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音 1 虽不是百分百,但十有八九的人会为了某种原因而去自己本不愿去的地方,干 自己本不愿干的事,十分无奈处,用“痛苦”形容亦不为过。 秦哂桧并没感到痛苦,但浑身不适的感觉却总挥之不去,然而这仅仅是站在将 要入去的地方外面的感觉,若一旦进入了那个地方,很可能痛苦便会袭入他的心扉。 现下的年轻人多半很会玩,自低档的歌舞厅、桌球室至于高档的宝龄球馆,无 处不有他们的身影。秦哂桧现下就站在一家歌厅前,他也年轻,但并不爱玩,至少 不像大多数他的同龄人那样,娱乐场所无处不至。而众多他不愿去的娱乐场所中, 以歌厅最甚。 这家歌厅很大,门面也做的极气派,在当地是很有名的,全镇的年轻人几乎都 进过这家歌厅,是以人们总津津乐道于它的名字——鸾音堂。 而此时,却有一个人正冲着这响当当的“鸾音堂”嗤之以鼻。 听得秦哂桧的嗤声,一旁与他同来的岳向飞奇道:“哂桧,又哪里让你不顺眼 了?” 秦哂桧冷笑道:“什么地方,竟敢说是‘鸾音堂’,哼!不唯可笑,抑且可恨! 我看今天我是来错地方了。” 岳向飞忙陪笑道:“我知道你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看不惯鸦啼称凤鸣的举动, 但现下是包装时代,连那些歌星们都重包装轻音乐,你又何必介怀于这歌厅的小小 放肆!” 秦哂桧默然良久,无言可对。 岳向飞见他脸上不豫之色渐沉,怕他忽然变卦,忙道:“你先进去吧,晚了怕 连位置都没了,我在这等到柳芸后便进来找你。” 秦哂桧应了一声,稍稍跨出了一步,却又收了回来,望了望岳向飞,双唇微微 一动,却见岳向飞满眼求恳之色,便使劲合上了嘴,迎着“鸾音堂”那洞开的幽暗 深处走去。此时些刻,入夜带来的墨色一下渗入了秦哂桧的体内。 “鸾音堂”不愧为方圆十里中最出名的歌厅,才刚入夜,厅堂内便已坐满了人。 纳闷着岳向飞为何非要与柳芸相约在厅堂内碰面,秦哂桧抵御着全身的别扭在 一张远离歌台的桌旁坐下身来。 当一个浑身赘肉的大汉上台展示他粗旷的声色时,秦哂桧哑然失笑起来,之所 以失笑,倒不是由于那大汉的歌喉实在吓人,而是秦哂桧觉察到自己刻意避耳角落 的行为实在多此一举。那大汉的声音一经音响设备的传播,别说厅内无耳幸免,便 是厅外,怕也有耳遭劫了。 并不如预期的那样,在数人表现了他们“不凡”的嗓音后,秦哂桧非但不觉痛 苦,反而感到了一丝兴味,心下不由盘算:“原来在歌厅坐坐也不坏,至少让人有 笑的冲动,往后当心情苦痛时来这儿坐坐倒聊可疏散心情。” 正觉得意,台上歌断,群掌鼓躁中,一个周身红色的女子身形媚曼的踱上台去, 接过了当先歌者手中的话筒。 台下人众该是惊艳于那女子的身形衣着,那女子刚接过话筒,鼓掌声,口哨声 便此响彼应起来。 秦哂桧瞅了那女子一眼,便满脸不屑的别开头去。虽无指责那些风浪横流,媚 态毕现的女子的权力,但秦哂桧一直宝藏着自己在那种女子面前的绝对的优越感。 台下躁声未断,音乐便已响起,前秦刚终,一瀑清音便自台上飘流而下,洗涤 着台下每个人久垢的耳朵,也惊动了秦哂桧宁静的心。 惊诧莫名间,秦哂桧向那女子深深望了一眼。她并不止身材绝佳,她面容的美 艳绝不在身材之下,但她的妆却实在太浓了——尽管在这世界上或许只有秦哂桧一 人会觉得她的妆浓得过分。 这样艳丽的一个女人竟会有这样清灵皎婉的嗓音,秦哂桧除了惊叹造物之奇, 就只有再次将头别开,以避免以貌度声,冒渎了这一生从未闻及的清音。 一曲立终,雷鸣般的掌声中,“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秦哂桧几乎也要跟着高喊“再来一个”,但他毕竟是个不擅表达自己的人,终于没 有叫出声来,但满脸的渴盼却难以掩饰。 那女子对台下的喧嚣允耳不闻,将话筒搁在麦克风架上,嫣然一笑,便走下台 来,在一张离歌台极近的桌旁坐下,桌旁另外两个女子冲着她直打话,她也只淡淡 一笑,并不应声。 秦哂桧好生失望,颓然靠坐在椅上,莫名的失落感猛的袭遍全身。 正无所侍从间,岳向飞引着柳芸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一坐下,岳向飞便道:“你怎么找这么个位置,害得我好找!”柳芸则礼貌地 向秦哂桧问了好。 秦哂桧犹未缓过神来,含糊着“噢”了声。 见秦哂桧魂不守舍的样子,岳向飞用肘部碰了碰他,道:“你是怎么了?柳芸 问你好呢!” 秦哂桧又“噢”了声,稍一回神,见岳向飞陪着个面容姣好的白衣女子坐在自 己身旁,颇感突兀,再一定神,才记起这个碰过两次面的柳芸来,忙陪笑道:“你 好——对不住,我走神了。” 柳芸微微一笑,又答了一次“你好”。岳向飞则一边嘀咕道:“你怎么搞的, 老是走神,这歌厅再不好,也不至让人魂飞魄散呀!” 秦哂桧耳根一熟,轻咳了一声,向柳芸道:“我和向飞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他这人除了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条有点冲外,就数粗心大意最要不得了, 但大手大脚的人的大手大脚人的好处,你可不能为了他一次爽约就要跟他分手呀!” 柳芸笑道:“我知道,你不用再为他求情了,他这人小毛小病是有的,但总体 来说还不错,分派给他的任务他总能完成。”说着向岳向飞一瞥,见岳向飞一副洋 洋自得的样子,便接着道:“本来嘛,一次两次爽约我也赖得跟他计较,但竟连给 我过生日的事都能忘记,就实在气人了!” 岳向飞听她后半句说得重了,抢着道:“我没有不记得,绝对没有不记得,只 是那天,那天……哂桧,这可全怪你!” 秦哂桧皱了皱眉,向柳芸道:“不错,那天是我不是……我不知是你生日,硬 拉着向飞去一家新开张的酒吧喝酒……一杯两杯下肚,原没想到会醉,哪知… …哪知那酒吧里的调酒师搞错了料酒,给了两杯极凶的烈酒……你知道的,向 飞的酒料是十分有限的……那个,等我们醉醒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柳芸奇道:“是那样么?怎么你也学会喝酒了吗?” 秦哂桧一惊,心下奇怪:“怎么你知道我不会喝酒?嗯,定是向飞无意间跟你 提起我,把我的底给揭了!向飞呀向飞,这可怪不得我不帮忙了,你自己圆这谎去 吧。” 果然岳向飞一旁忙接口:“我也觉得奇怪,心想一个不会喝酒的人会拉人去酒 吧,定是遇到了烦心事。我们是哥们嘛,自然要借机开导开导他了,所以便陪他去 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在你生日那天还出去喝酒呢!” 听岳向飞说完,秦哂桧不禁摇了摇头,心想:“这谎可越圆越大了!要是柳芸 问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那我又如何作答呢?” 总算柳芸想到这是秦哂桧的私事,自己不是他熟人,不便问他,“哼”了一声, 便不言语了。 这时三人心中各自打谱,一个庆幸对方没有穷追猛打,一个怨责对方强拖自己 下水,一个好奇对方所遇之事,一时之间,三人谁都不言语了。 忽然全场轰动,爆雷般的掌声和叫嚣声下,三人一齐惊回神来,只见一团“红 焰”已燃烧在台。 秦哂桧心下狂喜,暗自祝祷:“谢天谢地,我竟能再闻天籁!”当下将眼合起, 静待那流泉绵雨。 良久,音起声降,那红衣女子再次展喉清歌起来。这首歌与前首不同,前首秦 哂桧感觉歌者是一位清丽绝伦,雅致无比的佳人,这首中,秦哂桧精神所触处却是 一位哀惋悲凄,饱历风霜的怨女。虽所感不同,两首歌却同样勾起了秦哂桧无限爱 怜之意。 正痴醉间,忽听耳边“哧”的一声笑,惊诧开目,只见柳芸以手掩口,犹自笑 意盈盈,而那红衣女子早又归入原座。 秦哂桧双颊飞红,自知这次犹为失态,强笑道:“见笑了!” 岳向飞却早见识过秦哂桧闭目赏乐的景况,只是见秦哂桧每每听名曲时会如此, 听流行歌曲时也闭目静听,倒是第一次得见,推了推柳芸,向她挤了挤眉。 柳芸忙强自按捺下脸上的笑意,歉声道:“这可对不住了!” 奏哂桧听她道歉,更加不好意思了,讪讪道:“你们俩这就玩罢,我先回去了。” 说着站起身来。 见他要走,柳芸连连道:“真正对不起,是我失态了!”岳向飞则跟着站起, 两手按在秦哂桧肩上,口中说道:“别发火,别发火。”将他又按回了座位。 秦哂桧忙道:“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我真的要走了,你们俩的误会也揭开 了,留着我岂不扫兴。”说着又欲起身。 柳芸忙用脚踢了踢岳向飞,向秦哂桧挪了挪嘴。 岳向飞按住了秦哂桧双肩,道:“其实,我今天让你来不单是为了我俩的事。” 秦哂桧奇道:“还有什么事?” 岳向飞嗫嚅着“这个”、“那个”的,只觉无从说起,正想向柳芸求助,一回 头,只见柳芸两眼狠狠瞪着自己,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回过头来,好容易方说出话 来:“其实我们想你见一个人。” 秦哂桧益加奇怪:“你不是要我陪你见柳芸的家长吧?” 岳向飞道:“虽不是家长,却实是柳芸的家人。我们想让你见见她的妹妹。” 秦哂桧微感不快,问道:“你们不会是想帮我找对像罢!” 岳向飞一脸无奈,歉然道:“我知道你对谈恋爱没兴趣,但这世上好女孩还是 有的,我的柳芸不就是个好女孩吗!她的妹妹自然差不到那去……” 见秦哂桧脸色越来越难看,柳芸忙打断岳向飞的话头:“什么‘我的柳芸’, 我有答应嫁给你吗?说话也不会说!哂桧,你别听他瞎说,我不是要你和我妹妹谈 什么恋爱,只是想让你见见她,仅此而已。” 秦哂桧满脸不豫,道:“你们搞什么,我又不认识你妹妹,既然不是做红娘, 为何非得让我和你妹妹见面!” 柳芸见秦哂桧气得狠了,怕自己一个外人与他说话是越说越僵,忙不迭的向岳 向飞递眼色。 