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烛影 雪还在下,却没了风,月光照在雪地上,白得刺眼。夜已经很深了,偶尔还可 以听到几声狗叫,在沉睡的小村庄上空回荡着。拔下头上的银簪拨了拨快要熄灭了 的烛火,一丝莫名的寂寞伤感突然涌上了阿月的心头。 阿月是族长的独生女儿,不但父亲疼她,全族的人都象捧星星戴月亮一样喜欢 她。进山砍柴的人们回家时,总会给她捎来好看的野花啊什么的,都是她最喜欢的 东西。每当她倚在自家竹楼上往外看,族里的人们就会自豪地对客人说:“看哪! 我们的小阿月多漂亮呀!”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这个小山村里的公主。 苦瓦寨安静地藏在大凉山里,仿佛是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一般,不知道已经流传 了多少年了。阿月从小喜欢缠着寨里的老人和父亲,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可是听 到了十六岁了,他们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听父亲讲,苦瓦寨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年轻的英雄叫图巴舒,他不但聪明过 人,武艺高强,而且善良正直。村子里谁家有什么困难他都会极力想办法帮助别人。 每当火把节到来的时候,他就成了所有阿米子(彝语,姑娘的意思)追逐的对象啦。 可是图巴舒只喜欢玛桑呀!玛桑是当时族长的女儿,不但长得很漂亮,歌声在 寨子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姑娘了。她也对图巴舒情有独钟。在那些快乐的日子里,他 们时常钻进树林里纵情对歌,小鸟儿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花儿也害羞地低下了头。 只有山泉不知倦地伴着他们的歌声叮叮咚咚唱个不停。寨里的人们听到了歌声都羡 慕着这对小情人儿,衷心地为他们祝福呢!他们就这样唱啊唱啊,从清晨一直唱到 月上树梢,才依依不舍地牵着手回寨子。阿妈早就等急了。 彝家人有句俗话:好看的花儿开不长。还真应了这句话,快乐的日子没多久就 到头了,玛桑在山顶上摘一朵野花时不小心掉进深涧里!彝山的涧多深啊,听寨里 的长辈老人说就没见人下到底过!从来掉下去的人都是尸骨无存的呀,阿妈眼都哭 瞎了。图巴舒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有如五雷轰顶,泪水唰的一下就涌了出来,那 撕心裂肺的痛苦怎么可以用语言来形容? 他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就这样背上自己的弓箭,带上弯刀,一个 人朝着茫茫山谷里出发了。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也没人知道他的消息。他走的 那天晚上,流星如泪雨一般划过长长的夜空,月儿竟然变得血一般的红!山涧里隐 隐约约传来他们俩深情的歌声。。。。。。。 阿月已经不记得为图巴舒和玛桑掉过多少次眼泪了,甚至她还跑到山涧上的悬 崖边去,想听听传说中的歌声,可是她什么也没听到。倒是把阿妈吓了一大跳。从 此只要她上山阿妈不是跟着就是一再告诫她的玩伴们注意看着她。她是寨子里的小 公主,人人都宠着她护着她。捧在手里怕掉了,衔在嘴里怕化了。就这样众星拱月 一般的生活中,她渐渐地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也不知从哪年起,火把节上开始有了大胆的后生对着她唱火辣辣的情歌了。 刚开始她还有着几分羞涩,不过彝家姑娘天性本来也大方,再说这样的场面她 也见多了,每年的火把节都是情人们对歌的时候呀!后来她高兴了也和他们对上几 句歌,但是她并没喜欢上哪个后生。好象她也不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只是在 梦中她经常隐隐听到图巴舒的歌声。 父亲告诉她,三天前土司来为他儿子求亲,他已经答应了。随着走出大山的彝 人一天天多起来,族长的威望已大不如前。父亲需要借联姻的方式来巩固家族的利 益,当然这点父亲没有告诉她。作为彝家的名门望族,他们两家一直有着密切的来 往,所以她对土司儿子并不陌生。土司儿子也不令人讨厌。相反,他是个很聪明很 有才干的人,而且英俊潇洒,非常会说话。在近年的火把节上,他同样是阿米子们 追逐的对象,再说他还有着显赫的家世呢! 阿月虽然并不喜欢他,但是她也默认了父亲的安排。她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这不关她的事一样。虽然父亲说,就这个月的十五,土司家就要来迎亲了。 族长家嫁女儿可是这家里的头等大事了,亲事一定下来,全家上下就开始忙了 个不停。父亲吩咐家里的娃子(奴隶)请来了首饰匠人为她定做了漂亮的头饰等等, 阿妈夜以继日地为她做出嫁的衣服。