觉, 眼下只是空荡荡的一根旗杆。 回过头,郭叔叔脸上那对足以看穿人心的鹰眼正盯着他。 “是,我这就去。”邹吐吐舌头,一溜烟,快步追上第一参观小组,这才有闲 情留意那原本没注意到的女报告员。 ◆情挑报告员 “这儿是驾驶台,是舰上操作与指挥中心,凭祥号使用两部透平机,最高速率 可以到达二十九节……”女报告员莺声燕语地在介绍驾驶台内的装备。 瞧瞧,女报告员是上帝的杰作啊!她声如黄莺出谷,貌似沉鱼落雁,妩媚的大 眼望来直看得男人心头乱颤。她丰肌腴肤,身着银丝镶边的白旗袍,外罩合身淡蓝 色长袖外套。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起伏的曲线完美无缺;若是吴三贵早遇见 她,肯定不会为陈圆圆那个烂娘们开门揖盗啦。 (哇,真美啊!) 性喜脂粉的邹新眼都看直了。他色迷迷地盯着女报告员的那一张嘴,那一开一 合的双唇——有点厚,又不太厚,厚得他好想狠狠亲一下。若说世上女人的美,在 邹新的眼里只可区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美得不容占有、不可背叛、不会起猥亵之心。 第二类就单纯了,美得只会激起男性天生的欲望。眼前的这一位,以邹新的审美标 准属于第二类。别小觑第二类,能在他审美观点中足以列入第二类者,寥若晨星啊。 至于第一类,妈辣个巴子,那是欺骗未达发育年龄小男孩的童话故事。 在众首长面前,女报告员柔性的举止十分端庄。介绍过程中,她一泓秋水般的 大眼轮流扫过众人,高雅的手势配合得恰到好处,无形中增强了她言语的说服力。 邹新偷偷瞄了眼四周,众首长神情专注,人人陶醉在迷人的介绍词中,显然海 军司令部安排的这位女报告员达成了一次完美的任务。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同志尤感 欣慰,他面带微笑,频频点头嘉勉。邹新想到干爹是在场最高首长,他何惧之有? 这一念遂激起他捉狭美女的玩性。待女报告员扫视众人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 逮住机会,猛力挤了挤眼,再露出浓浓的谄笑。 冷不防的来一奇招,女报告员心头格登一下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年轻人是谁?怎么如此眼熟、如此英俊,又如此孟浪大胆!) 还好,她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仅刹那就恢复了镇定。鲜有人感觉场面出现短暂 的异象。 每个人都是好奇的。尤其是一个未婚的女人,面对一个年轻、英俊、对自己挑 逗的男人,她的好奇心还夹杂着浓浓的欲望,故而立时淹没了应有的理智。控制不 住地,她秋水般的大眼多瞧了邹新两眼。 (嘿嘿,这娘们对我也有意思喔。) 邹新可得意了,他把女报告员的眼神归论成一种“肯定的暗示”。为了答以 “肯定”,他悄悄退到众首长身后,找了个适当的角度,该处可以避开首长视线, 同时又可正对女报告员。这时他这才尽情、放心、费劲地挤眉、弄眼,甚至呶了呶 嘴,再逗以满脸的谄笑。一连串的戏弄,可把女报告员逗慌了手脚。她当场愣在那 儿,脑海陡地一片空白,介绍词忘得一干二净。这一来,羞得她脸颊一片绯红,红 得像一抹彩霞,更显得她是无比的美、艳、迷人。 可是,这不是美女参加选美会,她是女“报告员”啊!她怎么不讲话了呢?停 顿的时间虽不长,场面也是万分尴尬。众首长都看着她,大家眼光的方向一致,眼 神却有异。有的是关爱,鼓励她慢慢来;有的是诧异;当然,也有的怒目相向。