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蝴蝶 作者:紫蝶倦舞 小可好几天没有出门,每天我回家都看见她坐在书房的电脑前跟人聊天,我跟 她开玩笑说: “怎么突然迷上聊天了?是不是网恋了?” 她朝我神秘地笑笑:“保密……明天跟我去见一个人,好吗?” 我差点跳起来:“没那么过分吧?要我陪你去见网友!” 她那粉红色的小手朝我肩上轻轻一掐:“当然了,一定得你去!” “不行,你也不能去!没听说过吗?网友会,网友会,拆散一对算一对,没散 的全是暗七对。” “你说什么啊,我要见的可是超级大美女,你不去可别后悔啊!” 这小女人特别善解人意的地方在于她总能使用形形色色鬼灵精怪的手法勾起我 的好奇心,而且不失时机地撒娇,让我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第二天早上倒是我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早早醒来催小可快点。这下轮到 小可调侃我了: “没见过美女似的!那么紧张干嘛?” 气得我狠狠地瞪了她两眼: “你的嘴越来越刻薄了哈,小美女。” 小可一急,赶紧过来像面条一样缠在我身上跟我撒娇: “知道昨天没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不高兴了,现在可以说了。我们今天见的是 我一个朋友介绍给我的一个测算师,叫女巫。听说她算命很准,人又美,在网上很 有名的。我跟她聊了几天才约到时间,我想去见见她,顺便让她看看你,好吗?” 看她兴致很高,我也不忍心拂她的意,虽然我对算命向来没有兴趣。想到这段 时间我很少陪她,所以我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对她说: “乖乖,今天我们不开车,去坐公交车,怎么样?” 小可高兴得连连给了我几个香吻,才跑去梳妆打扮去了。 小可虽然只有22岁,今年六月份才大学毕业,但是却有着异于年龄的成熟稳重。 最初在网上认识她的时候,她有个很晦涩的网名叫“黛”,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曾经 沧海的成熟女人,没想到一见面,才是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小姑娘,那时候我们已经 在网上恋得一塌糊涂了。后来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很复杂,她的家在绵阳,父母是 学电子的,同是一家著名企业的高级职员。后来她妈妈跟一个美国专家有了婚外情, 在她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她父亲在得到她考上大学的喜讯的同时,也得知了那个 人人皆知的残酷事实。在她刚刚上大学后的一天晚上,父亲喝醉了酒开车去成都看 她,想跟她说说心里话,结果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去世了。没过多久,她妈妈就跟 那个专家去了美国,而她死活不愿意去,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成都读书,她妈妈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给她的帐户上留了大量的钱。她妈妈总会按时给她的发来电子邮 件和照片,而她总是看都不看就删掉。她一直觉得是她妈妈害死了她爸爸。所以她 毕业后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就让她搬到我这里来住了。 她是我离婚后第一个带到家里来住的女人,以前的女人都是带到酒店开房,最 长久的一个,也不过是租了一套房子,有半年的时间。但是第一次见小可,我就带 她回家了。她是那种值得男人用心去爱怜的女孩。虽然说我们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 地步,但是她像一副清新剂,给我曾经乱成一团的生活带注入了一股活力。小可是 我给她取的名字,这个有时候无助得像只羔羊、有时候又快乐得像只小兔的女孩真 正的是个可人儿。每当她像个孩子似的躺在我怀里睡着的时候,看着她纯真无邪的 脸,我常常会感动,感动于她对我的依赖和信任,感动于她对我毫不设防地把自己 托付给一个离过婚的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也许在内心深处,我对她的感动甚至多 于爱。 自从认识了小可,我跟以前的女人彻底断绝了来往,我几乎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上班、下班回家,偶尔跟朋友聚聚,都会带小可一起。她让我有了对家的渴望, 有时候我想:或许我真的会娶她,我们一定会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过着美 满幸福的生活。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我非但不能给她幸福,反而会伤害她。从一 见到她的那一天起,这种预感就一直纠缠在我心里,让我在她面前总是有一种负罪 的感觉。 等我们出门的时候,还是快中午了。成都难得有这么明媚的艳阳天,我们手拉 着手去等公交车,像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从商店橱窗里望见我们亲热的样子,我自 己都觉得肉麻。按小可抄在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交大花园里女巫住的公寓时,我已经 有点累了。在电梯里小可紧张地靠着我的肩膀说: “你猜她会怎么说我们?” 我一激灵,突然有一丝阴影弥漫上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站在 门外按了门铃,等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有人过来开门,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打扮得十分时髦,一身的大路货。她倒是挺聪明的,看我们迟疑着没有进门,忙说 : “女巫在给我朋友算命,我只是帮忙开门的,快完了,你们自己坐坐。” 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出了口气,要是女巫就是那姑娘,我们就不打算进门了。 很快那小姑娘就跟她从书房里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很高挑、也实在是很美的女人, 年龄应该有27、8 岁,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裤,一头长发瀑布一样流泻到腰际,眼光 冷冷的,但是十分得体地请我们进书房去。 刚才在外边我没来得及观察屋子的装饰,一进书房扑面而来的一股十分神秘的 熏香味让我突然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书房里灯光本来就暗淡,她又在墙上挂了 很多面目狰狞的面具,衬着这个黑衣黑发的绝色美女,十足的一个女巫,跟她的名 字一样。 “是小可吧?你迟到了。” 声音沙沙的,是十分纯正的普通话。小可连忙道歉,她也挺大方地说: “没关系,刚好有朋友也来了,就让他们先了。” 说完看着我:“这是你男朋友?”小可点点头。 “你最近有事?” 她的目光十分犀利,像刀子一样刺得我的心发痛,但是我还是故作镇定地问她 : “我能有什么事?我最近很好啊。” 