岳向飞忙道:“是我说得过火了,你消消气,听我慢慢说。” 秦哂桧“哼”了声,深吸了口气,道:“你说吧!” 岳向飞用手抹了抹额头,道:“其实柳芸的妹妹和你一样,都是音乐学院的, 你是毕了业的,她却没这福气,但可不是她不行,实在……实在是老天没眼。唉, 那也只得如此了。”说着一脸可惜,而一边的柳芸却忽然掉下泪来。 秦哂桧暗暗心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岳向飞向柳芸递去一块手帕,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你来说吧。你是 她亲人,你说比我说合适。” 柳芸应了声,接过手帕拭了拭眼泪,道:“我妹妹她很爱很爱音乐的,她从小 就立志要成为一个音乐人,那一年,她拿到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可不知有多 高兴!我这做姐姐的见了,心里也着实为她欢喜了好一阵,心想她的梦想总算可以 实现了!” “谁知几个月前,我家忽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我妹妹出了车祸……” 柳芸又抹了抹泪,续道:“我妹妹昏迷了十多天,总算老天不是太坏,让她醒 了转来。可是全身检查下来,发现她除了记忆有损外,听觉功能竞也失去了,这一 下,我妹妹不得不退了学。” 秦哂桧听闻事因,不由为柳芸的妹妹深为痛惜,寻思:“如果我也有了这种不 测,该如何是好呢?对于失聪的打击,普通人已是难以接受,更何况是一个自小便 酷爱音乐的人。” 见秦哂桧神色和缓了许多,岳向飞道:“对于这样一位同好,你该不会忍心不 见吧!” 秦哂桧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我去见她。” 柳芸定了定神,道:“我妹妹与你是同一学院的,她比你小两级。你们学院不 是定期举行乐器演奏比赛的吗,我妹妹在比赛上见过你的,她还拍了很多你当时演 奏的照片……” “但是每次比赛我都得不到好名次的。”秦哂桧苦笑着道。 柳芸道:“你虽得不到好名次,我妹妹却极佩服你的音乐才能。那次比赛结果 公布后,我妹妹回到家里跟我发了好大的牢骚,我莫名其妙下一问才知道,她是见 了比赛结果后气没处发。当时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因为你的名字实在有够易记, 也很特别。记得那时我妹妹一提到那个没得奖的高手,便笑着说起你的名字,还让 我帮着从你的名字中剖析你的人格品行呢。” 秦哂桧听得竞还有人十分佩服自己的音乐才能,不由心下感激。 岳向飞却一旁打岔道:“‘哂桧’这名字自然是好的,可我‘向飞’不是一样 好嘛!你定是见了我这么好的名儿,便度量出了我的优秀!” 柳芸笑道:“他的姓名叫‘秦哂桧’,你的却叫‘岳向飞’,两人又是十几年 的朋友,我猜你定是见了‘秦哂桧’这名儿后才想出‘岳向飞’这三字来的。” 岳向飞一听这话,顿时高嚷道:“这可真是苦主成贼了,明明是他见了我的名 儿去改名的,却被你说成是我眼红他的名字,这真冤死我了!” 柳芸笑道:“是吗?那可不能冤了你,你的名是父母给起的,好了也不是你的 本事,‘秦哂桧’这三字即是哂桧自己改的,正可表现他的品性。” 岳向飞不由气苦道:“翻来转去我都是不行,你可也太帮着外人了!” 柳芸脸一板,道:“怎么!你不服气! 岳向飞一悸,忙道:“服气,服气。哪敢不服气!” 柳芸“哼”道:“服气就别来打岔!”向秦哂桧道:“打从那次比赛后,我妹 妹便留意上了你,也渐渐喜欢上了你……” “不会罢!你怎么会知道你妹妹的心事!”秦哂桧本能的对女人的抵触情绪一 下引发了他心中的疑虑。 柳芸叹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的,自从我妹妹失聪后,她变得极为消极,感 受着她的痛苦,我们全家都非常心痛。我怕她会想不开,又无从得知她真正的心思, 便偷瞧了她的日记,便是在她的日记中,我得知了她对你的感觉。” 秦哂桧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暗暗喜欢,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岳向飞却一旁接过了柳芸的话头:“所以,为了柳芸的妹妹,为了一个暗自喜 欢你的人,你一定要见她一见,方对得起她,对得起你自己。” 秦哂桧心乱如麻,茫然道:“可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柳芸见秦哂桧已有意见她妹妹,欣然道:“你能见见她就可以了,但如果你觉 得不是十分为难的话,与她做个朋友,空闲时约她出来散散心就最好不过了。” 秦哂桧含糊着应了声,道:“那么她人呢?” 柳芸不及答言,岳向飞早抢着出口了:“她自然就在这歌厅中了,不然我们也 不会将你约在这儿了!” 秦哂桧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满手心的汗水便要淌下地来似的。 却听岳向飞轻轻在他耳边道:“不用找了,你刚才闭着眼睛听的那首歌便是她 唱的。” 2 人的一生中总难免会碰上许多让人尴尬的事,对于秦哂桧而言,与柳慧的这第 一次会面绝对可以说是他一生中最尴尬的事,就算别人不那么认为,对于秦哂桧而 言却一定是,原因很简单——秦哂桧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在这次会面中所出的丑。 柳芸将一脸惊异的红衣女子拉到秦哂桧面前时,秦哂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颤抖 了起来——紧张得颤抖!他本是个不安于面对陌生女性的男人,但产生如此紧张的 情绪却是第一次。 “或许是我在意着柳芸所说的话的缘故吧……又或许是我在意着她的非普通吧 ……”秦哂桧仓皇摸索着自己如些紧张的因头,额头竟渗出了点点汗水。 “这就是我妹妹,她叫柳慧。”柳芸一旁介绍道。 秦哂桧实在想不出用何种方法向一个失去听觉的人问好,呆呆的愣在当地,手 臂微微一抬,又垂了下去。 却听一个极为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柳慧出其不意的先开了口, 并向他伸出了手,脸上却带着略显勉强的微笑。 “你……你好!”秦哂桧随声应道,忙将手伸过去与她握了握手。 两只手掌相握下,秦哂桧便惊觉自己手上的汗水未及擦去,忙欲收回手来,却 不料柳慧将他的手握得紧了,这么用力一拖,柳慧一下便向他身上扑了过去。 秦哂桧大惊,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本能的向旁边让了开来,便听“哎哟”一声, 柳慧已摔在了椅上,所幸歌厅内俱是沙发椅,这一跤并没使柳慧摔伤。 柳芸忙忙去搀扶柳慧,岳向飞则向正一个劲向柳慧道歉的秦哂桧嚷了起来: “你怎么搞的,哪有人跟人第一次见面便要让人摔一跤的!” 柳芸扶着柳慧在椅上坐下,看了看已涨得面红耳赤却仍一个劲点头哈腰的秦哂 桧,忍不住笑了出来,道:“这见面礼可真让人吃不消。” 岳向飞见柳芸并不生气,心下大宽,也笑道:“哂桧,你这‘女性过敏症’可 真得设法给冶冶了。” 秦哂桧根本不去理会他俩的打趣,仍是一个劲的向柳慧哈腰道歉,直盼柳慧别 生气才好。偷眼向柳慧瞧去,却见她正低着头,瞧不见她此时的表情,稍一凝目, 便见一滴滴泪水正自她的下鄂滴下。 这下秦哂桧更是慌了手脚,正没作理会处,柳慧忽的站起身来,扭头便向歌厅 外奔去。 柳芸并未发现柳慧已哭了出来,忽见柳慧离去,甚是不解,忙起身跟着追出, 随口道:“这丫头是怎么了!你们等等,我去追她回来。” 岳向飞看着柳芸追了出去,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奇道:“这是怎么说的,唉, 女人可真难伺侯!” 秦哂桧见柳慧扭头便跑了,心下更是自责,忽的将手在椅上狠狠一摔,恨声道: “真不是个男人!” 岳向飞一旁随声道:“你可真不是个男人,见个面而已,用得着那么紧张吗, 可是她也未免太女人了些,怎么一声不响就跑了!” 给岳向飞这么一说,秦哂桧更是难受,说道:“向飞,我还是先回去了,柳芸 回来的话,你帮我道个歉吧,说我实在是对不起她了!”便也步向厅外。 一时之间,四个人走得只剩下了岳向飞一个人。看了看犹自哄乱的四周,岳向 飞幽幽道:“这会一面可真是会一面,多一面都不可得。” 有言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一点不错,但如果将句中的“难”字 会意成“不”字,便大错特错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说,凡是好 的品行都是难以保持的,坏的品行却是不易改变。 无从评定秦哂桧以前“不入歌厅”的行为是好是坏,但不管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秦哂桧已将之改变了。 已不知是第几回来“鸾音堂”了(任何事,如果你做了有十次以上,只要你没 有记帐的习惯,你便不会记得这一次是第几次——至少大多数人是如此),秦哂桧 又坐在那个初次落坐的角落。台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歌者一直更替着,秦哂桧 却再没见过那个他期待着的身形,再没听过那个他渴盼着的声音。 柳慧已有一个多月不曾在这家歌厅出现了,或许她再也不会在这家歌厅中出现 了,就算她想在人前展放她的歌喉,也没有必要非进这家歌厅的,毕竟,极好的歌 厅不多,好的歌厅却是不少的。 