这 中间,海军萧司令员怒眼睁得最大。 最可怜的是女报告员,她窘得紧抿嘴唇,小手忸怩地搓弄衣角,内心既是急又 是气。她见过许多场面,独未见过这种场面。堂堂礼仪之邦,拥有五千年悠久文化 的新中国,在庄严的成军典礼怎么可能出现如此轻浮孟浪之小人?偏偏这个人,年 轻、英俊,加以身处在众首长之列,故应属“有为”之辈。 女报告员深深一呼吸,清除脑中杂念,未几恢复了镇定。接下来继续报告,这 一次她可是铁了心,打死她目光亦绝不扫过那位孟浪小人。 邹新一等再等,试了试几个不同的角度,可是女报告员目光刻意避开他。这一 来他顿觉无味,然就这么罢手又不甘心,略一思忖,脸上又露出一个谄笑。 这一回,邹新移到干爹身旁,脸紧贴着干爹之后。 (嘿,干爹是最高首长,你不至于不看干爹吧?) 只要看着干爹,眼角余光必扫到他做的鬼脸。只是可惜了,邹新的脸与干爹贴 得如此之近,鬼脸所能表现的花样是有限的。 女报告员言词又出现些许异常,偶尔吃个螺丝,腼腆的脸色益发秀丽。这情景 看得邹新得意十分,鬼脸变化的程度不自主地加大了。 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同志暗生闷气,他认得面前的女报告员,姓史,名素馨,就 读青岛大学历史系,是大连海军指挥学校校长的宝贝独生女,年纪轻轻就曾担任海 军多次重要‘合的报告员。由于历次任务她表现杰出,副总理兴中同志打电话通知 他,指名要她担任成军典礼的介绍工作。可是,她现在怎么失常了?史素馨的失常, 最令他忧心的是总理对海军产生不好的印象。想到这,他心急地瞄了眼总理……, 可不巧,正好瞧见藏在总理后方的那张鬼脸。 (日你娘娘的兔崽子,这个混帐。) 萧同志气得几乎脱口骂出。若非时地不宜,这兔崽子又是总理最疼爱的义子, 他真恨不得痛打他一巴掌。不过,庄严的场合绝不容这兔崽子吊儿郎当。他遂欺身 向前,贴在邹新身旁,心中一阵咕哝乱骂,脸上却挂着假笑看着邹。 邹新揉了揉眼,两眼似不胜奇痒,识趣地绕到后方。 萧司令员紧追不舍,眼神亦紧紧盯着。 接下来的介绍顺利了,不过和开始的流畅相比还是差了些。毕竟,经过邹新一 阵胡弄瞎搞,女报告员的心如一池春水,被搅得波涛荡漾。 ◆烈女就怕赖汉磨 中午的庆功宴摆在江南船厂贵宾厅,席开六桌。主桌坐的是中央首长,总理的 宝贝义子邹新则与女报告员同安排在次桌,两人的坐签被安排在邻座。 入席前,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同志仍为方才发生的事而生闷气,走过次桌愤愤瞟 了眼置于桌面的来宾坐签。 (这兔崽子坐在她身边?) 司令员二话不说,取了“邹新同志”坐签与对角互调,再冷冷地监视次桌来宾 一一依坐签座位入坐。 这一餐饭吃得邹新魂不守舍,他暗暗懊恼不已,频频向桌对角的女报告员眼送 秋波——这情景完全看在主桌萧司令员眼中。萧同志气得猛喝酒,真心为总理抱不 平。 (这兔崽子,年纪这么小就如此怙恶不悛,长大还了得?总理一生英明盖世, 怎么没有看透这兔崽子啊?) 机会要自己找。邹新非常了解这个道理。酒过三旬,众人觥筹交错之际,他拿 起酒杯敬道: “史同志,你好,我是邹新,今天在舰上有幸听到你的介绍,介绍得非常好, 特地以这杯酒谢谢你,也祝海军建军成功。”邹新恭谨地说道。他极有青年才俊的 气魄,复经义父邹振华言行薰陶,大场面看得多,话说得也自然得体。这段言词有 礼、有敬,也有期许,再加上是“第一参观小组”的贵客亲自敬酒,史素馨面子十 足,这杯酒令人不忍推辞。 除史素馨外,次桌的十位来宾微笑颌首,分享了这一份荣耀。 (哼,谁理你这个孟浪小人。) 史素馨仍在气头上。