她淡淡一笑:“或许你自己不知道,这里!” 她指着我胸口,我的胸口果然就隐隐的有一丝痛。我听见自己无力地对小可说 : “小可你出去坐坐。” 小可是个十分听话的女人,她从来不会对我说不,看得出来她很好奇,但是还 是很自然地出去了。等小可出去之后,她仍然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我: “你遇到了一个人,但是有缘无份。她注定了是你的一道坎,走好了,她是你 的福;走不好,就是你的劫难。” 恍惚间我看见了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女人,只是她的衣饰更加的娇媚;同样有 那么长的直发,只是她的发闪耀着红酒般的光泽;同样深邃的眼睛,只是她的眼睛 荡漾着柔波而不是冰冷。突然就找到了心痛的根源,痛楚也就越发变得清晰、变得 不可抑制。我不知道自己是没有勇气还是没有必要继续听下去,就示意女巫不要再 说了。自己先走出了书房。 小可看见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走吧?” 我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只好把小可拉进书房,对她说: “我没事,想出去 透透气。我去对面的咖啡厅等你,你们可以慢慢聊,我想一个人听听音乐。” 小可一开心,就露出了她那足可以迷死任何男人的微笑: “那我完了来找你!” 我连再见都没有说就逃也似地跑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屋子,直到坐在名叫“心 情驿站”的挺雅致的咖啡厅里,穿着紫色制服的服务员给我端上来一杯热气腾腾的 蓝山咖啡,我还没有摆脱刚才的抑郁。长长地吐了几口气才感觉多轻松一点,惹得 站在门口的服务小妹不停地偷看我。 喝下一口醇香的咖啡,整个人仿佛恢复了一些元气。正好电话来了,一看竟然 是胖子的。胖子是我一年多以前在网上认识的,后来大家经常见面也就成了现实里 的朋友。他喜欢别人叫他胖子,但是怎么看上去他也最多算是身材适中而已。其实 胖子蛮帅的,在网上泡女人是一流的高手,经常听说有女人为了他寻死觅活的。熟 悉后知道他是做建材的,跟我竟然算半个同行,现在我们经常有业务上的往来。胖 子是个典型的夜猫子,他的晚上12点就象别人的早上8 点一样,才是他一天的开始。 一般来说,我业务上的事有专门的联络电话,他在白天打我这个电话在我的记忆中 是绝无仅有的事。胖子这个人看起来随随便便的,但是他绝对把工作和娱乐分得很 清楚,如果是公事,他的嘴会象抹了油一样“沈总沈总”叫得你肉麻。而私下里总 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哑着嗓子叫我沙沙。电话里胖子一开口叫我沙沙我就知道 他是为网上的事。 “什么事啊,劳驾你这么早起来?” 胖子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话的样子 “我早就起来了,你不要污蔑我哈!我现在在五丁桥河边喝茶,你来不来?” 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喜欢去府河边那个臭烘烘的露天茶坊喝茶,我一听就皱 眉头:“不来,我陪小可有事呢。” 胖子开始狞笑:“我在等一个人来。她……到成都来了,昨天晚上就来了。” 刚刚喝下一口薄荷水呛得我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胖子还在电话那边得意洋洋地 说:“昨天晚上可是我亲自送她回酒店的,够朋友吧?我刚刚把她接出来吃了早饭, 现在她洗头去了,我就在这里恭候……” 他故意咽半截话没有说完,是想让问他。如果不是在电话里,胖子自己也知道 可能免不了挨我一拳头,这时候我知道他正在挤眉弄眼地偷笑。 “胖子你记着!好了,不多说了。我今天没开车出来,你别坐在那个臭烘烘的 河边了,等她洗完头你先带她去圣淘沙,我马上打的过来。记得不要说我要来。” 胖子阴险地笑着说:“那沈总啊,我上次说的那批PVC 管子……” “去你仙人的管子!星期一去公司再说。”只要对他生意有利,你骂他娘他绝 对不会生气。 胖子一听到我松口立刻说:“你没开车啊?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了,你把她侍侯好就行了。” 我急忙给小可打电话,她的电话却还关着。她习惯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关电话, 反正除了我,她几乎没有跟别的朋友联系。我只好给她发了个短消息说我有急事让 她自己回家。 站在路边等的士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她来成都怎么我不知道而胖子知道,会不会 是胖子搞的鬼?前段时间我因为合作方的资金迟迟没有到位,在双流的小区没有按 计划动工,胖子进回来的PVC 管子我暂时没有接手,这死胖子不知道原因,一直以 为我故意压他价,半个多月没有跟我联系。怎么会突然这么热心? 带着对胖子的不满,我赶到圣淘沙时看见满身名牌的胖子一个人站在门口张望 就没有好脸色。胖子是个聪明人,比服务生还跑得快,抢着过来给我开车门,一边 付的钱一边跟我陪笑: “沙沙,你不要误会,我现在解释也没用,你自己进去了再说。双姐和朵朵现 在陪着她,我告诉她是朵朵叫你来的。” “沙沙来了,好难得哦,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双姐那高八度的声音惹得临座的人都来看我。 “不见你一面,死得了吗?” 我一边说眼光却一直在搜寻,还是朵儿乖巧,拉我挨她坐下,悄悄地说: “我姐上洗手间去了。” 朵朵是她最好的妹妹,这房间里的人都知道她们关系好。我刚刚点完咖啡转过 头,就看见她过来了,十分得体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平平静静地坐下来,脸上永 远挂着一丝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一点也没有要加入我们寒暄的意思。 我不断地回想着刚才女巫说的话,心里最明白女巫说的我命里注定的那道坎就 是面前这个在网上叫“莲心”的女人,记得胖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夸张地对我说 : “沙沙,天啊,他们说她是美女?这是美女吗?如果美女都是她这样子,世界 上还能有我们男人吗?她根本就是妖魔——会吃了你连骨头也不吐!”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成熟、性感、漂亮、时尚,这些美丽女人应该有 的在她身上全部都得到完美的体现,然而如果简单地用这些词来形容她显然是错误 的。她是那种你找不到恰当的词来描述,只能用心去感觉、去回味的女人。曾经在 我的关于女人的概念里,只有同事、朋友、亲人、以及带到酒店的女人、带回家的 女人;从认识了她以后,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女人,让我随时怀着虔诚的 心去仰视她、仰慕她,让我疯狂地想投入却投入不了,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第一次, 我有了自卑的感觉,连和她说一句话,我都要鼓起勇气。 她坐在我对面,紫色长裙拽地,优雅地靠在花盆边,不声不响地听我们聊天。 不论在什么场合、什么时候,她脸上永远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让人无法捉摸她的 思想,无法知道她的悲喜,更无法走近她的世界。 “沙沙,跟你商量件事”。 胖子一闪身挤到我身边来,身上的香水味和女巫书房里的熏香很相似,神秘而 典雅。