秦哂桧显得有点失落,每当他决定结束一个等待时,这种失落都会自心中油然 而生。 正自椅上撑起身来,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秦哂桧眼中——柳慧终于出 现了。 依旧是一身红衣,依旧是一副媚妆,秦哂桧却已不再觉得刺眼,是她的歌?是 她的泪?很模糊的原因,结果却是十分清晰的,秦哂桧的心情变得佳妙起来,非止 喜悦,更多的是一种绵绵柔柔的暖意。 他依旧坐着,没有上去打招呼,尽管他已想好了一段歉词,尽管他已学会了好 些手语,但,他还是没有上去打招呼。虽有怯场的原因,但主因却非此,只要凝神 去看,任谁都会发觉,柳慧醉了。 歌台上的歌者忽的在歌曲中段收了声,因为柳慧已踉跄着来到他的身边,并将 手伸向了他握着的麦克风。歌者将麦克风向一边让了让,柳慧这一拿便落了空,歌 者哈哈大笑,厅中众人也哄笑起来。 见柳慧醉眼朦胧的样子,歌者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轻笑道:“来,我扶 着你,咱俩一起唱!”便展臂向柳慧腰间搂去。 将触未触际,一个身影飞快自台下跃上了歌台,一把将歌者伸出的手捏住了。 歌者一惊,用力将手挣了挣,却没挣脱,不由大窘,嚷道:“你小子干什么!” 捏住歌者手的正是秦哂桧,他松开歌者,伸手将摇摆不定的柳慧拉过身来,道: “对不起,我朋友醉了,打挠了你唱歌,你请继续。”说着便扶着柳慧转身向台下 走去。 却听身后那歌者叫道:“臭小子,谁要你来多管闲事!”秦哂桧便觉腿部剧痛, 已被那歌者踢了一脚。此时秦哂桧扶着柳慧正走到歌台边沿,被歌者一踢,脚下立 时虚了,带着柳慧一下向台下倒去。 百忙中秦哂桧不及细想,急急一个翻身,将柳慧向上托了托,便觉头部巨震, 自己已摔在了台下,柳慧则跟着倒在自己身上。 迷糊间秦哂桧听得柳慧一声惊叫,跟着更为嘈杂的叫声纷乱响起,随后便一切 归于宁寂。 3 初春,清晨,繁花初绽,百鸟争鸣,一声声娇啼清脆悦耳,自窗外直传入病房 内。 房中,秦哂桧头上满缠着绷带,静静躺在病床上。床边,一个身着淡绿色轻衫 的女子正深深凝望着他,口中轻柔的哼着调子,一遍哼完,又是一遍,始终是那个 调子。晨曦映在那女子的脸上,将那张原本苍白的脸烘的红红的。 秦哂桧呼吸匀和,依旧沉睡着。十多天来,他是做尽了天下的美梦,但关心着 他的人,却都难安于枕了十几天。 柳慧有过这种大脑深度睡眠的经历,但她无法从中得到摆脱这种深度睡眠的经 验,即便得到,也无法将之教授于秦哂桧,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将他在世 上最爱的东西传递给他,以勾起他对这世界的留恋之情,那便是音乐。 十几天来,柳慧已将现下仍在哼着的曲调哼了千百遍。这个曲调是她最喜欢的, 第一次听闻这个曲调时的震动,她至今还深记在心里。她相信秦哂桧也十分喜欢这 个曲调,不止是因为这个曲调的创作者便是他本人,还因为他便是用这个曲调在音 乐学院的赛场上与学友们角逐的。 平和的曲调幽幽飘流,些少渗出了病房,抚摩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太阳花。忽 的曲调一亢,太阳花似乎受惊于这突来的波折,花叶一颤,一滴露珠溜了下来。 柳慧紧张的眨了眨眼,便是在眨眼前,她似乎看见秦哂桧眼上的睫毛动了一动。 她小心的继续哼着曲调,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怕自己口中的曲调一停,精神稍 不集中,秦哂桧便会又没了动静。 果然,不多会,秦哂桧的睫毛又颤动了一下,跟着手指也微微向内曲了曲。柳 慧欣喜如狂,口中犹自哼着曲调,人却已冲出了病房,向医生值班室奔去。 秦哂桧终于醒了过来,此时的他正将目光投注在病房那洁白的顶壁上,然而眼 中却如映上了五颜六色般,显得十分光彩。 便是在半晌前,他向他的周遭环视了一圈,现下他不但从医生口中得知了自己 经历的事故,还用自己的眼见证了一个无论如何与自己都无法称为熟人的人是如何 对于他的复苏翘首以盼的。(其实该称为“相濡以沫”,只是此时初苏的秦哂桧, 于这十余日中的事是不得而知的!) 该说些什么呢?也许礼貌上“你好”两字是不可免的,也许事态上“谢谢”两 字是理所应当的,也许心里面那句“对不起”的歉意该当表达,但,对于一个失聪 者而言,什么话都会是多余的。而秦哂桧的手此时偏又异常无力,于是,他什么都 没有说,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刻意的避开柳慧的目光,脸却早涨得通红。 柳慧忽然“嗯”的一声,似乎顿解了什么疑窦,跟着便自床边坐起身来,道: “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再见。”说着便向房外走去。 秦哂桧含糊着“哦”了声,忽的感到十分不妥,忙唤道:“你等等!” 柳慧却不停步,虽然脚步很小,节奏很慢,但她终于步出了病房,在秦哂桧的 眼中消失了。 秦哂桧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脸上红潮退尽的同时,整个人一下软瘫在床上。 住院期间,虽然身体上会时不时承受苦痛,但在心情上,探病者带来的一波波 暖意总让人倍感温馨。所以对于某些亲朋繁众的人而言,住院实在是种十分惬意的 享受。 秦哂桧没有什么亲人——至少在此地没有,也没什么朋友——这取决于他的性 格。他自然没法享受住院的妙处,反之,他显得十分不安,倒不是由于探病者的稀 少,而是因为柳慧的匿形。 自从他苏醒的第一天起,已经有一个礼拜了,柳慧再没出现过。从岳向飞处得 知了于他昏迷时柳慧所做的一切后,秦哂桧便一直期盼着柳慧的出现,现下,在时 间的积蓄下,这种期盼度已攀至顶峰。 门突然开了,还没等秦哂桧回过神来,来人已放出话来:“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吧!哂桧。你要是一直这么住下去,我可不够钱给你买花了。”话声中,岳向飞捧 着一束百合走了进来。 “真少见,你竟会想到给我捧一束百合来。看来你的品味倒上起档次来了。” 秦哂桧打趣道。 岳向飞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讪讪道:“送百合才算有品味吗?这可真…… 真气死我了。“说气就气,岳向飞一下将脸板了起来。 秦哂桧莫名其妙:“我在夸你呢,你竟还生气?岂有此理!我看你是吃错……” “你好。还住得惯吧?”一个清悦的声音打断了秦哂桧的话。 秦哂桧看着正向自己走来的柳慧,一下全明白了,向柳慧微微一笑,忙转过脸 去,向岳向飞道:“怪不得,我只当你进了哪间品味学校进修了一段时间呢,却原 来有品味的终究不是你。” 岳向飞气鼓鼓的道:“你少门缝里瞧人……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换水 插花去。”说着拿起花瓶离开了病房。 秦哂桧见房中一下便只剩自己与柳慧了,那种让人讨厌的尴尬感又渐渐浓郁起 来。 正暗想该如何与柳慧展开话题,柳慧忽的递来一样东西,并说道:“给你这个。” 秦哂桧回过头来,只见柳慧递过来的是一本硬簿,一时不知她是何意思,随手 接了过来。 柳慧见他接过了本子,又递去一支笔。 秦哂桧此时方明白,她是想让自己用字与她交谈。展颜一笑,放下本子,也不 接笔,打个手语道:“不用,我会手语。” 柳慧见他打了这个手势,脸上忽的一下笼上了一层迷惘之色。 秦哂桧暗道一声:“不好,看来我将这句学错了!”讪讪一笑,又打手语道: “对不起,我打错了。” 柳慧这下似乎明白了,脸上忽的红晕暗生,轻轻道:“对不起,我不会手语。” 秦哂桧大吃一惊,但随即便想起她是车祸至聋的,聋后十分失意之际,无心学 手语也是人之常情。连忙接过柳慧手中的笔,在本上写道:“对不起,我总是自作 聪明。你别介意。” 柳慧幽幽道:“是我不好,明明自己已经聋了,还不将手语给好好学学……你 怎么会手语的?” 秦哂桧细细品味着那句“明明自己已经聋了,还不将手语给好好学学”只觉里 面充满了柳慧对于这忽降的灾难的抗议,也表露了柳慧对现下境况的不甘之心,不 由暗暗心伤,随口答道:“我也是刚学的,打的并不好。” 柳慧见他的嘴动了一阵,奇道:“你说什么呢?” 秦哂桧一惊,忙在本上写道:“我的手语也是刚学的,打的也不好……”想到 刚才的疏忽,不由又写道:“对不起!” 柳慧“噗哧”一笑,道:“好像你总是在向我道歉,歌厅中是,现下也是。” 秦哂桧忽的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失礼,忙在本上写道:“那次我实在是对不住 了,我绝不是故意的,把你惹哭了,真的十分报歉。” 柳慧幽幽道:“其实该我向你道歉才是,那次我哭并不是为了你将我拉倒,而 是我在生姐姐的气。害你那么内疚,对不起了。另外,你进院也是因为我,所以, 即便是有人该一直道歉,那个人也该是我才是。” 秦哂桧见柳慧眼中忽的湿润起来,忙写道:“那么我们俩谁也无需内疚了,谁 也别再说什么对不起了。” 柳慧应了声,忽道:“说完了对不起,现下我该正式向你表示感谢了。”说着 十分郑重的向秦哂桧道:“谢谢你那晚不顾自身的安全来保护我,我真的真的十分 感激。”话一出口,一滴眼泪禁不住闯出眼眶。 秦哂桧莫名感动,也十分郑重的在本上写道:“我也正式的向你表示感谢!” 柳慧奇道:“你又感谢我什么?” 秦哂桧飞快在本上写了几个字,举给她看的同时,深深的望着她一字字的道: “《雨在风间》” 《雨在风间》,这便是秦哂桧用以参加学院比赛的曲子,也正是柳慧在秦哂桧 床头唱过千百遍的那一首。