她撇过头,柳眉一轩,妩媚大眼闪着怒色。 好一个尴尬的场面。同桌来宾怎知其中因果,只觉史素馨倨傲自大,不通人情。 可是众人皆以为,她条件再好,又如何配得上眼前这位“第一参观小组”的青年才 俊?这一点,众人实在思不透、理不清,但纷纷为青年才俊抱不平。 一般人碰到这场面只有摸摸鼻子,灰头土脸地苦笑。邹新不会。他年轻、英俊、 聪明、有后台、前途光明,追女孩子从不缺信心。在他的观念中只有“胆小的女人”, 绝没“追不到的女人”。所以,在他追女孩子的悠久历史中,所有“失败”皆因 “女人胆小”。因此,错在女人“胆小”,不在他。既然有这种念头,他当然就不 会觉得灰头土脸了。灰头土脸,是对那些没信心、没条件的人说的。对付这种劣势, 邹新也是见过场面的,他经验丰富地使出杀手锏: “干爹特别交待我在吃饭时要谢谢史同志精采的介绍。邹新出于至诚,也是遵 从干爹之命,希望史同志赏脸。” 毕竟是有思想的年轻人,这句话说得有里子有面子,却也是软硬兼施,没有人 敢推辞。众人皆把眼瞧着史素馨。 “你干爹是谁?”史冷冷问道。 “国务院邹总理,我是邹新,现在就读北京大学。” 好一个邹新,别人问了一句他却答了三句,三句话都有特殊含意。总理在强调 他地位之崇高,邹新在说明他与干爹之同姓关系,北京大学则暗示自己的智慧与前 途。 次桌的宾客听得心里无不格登一下。原本尚有人臆测邹新年纪轻轻却位于第一 参观小组,必是秘书之流的随从人员,经这么三句介绍词,众人如醍醐灌顶,敬意 立时增加了三倍。(M&M mm.netbig.com) “邹同志,我们换个位。”坐于史同志右手侧的男同志非常识相地起身说道。 众人怎会听不出其中奥妙?除了邹同志与史同志,次桌的十位宾客齐起身,有 的挪椅子、有的取碗筷,同声吆喝: “换个位、换个位。” 邹同志嘴上说“不敢”,心里可是十二个愿意。他仅礼貌地略一推辞,就当仁 不让谢过众人换了个位。 (这兔崽子啊!) 这情景看得主桌的萧司令员心头又是一阵骂,他帼的一声灌下一杯闷酒,愤然 放下酒杯,略一斟酌,将酒杯斟满举起: “报告总理同志,”萧司令员朗声道:“恭喜总理同志,有邹新这位俊秀的义 子,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敬总理一杯。” 这句敬语说得非常不得体,他原本想说的祝福话是:“有道是将门无犬子”, 但刹那间想到,若总理知道邹新的为人,这句敬语岂不变成侮辱句?故一闪念转口 说了句不得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罢,他拿眼瞧着邹新,帼的又愤然干了一 杯。 (总理啊,您看到了吧,那兔崽子正在和女人鬼混啊。) 邹总理顺势看去,不巧新儿与女报告员此时也在看他。他心里虽在嘀咕,可是 在部属面前又不便说什么,故只好对新儿点头微笑。随即转首对萧司令帼的照翻一 杯,刻意避开新儿的目光。 小昭心中在生闷气,脸虽带着笑容,语气却有点生硬地嘀咕道: “兴中同志,你去叫他坐回原位。” 平日机敏体人的兴中同志,今天不知怎么了,真是不识相,他挥手笑道: “‘孩嘛,让他去。” 小昭面带微笑看着兴中同志。 (小孩吗?兴中啊,他几岁啦?) 兴中低头兀自挟着菜。 不想这几个小举动,反而助长了邹新的气势。此场面无异证实邹新所言,他是 总理的义子,而且,奉干爹之命向史敬酒。 史素馨心里猛地一热,她现在岂敢再怠慢?心里当即为邹新孟浪的行为找了个 理由——算得上是青年率真的个性吧。这会儿,她才有心细瞧身旁的这一张脸。 (哇,好一个英武俊秀、神采照人的翩翩美少年!) ◆为爱从军 回程路上,邹振华因多喝了几杯茅台故心情格外复杂,但想到餐桌上新儿围着 女报告员的风流行径,内心不免懊恼这孩子天性为何如此?