别看胖子在我面前油嘴滑舌,可他随时都是衣着光鲜、时尚新潮,难怪有那 么多女人围着他转。 一看见胖子那厚颜无耻的笑,我就知道他又有什么节目给我安排了。“有话就 说!” “你看今天这么多美女,你总不忍心让我走吧?” “哪个喊你走了?” “莲心要到龙泉去送个材料,只有劳驾你送她去了,我们等你们回来吃晚饭。 我请客,你看如何呢?” 这小子跟我兜了天那么大个圈子,原来是精心策划了这么个阴谋,难怪他刚才 挤眉弄眼像捡了钱的样子。 “莲心的事你说了算?” 谁都听得出我的话半开玩笑半带着吃醋。胖子是不计较这些小情节的,倒是莲 心红了脸,又不好冲我发作,只有对胖子说: “算了,我自己去吧,你们都在这里陪朵朵打牌吧。” “那怎么行!沙沙你还不知道啊?他说说而已,我真要送你去,他不恨死我才 怪。” 胖子边把车钥匙递给我,边去帮莲心拿资料。朵朵也过来拉着我往外走,莲心 走在最后面,她手包上的小铃铛敲得我的心有慌乱。直到车平稳地行驶在成渝高速 公路上,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胖子这人很会享受,他车里的音响效果可以与 专业音乐厅比美。我顺手拣了一张碟子,居然是许茹云的歌:《不爱我,放了我》, 很少有女歌手让我如此欣赏的,许茹云就是极少的一个。记得她说过她很喜欢许茹 云的,而且特别提到过这首歌。让我觉得冥冥之中真的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巧合,也 许一切都是注定的。看得出来她听得很投入,脸上浮起一层迷离的失落;从她发间 流泻出来的淡淡的百合香味,和着歌词里淡淡的忧伤和无奈,让我一时之间心情沉 重起来。 她去送资料的地方恰巧是我去年与当地开发商合作的的一个度假村,所以等我 轻车熟路地带她送完资料,才4 点多一点。回去的路上我开得很慢,选了一张经典 的英文歌曲放,车里流淌着《yesterday once more 》优美的音乐,她也不再像 来时那么郁闷了,和我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人真是很怪,不在一 起的时候连做梦都是她的影子,真正在一起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像初恋的 少年一样,希望这段路可以延伸到天边,让我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 说,什么也不做。恍惚之中仿佛我们行驶在时光隧道里,生命在慢慢地回到从前, 回到那些没有背叛、没有伤心的幸福时光里。 我感觉她的手温柔地停在我肩上,心里突然掠过一丝痛楚,一转眼才发现她已 是泪流满面。当我的眼光一落在她深如海洋的眼波里,我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心痛的 根源,才明白了这么一段日日夜夜以来,纠缠在我心里梦里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欲望 和梦想。 我把车停在紧急道上,疯了一样她紧紧地抱着她,吻着她流满泪水的双眼,吻 她冷得像冰一样的唇。她在我怀里颤栗着,像个无助的孩子。而我胸怀里满涨的激 情和爱意,让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缘由和起因,只紧紧地拥抱着她,希望这一刻永 远不要消逝。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以某种姿态刻意地回避着对方,抗拒这这个时刻的来 临。可是,在这个秋日的热浪袭人的下午,在车来车往的高速公路上,在漫天的滚 滚尘埃里,这个时刻就这样毫无防备并且不可阻挡地来临了。 但是,在我还没有确认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人真的就在我怀里的时候,她眼 里的柔情已经被惯常的那种迷离所取代,她慌乱地挣脱我的拥抱,轻轻地别过脸去, 又一滴泪水从她眼里滚下,可是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像刚才那样抱着她吻着她了, 也许这一生,我们都只能有这么一次,缠绵温柔地彼此拥抱,忘却了身外的一切… … 她眼睛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坡,幽幽地说:“你送我回家吧,我觉得好累。” 此刻除了送她回家我也别无选择,一路上我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感觉那温润的 小手依然是那么冰凉,可是我知道自己无力温暖她——就像我无力挽留那动人的一 刻一样。 到了都江堰正是晚饭时间,她带我去了一个雅致的饭馆,说这里的白果炖鸡很 有特色,可是菜上来了,两个人都没有胃口吃东西。我勉强自己盛了碗汤,她眼光 看着窗外: “我要回家去了” “恩,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藏吗?我想,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陪你去。如果你 喜欢的话,我们自己开车去,好吗?” 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陪她去西藏一直是我的一个心愿,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 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可是莲心就是莲心,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微微一笑,眼 角还挂着泪光。 从都江堰回到成都已快到10点了,打电话给胖子,他们早已转移了两个地方, 换了两拔人了。电话里吵得厉害,只隐约听到他说在故事村,我也懒得再问,想过 去把车还给他就走。谁知道我一去才发现我根本就不该进去,十多个人坐了满满一 个中包,房间里杯盏狼藉,像刚刚地震过一样。老面孔都在,大哥、老鬼、水水, 一个个喝得已经差不多了,见我去了,老鬼激动得嘴里粤语英文一起说,大意不过 是对我的迟到表示谴责,当然,更多的是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老鬼是胖子的大学 同学,毕业后在广东发展了几年,无果而归,胖子介绍他在一个朋友的广告公司做 策划,但是他对工作好象没有兴趣,网络才是他最迷恋的家园。听说他最初的网名 好象是个很雅致的名字,但是后来因为他太沉湎网络,都叫他网鬼,久而久之大家 都简称他为老鬼,他干脆就用了老鬼这名字。每次聚会他跳得最凶,醉得最早,走 得最晚。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最多碍于胖子的情面和他寒暄几句,网上也如此。 我因为去得晚,而且迟到的原因是因为这个房间里最敏感的女人,不可避免地 被强行罚了无数杯酒,几乎每个人都打了一轮酒以上,等我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 胖子悄悄在我耳边说: “你怎么回来了?没出息……”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要我在那个女人面前 耍手段,我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可是就这么被胖子这么一奚落,我又觉得有点不甘 心。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喝酒老是醉,胖子灌得醉我,生意上的朋友灌得醉我, 甚至根本就不会喝酒的小可都灌得醉我。