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作者:傻傻的歌谣 “我需要血……”细腰说。 “我知道。”我围着她的身体上方绕着圈,然后迅速地朝她俯冲下来,在她 头顶猛然拔起,翻了个筋斗,划了一条陡峭的弧线。我的速度很快,我是一只飞 行技术很好的蚊子。 “好吧,我们去找血。”我说。 “去吸人血。”长腿扑扇着翅膀说。“我们没别的选择。” 它是一只老蚊子,长腿、黑身、翅膀上有暗色的花纹。自从我们认识它的那 天起,就一直喋喋不休。它把教育我们这些年轻蚊,看成是它的本分。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生生不息。” 它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当心壁虎、蜻蜓、蜘蛛、青蛙……不过它也不知道 青蛙是什么东西,或许教它的老师也没见过。但它见过一次蜻蜓。那个家伙很大, 飞得快极了,把它吓得半死。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比傻傻还飞得快吗?”细腰问。这个傻孩子始终认为我是飞得最快的。 “当然。”长腿用前手拨了拨嘴上坚硬的螯针,给自己壮了一下胆。“不过 你们不用怕,蜻蜓几乎没有了,壁虎和蜘蛛也很少。” “但你们要当心人,人才是我们最可怕的天敌。” 我不想带细腰去找人,这太危险。我爱细腰,她的身体小巧玲珑、半透明, 可爱极了。她喜欢在空中跳圆圈舞,喜欢用纤细的前腿挠我的翅膀。 我停在一堆烂香蕉皮上,大口吸吮着香甜的汁液,认真地思考。 “我需要血。”细腰说。它停在我的头顶上方,用它的大眼睛瞪着我。 “我们可以去找老鼠。” “哪有老鼠?刚才我们找到老鼠了吗?” “奇怪?它们躲在什么地方?难道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人。”飞翅说。它是一只和我一样的公蚊子,不过 它是花的,个头比我大。正雄纠纠地爬在一个烂苹果上。它的女朋友叫花衣,身 上布满了黑白相间的颜色。 “这家本来有两只老鼠,不过昨天被人毒死了。”飞翅吃饱了肚子,显示了 他见多识广的才学。“隔壁有一只狗,不过毛太厚。你们飞不了太远,去找人吧。”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去树林。树林里什么都有。很多很多的树、野花、野果、野草、水塘…… 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出名字的动物。”飞翅摇了一下脑袋,有些出神。“有很多的 蚊子在哪里,它们都吃得饱饱的。” “树林在哪里?”细腰仰起小脸,非常向往地问。 “很远。也许我们飞不到那里就会死了。我们都活不过这个夏季。”飞翅像 个哲学家那样哀叹一声,拔起身躯,对着楼上的窗口开始爬升。 “长风要来了,你们不来看看吗?”飞翅临走的时候说。 “如果你们怕人,就不要当蚊子。”长风用一对巨大的复眼鄙夷地看着我们。 它是一只大头苍蝇,长得非常魁梧,像只马蜂。 “说得对。”长腿拍拍翅膀,表示衷心赞同。 “在这里我们只有依靠人来生存。否则在人杀光我们之前,我们都要饿死。” 长风不停地舔它的前腿,一副大无畏的样子。 聚集在这里的飞虫越来越多,长腿、飞翅、花衣……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蚊 子和蠓。它们都认识或听说过长风,对它无比崇拜。 “带我们见识一下吧?”飞翅说。 长风扭动着肥大的腹部,沿着纱窗和窗户的边缝爬进了人住房子,我们在它 周围飞翔。 “开始了。”长风用它那双复眼瞟了瞟大家,得意非凡地发出号令。然后猛 扇双翅,朝着一扇门直冲过去,犹如一个爆炸飞天的啤酒瓶盖。还发出刺耳的 “嗡嗡”声,像老旧的电冰箱。长风冲到门口后,摆动双翼来了个漂亮回转,俯 身向下。