见过新儿的人无不夸新 儿聪明机灵,怎么,这么讨人喜欢的‘孩,本性却如此乖张?敢情小昭说得对,新 儿风流倜傥、冷血无情,留在家里只会让家中几个义女为争邹新的宠爱而搅成仇人。 一个祥和的家搞得勾心斗角、争闹不休……,唉,新儿的劣性,自己公务繁忙却没 足够时间教导他,怎不令他心痛? 小昭多次暗示“是不是该送新儿到‘外面’磨练?”这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 是,那里是“外面”呢? 这问题他和兴中同志闲谈过,两人从二十年代在法国就一同为组织工作,彼此 相知相惜;三十六年的交情,两人现在又分别担任国务院总理与副总理,于公或私, 私人感情之深厚自不在话下。 兴中同志细心听完他吐的苦水,国字脸露出短暂地忧愁,然后,猛地睁眼,目 闪精光道: “送他到军校磨练。军校没有女孩,可以让他远离是非。军校注重意识形态教 育,可以灌输他爱国观念。军校管理严格,我们再私下交待干部,天于盯着他,保 他耍不出花样。” “好主意。”邹振华拍案点头叫好,可是,再一思考,他如何忍心将孤儿院出 身的新儿送到军校?狡猾的新儿只要反问他一句:“干爹,您不要我了吗?”他就 会难过得掉下泪,这……,唉,他开不了口啊。 “总理,如果您不愿讲,这就难办喽。”兴中同志的脸上愁容再现,他太了解 总理,也深知邹新的劣性。要邹新进军校的主意,总理是不可能主动提出的。而要 邹新自己主动进军校,哼,这泼猴,那是更不可能啦。 想到这,总理又有点自责,他这么做,不正是爱之适足以害之?今天主持凭祥 号成军,目睹建国以来国人自建的第一艘大型战舰,心中油然升起无限希望。加上 新儿素来对海军也有一分特别的兴趣,于是,送新儿进海军指挥学校的念头霍地跳 进他脑海。不过,还是同样的难处,他如何说得出口呢? 车后座的另一边,邹新的心情同样复杂。他脑袋塞满了史素馨的倩影,她的一 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再加上那个身材,想起来都令人心酥意麻。 (妈辣个巴子,这小妮子一定要到手。) 可是,小妮子家远在大连,他却在北京,两地差了五、六百公里,通信联络只 能神交,有个妈辣个巴子的屁用。 “来读大连海军指挥学校啊。”小妮子语带挑逗:“我爸爸是学校校长,我家 就住在学校。” 这挑逗,够吸引人。 (妈辣个巴子,这些穿着军服的浑球对干爹尊敬的程度,我到海军指挥学校不 也是吃香喝辣、飞黄腾达?可是,我走了,干爹怎么办呢?) 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想到离家进入海军指挥学校,这一刹那他想到干爹啦。他 偷偷看了眼右侧的干爹——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自认还算有良心的他,迟疑了。 (唉,史素馨那小妮子太吸引人了,怎么办呢?) 蓦然间一个绝佳的词句跳进他脑海。 (呸,天若有情天亦老。) “干爹,北大毕业以后,我该做什么呢?” 没头没脑地问这个问题,邹振华也不知怎么回答。他想了想,以父亲的角色反 问: “这要看你喜欢什么?兴趣是什么?” 讲到兴趣,论到未来,邹和小昭的兴趣都来了。三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神色严 肃,准备交心好好谈谈。“噢——”邹新故作疑惑: “兴趣,我的兴趣是海洋、海军,今天看到凭祥号成军,我好高兴。可是,北 大毕业以后,我可以从事与我兴趣有关的工作吗?” 