柳慧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字,忽的一阵羞涩,扭捏着别开 头去。 房外,岳向飞正捧着插上百合的花瓶呆站在门边,眼中流出的尽是笑意。 4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因常聚而深,又会因常散而浅。”这句话在古时来说是毫 无说服力的,但在现代,在俗众开口便可找到共同话题——“钱”的时代,这句话 是极具诠释力的。(无怪儒子尽叹“世风日下”,作者无力自称儒,然亦于此为一 叹。) 秦哂桧与柳慧的关系正印证了“常聚而深”的普遍性。但是,他们的关系自不 是由谈钱说途而变得亲蜜的,他们有他们的话题,将他们缠在一起的,自然是他们 的共好——音乐。 “知道吗?在学院时我是‘风语乐队’的主唱。”柳慧在说这句话时自然而然 的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当然不再是病房中的窗外了,而是一间很有情调的咖啡厅的 窗外。 秦哂桧坐在她的对面,眼睛忽的一亮,持笔在纸上写道:“我知道‘风语乐队’。 但没想到你是队中的主唱。这个乐队请我为他们写过歌的。” 柳慧看了看纸,笑道:“你的那首《无声》写得可真不错,我们乐队便是靠它 打出天下的。记得第一次演出,当我唱起《无声》时,台下真的变成了‘无声’, 一点声音都没有!听众那种凝神静听的样子,让我着实感动了好一阵。” 秦哂桧微微一笑,写道:“那并不归功于我的那首《无声》,其实是你唱得好 的缘故。” 柳慧道:“才不是呢,你不知道,那次演出结束后,我们乐队的人都直夸我, 但可不是夸我唱得好,而是夸我的眼光好。” 秦哂桧心下好奇,写道:“那是什么缘故?” “这都不知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向他们推荐了你这个词曲人!”柳慧脱口而言 后,忽的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呷了口咖啡,称机偷偷吐了吐舌头。 秦哂桧一阵感动,正想写些感谢的话,咖啡厅的老板走了过来,冲他道:“阿 桧,也休息得够了吧!该继续工作了。” 秦哂桧应了声,在纸上写道:“对不起,我要工作了,你坐一会。”便起身向 咖啡厅一角的一架钢琴走去。 虽然这儿工资不高,但秦哂桧还是很满意这份工作的。如果自己的工作便是自 己的爱好的话,谁又会对那种工作感到厌恶呢? 柳慧早抬起了头,虽没听闻已满厅流动的琴声,但一见秦哂桧的身心俱入和厅 中他人的神情,她便知道一曲好音已开场了。 柳慧的脸上忽的露出了极浅极浅的笑容,口中喃喃道:“真的真的无声啊……” 静静凝望秦哂桧的眼却渐渐湿润了。 临近秦哂桧打工的那间咖啡厅,有间餐馆,规模并不大,生意也仅一般,此时 已至黄昏,店堂间的五六张桌边还只落坐了两桌客人。秦哂桧与柳慧此时便是其中 一张桌边的客人。 秦哂桧很少会上餐馆用餐,今次吃馆子,有小半原因是为了柳慧,但大半原因 是由于在近黄昏时突降的雨。 柳慧凝望着正冲着窗外摇头的秦哂桧,道:“报歉,要你破费了。” 秦哂桧笑了笑,收回投在窗外的目光,起笔在早已铺开的纸上写道:“在学院 中,知道我的人也一定会知道我的吝啬,对于这种讨人厌的品性我无以辩驳,可至 少我该让你知道一点——我并不是个一毛不拨的人。” 柳慧笑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在我的印像中,你即不抽烟,又不喝酒, 同学们请你客你会拒绝,同学们要你请客时你也拒绝……”忽的柳慧收起了笑容, 幽幽道:“但我想,这不能称之为吝啬,在这种事上,我能感到的除了你物质生活 上的贫乏外,还有便是你孤傲的性格了。” 秦哂桧闻言一呆,怔了半晌,写道:“每次拒绝中,我都会觉得自己实在很不 尽人情,物质上的贫乏确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由于与他们的生存理念不同,我 实在很怕与他们过份交厚……” “怕他们将你的价值观同化与他们的价值观中?”柳慧奇道。 秦哂桧无奈一笑,写道:“要知道,一滴墨滴入一杯清水中时,结果只有一种。” 柳慧的心情沉重起来:“你应该将你话中的‘水’、‘墨’倒置的。” 秦哂桧的表情更是无奈,继写道:“对于他们那种‘尽情享受生活’的清晰理 念,‘清水’的形容是最贴切的。而对于我的理念,‘墨’这个字用得也十分贴切, 因为至今为止,我仍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寻找着什么。” 柳慧看着一个个字在秦哂桧笔下跃现,忽的感到一阵浓浓的泪意。她努力挤出 一丝微笑,声音却已有些哽咽:“那么你不介意我同你一起寻找罢?” 秦哂桧怔了怔,缓缓抬起头,深深看向柳慧那对晶莹明洁的眼。忽的,一滴泪 珠自柳慧的眼中滚落下来,打在秦哂桧手背上,与早已凝在秦哂桧手背上的一滴水 珠合在了一起。似乎承不起变大的那颗水珠的份量,秦哂桧的手背一颤,那颗水珠 便直溜了下去,一下滴落在他手下覆着的另一只柔软细腻的手上。 秦哂桧还不敢确信自己已与柳慧确立了恋人的关系,但此时他的举动无疑是恋 爱中的男人都会有的。 见秦哂桧脱下外套,柳慧便知道他的下一个举动了,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 她还是在秦哂桧将外衣挡在她头上时柔顺的向秦哂桧身旁靠了过去。 已近十点,雨并不止歇,反而越发大了。碍于餐馆的作息时间,秦哂桧与柳慧 不得不站在了店外的屋檐下。虽有屋檐挡着,雨点在风的撩拨下还是时不时洒向了 两人。 秦哂桧有些着恼了,嘟噜着怎么连的士都没一辆的同时,那两只撑着外衣的手 已在冷雨中颤抖起来。 柳慧看了一眼秦哂桧颤动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忽的迈开步子, 道:“其实我家离这并不太远,走上十多分钟便可到了的。” 秦哂桧忙跟了上去,依旧帮她遮着雨,本想说些什么,但一转念,便意识到了 话语的无用,笑了笑,终于没有作声。 走出约有百米,忽的身后一道光亮射来,渐渐将两人眼前的千万雨丝都映得闪 闪发光。秦哂桧忙轻扯柳慧,停步转过身来。 来的果然是一部的士。见秦柳两人驻足,驾驶员忙将车子靠了过来。 秦哂桧正伸手去开车门,柳慧忽道:“我想就这么走回家。” 秦哂桧一愕,但随后便缩回手来,向驾驶员道了声歉,冲着柳慧一笑点头。 路上又失去了光亮,只余雨点不显形色的划至两人身上与身周,发出连绵不绝 的爆裂声。 “对不起。”柳慧忽起的话声一下惊动了正迷于听雨的秦哂桧。 “关于什么?”秦哂桧很想这么问,但他自知是徒此一问,是以并不开口。所 幸柳慧接着便解开了他的疑问:“让你跟着我淋雨,你一定很气恼我的任性吧!” 秦哂桧一脸不以为然,直盼柳慧能从他脸上得知他的心意,但柳慧并没转头看 他的脸,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是个很任性的人,很多时候都只会考虑自己,不为 身边的人设想。让你成为我任性的牺牲品,对不起了。” 秦哂桧静静的听着,除了脸上显出越加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只有静静的听着的 份。 柳慧的声音却渐渐呜咽了:“刚才在餐馆中的话,也是出于我的任性,细想来, 什么‘同你一起’的话实在很一厢情愿,怎么说,我都不是个健全的人,根本无权 说那种话的……” 秦哂桧见柳慧并不获准他的意思,却一个人自思自想的将她自身与他的距离一 下拉得老远,不由激动起来,扳过柳慧的身子,大声道:“你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 了,我从没气恼你所谓的任性,更不会觉得你低人一等,你何苦自低身份!要知道, 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柳慧见秦哂桧张大了口直冲着自己嚷嚷,心情也激荡起来,大声道:“你终于 生气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气我的,你和小波一样,都是无法容忍我的任性的!” 秦哂桧突闻“小波”此人,呆了一呆,但马上便叫道:“我不知‘小波’是谁, 也不知你和他发生过什么,但我绝不会和他一样的,因为我根本没有觉得你任性! 根本没有!“ 柳慧见秦哂桧的表情越加激动,说起话来也越加着力,不由歇斯底里起来: “不要冲着我嚷嚷,小波如此,你也如些!要知道,我根本听不见,根本不知你们 在嚷些什么!” 看着柳慧满是水珠的脸,秦哂桧好容易意识到她的失聪,不由为激得她如此激 动深感内疚,轻轻放开本来紧按在柳慧双肩上的那双手,缓缓低下头去,一声“对 不起”还是自然而然的道了出来。 柳慧并不再向他看一眼,猛的一扭头,飞奔进了黑漆的雨夜中。 秦哂桧的脚微微挪了一挪,终于没有跨出步去,两只手却紧紧捏成了拳,在这 刺骨的冷雨中不断颤动着。 5 走在碎石铺成的小道上,嗅着小道两边花圃中散出的淡淡花香,秦哂桧原本沉 重的步子稍许轻快了些。夹耳而过的各种乐器声,则勾起了秦哂桧丝丝缕缕的回忆。 自毕业后,还是第一次重回学院,秦哂桧的心中不无兴奋,但这种兴奋丝毫不 敌他心中的另一种情绪,一种纷乱的不安感。 就在昨天,他做了一件他本不会做的事,但一旦做了,他反而有种不做会后悔 的感觉,所以今天,他继续一反常态,为了不让自己将来后悔。 虽然昨天,在柳芸面前窘态毕现;虽然昨天,饱受了柳芸一段数落;虽然昨天, 自己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卑躬……但过程并不重要,结果喜人便行——秦哂桧终于了 解了“小波”系何许人也。 