下面坐着两个人,长风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来往冲锋、任意翱翔,毫无惧 色。 “啊,苍蝇!”女人大失惊色,一声尖叫穿透屋顶。 男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把报纸卷成一个圆筒,朝长风直追过去。长风得意 地发出怪叫,翅膀扇得更猛,“嗡嗡”声更烈,在屋内撞来撞去,像一个四处弹 跳的乒乓球。男人如影随形,上窜下跳。“嘭嘭嘭”地挥舞右臂狠下毒手,报纸 筒打成了扁卷。累得气喘吁吁。但长风始终快人一步,上下飞舞躲闪,毛发无伤。 “好啊!”我们在吊灯四周穿梭盘旋,为之喝彩。 “把纱窗打开,把它赶出去!”女人大声呼喝着。 男人“哗”地一下,拉开纱窗。虚张声势地又朝长风扑了过来。长风哈哈大 笑不止,仿佛讥笑着人类的愚蠢与无能。它舞了舞双翼,对准窗外的阳光飞去, 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细腰飞进了卧室,在大衣柜顶的角落里停下。 “长风很棒。”我还停留在刚才的兴奋中,不能自己。 “它不如你。”细腰说。 “不,它飞得比我快。”细腰这么说我很满足,但长风确实很快。 “它是苍蝇。它不是蚊子。”细腰非常认真地对我说。“蚊子里面你飞得最 快。” “对。”我高兴地挨了挨它的脸。 “而且它不会倒着飞。你可以。”细腰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你可以在雨里 飞,穿来穿去,雨水一点都不会打湿你的翅膀。” 这可是真的。我很开心,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细腰最喜欢看我翻筋斗。 然后我飘然落到细腰的背上。它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没有什么比你强。”细腰情意绵绵地对我说。 夜晚来了,我骑在细腰背上,一圈又一圈地围着卧室的壁灯翩翩起舞。壁灯 发出昏黄昏黄的光圈,像一个美丽的梦。 “我需要血,我需要血来滋养我们的孩子。”细腰温柔地应承着我,它热烈 的喘息令我激动。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要把它们产在路边的罐头瓶子里,那里有很 好的一片积水。” “对。”孩子—很多很多的,神气地竖着两只小翅膀,半透明的孩子、罐头 瓶—漂亮的玻璃外壳,里面残留着菠萝的清香、积水—足足有大半瓶,潮湿而又 温暖、灯光—可以天天在灯光下起舞、血源—新鲜美味营养……“妙极了。”我 喃喃地说,我有些醉了。 …… “你要跟着我。”细腰站在卧室的窗台上,顽皮地撞我的头。 “好了好了,你们雌蚊就是啰嗦。”我摸了摸细腰突出的长嘴,那里有六根 尖利的螯针。 夜很黑,微风徐徐。依稀有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点亮了空气中飘浮的尘埃。 窗帘半开,被风吹起一块阴影在地上划来划去,一阵黑,一阵白。细腰轻轻晃动 着触须,在晚风中缓慢地滑翔,分辨着空气中点点滴滴的气息。 我跟着细腰到了一个人的头上。细腰在他上方盘旋了几圈,用它的长腿和触 须仔细感应人呼出的气味。 “是个胖子。”细腰微笑着说。 我想这个血源应该很合适,但细腰飞走了。因为旁边的气味更加吸引。旁边 有个小人,一股略带腥气的人乳香味阵阵飘来。 “好香。”细腰高兴极了。 “这是个孩子。”我说。 “是啊,很多很多的孩子。” 显然细腰没听清我的话,不过我也闭上了嘴。这个血源更好,更营养。我们 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路边有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瓶。 细腰轻柔地降落在孩子的皮肤上。我悬停在它对面,看着它把有着六根螯针 的尖嘴毫不费力地插进去,犹如一根细针扎入鲜嫩的番茄。