邹与小昭,两人眼中煞地闪过兴奋的火花。 “也是可以的。”邹振华直觉地回答,小昭陡地瞪他一眼,他才急忙补了句: “不容易就是了。” “不太可能吧?”小昭追上一句,然仍感语意不明,遂帮新儿问道:“新儿北 大读的是中文系,中文和海军有什么关连呢?对了,振华,海军指挥学校都学些什 么?”“噢——”邹声音拉得很长,藉机思考怎么回答才恰当: “海军指挥学校学的是航海学、领导统御、海上航行、射击科学啦。嗯——, 好像和中文没什么关联。”“干爹,我想做一些对国家有意义的工作,为建设新中 国尽一份力量,同时又希望依您所说的,按自己的兴趣选择事业。”邹新声小气弱, 不过,此刻他说的每一字都永远刻在义父义母的心底: “我能不能去大连读海军指挥学校?” 车内的空气凝结了。小昭霍地睁大眼,兴奋地紧握拳,掌心微微淌汗。邹振华 强自装作镇定,内心却像受惊的小鹿怦怦乱跳。 “你仔细考虑清楚了?”邹振华过份冷静了。 “咳、咳……”小昭轻轻地咳两声,暗示他不必再问,她心中急得只想大喊一 声:“好”,可是,她担心这会刺伤新儿的心。 “是的,干爹、干妈,我仔细考虑过,我希望读海军指挥学校。” 小昭紧抓新儿的肩,兴奋地猛点头。 ◆姜是老的辣 五辆轿车准时抵达上海虹桥机场,专机备便在跑道,引擎喷出混合了油气与水 气的浓烟。首长及家眷循职务高低依序进入专机座舱。副总理兴中同志才跨入,就 一屁股钻到总理身后悄声问: “发生了什么大事?” 真是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什么意思?”邹反问。 兴中鹰眼瞄向邹新。“新儿?”邹先是一愣,然后紧张又兴奋地悄声道: “今天新儿自己决定要读海军指挥学校。” 兴中同志会心地笑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他感慰地猛点头,分享了这份难得 的喜悦。 邹也会心地笑了。他靠向椅背,回想起今天,新儿真是本性难改,看到美丽的 女报告员就围在她身旁。 (唉,也难怪,余女报告员确实迷人,新儿总是男人嘛。) “兴中,今天船上安排的报告员长得真是标致啊?”总理有感而发。 “当然喽,史德明,小史的女儿怎么会差呢?”兴中头贴近总理耳边轻轻说道。 “史德明?”邹诧异地说道,史德明外号小史,也是二十年代总理留法期间吸 收的党员。小史英俊潇洒,太太如花似玉,女儿长得自然不可能差。 “小史现在在那?” “大连,海军指挥学校,他是学校校长。”兴中同志露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眼 神。 (海军指挥学校!) 邹倏地坐直了身子,转身看着兴中同志,这一刹那他明白了,为什么兴中多送 了一张观礼证、提醒他新儿对海军有兴趣、要求新儿一同来、坚持新儿坐在女报告 员身旁,以及为什么兴中认识这位女报告员。 “报告员也是你找来的?”邹悄声问。 郭兴中露出一个微笑,他虽没回答,但他的笑容就是回答。 邹感怀地握着郭兴中的手。 “泼猴再精也总是个娃儿。连娃儿都搞不定,我们还能搞革命?”兴中目闪精 光,语意极为深远。 两个人想到得意处,不由齐看着新儿“哈哈”笑出声。 看到义父、郭叔叔都对着自己笑,邹新也回了个微笑,但不知他俩为何而笑, 故顿觉无趣。他敛起笑容,闭眼倒向椅背,幻想起他未来在海军指挥学校,与史素 馨牵手漫步的阳春大梦。 专机飞离跑道,钻进飘着白色雪花的天空,寒风飒飒吹着,天气极是冰冷。然 而座舱内,许多人的心都是温暖,或甚至炙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