现在,他正走在通往学院表演场所“滤音厅”的小道上,也正走在与小波会面 的必经之路上。 是为了见识柳慧的过去?是为了获知柳慧的喜恶?还是仅仅为了了解小波与柳 慧分手的原因?秦哂桧并不甚明自己来见小波的动机,但有一点他始终坚信——只 有与这位柳慧的前男友见了面,自己与柳慧的距离才不会太远。 推开“滤音厅”的大门,秦哂桧心下的躁乱一下消散殆尽。 厅内的气氛在众多学生热情的呼喊声中,变得极为热烈。一股久违了的青春的 冲动在秦哂桧体内翻腾起来,让他忽的意识到自己也还年轻,而曾几何时,他便如 此时这些学生一般,在音乐中疯狂的燃烧着自己的青春。 台上,带来这股热潮的正是柳慧以前所在的“风语乐队”,现在的主唱已换了 人,在不纳新人的情况下,以前的吉他手兼下了主唱的职份,这位边弹边唱着的小 伙子便是秦哂桧此行的目标人物——小波。 很轻易便从台下的学生口中得知了小波为谁,秦哂桧不由生出了些自惭形涩之 感。秦哂桧也算生得齐整了,但如果给他这样的外貌打个80分的话,那么小波少说 也得得个120 分;如果他和柳慧站一块算得上并不刺眼的话,那么小波与柳慧站一 块绝对可称之为一对璧人。 面对这么一位英俊人士,秦哂桧忽的对于是否该与他厮见之事犹豫起来。 正当秦哂桧觉得进退维谷之际,台上的歌声嘎然而止,小波忽的向他所在之处 一展手,高声道:“大家一定对于我们乐队推出的第一首歌《无声》记忆犹新吧! 现下我很荣幸的向大家介绍这首歌的词曲作者,他就是本学院99届高才毕业生秦哂 桧秦学兄,有请秦学兄为我们抚琴一曲《无声》如何?” 随着小波这一展手,厅中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秦哂桧身上。秦哂桧吃了一惊, 万料不到小波竟会认识自己,且又当场让自己现了形。 秦哂桧立显尴尬之色,忽听小波又道:“秦学兄是前辈高人,大家不以掌声相 请,秦学兄怕是不会屈尊降贵的。”话音刚落,厅中便掌声暴响起来。 秦哂桧迫于无奈,只得硬了硬头皮,来到台上,也不向台下说几句场面话,只 对着小波微微一笑,继而程序化的向台下鞠了个躬,便来到摆有钢琴的台上一角。 落座,起手,那曲《无声》便自台上孱孱流动,溢满了整个厅堂。 台下的掌声便在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嘎止,厅中一下便堕于无声的境地——除了 那幽幽柔柔的琴音。 小波静静侧耳于琴音中,忽然心中浮现出一股无奈的酸涩之情,本来极为自然 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校内的碎石小道极多,一条条横覆斜错着,有些小道还是新铺的,秦哂桧还未 曾走过。 跟在小波的身后,秦哂桧又跨上了一条陌生的小道。在向小波说明来意后,小 波即无惊疑之色,也没说什么,只是稍一点头,便引着秦哂桧走上了这些盘错的小 道。 这条小道堪堪走完,秦哂桧的眼前忽的出现了一池碧水。秦哂桧微感奇怪,在 他印像中,校内是有两个池塘,但应该都不在这边,看来这池也是在他离校后方有 的。 小波脚下不停,一个左转绕过一株苍松。秦哂桧忙跟上前去,一个转身,眼前 便出现了一座八角凉亭。 跟着小波在凉亭中坐下,秦哂桧忽的想起,这苍松凉亭是早就有的,而这池塘 原本则是一片竹林。 小波忽的叹了口气,道:“我与慧慧的第一次照面便是在这里发生的,那时这 边是一片竹林,并不是池塘。”跟着向秦哂桧看了一眼,又道:“也便是那一次, 我知道了你的存在。” 秦哂桧奇道:“我以前可并不认识柳慧啊,而且我敢肯定我在校内从没与柳慧 相处过,你怎么可能同时见到我们俩个?” 小波笑道:“知道一个人的存在,并不一定要以眼来确定的。”说着,他那双 眼睛开始朦胧起来,神思渐渐飞向了两年多前,口中则向秦哂桧讲述起来。 “那天是个雨天,那场雨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淅淅沥沥的,一时不知尽 处。午休时,我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风雨潇湘的景况,不禁便向这边竹林处踱来。”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的情景真的很神奇,在我走近这边凉亭时,在潇潇 雨声中,一个异常美妙的声音忽高忽低的渗透在雨中,在我正惊疑是否自己产生了 错觉之时,我看见了慧慧。目睹着她坐依亭柱,轻展歌喉的样子,我一下便呆住了。” “不知何时,她忽然也看见了我,便停下了歌声,对我微微笑了笑。我便也走 进凉亭,问她哼的是什么曲子。她说她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只是经常看见有个人下 雨时便来这凉亭中吹口琴,横竖就只吹这首曲子,瞧光景是在进行创作的样子……” (秦哂桧心下明白,那个下雨时便来这创作的人自然便是自己了,却原来柳慧 并不是在演奏比赛时才听闻那首《雨在风间》的,这倒是秦哂桧料想不到的。) “……她听得久了,便会了七八成。我由衷的称赞了她几句,也极力将她哼的 那首曲子夸赞了一番,满拟她会很高兴,却见她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 “我立时想到她先前一定以为我便是那个作曲人了,可当我夸奖那首曲子时, 不由得自名了身份,于是我便凭自己的揣度说破她定是在这等着那个作曲人来此的 心意,她一脸惊羞的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笑了笑,心下却奇怪她为何不在那人在 亭中时上前相见,却刻意在下雨时来这等待,于是我便说出了自己的好奇,却原来 她是为了不想打断那人作曲的思路才如此做的。” “谈来谈去,我尽拣些与那曲子有关的话题,谈到投机处,我们俩便互通了姓 名。自此而后,我便总是借故去亲近她,我们的关系便渐渐熟烙起来。” 小波说到这儿,忽的又叹了口气,定一定神,向秦哂桧道:“当时我自然不知 你便是那首曲子的作者,但我和慧慧的认识却全因为那首曲子。所以说,打一开始, 我便知道了你的存在,也有了你会成为我们关系发展的障碍的预感。” 苦笑了一下,小波继道:“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使我们俩确立恋人关系的却正 是你!” 秦哂桧一脸惊异,几个字脱口而出:“那怎么会!” 小波喃喃道:“其实那并不奇怪。记得那天,学院正举行一年一度的乐器演奏 比赛,上台的都是你们这些高年级的优秀学长。很清楚的记得,你是第二个上场的, 当你那曲《雨在风间》一响起,我便立刻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亭中作曲的人。” “当时我并没与慧慧在一块,所以我不知道她终于见到了亭中人时的表情,但 我想她一定是十分激动的。而当比赛结束,评委公布名次时,她必定比你更加不平 ……” 想起那次失利,秦哂桧苦苦一笑,道:“其实也没必要感到不平,那次我的确 有低人之处。” 小波笑道:“所幸当时我的看法与你此时的见解不同,不然我怎么也没机会拥 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了。” “我当时听到比赛结果后,立时便想找到慧慧以示安慰,但这番殷勤却因找不 见慧慧而无处去献。” “第二天,我终于在这亭中见到了正呆呆出神的慧慧。我想她定是因为你的赛 场失利而郁郁不欢,上去一问,果然如此,我便跟她剖析你失利的原因。我说你之 所以会得不到好名次,出场顺序过前是一个原因,评委不懂欣赏是另一个原因,但 最重要的原因却不在此。说着我便断了话头,慧慧忙问我那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方将那最重要的原因说了出来。” 说到这,小波忽向秦哂桧道:“秦学兄,你倒猜猜我所说的你比赛失利最重要 的原因是什么?” 秦哂桧想了想,道:“怕是由于我钢琴上的造诣实在并不甚高明。” 小波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过谦,其实我想说的是,那天没有下雨。” 秦哂桧愣了愣,随即一笑,道:“谢谢你!”说得极为真挚。 小波一呆,随即回笑道:“真想不到,你也是这三个字。那天,我说出那最重 要的原因是比赛那天没有下雨时,慧慧也是愣了愣,忽然便对我说了‘谢谢你’这 三个字。也就在那三个字后,我与慧慧有了第一个吻。” 秦哂桧怎么也想不到小波与慧慧的恋情竟是自己那首《风在雨间》一手促成的, 此时听来,不由愣愣冲冲,如失所在。 小波闭上了眼,用舌轻舔了一下双唇,似乎那一吻余芳至今。 亭中静了片刻,两人同时回过神来。小波自觉失态,忙笑道:“没想到自己随 随便便一句话,竟得到了你们两个人的衷心感谢,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秦哂桧幽幽道:“这句话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的吧!” 小波应道:“确实不是随口说的,但在雨中听过慧慧哼的你那首《雨在风间》 后,稍通音律的人都可以说这句话出来的。” 见秦哂桧一脸的不以为然,小波忽道:“在雨中听过你那曲《雨在风间》的人 一定不多,不然那种音间雨内,雨随音堕的绝佳搭配一定能让听闻它的人痴然忘形。” 秦哂桧一时感慨无比,很着力的道:“你这人真不错,不但能看得透柳慧的心 意而投其所好,还能洞悉我的音乐。” 小波苦笑道:“其实我是由于粗解你的音乐,方至于可投慧慧所好的。” 秦哂桧微微一笑之下,脸上便又郑重起来:“你即如此在意柳慧,又为何在她 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她而去?” 