明知道要醉,我还是要不停地举杯痛饮。 内心深处有一种想迷醉的欲望,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追逐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现实 里我春风得意,事业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身边又有小可这样一个温婉美丽 的小女人让我安心乐意地过着平静温馨的生活,十多年风风雨雨的拼打之后,生活 十分宽厚、十分公正地回报了我的付出。我还在奢望什么?可是今天夜里,我特别 地想醉,像老鬼一样为了醉而醉。 别看胖子平时一幅大大咧咧油嘴滑舌的德行,可是他体贴起人来也挺到位的。 他居然能够在自己也喝得走不了直线的情况下,冒着浑身的名牌被我弄脏的危险, 将我送到家门口,交到小可手上,感动得差点就不省人事的我在他离开时用力拍着 他肩头说了一声: “好兄弟…………” 在突然从昏睡中惊醒之前,我的记忆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直到恍惚中我感觉脸上有热热的泪水在流淌,酒才被吓醒了一大半,发现小可 像个可怜的小猫一样蜷缩在我身边,哭得像个泪人儿。我连忙打开灯把她紧紧地抱 在怀里,喃喃地说: “乖乖,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好,没有好好陪你。” 小可哽咽着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使劲地摇头。 “那是女巫跟你胡说什么了?” “不是,不是……”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美丽的眼睛清澈得仿佛水晶: “沙沙,如果我离开你,你会伤心吗?” “傻瓜,我的小傻瓜!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发疯,我会 掘地三尺,直到找到你为止!” 她软软的身子整个倚在我怀里,像是想钻进我的心窝里,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膛。 我紧紧地抱着她,抱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胖子知道我要去上海谈合作在南沿线搞“蓝色港湾”的事情,乐颠颠地送我去 机场,他知道这项目谈下来了,少不了他的好处。临上飞机前神神秘秘地告诉我, 等我回来一定有惊喜。 在上海的事情办得意外的顺利,原计划一周的时间四天就搞定了。我打电话给 小可说我晚上回去,小可说她要亲自开车来接我,我一进候机大厅,就看见小可穿 着蔚蓝色的长裙,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溶进我怀里。我不过走了几天时间,却明显 地感觉到她瘦了,眉宇之间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憔悴,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我自 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每次把她拥在怀里,我心里都会泛起一丝痛楚,一丝愧疚。 上了车我才看见车上居然还坐了个人,我的直觉立即告诉我那是谁:女巫!她 今天出人意料地不是一身黑色,而是穿着非常素雅的米色套装,只有那丝绸一样的 黑发,依旧瀑布一样披在肩上。见我上车只她只侧了侧身子表示问候,想起她那天 对小可说的话,我忍不住对她有点冷淡,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小可开着车也没有 说话,车上的气氛跟女巫的脸一样冰冷。好在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了城里, 正是夜色阑珊的时分,府南河静谧地流动着,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满街的霓 虹像红酒在杯中闪烁的光辉,有一些颓废、有一些奢靡,像一个雍懒的贵妇,倦殆 地倚靠在爱人的肩头。我喜欢成都的夜,就是喜欢这样的微微有一点迷醉和堕落的 感觉。 流动的车海里,我身边一个是水一样温婉的小可,已成为我生命里最亲密的女 人;一个是冰一样冷艳的女巫,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 是一个风一样迷惘的女人——对,我突然才发现用迷惘这个词来形容她是最恰当的。 她的眼光总是梦一样迷离,让你感觉到任何时候、任何场所她的心都不属于此时、 此地、此情、此景。小可的眼睛是水晶,清澈纯洁;女巫的眼睛是利剑,寒光闪闪 隐含着杀机;而她的眼睛像琥珀,变幻着神秘而幽深的忧郁。 莲心!一想到这个名字,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高速公路上那交织着 泪水和激情的一幕像一跟针,刺得我的心一阵阵发痛。正好车到家了,我突然觉得 很无力,任由小可和女巫拿了行李,我木然地跟在后面。 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小可系着围裙像个快乐的小鹿一样忙个不停,女巫则在 聚精会神地往酒杯里倒酒。吃饭的时候女巫坐在我和小可对面,几杯酒之后她的脸 上泛起了红晕,衬着黑色的长发,隐隐透露出女人特有的娇羞,媚态十足。如果不 是黑色的头发,我几乎就要错认为她就是莲心了。小可去盛汤的时候,他迎着我放 肆的眼光,嘴角荡起一丝冷笑,是那种骄傲女人才有的微微上翘的嘴角:“你怎么 也像个没见过女人的男人?” “女人啊,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像你这样的女人,倒真是没见过见!好好的 一个大美女,成天穿着一身黑,黑嘴董脸的,浪费资源!” 见小可过来了,她也不便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真的,女人我见 得多了,可是生意场上的女人显得太精明,欢场上的女人太低贱,眼睛都盯着我口 袋里的钱;作为下属的女人太谦卑,脸上总是挂着献媚的微笑;作为朋友的女人又 太深沉,怎么也找不到感觉。都说“网上无美女”,可是这三个上网的美女怎么都 给我遇上了,不但美,而且美得各有千秋,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可思议。用老鬼 的的重庆话来说:“美得没有道理”。重庆话真有道理,美都美得没有道理了,你 还能怎么样!是啊,我也不能怎么样了,三个人不过喝了一瓶红酒,我就醉了,连 小可怎么送女巫回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回到公司把公司的事务处理完,我第一件事就是给胖子打电话,告诉他 合同拿下来了,电话里胖子高兴得声音都变了: “今天晚上给你接风,银杏!不见不散!” “才走了几天,接什么风哦!不过怪想你的,但是你不要弄那么大阵仗哈!” “明白明白,放心!三五知己,清茶淡饭,如何?可惜这喧嚣的都市找不到清 风明月!” 胖子酸起来可是绝对专业的,如果不是知道他底细,打死我也想象不到他是川 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不是我没有幽默感,而是我实在难以把文人的迂腐与胖子的精 明油滑联系在一起。