只有她无事可做,呆呆地看着这忙碌的一切, 仍然好象与自己无关一般漠然。 白天,她依然靠在竹楼上痴痴地望着对面的山。夜里,还是在梦里追寻着图巴 舒的歌声,这个声音在她的心中萦绕回旋,挥之不去。直到今天上午,红莫来看她, 她才恍然惊觉,明天就是她的嫁期啦!顿时心里有了几分慌乱,而图巴舒的歌声在 心中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红莫是第一个走出了彝寨的人,走出了大山的人,去到了遥远的世界。回寨子 后,带回不少的新鲜事情和新鲜东西,都是连族里长辈都没见过没听说过的。 小时候他们俩是最好的玩伴,当然他一回寨就要来看她的。阿月很喜欢听他口 若悬河地讲外面的新鲜事,虽然她不是很能听懂。今天红莫给她说到汽车时她好惊 讶的,这个神秘的铁玩意!族里用来对付逃跑娃子的铁链才三十来斤,她使出吃奶 的力气才能拿起呢!就不信这么大的铁家伙能比寨里最好的马跑得还快!她摇摇头, “嘻嘻!你哄我玩呢!”红莫胀红了脸,“谁哄你了?咱们从小玩到大我什么时候 哄过你呀?”阿月歪着头想了想,那也是。接着听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听着 听着,图巴舒的歌声不知不觉在心中又响了起来。歌声和红莫的话交织在一起,使 得她的心跳不经意间有如鹿撞一般。她抬眼偷偷看着红莫,他正讲得兴高采烈呢, 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忽然间,她的面颊变得绯红,有些微发烫的感觉。她站起身, 对他说:“不听了不听了!”话未说完就一头冲进自己的房间再也不肯出来,不管 他在外面怎样着急地叫她也不应。红莫怔怔地站着,傻了。 阿月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了,非常口渴,想喝水却找不到。于是她跑啊~~到 处找,恍惚间她好象跑到了山涧上的悬崖边上。这时,她突然看到涧底有个月亮! 是红红的血色一般红的月亮!一瞬间她忘记了口渴,拼命地哭喊着:“图巴舒~~~~~~~ 玛桑~~~~” 阿妈急急地摇了摇她,“阿月,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阿月迷迷糊糊地 睁开眼,看着阿妈,“阿妈,没什么,你去睡觉吧,我一会儿就睡。” 阿妈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阿月揉了揉自己被火烤得有些疼痛的脸蛋, 走到窗前,推开向外看。雪下得更大了,月色依旧,冷冷地照着大地,寒意直浸入 骨。远处的树林已经变成一片白色了,夜更沉寂,整个世界都已经入睡,四周安静 得有些可怕。阿月轻轻叹了口气,关了窗回到床前。 她的枕头旁边放着一只崭新的口琴,这是红莫今天带给她的礼物,她好喜欢的, 虽然她不会吹。她没见过口琴,只会吹木叶,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就可以吹出动人的 声音。而且她吹木叶在寨子里是最好的了,每年火把节上都有一大堆后生围着听她 吹。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也不少。 桌上的红烛霹啪响了一声,阴暗的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许多,但是马上又黯淡下 来。阿月拿着口琴坐到桌旁,仔细地看着,琴身闪烁着银色的光,反射的烛光在墙 上象只可爱的土拨鼠一般跳动着。她爱怜地看着,抚摩着光滑的琴身。轻轻送到唇 边吹了起来。一时间,她听到了图巴舒的歌声在小屋里盘旋着,比任何时候还要亲 切还要清楚!脑海里浮现出一轮圆圆的红月亮!泪水不觉竟流了满面,她没去擦, 就这样忘情地继续吹着,虽然不成调,但是琴声,歌声,红月亮仿佛和她溶为了一 体,令她陷于其中无法自拔。 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月亮悄悄下到了山那头,过一会儿就看不到了。山的那 边依稀传来了欢快的锣鼓声,土司儿子的迎亲队伍开始出发了,可是阿月依然在如 痴如醉地吹着,泪水依然在不停地流着,犹如桌上默默燃烧着的红烛一般。 一阵狂风撞开了小窗闯了进来,把蜡烛吹倒在地毡上。地毡悄悄燃烧起来。 阿月没发现,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去管它,依旧忘情地吹着,忘情地流泪。火 势越来越大了,火光映着阿月通红的,满是泪水的脸。她仿佛听到图巴舒就在她的 耳边温柔地唱着。忽然,她看到了快要下到山那头去的月亮!是红红的啊!是红红 的月亮啊!阿月心中突然一阵狂跳,软软地跌倒在了火光中。 天色大亮了,月亮已经看不到。锣鼓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白雪皑皑的 大地上,远远地走来了迎亲的人们。 2000,11,23于浙江慈溪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