小波感慨道:“那只因为我真正看透了她的心思。” 看了一眼迷惑着的秦哂桧,小波续道:“你那曲《雨在风间》的威力真的很大, 它今我和慧慧相遇,又今我和慧慧相恋,最后,它终于又将我和慧慧分开。” 秦哂桧益加奇怪,忽的对自己那曲借势于雨、化音成风的《雨在风间》生出一 股崇敬感来。 正在他内心激荡之际,小波忽然问道:“你打工的那间‘梦外咖啡厅’现下的 生意还好吧?” 秦哂桧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梦外咖啡厅’打工?” 小波道:“我原也不知,如果一直不知的话,对我来说也未必是坏事。但知道 后,于我于慧慧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对了,秦学兄一定是在咖啡厅中与慧慧认识 的吧!” 见秦哂桧摇头,小波奇道:“你没在咖啡厅见过慧慧吗?这可怪了,据我所知, 慧慧去‘梦外咖啡厅’的次数可不下百次呀!” 秦哂桧闻言苦笑,在与柳慧的歌厅一面前,自己从来未有仔细观察过身边的每 一个年轻女性。别说是咖啡厅中的一个常客,即便是在厅中打工的女性服务生,在 大街乍遇下他也是分辨不出的。 小波想到慧慧为了眼前这个秦哂桧竟频频出入‘梦外咖啡厅’,不由伤心起来: “我原本不知慧慧常去‘梦外咖啡厅’的,一次在路上碰上了一个爱喝咖啡的朋友, 他便拉我去‘梦外’,说什么在‘梦外咖啡厅’即有好咖啡,又有好音乐,还总会 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客。” “一进‘梦外咖啡厅’,我便看见了朋友口中的漂亮女客,那自然便是慧慧了。 我走进去时,她正单独坐在一张靠窗的桌旁,支着头愣愣的出神。我上前跟她打招 呼,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小波顿了顿,出了一会神,叹道:“自此以后,我便自以为发现了她的另一个 爱好——喝咖啡,于是我时不时的约她去喝咖啡,她不是推脱,便是同我去别家咖 啡厅,从不和我一起去‘梦外咖啡厅’。我当时并不知你便在那家咖啡厅打工,自 然不以为意。” “后来,她出了车祸,虽然没有丢掉生命,却失去了听觉。那段日子,尽管我 们都极力顺着她的意,但她的情绪却出现了极大的波动,时不时便会没来由的发怒, 我们这些关心照顾着她的人都被搞得身心疲惫。” “出院后不久,慧慧便自己去退了学。自此以后,我难得见她一面,每次去她 家找她,她总是不在家,她家人也不知她去了哪。” “终于有一天,我又碰见了我那个爱喝咖啡的朋友,从他那儿我得知了那一阵 慧慧一天到晚呆着的地方——‘梦外咖啡厅’。” “我忙去‘梦外咖啡厅’找她,正看见她坐在第一次我看见她坐的那个座位上, 两眼湿潞潞的,显是哭过。我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位上坐下,她却根本没有发觉我, 依旧望着厅内一角。”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便看见那个角落里摆着一架钢琴,钢琴前却没有演奏 者。我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发现了我,别开脸拭干了眼眶,向我笑了笑,笑得极是 牵强。” “我写字问她为何总是一个人来这家咖啡厅,她没有回答,只是说她坐得够了, 想和我出去走走。我们刚站起身来,忽然自摆着钢琴的那个角落响起了琴声,那正 是你的《风在雨间》,我当时便呆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虽然我和慧慧恋爱了两 年,但她却从没正 爱过我,便在失去了听觉的情况下,她还是一遍遍向‘梦外咖啡厅’跑,还是 一遍遍靠近你的琴声,那已超出了对你琴音的酷爱,而是对你这个人的深深钟情。 “ 说着说着,小波忽然大悟,高声道:“其实自始至终,你便是《风在雨间》, 《风在雨间》便是你,打一开始,我和慧慧的话题便是你,便只有你,什么两年的 恋爱,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除了那个用对你的赞美换取来的吻,我和慧慧 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而已!” 想明白了这点,小波痛苦起来,缓缓的起身离去,口中喃喃道:“原来这所谓 的刻骨铭心仅仅是一段自作多情的虚幻!一切都是自己的空想……一切都是自为的 梦……” 秦哂桧并没理会小波的失意而去,此时的他,对柳慧的感激已至涕零。她为他 喜,为他悲,为他百入咖啡厅,又为他千哼“风雨”调,而他呢?他又为她做过什 么? “慧,不论什么事,我都会为你做的!将来每一天,每一刻,乃至每一秒,我 都会让你幸福的度过,我要让你活得比一般人快乐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秦 哂桧默默的念叨着,脸上的泪水淌入口中,心下的滋味越加突显出来。 6 秦哂桧并不是个充满干劲的人,且惰性极高,对事事都报着“缘至则合,缘去 则分” 的态度,像极了老年人的近暮心态。唾弃世俗中的拜金主义也好,鄙视世俗中 的庸碌行为也罢,反正这种不该有的惰性早早吞噬了秦哂桧年轻的心,以至于他连 最喜欢的音乐也懒怠去进一步的深造——当然,金钱上的贫乏也是他怯步于音乐宫 殿更深处的原因之一。 但这一次,一种从未有过的殷切之情轻易打散了秦哂桧体内久驻的惰性。反反 复复千百次的誓约自明后,“让柳慧开始幸福生活”的意愿一下子便被秦哂桧付诸 实际,尽管不是一下便会达成的意愿,但秦哂桧为此意愿倾注全力的决心难再动摇。 打过几十通电话后,秦哂桧终于在音乐学院一个同学的口中得到了他需要的回 答,一阵“谢天谢地”的感动后,他抄起桌上向岳向飞要来的柳家的住址便冲出了 门外。 问过好几个路人后,秦哂桧终于站在了柳家的门前。按了一阵门铃,没得到丝 毫回应后,秦哂桧并无去意,在柳家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虽是春季,午后的阳光不能称之为“毒辣”,但日光下照久了,不免也有受不 住的感觉。秦哂桧并没有不支的感觉,在整夜的不眠与一上午的绞尽脑汁后,此时 松了一口气的他终于睡了过去。 睡眠是消解疲劳的最佳方法,而无梦的睡眠可将睡眠的功用发挥极至。秦哂桧 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经历了一次极至冶疲疗程,虽然在睡眠过程中有过看见人影在眼 前晃动的感觉,但他实在不确定那是真的看到的还是自己思维的产物——很多时候, 人类都会不辨真幻,真真假假,原不是轻易便能分辨的。 不知过了多久,秦哂桧终于张开了眼,触目所及,并不是刺目的阳光,而是一 片漆黑。 “莫非已是晚上?”秦哂桧心下纳闷,支起身来。手掌按处,绵软下凹,继而 便觉一层薄物离身而去。 定了定神,秦哂桧好不容易方依稀看清了身周物事。却原来自己已在室内,身 上盖了一袭柔被,身下是张沙发,沙发前是一张玻璃茶几,除此以外,便是一片黑 色了。仅以身周物事来看,处身之地该是一间客厅。 秦哂桧想着“莫非我在做梦,这是梦境中”,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身侧慢慢 跨出步去。走得几步,刚刚觉察到眼前的一团黑比之身周之黑更为浓厚,便听“啪” 的一声,小脚已撞在了那团浓黑上。 正疼痛惊忙间,离自己不远处忽的崩开了一道光,紧跟着那道光一下放宽出来。 秦哂桧只觉眼中刺痛,忙闭上眼去,耳边却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你醒了。” 秦哂桧慢慢睁开眼来,只见柳芸正站在光亮处冲着自己微笑。 秦哂桧一下明白了自己现处何地,讪讪道:“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来找柳慧的, 不知怎么的,刚在你们家门口坐下就睡着了。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 柳芸边伸手打开秦哂桧所在房间的大灯,边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来找柳 慧,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麻烦。” 秦哂桧的眼前大亮,不由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间房间果然是个客厅,摆设并不 多,布局也不新奇,但看上去显得十分整洁,白色的四壁在顶壁那盏大灯的光照下, 更是洁白无暇。其中一壁的中央挂着一只壁钟,时针正指在十一上。看了半晌,秦 哂桧道:“这间房子便只你们俩姐妹住吗?” 柳芸道:“不是,我妈也住这,现在早睡了。对了,我给你叫柳慧去。”说着 便向她左手边的一扇门走去。 秦哂桧虽觉得越早将自己为柳慧构设的未来向柳慧说清越好,却也不感打扰她 的睡眠,忙道:“不用不用,都这么晚了,让她好好睡吧,我明早再来找她吧。” 柳芸笑道:“平时这会说不定她已经睡了,今天却一定还没睡,况且要是她睡 了的话,我就决不能吵醒了她。”说着已来到那扇门前,伸指在那扇门边的一只状 如门铃的按钮上按了下去。 按了一会,不见动静,柳芸愠道:“这死丫头,莫非真睡了不成?”话声刚落, 那扇门便开了,柳慧俏生生的从门后现出身来。 柳芸一笑回头,向秦哂桧道:“你看,我就说她还没睡吧!