过了没多久,细腰的 肚子慢慢地膨胀起来,月光下,呈现出暗红的紫色像葡萄。 很快,细腰吃饱了,挺着大肚子笨拙地飞到窗帘旁的墙壁上,安静地休息。 我在空中轻快地翻着跟斗,追着墙上窗帘的黑影。像树叶一样飘飘荡荡,或者像 孑孓一样游来游去。我想唱一支歌,于是我便唱起来了,“嗡嗡嗡~嗡嗡嗡”。 小人哭了起来,哇哇哇地很吵。让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接着灯亮了, 有一男一女叽哩呱啦地讲个不停。原来房里有三个人。我没有理会他们,他们真 烦。我很忙,我在细腰旁边飞来飞去觉得很快乐。眼前突然暗了一下,似乎灯光 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样。四周突然变得安静极了,让人很奇怪。接着“啪”地一 声,一只大手掌扇起一阵飓风,卷得我晕头转向。我拼命拍打着翅膀,才稳定身 躯。这时候我看见细腰,变成了一团血红的肉泥。两只尚可辨认的长长的后腿, 在血泥中做了最后一次颤栗。 我向细腰冲过去,身后又发出一阵巨响,掌间的气浪掀得我在空中翻滚。我 连忙改变姿势快速地飞行向上,一直冲到墙顶的木质角线上。我静静地停在那里, 身躯起伏不定。我听见房间里很吵,叮呤咣啷一阵响声之后,小人的哭声逐渐稀 薄。危险似乎过去了。我飞下来,找到细腰栖身的位置,那里只有一团水渍。 哗地一响,人关上了玻璃窗。拉上了窗帘。灯熄了,风停了。月光断了。万 籁无声,夜晚变得无比黑暗。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默默地抓在墙壁上,旁边是一团水渍,那是曾经是细腰 的位置,现在它走了。我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烦躁起来。我冲到墙上,凶猛地 撞击我的头。然后我昏倒了。 白日的阳光很刺眼。我在地上拼命挣扎,但扇不动我的翅膀,身体很沉,没 有什么力量。我感觉到一阵刷刷刷地震动声传来,是人在扫地。我艰难地爬到床 底,里面有几个同类的尸体。 不知趴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好些了。我拍打着翅膀,顽强地飞了出去,在空 中一摇一摆地抖动。我循着一股潮湿的气息飞去,飞到了浴室。在那里我碰到了 飞翅。 它正贴在一块湿漉漉的瓷砖上,品尝着新鲜的水份,享受着夏日的阴凉。 “细腰死了。”我停在它旁边,把身体贴在冰凉的瓷砖上,说。 “今天我看见,人从卧室里扫出一堆蚊子的尸体。” “细腰死了。” “我们在这里都会死的。人迟早会把我们都杀死。”飞翅冷冷地说。 “为什么?因为细腰吸了他们的血?” “不,就因为我们是蚊子。” 我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需要好好静一静。 “我在等花衣。我们要去树林。在那里我们就自在了。至少不会有人把我们 大片大片地灭绝。” “一起去吧?”飞翅非常同情地看着我说。 “细腰死了。”我摇了摇翅膀,除此之外一动不动。飞翅叹了一口气,飞起 来在我身边绕了一圈。 “你应该去找长风。或许它能够帮你。” 我连翅膀也不想摇了,我想我要死了。飞翅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活不过这个 夏天。 我感觉到眼前的光线又暗了下来,昨夜的阴影又出现了。我浑身发抖,像只 受惊的苍蝇疯狂地拔起身子,大叫“飞翅!”。接着我又听见可怕的“啪”的那 声巨响。然后飞翅不见了。 “雄蚊子是不吃血的。”我绕过人的头顶,在他耳边说。 人没理会,人在水池里打开龙头洗手。飞翅的尸体从他的手心里落下来,在 水池中飞快地转了一条螺旋线,从一个圆孔中流走了。 “雄蚊子是不吃血的。”我喃喃地说。 “吃不吃血都一样,你是蚊子,卑微的蚊子。”长腿说。“苍蝇不吃血,一 样被人屠杀。蝴蝶不吃血,几乎被人抓光了。