所以每次一想起胖子的网名“碧树”,我就忍不住想笑,可是 笑完了之后又有点悲哀,从他的网名里不难看出他骨子里依然不愿意放弃文人的骨 气,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渴望浪漫、渴望清高,可是,这社会哪里容得下一个只知 道风花雪月的人!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不可思议,当初的万丈豪情哪里去了?远大抱负哪里去了? 还记得入团的时的誓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可是如今,什么能让我们为 之奋斗终身?除了金钱、除了权力,有什么还能让我们那么执着、那么投入?钱与 权的力量太巨大了,它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改变一个人:把流氓变成道貌岸然的君子, 把无赖变成英雄,把人变成狗,把狗变成人。而我们这些当初信誓旦旦的热血青年, 变成了浑身上下沾满了铜臭味的蝇蝇营营的商人,除了无休无止的追逐金钱的欲望, 再也燃不起追求的激情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道德的堕落,我们无 力改变,只有努力地适应。记得巴尔扎克在《红与黑》中借于连的口说过,对这个 社会,“你要么像颗炮弹一样轰进去,要么像只苍蝇一样钻进去”,对于我们这些 永远做不了炮弹的人,只有把自己变成一只卑微的苍蝇,小心翼翼地钻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胖子除了高兴,语气还有点怪怪的,这小子一定 又搞了什么鬼,很有可能是我走的时候他所说的“惊喜”。其实我隐隐地猜到胖子 要搞什么花样,所以下午我特地打电话告诉小可晚上有事不回去,顺便要了女巫的 电话,说有朋友找她有事。电话里女巫的声音显得要温柔得多,奇怪的是她根本不 知道我的电话,居然一接电话就开口叫我“沙沙”。 “你怎么知道是我?你真那么神?” “我知道你会打电话,就这么简单,女人的直觉而已,不要紧张” 我知道她一定翘起嘴角在冷笑,女人毕竟是女人,得意起来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晚上有事吗?我一个朋友请我吃饭,我想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美女, 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得意一下?” 她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分辨我的诚意,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矜持, :“可以考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 “那我6 点来接你。对了,记得不要穿黑衣,穿艳丽一点,谗死那帮没见过女 人的小子!” 我半开玩笑半是报复她上次那句话,说完马上关了电话,生怕惹她一生气就反 悔不去了。 放下电话,我感觉到有点快意,为女巫居然答应陪我去吃饭,更为可以杀一杀 胖子的邪气,还有一种我自己都难以把握的预感…… 尽管我已经有很大的把握相信这个看似倔强的女人会听从我的建议改变往日冰 一样的形象,上楼接她前还半是恶作剧地买了一束美丽的红玫瑰带上去,可是等她 开门的那一瞬间,看到穿着酒红色吊带礼服,松松地挽着的发结的女巫时,仍然惊 异得连花都差点掉到地上。 她一边接了花,一只手却她捂着嘴俏皮地一笑,居然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女人 的柔媚本色尽现。 “早知道你穿得这么撩人,我就不送你花了。” “那送什么?” “送项链嘛,好赢取美人芳心。” “你…………难怪……” 我注意到好几次女巫都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突然打住,我明白她是在极力在 我面前回避提到小可。这苗头让我有些惶恐,对这个女人,我是绝对不会动心的, 今天晚上约她也不过是想洗刷一下胖子,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意态撩人。 到了银杏停好车,胖子电话也来了,让我们直接进去,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上 楼前她突然问我要不要挽着我,我开玩笑说你都不怕我还怕?她说着真的就亲昵地 挽着我进去了。房间里人不多,除了胖子还有两个平时生活里要好的朋友,最要命 的是,坐在胖子身边,穿着一袭黑裙的,分明就是莲心!其实这场景应该是在我的 意料之中,却让胖子惊诧得失去了翩翩风度。 女巫还以为是胖子是因惊艳而失态,神态上不免表现出几分不屑。好在胖子不 愧是高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立即恢复了镇定:“看沈总多够哥们儿,昨天才说要 给我介绍女朋友,今天就带了来,莲心,这下你不要那么骄傲了哈,嘿嘿,有人和 你不相上下呢……” 我一看胖子给了我台阶下,忙起身给大家介绍女巫。胖子一听是女巫,夸张地 睁大了眼睛: “女巫你都请得动?你快点准备防洪吧……滔滔江水来了!” 逗得在座的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女巫没有笑,一直盯着莲心看。 胖子出去叫开始上菜,把我也叫了出去,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沙子,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我磨了多少嘴皮才把她叫来?你走的这几天, 我每天几乎要花十个小时的时间陪她聊天,唯一的话题就是你,就是你对她欲罢不 能的爱恋。她是个好女人,值得你放弃一切去珍惜的好女人!你既然要这样,就不 要怪我不讲情面!你以为我是圣人?你以为我就没有感情?沙沙,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真想替她给你两24!” 此时我真的想胖子狠狠地打我几拳头。就在刚才,我还在为自己耍的手腕自鸣 得意,可是当我看见她抬起头来看见女巫挽着我的手走进去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 由诧异而怨恨而绝望再回复到迷惘,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的变化,但是足以 让我了解到她内心正在经受着一场什么样的煎熬和屈辱。在旁人看来,她依然是那 样的宠辱不惊,温婉雅致,微笑着和女巫招呼聊天。 吃到一半莲心上洗手间,胖子不住地使眼色让我追出去。我正好看见她低着头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擦眼泪,我悄悄地站在她身后,不敢让她知道。自从在高速公路 上有了那一次拥抱之后,我总觉得她在我心里藏了一个什么东西,她的一举一动, 一颦一笑,都会深深地牵动我的心。此时此刻,我让她流泪却再不能替她擦去泪水, 我的心比她还痛,可是我却不得不微笑着回去。 人的一生不知道会犯多少错误,有些错误可以被原谅,错了可以改正、可以挽 回,甚至可以不断地重复犯错,依然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重大的损失。可是有些错 误却绝对是致命的,仅仅犯一次,就足以让人后悔一生。我突然发现,今天晚上, 自己的自作聪明导致了多么大的一个错误,这错误让我不仅伤害了自己深爱的女人, 也彻底毁灭了我们之间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那天晚上两个女人都喝了酒,吃完饭又去唱歌,还是一直不停地喝酒,我又醉 得一塌糊涂,是胖子一个一个地把我们送回家。