她今天要是睡得着, 就奇怪了。好了,你们俩聊聊吧,我可失陪了。”说着快步回入自己房去,关上了 房门。 秦哂桧向柳慧歉然一笑,走到荼几边,展手向对面的沙发一指,做个请式,自 己在另一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从裤袋里拿出了纸笔,在几上摊开,飞快写起 字来。 柳慧咬了咬下唇,反手关上房门,来到秦哂桧对面坐了下来。 写了一会,秦哂桧对着柳慧举起那张纸,并深深向她望去,纸上写道:“对不 起,请忘了那个雨夜的下半段,但请不要将那整个雨夜忘记,因为在那个雨夜的上 半段,你给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鼓舞,现在我想对你说的是,你不会介意我同你一起 寻找活着的理由吧?” 柳慧将纸上的字看了一回,嘴唇轻轻颤动起来,举目与秦哂桧的双眼对视了一 下,将头稍稍偏了开去。 便是在对视的瞬间,秦哂桧忽的发现柳慧的眼中满布着血丝,而她那长长的睫 毛则粘合在了一起。秦哂桧忙又在纸上写道:“你哭过?是由于我吧?实在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 柳慧看过这几句话,终于开了口,嗓音却是嘶哑的:“我没哭,也并不怪你。” 秦哂桧摇了摇头,写道:“你连嗓子都哭哑了,还说没哭。都是我不好。” 柳慧急道:“不……不关你事,是我自己不好……” 秦哂桧忽的想起两人在病房中的第一次谈话,笑了一下,写道:“我们好像总 是在互相道歉,以前如此,现下也这样。” 柳慧跟着笑了,忽的幽幽道:“其实那样会让我觉得我们的距离十分遥远。” 秦哂桧闻言,心下触动,写道:“如果你愿意,我会尽力使我们之间没有距离。” 柳慧幽幽道:“那样会让你筋疲力尽的。” 秦哂桧应声写道:“不会的,你真能在我身边的话,我一定不会感到疲惫的!” 柳慧触及他那炙热的眼神,不自禁的低下了头去。 静了片刻,秦哂桧猛的省起来此的目的,写道:“慧,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 吧?我今天其实不是来向你道歉的,我想问你一个事。”写完便去掏自己的衬衣口 袋。 一掏之下,秦哂桧大吃一惊,随即去其它口袋中掏摸,额上的眉头越皱越紧。 柳慧看他急得如此,从自己袋中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轻轻展开,轻声 道:“你在找这张纸吧!” 秦哂桧见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音符与字,正是原本放在自己衬衣口袋中的 那张纸,心下顿宽,向着柳慧展眉一笑,写道:“正是它,原来你早看见了。” 柳慧道:“扶你进屋时,这张纸从你口袋里掉了出来,我便随手捡了来看了看。” 秦哂桧写道:“你觉得上面那首歌怎么样?” 柳慧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来就是问我这首歌写得好不好?” 秦哂桧见她似乎并不满意那首歌,不禁有些沮丧,但马上他便又高兴起来,写 道:“你如果觉得这首歌不好,我可以给它做些修改,毕竟写这首歌我只用了十几 个小时,很多地方还有待改进。我一定会将它写到你满意为止。” 柳慧幽幽道:“为什么非要我满意,音乐对我来说已是昨夜黄花。” 秦哂桧猛的摇起头来,用力写道:“你是不会甘心就此放弃音乐的,只要你不 放弃音乐,音乐也绝不会放弃你的,我也不放弃你,如果你相信我,请你给我机会, 我一定会让你梦想成真的!我发誓我会的!” 柳慧看着纸上的深划粗钩,喃喃道:“我是不甘心,但不甘心又有什么用,我 已经聋了,我已无法分辨声音的好坏,如何还能唱出好听的歌曲呢?” 秦哂桧大摇其头,下笔更为着力,写道:“你能将歌曲唱好的!我不知你在第 一次听见我那曲《雨在风间》时有什么感觉,但我相信,我在第一次听到你的歌声 时所产生的感觉不会亚于你听见我那首曲子时的感觉的。你知道吗,我从没那样痴 迷于一种声音过,你的歌声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所以,请你一定要 相信,你有权力,也有能力实现你的梦想的。” 柳慧愣愣的瞧着秦哂桧将字写完,眼中的泪水再难忍住,一下泉涌而出,原本 嘶哑的声音带上哽咽,越加含糊,秦哂桧却清清楚楚的听出了她口中重复说着的三 个字:“谢谢你……谢谢你……” 秦哂桧伸指轻轻去拭柳慧脸颊上的泪水,却如何拭得完,不由心下酸意渐起, 吸一口气,脸上强启笑容,在纸上写道:“你不是说一直道歉会让你觉得我们之间 的距离很远吗,那你该知道,道歉与道谢其实是一码事。” 透过泪帘,柳慧看见了这新成的一行字,不由歉声道:“对不起。”此言一出, 秦哂桧便打心里笑了出来,柳慧方知自己又说错了,不由带泪轻笑起来。 笑了一阵,秦哂桧又写道:“现下你该跟我说说你对这首歌的意见了罢?” 柳慧拭干了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其实你这首歌写得很好,就是未免过于 ‘引泪’了,曲子上还不怎么明显,歌词上就写得太悲伤了些。” 秦哂桧细看了一遍歌词,果然发现其中幽怨叹息之句颇多,不由自责了一回, 写道:“我写的时候还没在意,被你这么一说,这篇歌词果然写得不大对劲,这样 罢,歌词你来写,我只负责作曲,你说好吗?” 柳慧犹豫道:“只怕我写得词更加不好。” 秦哂桧写道:“那怎么会,以前你不是专门负责‘风语乐队’的作词工作的吗, 可见你作词一定是有两下的。” 柳慧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负责‘风语乐队’的作词工作的?我以前可从没 向你提过呀?” 秦哂桧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写道:“其实我有去学院了解你的情况……你知 道的,我对你的了解远没你了解我的多,所以……” 柳慧见他写出“我对你的了解远没你了解我的多”,立时清楚他已知道自己很 早便暗恋上了他,也不好意思起来,用手在秦哂桧写着的纸上一按,赦颜道:“不 用写了……我知道原因了……”顿了顿,忽然不安起来,小心翼翼的道:“那你见 过那个……那个没有?” 秦哂桧一脸奇怪,忽的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柳慧更加不安:“那你跟他说过话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秦哂桧眼中忽的闪过一波异彩,轻轻拉开柳慧覆在纸上的手,很大很大的写了 一句话:“无数个爱的理由,不论哪一个,都足以让我爱你一辈子!” 柳慧轻易看清了那句话,也轻易的感动于这句话,忽的绕过荼几,在秦哂桧身 旁坐下身去,跟着一下靠在了秦哂桧的身上。 在那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了距离,身体上没有,灵魂上更加没有。 但愿他们能永远如些接近,但愿,仅仅是但愿,也只能是但愿…… 7 你有否做过超常人的努力与奋斗?你如没有,必深信一句名言:“一份耕耘, 一份收获。” 而一旦你有,这句名言似乎就显得不佳了,并不是说“耕耘之后无收获”,而 是该说:“一份耕耘,必有一份收获,多则可有两份收获。” 如果你真有努力过,即使努力之后不成功,你的心里也不会惆怅,因为你已尽 了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不成功,但,至少你做过,你做过便表示你活 过,真真正正的活过,努力过程中的充实感足以让你懂得生命的意义——如果你没 感觉到那种充实,你便不算是真正努力过的人。那种充实感,便是你努力后必有的 一份收获。 至于第二份可能有的收获,正是“成功”。我不知以前的世道中会有多少比例 的人渴盼成功,我只知道,现在的人,十之八九都想成功——事业上的、人情上的 …… 其实“成功”是不该受人们如此推祟的,原因很简单:“一个人们眼中的成功 人士未必努力过,一个努力过的人未必能成功。”人的一生中,很多事都不是人力 所能制控的,这正是身为人的悲哀。 秦哂桧是个幸运的人,在真正的努力下,他不但得到了两年他从没有过的充实 生活,也得到了成功,而最让他感到幸福的是,他的身边有柳慧,那个深爱着他的 且也是他深爱着的女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柳慧也是个幸运的人,除了听觉,她拥有秦哂桧所拥有的一切。 他们的名字也许无法载入史册,但比起两年前,知道他们的人已不知多出多少 倍。对于“雨乐”这个名词,几乎没有一个爱音乐的年轻人会不知道,而“雨乐” 这个名词正代表了他俩,正是他们组成的二人组合名称。 这所有的一切,看似源于一个电话,其实是源于秦哂桧那颗要让柳慧幸福的心。 他们这个“雨乐”组合的成名,实在渗杂了太多因素:秦哂桧有一个在名唱片 公司工作的同学是一个因素,一对青年男女的新鲜组合是一个因素,乃至于柳慧的 失聪也成了一个因素……而最大因素是,秦哂桧与柳慧在音乐合作上实为绝配,每 当秦哂桧在钢琴上舞起手指,而柳慧看着秦哂桧飞舞的手指展声轻歌时,那种奇异 的和谐气氛足以让人误以为他们并不是两个个体,而是一个主体。 正是那最大的因素,使得他们无须如其它未婚的娱乐圈人士那般规避两性之谣。 他们的亲密关系已与他们融和的音乐一样,被人们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了。 所以,当他们忽然宣布他们的婚期时,没有人感到吃惊,也没有人表示出反对 意态。对于这对娱乐界真正的金童玉女的结合,人们除了敬慕外,便是对他们婚姻 的真诚祝福。 