蜻蜓吃蚊子,还不是一样被人弄死。” 我现在才知道,从蜻蜓手里救下长腿性命的,居然是人。 “为什么?” “因为人是这里的统治者。高级动物。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杀谁,就 杀谁。” 我觉得很伤心,做一只卑微的蚊子实在是糟糕透了。我为什么不是一个恶心 的人。 “其实我们也能杀人。”长腿若不所思地弹着触须,恨恨地说。 “怎么杀?”我很不明白它说的话。 “不知道,是人说的。他们说我们杀的人,比人杀的人还要多。” “人也杀人吗?” “你以为他们真的很高级?”长腿轻蔑地一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 讽刺的事情。 “怎么杀人?”我问长风。 长风在玻璃窗上悠闲自在地来回爬着,嘴巴不停地咀嚼着什么。 “我不知道。”长风说。“人说苍蝇也杀人,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杀人。” “难道是人骗我们?”我说。 “我想不是。”长风停下来,思考了片刻。“或许我们的生存,就是他们的 毁灭。” “所以他们要把我们全灭绝。” “除非我们不吃、不喝、不动、不排泄,整天趴在地上等死。”长风猛地一 提身躯,飞到半空中。“他们不会为我们让出哪怕是微小的一点利益。他们根本 就不允许我们存在。” “跟我来吧。”长风侧过身子,从玻璃窗的缝隙中钻进了房间。 “跟我来!”长风大叫,浑身茸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长风飞快地震动着双 翼,空气中回荡着嗡嗡的声响。像一团燃烧的火球,它对着卧室直飞过去。 我跟在它后面飞进卧室,看见长风在里面疯狂地窜来窜去,像大风里快速旋 转的沙粒。房间里的女人又开始尖叫起来,“快来,有苍蝇!”。长风闻言肆无 忌惮地大笑起来,有如一颗黑色的石子对着女人直射过去。女人惊声尖叫像断了 线的钢绳,慌乱地挥手向长风猛击。长风一个侧身躲过,又转到墙角去了。 这时男人进来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嘭地一声狠狠地关上了门。大家突然都 很沉默。女人没说话,男人冷静地寻找着长风的位置,没吱声,长风有点懵了, 傻傻地停在墙角观望。男人慢慢靠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筒形瓶子。我紧张 得失去了控制,翅膀不由自主地猛烈拍动,无法停止。 长风忽然明白过来,像一个跳蚤拼命弹到半空中,朝窗外的阳光撞去。我似 乎能听见长风的身躯撞到玻璃上的轰然巨响。长风在空中翻了一个滚,弹了回来, 挣扎着爬起,匆忙寻找着窗户之间的空隙,渴望着窗外的那点自由。男人走过来, 手中的长瓶子喷出一股浓雾,把长风笼罩了。 长风从浓雾中没头没脑冲出,摇摇摆摆仿佛折了一翼。等我飞过去,它已经 如同一颗屋檐下的水滴般坠落了。 “你应该去树林。”长风对我说,渐渐它腿和翅膀不再痛苦地痉挛,它变成 了一块僵硬的死尸。 长风身上的气味几乎让我晕厥。我迅速地飞离它。男人拿着一张餐巾纸走过 来,夹起长风的尸体。“恶心。”男人说。然后打开门,朝厨房的垃圾桶走去。 “你应该习惯这一切。”长腿用它孤苦的眼神看着我。 “不。我再也不愿意和人待在一起。”我说。 “飞翅死了。”我再次说。 浴室里永远很潮湿。花衣停在浴室的塑料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已经半个小时。 我连说了两遍,但花衣一直伏在那里,似乎毫无反应。 “细腰也死了。”我说。我很疲惫,我不想再多嘴。我停在被人遗弃的墙角, 做我的白日梦。 气温开始变凉了,空气里的光线也一点点地暗淡下去。炎热的下午即将过去, 晦涩的黄昏正酝酿着来接替。房间里的人,又开始忙碌起来。客厅里的音响打开 了,轰隆隆地极其刺耳,把我吵醒。 “飞翅最后说了什么?”花衣问。 