最后才送莲心回去。 第二天中午下班的时候,在公司楼下我突然看见女巫站在那里。恢复了黑衣黑 发的本色,反而让我觉得自然。我问她是不是有事,干脆一起吃饭,边吃边说,她 说不用,有事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她也不绕圈子,却又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问 我: “莲心?” “是,是她!” 她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连告别都没有就匆匆转了身,拦了辆的士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我近乎狂热地忙着打理蓝色港湾的事。每次见到胖子, 他都是一副不温不热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几次想问他莲心的事都不好意思开口。胖 子的德行我清楚,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绝不会这样对我。 那边的事情却非常顺利地进入了按部就班的实施阶段,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正好也 到了十一大假。这本来是我计划陪莲心去西藏的时间,可是现在我连想都不敢想这 事。 小可最近没事就往去女巫那里跑,再就是不断地往家里买吃的用的东西,冰箱 里被她挤满了,连牛奶都买了几箱。我说又没有打仗又没有地震你好象备荒似的, 小可说一次多买点免得随时操心买东西。 可是小可却日渐瘦弱,不但瘦弱,而且显得特别憔悴。我以为是最近我太忙没 有陪她的缘故,所以和胖子说叫老鬼组织点聚会让她轻松轻松,老鬼像得了圣旨一 样三天两头地邀约人,变着法子让小可开心,这样的聚会对他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 的馅饼,既有人买单,还可以在妹妹面前充豪气,自己也开心了,面子也挣了。可 是小可总是懒心懒肠的样子,又怕辜负了我的好意,但是每次她都早早地回来了, 怕我回家的时候她不在。 本来我可以利用大假带小可去海边,她一直想要和我一起去看海。可是不知道 为什么,这一次我却想一个人出去,我甚至想好了要往阿坝里走,不去旅游热线而 是去荒凉的草原。我要一个人认真地静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只对小可说有 事需要出去几天,给女巫打电话让她过来陪小可,女巫在电话里冷冷的,还是答应 了。 我去接女巫的时候她还在收拾东西,我坐在客厅里看她不断地往包里放衣服, 说:“你收拾那么多东西干吗,准备长住我家啊?” 她头也不会地说:“你还真不是东西,我也不知道小可觉得你哪点好!你以为 谁都请得动我?” 我知道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总是那么刻薄,我 其实不是个刻薄的人啊?这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理解。也许是她的眼光太犀利,我 总怕她从我眼睛里看出我内心的恐惧,太美丽的女人、太聪明的女人和太犀利的女 人都让人害怕,可是要命的事,女巫居然是这三者结合得天衣无缝,让男人不怕她 都不行。这种女人冷如冰山的外表之下,往往藏着一触即发的火山,谁沾上烫谁。 我自知不是对手,只有换一种比较另类的手段来逃避。 奇怪的是,女巫在她的圈子里是何等风云的人物,平常人排着队拿八抬大轿抬 都未必请得动她。可是她偏偏就对小可那么好,对我有求必应。我有好几次都想问 她原因,又怕她笑我太俗气。也许这就是缘吧! 临走的时候小可怪怪的,拉着我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我说几天就回来了又 不是生离死别,她却突然红了眼睛,别过头去说你走吧走吧,车开出很远我还看见 她站在门前张望。 从松潘开始就有了草原,我决定从这里分路一直开到了没有车路的地方。九月 的草原上,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天空是一尘不染的蔚蓝,空气中弥漫着青草 和野花的香味。微风过处,卷起万倾草浪,引得许多不知名的小鸟在浪尖上嬉戏捕 食。偶尔有藏民赶着牦牛走过,惊起无数的秋虫跳跃。秋日的草原绿草丰美,牛羊 肥壮,一派安宁祥和。在这辽阔的天地之间,人显得如此的渺小卑微,在自然的纯 真壮美面前,人显得如此的卑琐如此的不和谐。 在这人迹罕至的草原上,阳光那么和煦,风微微地透露出一丝狂野,一切都是 那么美好那么动人,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这般空落,这般迷惘? 我放下一切事务,关了电话,一个人在草原上孤独地游荡了三天,饿了在藏民 家里吃,困了在车里睡。每一个夜晚,我躺在草丛里,望着头顶上辽阔高远的星空, 漫天的繁星在遥远的星河里闪烁,每一颗都象是她们的眼睛:小可的,莲心的,女 巫的…… 沐浴在温柔的月晖里,任漫天星光照耀着我,我不断地问自己:“沈蔚洋,你 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爱着谁?” 最真实的渴望却藏在最深的心底,让我无法分辨。在心灵深处那个最隐秘的角 落,藏着我的爱情,可是我却不敢去触碰。 “谁在爱你?你在爱着谁?” 茫茫原野之上,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可是回答我的只有秋虫的鸣叫和夜风的 呜咽…… 最后一个晚上,我在牧民的帐篷里吃的晚饭,明知道要赶路,我还是喝下了好 几大碗热热的青稞酒。青稞酒的酒力其实还当不了红酒,平时喝这么多酒开车一点 问题都没有。可是那天晚上,我觉得握方向盘的手有点轻飘,虽然我极力控制着车 速,但是据我自己的估计,我至少保持了120 码左右的速度在一边是高山、一边是 岷江的山路上开了三个小时。一路上我总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车窗外,像莲心的长发 一样。 我放慢了速度,不停地用雨挂器擦着车窗,还是阻止不了那血一样暗红的发丝 在我眼前纠缠着漂浮着。突然间一阵昏眩,我感觉车象醉汉一样歪歪斜斜地冲向江 边…… 醒来的时候,我闻到枕边有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这香味依稀那么熟悉。等我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着医院里,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绷带,但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痛。是她,莲心,靠在我的床边沉沉地睡过去了,长长的睫毛还在不停地颤动,头 发散在我的腿上,像极了童话里的睡美人。我不敢动弹,怕惊醒了她,只轻轻地取 了床边的衣服给她披上,她却突然醒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沙沙,你醒 了!你还吧?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我的喉头突然哽着一团热热的东西,说不出话来。我想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她 轻轻地扶我躺下,拉着我的手说: “你出了车祸,车开进了公路旁边的树丛里,差点就掉下岷江了。