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到三就不哭 作者:栎阳公主 “Missing you 我会倒数数到三就不哭……” ——陈慧琳《数到三就不哭》 我徜徉在街道上。两边法国梧桐的枝叶在夜风中摇曳。天色不是很黑,依稀 看得见百米之内的东西。我的两百度近视让我看不清身边匆匆而过的行人。我漫 无目的地走着,在一个bus stop停了下来。巨大的灯箱上“麦乐鸡只卖8 元”的 广告牌鲜艳夺目,我注意着那盒浅绿色的芥末酱。汽车开过来,一片落叶飘过我 的眼前,我转过头。 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漆黑发亮,一直看到我的心底。他给我一个错觉,好像 是电影《薰衣草》中金城武演的那个天使。栗色微卷的头发,一身棉质白衣。 汽车的门开了,他拉着我上了车。他的手是柔软的、湿润的、温暖的。 一 一盒芥末酱被打开的时候,微微辛辣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夹杂着麦乐鸡的 香味。 我的确是饿了。可我不敢伸手去拿那种吃过很多次的金黄色食物。 一块蘸有芥末酱的鸡块被送到我嘴边,那种特别的味道刺激着我的神经。我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张的口,怎么咬下去的。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经常吃这种浅绿色的东西。他说。每次都放很多,这样就不知道是因为辣 的受不了还是因为不开心。我把这种感觉叫做幸福。 我开始动手消灭那盒让我麻木的东西,把芥末吃得精光。 我手中拿着橙汁,和他走在人行道上。橙汁是冰的。他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手, 轻轻的。他是唯一一个碰过我手的男人。我一直没有看他的脸,我不知道他的确 切年龄是多少,我觉得他大概十八岁。 音像书店的古典区。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怎么了,看不清任何东西,除了他的轮廓。他像一片白云, 在我周围飘着。我被带到试听机跟前,他将耳机戴在我头上。 我听到了钢琴的声音,每一个音符都敲在我心上。我觉得眼睛里有东西掉在 了地上。 那支曲子还没有放完,我们又回到了街上。我的手还在他的手里。 路过一家花店,我的眼睛里是一片紫色,我闻到了薰衣草的味道。这是一种 不贵的植物,澳大利亚有很多,日本也有。大概是海洋性气候的缘故吧。在只属 于我一个人的家里,一切都和这种植物有关。香水、洗发露、沐浴液、一切针织 品的颜色…… 我是抱着一捆薰衣草进的家门,然后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 睁开眼睛,茶几上那个长期空着的细长的玻璃花瓶里,新鲜的薰衣草安安静静地 立着。一杯水在缓缓的冒着热气。 我进到浴室里,热的洗澡水里有薰衣草精油的香气。我习惯这样洗澡。 家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 二 我还是过着平常的生活。写作,上网只看新闻,每星期去一次超市买回所有 的食物,绝对不吃方便面。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高三的学生。从小到大,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 我会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的数学和物理很少及格,那是没有感情的东西。每个月 都有固定的数字出现在我信用卡的账单上,那是给我生命的人远在澳洲的唯一消 息。 我在学校从不主动和人说话,除了薰和栎。薰的家庭背景很好,她父母很有 钱。我们一般讨论感情问题。栎是一个绝对相信命运的人,她对塔罗牌的研究很 深。 我说,今晚到我家来吧,一起吃饭。别忘了给我带一盒麦乐鸡,要芥末酱。 栎带来了她自制的塔罗牌。 我说,给我算一卦。 结果出来了。我听栎给我作详细的分析。 你现在的主要生活状态是写作,身份是一位千金小姐。 写作?超过十万字了。千金小姐?我倒的确是一位拥有“千金”的小姐,我 不知道我的信用卡上确切的数字是多少。 你偷懒,有购买欲。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人和事。 偷懒?指的是学习吧。购买欲?我要靠这个活命的。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他? 那个天使一样的他? 你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事情、不怀好意的人,可能会失望、不安、忧郁。 是吗?目前还没有。 你必须自立,做个好孩子,和朋友多来往。不能休息、不能停止,必须重新 开始。 开始什么?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学校的事会很好,心情要平静。要有对抗意识,才会在竞争中取得胜利。 对抗意识?这种东西在我身上已经消失了。竞争?没兴趣。 你会认识很多新朋友,很受欢迎,遇到有绅士风度的异性。明年毕业后要开 始新的生活,要有创造性和冒险精神。 新的生活?有意思。等等看吧。 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失去一次很好的机会。你会发挥所长,得到认同,取得正 当的胜利。最关键的,你会进入一所不错的大学。 就这么多? 是的,没了。 我瘫在沙发上。 薰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这次的占卜好像会很灵验的样子。 祝你好运吧。栎说。 三 星期天不用上学。我睡到八点醒来,发现玻璃花瓶里的薰衣草干枯了。我突 然开始不安起来,我想到了他。 我去了那天的车站,坐了一个小时。他没有出现。 我去了那天的麦当劳,坐在那天的位子吃了一份麦乐鸡。当然要的是芥末酱。 他没有出现。 