我看着它,意识开始苏醒。我说:“它要和你一起去树林。” 花衣在天花板上摇晃了片刻,拔翅而起,它说:“你跟我来!”。 我们飞出浴室,穿过客厅,在窗口遇见了长腿。 “你们应该像我一样留下来。”长腿说。 我们没有理会。从窗口一跃而下,溶入无边的天际。 “你知道那是什么?”花衣指着路上一个黑色的大箱子说。“我们混进去, 它可以带我们到树林。” 我们围着黑色的箱子环绕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我们飞爬了进去,发 现里面很凉爽。我们在最后面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悄悄地躲藏起来。 一会儿,箱子的门开了,里面钻进来两个人。一个平头,一个秃顶。他们进 来后,箱子发出一阵轰鸣。箱子动了。路旁的楼房慢慢退去。我们曾经生活的房 间逐渐变得很小,消失在视线里。 “是汽车。”花衣说。 “汽车?” “飞翅发现的。”花衣说完,重新变得冰冷。 太阳要落下去了,一抹余光透过车上的玻璃照进来,显出淡淡的红色。车上 的两个人在谈着什么,我没有兴趣听。只要熬过这一刻,我就会到树林了,树林 里会有很柔的灯光,很好的血源,很多的积水,很漂亮的罐头瓶…… “去树林。树林里什么都有。很多很多的树、野花、野果、野草、水塘…… 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出名字的动物。”飞翅摇了一下脑袋,有些出神。“有很多的 蚊子在哪里,它们都吃得饱饱的。” “树林在哪里?”细腰仰起小脸,非常向往地问。 …… “我在等花衣。我们要去树林。在那里我们就自在了。至少不会有人把我们 大片大片地灭绝。” “一起去吧?”飞翅非常同情地看着我说。 …… “你应该去树林。”长风对我说,渐渐它腿和翅膀不再痛苦地痉挛,它变成 了一块僵硬的死尸。 …… “我需要血……”细腰说。 …… “什么?” “我需要血。”花衣冷冷地说。 一股寒气直冲下来,从头凉到尾,把我从梦中彻底惊醒。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拉起身躯,挡在花衣面前。花衣有些愤怒, 扑扇着双翼,向我压过来,伸出锐利的尖嘴对着我。 “滚开!”它瞪着突出眼眶的大眼睛,饥渴难耐。那边,两个人还在交谈。 平头的更新鲜些,花衣仔细嗅着传来的体味,似乎已经品尝到浓浓的血腥。 “我们马上就要到树林了。”我一字一顿地说。“那里有很好的积水、很好 的血源,你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花衣停了片刻,驾驭着身躯极不情愿地降落下来。腹部一吸一收,又粗又重 地喘着气。 车倾斜颠簸了片刻,终于停了。斜阳如火,烧得半天的云彩通红。 两个人打开车门,四周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我和花衣钻出去,看见了 一片野草和洼地。野草东倒西歪顽强地生长着,中间有几点凌乱的小花,许多小 树杈。一辆巨大的汽车,呼呼地冒着白烟,在野草中碾出深深的黄绿色的痕迹。 远方很嘈杂。目光能及处,一片空白。有稀稀拉拉十几棵杯口粗的小树,在晚风 中瑟瑟发抖。 “这里是树林吗?”花衣停在一棵小树上,努力想看得远一点。原来,树林 就是小树多几棵的空地而已。 大汽车开过来了,上面站着十几个戴硬帽子的人,挂满尘土,脸上堆着古怪 的笑容。 “等这里的商品房建好,肯定会大受欢迎。”平头说。 “我们要加快进度。”秃顶会心一笑。 “啪”秃顶顺手朝树上打了一掌。 “他妈的,荒山野岭的,就是蚊子多。”秃顶摊开手掌,伸出右手食指一弹, 花衣的尸体在冷空中划了一条弧线,随风消失了。 “等到把这里全推平,水洼填了,盖上房子就好了。”平头若有所思地说。 …… 夜晚将近,咸鸭蛋黄似的残阳越发浓得像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