幸好你当时 的车速不快,而且那一段路刚好有一片树林把车挡住了。你只是受了点外伤,医生 说没什么大事。交警从你的手机上找到我的电话号码,就打电话通知我来了。” “那我现在在哪里?” “都江堰啊,都江堰第一人民医院。不然我怎么会来?” 她笑起来,用手拢着凌乱的头发,在微微的晨光中,她的脸上笼罩着一种圣洁 而美丽的光辉,照得我有点眩目。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任随你怎样掀起排山倒海的 巨浪,也只不过在她深不可测的湖心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在半醉半醒中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却又得到了她在我身边,我觉得应该感谢 这场意外,祸福相依,人生无常,让我感慨不已。 莲心每天早上一早就褒了汤来,把我叫醒,看我喝完汤再扶着我去草坪上坐坐 走走,感受清爽的秋日。晚上她要看着我睡着了之后才走,像照顾不知事的小孩一 样细心的呵护着我。 出了事我没让莲心通知任何人,怕有人来打扰这难得温馨时光。三四天时间伤 口基本已经好了,但是我不想急于出院,但是大假一完,公司里的事必须处理,所 以我让莲心给胖子打电话让他去公司把我的笔记本带过来,顺便通知保险公司来把 车祸的事处理了。胖子接到电话不过两个小时就过来了,先到医院里来看了我就和 莲心一起去交警队办理车祸的事情去了,我也抓紧时间处理了公司的事。 他们回来的时候胖子阴沉着脸对我说:“沙沙,你真是福大命大,难怪女巫说 你要遇到……” 他突然意识到莲心在旁边,活生生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莲心白了胖子一眼, 知道是有关她的事,却不追问,坐在床边看我笔记本的桌面。 我明白他没有说完的话是指女巫说莲心会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坎,可是能天天和 她守在一起,过平静简单的日子,这何尝不是我的福?胖子看我暗自得意的样子把 车祸的照片和材料递给我说: “算你命大!如果不是那片树林,你就掉下十多米的岷江里,你是觉得你的身 体比石头硬?自己看看,车子的发动机都废了!” 我把材料丢一边,一边看着莲心一边对胖子说: “我没废就行了撒!” 胖子看看莲心又看看我,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 “算了,我不想说你!几十岁的人了腔不开气不出偷偷跑了,还玩失踪!我也 不打扰你了,早点回去办保险的事,车还没修好。你最好还是早点回来,来日方长 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莲心一眼,莲心恨他一眼,拉着他往外走,胖子走出门又折 回来把车钥匙给我。这人就是想得周到,我正想出院去青城山上住几天,没有车还 真不方便。 送完胖子回来莲心突然问我: “你怎么想到一个人跑这边去?” 我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禅语: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都是错!” 她不再问,眼光却突然望着窗外,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迷惘与忧愁。 有时候结果就是原因,不管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当我们已身处结果之中, 而这结果又是如此的甜蜜,我们何必再苦苦地追寻原因呢?这道理莲心懂,所以她 不问;我也懂,所以我甚至不想去追究莲心是否已从心底原谅了我。 莲心开始上班了,要到中午才能来看我。上午没事我在笔记本上上了QQ,突然 看到女巫给我留的言: “见消息速归……小可走了,我找不到她了!” 时间是10月3 日,正是我出车祸的那天早上。 我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小可走了?3 号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了!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她的一系列怪异的举动, 她越来越苍白瘦弱的脸是因为要离开我而憔悴,她像鼹鼠一样不断地为我囤积日用 品是怕我饿着冻着,我走的那天她那么依依不舍,我还觉得奇怪……小可,她该不 会…… 我不敢再往下想,匆忙中给莲心打了个电话,让她来医院办理手续。幸好胖子 留了车,路上我给女巫打电话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回来再说。 心急如焚地赶回家里,女巫已在家里等着我。当我看见茶几上摆着的东西时, 立刻明白的一大半。那是我给小可办的信用卡,电话,还有一大堆我给她买的东西, 以及一张光盘。女巫默默地递给我一封打印出来的信,是小可给我的: “沙沙 我一直喜欢这么叫你,因为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叫你的。那时候,我 常常一个人傻傻地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一千次一万次地呼唤着你:沙沙,沙沙… … 你不知道当我终于可以在你身边,终于可以靠在你的肩上,像蝴蝶停在花心, 我有多么满足多么幸福! 有人说男人是沙子,你越是想握紧他就越容易从你手中漏掉。从我们相遇的那 一天,你就注定了是我的沙子,我握不住你,就像我握不住自己的命运。知道我为 什么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吗?因为我喜欢自己可以是海,我多想自己可以是海,我们 就可以永远依偎在一起。可是如果我是海,你又会变成天上的云,我永远只能默默 地仰望你,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女巫说三个月之内我会离开你,尽管我不愿意相信,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真的。 就像命运早已注定了我们在人海里相遇,它也早已安排了我们的分离。 沙沙,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是除了天堂里的爸 爸,我唯一爱过、爱着的男人! 原谅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沙沙!泪水打湿了键盘,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泪水 刺痛了我的手指…… 天亮了,我也该走了 再见,我最爱的男人,今生今世,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记得你说过的一句一句的话,记得我许下的一个一个的心愿。我会永远为你祈祷, 愿你平安幸福。 我爱你,沙沙! 永远之外,还有永远;今生之后,还有来世 可儿 2002年10月3 日“ 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女巫眼睛也红了: “你走后她一直在收拾东西,对我说趁你不在的时候把家里整理一下,我也没 怎么在意。那天晚上我有事出去了一下,回来看见她还在电脑前也没去打扰她。谁 知道早上起来就看见这封信和这些东西了。我怎么也联系不到你,只有我尽我所知 问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每天我都发了邮件去她的邮箱, 在她的QQ上。