假如人们所祝尽可实现,又假如人生真似场梦的话,秦柳的故事至此便可收场 了,但偏偏,人生不是一场梦,而是无数梦,此刻是个好梦,下刻却又未必好梦。 在人们的印像中,喜悲骤转的情景是戏中经常出现的,在现实生活中却少有经 历,孰不知,世上几十亿人,分剖一下这种事出现的机率,怕便在你嗤笑摇头之际, 就有人正经历着你自以为绝少可能发生的事。 因些,与其说人生如梦,不如说人生如戏! 秦柳自不知这样的事即将出现在他们身上,这种事的出现让人们感觉到天并非 没眼的,只不过那不是双爱护世人的青眼,而是一双妒忌得发光的红眼。 * * *彩车正向着结婚礼堂的方向飞驰, 车外是五彩缤纷的彩饰,车内则一片旖旎景象——柳慧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一手 挽在秦哂桧臂间,一手则被秦哂桧轻轻握在掌中。秦哂桧一身西服靠坐在座位上, 侧着头痴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柳慧那张红扑扑的脸,嘴角挂着幸福的勾。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但就在这当儿,司机“呀”的一声急唤打破了这一切,跟 着便是“碰” 的一声巨响,彩车与一辆忽然从岔道冲上的卡车撞在了一起…… 迷迷糊糊间,秦哂桧似乎步入了礼堂,宾客们站在红毯两边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着他的到来,在红毯尽头,柳慧正披着洁白的婚纱向自己微笑。秦哂桧高兴非常, 快步奔向柳慧,伸手便去牵柳慧的手,不想伸手握去,却握了个空,定睛一看,身 前的白色婚纱内一片黑暗,哪有柳慧的影子。秦哂桧用力揉了揉眼睛,用力向婚纱 中望去,那婚纱忽的一下摊倒在了地上。秦哂桧大吃一惊,急得大喊:“阿慧—— 阿慧——”却叫不出一丝声音,摆头向两边望去,众宾客都不见了踪影,地上只余 一摊摊的衣物。秦哂桧心下更是惊忙,扯直了嗓子只是大叫:“阿慧——阿慧——” 忽觉自己的身子摇荡起来,耳边一个细弱的声音叫道:“哂桧,醒醒……哂桧,醒 醒……” 秦哂桧猛的睁开眼来,耳边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喜道:“你终于醒过来了!” 秦哂桧摆头想去看说话的是谁,猛觉脖子一阵剧痛,那个声音忙道:“别动别 动,你脖子受了伤,上了套,动不得的。”说着一张脸凑了上来,原来是岳向飞。 秦哂桧忍着疼,急问:“阿慧呢?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 岳向飞将头在他眼前缩了回去,支吾道:“你们发生了车祸,现在是在医院里, 那个…… 柳慧在另一间病房……“ 秦哂桧忙问:“阿慧不要紧吧!” 岳向飞支吾了两声,道:“没什么大事……应该不要紧罢……” 秦哂桧听他说话含糊,心下不安起来:“什么叫应该不要紧?到底她好不好? 有没有怎样?” 岳向飞清了清嗓子,道:“没事,伤没你的重,只是现下还没醒过来罢了…… 你别急,医生说她过一会也就会醒了。” 秦哂桧松了口气,缓缓道:“我睡了多久?” 岳向飞道:“没多久,一两天而已。医生说你除了腿骨骨折,需要长一个多月 的石膏脚外,也就只脖子上那个两三天就会好的伤了。” 秦哂桧嗯了声,心想柳慧的伤比自己来的轻,自然没事,但终于不放心,问道: “那么阿慧伤在了哪儿?” 岳向飞想了想,道:“她的手好像骨折了,也上了石膏,别的……别的就没什 么了。” 秦哂桧应了声,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只觉全身都提不上劲,便闭上了眼,不 知不觉就又睡着了。 病床上躺了三天,秦哂桧脖子上的固定套便取了下来。在这三天中,每次有人 看望他,他便追问柳慧的情况,虽总是在探病人的口中听闻柳慧并无大碍,心里却 总觉得不对劲,心想“要是只有手臂骨折,怎会不过来看我?”越想越不安,便吵 着要人让他下床去看望柳慧。 岳向飞给他吵得没法,又从医生处得知他已可下床,便一五一十的对秦哂桧说 了柳慧的情况。却原来柳慧现下还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她因头颅遭到了第二次的 剧烈撞击,要是在这几天不能醒过来的话,那复苏的机会便渺茫的很了。 秦哂桧大急,一下便从床上翻了下来。岳向飞忙向护士要来轮椅,推了秦哂桧 去见柳慧。 透过加护病房的玻璃窗,柳慧苍白的脸出现在秦哂桧眼前。想起彩车中她那娇 羞红润的神貌,秦哂桧心中大痛,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天秦哂桧就这么愣愣的隔着玻璃窗看着柳慧,眼中一刻不得干燥。最后岳 向飞与柳芸及众医生护士好不容易方将他哄回了自己房中。第二天一早,秦哂桧便 缠着护士将他又送到了加护病房的窗前。 如此三日,第四天秦哂桧又来到加护病房时,柳慧却已不在房中。问过医生, 秦哂桧方知柳慧已被转进了普通病房。 秦哂桧知道将柳慧送入普通病房正表示她进入了医生口中的“复苏机会渺茫” 阶段,但觉一阵阵的剧痛直从心底涌上来,袭遍身上每一根神经,口中只说:“快 带我去——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 当护士将秦哂桧推至柳慧床前,秦哂桧一把抓起柳慧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口 中哽咽着道:“慧,你可知道这几天我有多么想凭着自己的声音将你唤醒,就像你 唤醒我一样!但你听不见呀!我只有默默的看着你,想让你感到我眼中的热切,可 你紧紧的闭着眼,又如何能得知我眼中的意思呢……慧,我发誓要让你幸福的,可 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偏偏什么都帮不上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自己的无能……” 正伤心欲绝时,身后柳芸的声音忽道:“你并不无能,虽然只是两年的时间, 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你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幸福,即使她再也无法醒来,她也已 此生无悔了。” 秦哂桧嘶声道:“不!两年的幸福怎么够,便是十个两年也还不够,我要让她 有许许多多个幸福的两年——不是,我要让我们有许许多多个幸福的两年……慧, 你一定得醒过来,你如不醒,我如何抵得住以后无穷无尽的痛苦!” 柳芸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忽的也激荡起来:“慧慧, 你确实非醒不可,不然,你如何对得住楼下的众多歌迷,如何对得住我们这些朋友, 又如何对得住你的亲人!” 秦哂桧愣愣回头,见房中除了柳慧的家人与岳向飞外,还站着一个十分英俊的 青年,细一分辨,才想起这人便是小波。 秦哂桧轻轻放下柳慧的手,将坐下轮椅转过来,慢慢移向窗前,向窗外看去。 窗外,雨丝稠密,簌簌而下。楼下,人声喧杂,“雨乐——雨乐——”的呼声 隐隐传来。 听着这隐约的声响,秦哂桧的心绪渐渐宁定下来,向岳向飞道:“帮我开窗, 另外麻烦你去我房中将我的口琴带来。我想答谢一下这些歌迷。” 岳向飞应声而去,柳芸则上前开了窗户。一阵凉风自窗外吹来,带入几点雨滴 打在了秦哂桧身上。 少时,岳向飞已将口琴拿到。接过口琴,秦哂桧便鼓气吹奏起来,正是那首雨 中佳曲——《雨在风间》。 曲声悠扬下,病房内的众人不自禁便将自己的呼吸声抑了下去,而楼下的喧杂 也没在雨中。一时之间,天下地上只余雨声、曲声。 吹至半曲,稍一停奏,再启琴音时,忽的一丝幽幽唱和声加了进来,声音虽弱, 病房中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除了已自醉曲中的秦哂桧。 那幽幽的状似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响,秦哂桧忽的也觉察到了,不由泪流满面, 心道:“慧,如果此时真是你在和着我的曲子,那有多好……只可惜,这种错觉是 难以充真的!” 堪堪曲终,秦哂桧却害怕起来,心想:“如果这时我住了曲子,怕以后再难有 如此美好的错觉产生了。”及至尾声,忽的将音一转,又从头吹奏起来。 这么一转不打紧,那应和着的声音忽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柳芸“哇”的一 下痛哭出声,跟着另一个哭声也响了起来。 秦哂桧一呆,住了曲子,转头向房内众人看去,但见人人都满脸泪水,齐将目 光落在病床上。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秦哂桧刹时血脉膨张,全身剧震,手中的口琴一下掉在 了地上。 耳边却听一个声音道:“哂桧!我又能听见了!我又能听见你的《雨在风间》 了!”话声中虽满是哽咽,不甚清晰,听来却异常亲切。 秦哂桧好容易缓过神来,泣道:“慧!你终于醒了过来!终于听得见我的话了?” 病床上,柳慧在柳芸的扶持下撑起身来,笑中带泪,应道:“是呀,我终于听 得见你的声音了!”随后惊道:“你的腿怎么了?可伤得厉害吗?” 秦哂桧大喜若狂,高呼道:“没事没事!你也没事,我也没事,大家都没事了!” 是啊!大家都没事了,平安了,然而真正的平安,怕是百年后的事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