我去了那天的音像书店。我不知道那支钢琴曲的名字,我戴遍了所有试听的 耳机都找不到它。我向店里的女服务生解释了好久,她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Missing you ,我会倒数,数到三就不哭……”店里放着。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但我说,我要这张CD. 我掏出崭新的百元大钞。 这是陈慧琳的最新专辑。 我突然想起来,《薰衣草》是金城武和陈慧琳演的。金城武是天使,掉在陈 慧琳家的阳台上…… 那么他呢? 我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花店,居然发现是没有薰衣草卖的。有好多人从来都没 听说过这种植物。我从那些花店逃了出来,失望和烦躁笼罩了我。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我惊喜,转身却看见一个猥琐矮小的男人。他还没 来得及对我做什么,大街上就响起了我一百二十分贝以上的尖叫声。那个男人溜 了。我哭了。 我变得更加沉默。 薰说,你不要太忧郁,会得病的。 于是我第一次去参加了栎的生日Party.有一些很精致优雅的男生在场。 栎说,试着快乐一点,和他们聊聊吧。消遣而已。 我看着她的眼睛。 Party 结束的时候,那些精致优雅的男生一起送我回家。他们很有修养,像 十七世纪法国宫廷的贵族。红色的宝马停在我家楼下,他们为我开车门,对我说 晚安,目送我上楼。我从窗口看着他们把车子开走。 我开始和一些很优秀的同龄人接触,大部分是女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几乎忘了曾经的那个傍晚,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直到有 一天,我的呼机在午夜十二点关机的前一秒响起。 一串奇怪的九位数。没有这种电话号码的。 我还是拨了过去,出乎意料地通了。 记得我吗? 记得。 愿意跟我去日本吗?有大片薰衣草田的地方。 我沉默。 在你生日的那一天,你出生的那一刻,我会乘飞机离开,去日本。我要永远 和这种植物在一起。 为什么要带我走? 他沉默。 我说,让我考虑一下。 我挂断了电话。 三天以后是我的生日。我走不走呢?我完全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不再管那些 红色的理科分数和漂亮的文科分数形成的强烈对比。给我生命的人说过,我想做 任何事情他们都会答应,包括改变生活的状态。钱不是问题。 我翻出那天栎留下的占卜结果。还有什么没有发生呢? 四 我是早晨七点四十五分出生的。今年的生日是在星期一,我可以去上学,也 可以收拾行李去机场。 薰打电话来。星期一会有考试,是物理和数学,我知道你从来不复习的,但 还是应该告诉你。 放下电话,我的脚碰到了我每天背的包。我拉开拉链,拿出所有的东西。钱 包、笔袋、眼镜盒、电子辞典、纸巾、眼药水、放试卷的塑料透明文件袋、DISCMAN 和爱尔兰音乐的CD. 我的书呢? 它们长期放在学校的书桌里,从不被我带回家的。 我冲到教室,一个人也没有。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夕阳是美丽的,从窗外透进橙色的光,像我每天喝的橙汁的颜色。 我突然觉得这个坐了两年多的教室好美。 星期一早晨,天气很坏。一声铃响,笔尖开始和纸张摩擦。 薰的后面坐着栎,栎的后面坐着我。 晚上我上网,看见一则消息。 “日本民航飞机在北海道附近失事,机组人员和所有乘客全部身亡。该航班 于今晨七点四十五分起飞……” 我听到了玻璃杯和木质地板撞击的声音,清脆并刺耳。我开始头痛。 我睁开双眼,一片白色中有薰和栎的存在。 你昏倒了,手腕被玻璃划破。他们说你是自杀,我不信。薰说。 当然,我没有算到这一幕,所以不会发生这种状况。栎说。 谢谢。 你说什么?谢谢?我还以为你和我们一样,从不轻易说这两个字的。栎说。 那是对你们才说的。我笑。 对了,你的数学和物理都及格了,而且分数不低。薰说。 是吗?那就好。 她们走了。 我闭上眼,忽然闻到了薰衣草的味道。 我追了出去。 是你们带来的? 怎么会?只有你才喜欢这个,外面哪有的卖。 我开始认认真真的投入真正的高三生活。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心出奇的平静。 我的分数呈单调递增的趋势。 高考如期举行。栎的预言全部实现。 五 我作为一个大一新生,在国庆假期里又去了那家音像书店,店里正好放着那 支不知名的钢琴曲。我激动地抓着女服务生的手,问她是谁的曲子。 就是那个在飞机失事中死掉的华裔旅日钢琴家嘛。好可惜呀,年纪轻轻就死 掉了。女服务生揉着快要被我捏碎的手腕说。 我要买! 早就卖完了,这是店里的,不卖。 一定要卖给我! 什么事啊。一个温柔的男人的声音。 老板,这位小姐非要买这张CD. 那个干干净净的男人笑着看我,说卖给她吧。 一块钱。 我留下一块钱立刻拿着东西走人。 我试遍了家里所有可以播放音乐的机器,没有一种能将那支曲子重现给我。 于是我又一次站在了店里。那个男人用温柔的声音接待了我。 上次你走的好快,我话还没说完。愿意去那边坐一下吗?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上面的长颈玻璃花瓶里, 一种熟悉的紫色植物散发着幽香。 薰衣草。 哪儿来的?我问。 前两天从日本带回来的,和这张CD一起。这张碟里只有一首曲子,是他自己 写的第一支曲子。他说要把它送给自己最爱的人。 他真的死了吗? 他的故事很复杂,要讲好久的。你能不能接受还是个问题。 那么,我就不听了。 我回到了家里,翻箱倒柜地找那张陈慧琳的CD,我只听过一次。 “Missing you ,我会倒数,数到三就不哭……” 一滴有咸味的液体流过我的嘴唇,从我脸上滑落,滴在买了三个月的MOTOROLA T191的屏幕上,我伸手擦掉了它。同时我决定忘了他。 突然,T191发出了本机音乐中不存在的旋律,竟然是他的曲子。 我按下了接听键。 记得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