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沙沙,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我逼视着女巫的眼睛,想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搞鬼。虽然我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 的事,也确信女巫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 “那你究竟给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灰心?” 女巫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我只是对她说,三个月之内你们之间会有变故,你会有危险,她会离开你, 就这么简单。要说灰心,是你让她灰心,而不是我的一句话” 我突然觉得背上发麻,我出车祸的事女巫还不知道,她却在很久以前就对小可 说了这样的话。难道真的一切早已注定? 我突然想起小可留下的光盘: “光盘里是什么?” “是一首歌,齐秦的《少了自己》,再没有别的东西。” “你确信找遍了所有你知道的地方?” “恩,她要好的同学,绵阳她奶奶家里,她QQ上谈得来的朋友,还有她母亲, 我也发了邮件过去。” 我这才发现对于小可的了解,我竟然不如女巫。我相信女巫的办事能力,她找 不到,我就更找不到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开了车发疯一样往绵阳方向走。汽车 以180 码以上的速度行驶在成绵高速公路上,我的心里越来越感觉到害怕……真的 是怕,我从来没有这样怕过。7 天了,我不敢想象那个像依恋父兄一样依恋着我、 对人对事毫不设防的小女人离开了我,会多么无助多么危险。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见小可那乖巧而无助的眼神,看见她流着泪的水晶 一样清澈纯真的眼睛,看见她穿着大海一样蔚蓝的长裙像快乐的小兔子一样奔我而 来…… 总是记得第一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那像红苹果一样娇羞的脸, 那颤栗在我 怀里的柔弱无骨的娇弱。 是我,让她从一个不喑风情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小女人;是我,把她像金丝鸟 一样关在家里却没有给她更多的关心,是我,让她迷失了自己却又无情地冷落她; 是我,既不给她承诺也不给她希望;是我,让她从失望到绝望,终于永远消失在我 的世界里!她从来没有给过我惊心动魄的激情,却留给我如水一样平静平静淡泊的 记忆,永生难忘。 小可,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珍宝!为什么要等到她离 开,我才能了解自己最真的爱?为什么我总是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想起我曾经那么热烈地渴望着另一个女人,我就不由自主地憎恨自己。而当我 失去了小可,对莲心的眷恋却突然冷却了下来。莲心也知道了小可的事,我们都明 白,一切都随着小可的离去而结束了。那些纠缠不清困扰着我的爱恨,都变得云淡 风清。惟有失却小可的痛,一天一天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沉。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听小可留给我的歌: “我的心掉进风里去,回味着当时的心情。遥望着那颗星,曾代表我对你的心, 和对爱的那份憧憬。 我一步一步朝风里去,试着回忆当时的自己,一路寻寻觅觅,踏着你的足迹, 一直找不到自己。 我的心我的梦我的世界里,拥有太多太多的你,就是少了自己。没有自己的世 界里,纵然有你,也变得孤寂。 原谅我必须离你而去,宁愿孤单中找回自己。在我的世界里,永远都会有你, 只是不能再没有自己。 我的心我的梦我的世界里,拥有太多太多的你,就是少了自己。我的爱我的梦 全都给了你,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纵然有你,也变得孤寂。“ 我总是梦见小可一步一步往风里去,一步一步离我而去的样子,醒来后只有拿 着小可的照片,痴痴地坐到天明。 我总有一种感觉,小可没有离开我很远。她一定还在这个城市里,在我不注意 的角落里看着我。或许有一天,走在街上,我回过头去,就突然看见小可俏皮地笑 着扑进我怀里;或许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阳光照在我脸上,而小可,就红着脸躺 在我身边揪我的鼻子;她的衣服还都挂在柜子里,小可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的 衣服,隔一段时间我就让女巫过来拿去清洗一次;她的鞋还放在门边,她的手机总 是开着…… 天气一天天地变凉了,我几乎断绝了一切应酬。只有女巫不时地过来,换换花, 买点水果,两个人相对而坐,思念着同一个人。 新年之夜,我组织公司的员工在假日酒店的酒吧里活动。我自己则来到了28楼 的咖啡厅,这是我和小可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还是一年多以前的样子,只是今天热 闹了不少。总是记得她穿着海一样蔚蓝的T 恤,羞涩地笑着向我走来的样子仿佛就 在昨天。记忆像一潭静静的湖水,刹那间将我温柔地围困。此时音乐正放着齐秦的 一首老歌《海和天空》: “天空蔚蓝澄静 像你清晨醒来的眼睛 海也蔚蓝透明,仿佛我的心只能被你偷离 深爱你,想念你,已好几个世纪 望着你,也看到我自己 天空灰色忧郁 眼看不久就会飘起雨 迂回落向海里 仿佛你的泪在我心起涟漪 深爱你,呼喊你,就算相隔千里 心痛你,也痛了我自己 天空弥漫乌云 空着的心事等谁走近 海慢慢地潮汐 写在沙滩上刹那间就逝去 深爱你,守着你,随着日升月移 等候你,也忘记我自己 天空些许星星 还在黑夜里渔火通明, 我在你的天空有过的心情何时风平浪静 深爱你,呼唤你,就算相隔千里 心痛你,也痛了我自己 深爱你,想念你,已好几个世纪 望着你,也看到,我自己“ 我闭上眼睛,感觉胸口有一种撕裂的痛楚,清晰而灼热,像是一团火烧得我不 能呼吸。连忙走到角落里打开窗,让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心痛你,也痛了我自 己”和小可留给我的“我的梦我的心我的世界里拥有太多太多的你,就是少了我主 自己”是何等的相似! 一种久违了的温暖的感觉在我全身蔓延,感觉有一滴温热的泪水从我干涸的眼 里滚出,跌落在浩淼的夜空里。在泪水从楼坠落到地面之前,早已被寒风吹散成无 数的尘埃,消失在都市迷乱的夜色里;就像蝴蝶在飞过沧海以前,早已葬身茫茫大 海;就像爱情在圆满前,早已被金钱和欲望撕扯得支离破碎;就像我在意识到最深 真的爱以前,最爱的人早已离我远去。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酒红色 的翅膀闪耀着绚丽的光芒,在暗夜的海面上,朝着永远也不属于我的彼岸无望地飞 舞……… 新年钟声敲响之际,俯瞰天府广场,迎接新年的人潮涌动着欢乐的海洋。人们 挥舞着鲜花、荧光棒、气球、小绵羊吉祥物,拉着手、拥抱着,彼此表达着新年的 问候和祝福。2003年就这样在都市的喧嚣中,在人潮的喜悦里,不可阻挡地来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