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路过声名狼藉的雪祭 作者:秋叶含丹 那年十七岁,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被请进了高中部的校长室。 里面 就坐的是来自县纪检的两位同志。案头上摆着装调查案卷的黑色公文包, 他们很 谦和的向我伸出了手:“请坐。” 调查笔录是这样开始的: 问:“七有十五日,你是否代表稚鹰读书会参加在雪祭召开的县二届创作会议?” 答:“是的。” 问:“下达的文件上你是唯一的在校生吗?” 答:“是的。” 问:“闻欣为何会同你一道去呢?” 我望了望坐在一边的校长, 他正是闻欣的姐夫,墨镜挡住了锐利的视线,他 无声的对着我,突然起身阖门而去。 答:“原来还有一位女作家叫肖岚,因为要军训,不能赴会,临时通知闻欣顶 替。闻欣在读书会的获奖名次列第二。原来是安排读书会前三名参加夏令营的,因 为经费问题目取消,我不知为何通知我参加二创。” 问:“创作会议在雪祭召开了几天?” 答:“十五天。” 问:“你在那待了几天?” 答:“十天。” 问:“为何提早回来?” 我犹豫不决,对方给我沏了杯茶,从案头转移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肘支 着膝盖,往前倾斜着身子,我能清晰的看见那眼睑上我变形的脸。 他微笑着关切的看着我:“你实话实说,对组织不能隐瞒和保留任何细节。” 我惶恐不安的看着他怯声怯气的问:“对闻欣会有影响吗?” 他斩钉截铁的说:“不!没有任何影响!你就放心大胆的说吧!” 答:“因为闻欣的姐夫来接她了。” 我看见他极不满的往后仰,用一种极不信任,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瞅着我。 问:“闻欣的姐夫来接她,你又为何下山?” 他又往前欠欠身,调整一下姿态,再次把茶杯端到我面前,:“把所有的细节 都说出来!” 他用手指轻轻的弹着桌面,发出扑扑的声音在我听来就象是自已崩崩的心跳声。 然后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声音对我说:“你是个挺不错的女孩,知道如何保护 自已。但你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组织,是组织在向你了解情况,你必须说明所有细节, 那天夜里你敲开高局长的房门后看见了些什么?” 在他的步步逼视下,我所谓的才女的良好的自我感觉土崩瓦解,我下意识的收 拢脚,不安的搓手。我知道我务必坦白,他们只是来核对,并非所说的了解。 这原本应是我人生辉煌的一页,如今无疑是声名狼藉,在政府而前你所谓的才 高气傲,风花雪月都得乖乖趴下。 我想起那躲藏在仙霞岭余脉里一泄百尺的雪祭,廷生于原始的森林,穿越草木 葳蕤的涧谷, 从千仞峭壁喷洒而下,那迷漫着整个涧谷的雾霭,让我仿佛置身世外,让我的 心灵涤荡无尘。 为何在世人的眼中那里尽是藏污纳垢的场所? 我想起那个夜晚,在摇曳的烛光里,我和赵老师对视而坐,他欲言又止,小心 冀冀的说:“你还是早点走吧!” 我想起那天一头撞上求记者,他正伏在高局长房间的气窗上冲我做鬼脸。 我想起那杯盘狼藉的欢送宴,闻欣被冷落在旁,人们有意识的众星捧月似的围 着我,似乎我脸上那让我无比憎恨的青春疙瘩也显得无比珍贵,让他们忍不住要用 双手去呵护它的成长。 我想起起那个秋虫呢哝的夜,在那堆着装满红苹果箩筐的楼梯边,戴眼镜的书 生局长和闻欣并肩而席,带有反朴归真的意味想尝试一下偷苹果的趣味,我却不解 风情的吓跑了。 我想起那个漆黑一团的夜,我在烛光下爬格子,恍惚中听见闻欣的叫唤:“简 ~简~简”,声音遥远而细小,仿佛来自遥遥的夜暮。 我伏在阳台的栏杆上四处张望,在这夜间九点准时停电的小山村,却毫不吝啬 的点着几盏雪亮的路灯,剌穿夜幕,灼伤我的视线。也许是幻觉,我伸着懒腰回到 桌前,看着墙壁上被投放成鬼魅似的身影,这时我又听见她的叫声:“简~~简~~简 ~~” 我记得傍晚她走时跟我说去看这里的那位男同学,我曾跟她一起去过那古老的 大宅子,有着土绅家族的遗风,房柱上都是龙飞凤舞的书法,居说是这位的男生继 承了祖上的书法风格。 我们曾一起到过雪祭,在烟雪迷蒙中放情大叫,听着青春的笑声撞击山谷的回 声。 也许她回来了,我冲到阳台,对着伸向夜幕的卵石小道叫着她“闻欣!闻欣!” 只的空谷的回响,在不知哪个山腰上撞回来。 这不是幻觉,一定是她在叫我,她是在呼救! 我惊慌失措的敲其他的房门,都紧闭着。 直到走廊尽头,在高局长的卧房边我一头撞进了一个怪异的圈子。 魅影交错的房间里,贴着纸条的脸;顶着枕头,披着毛巾的头;裹着被单的身 子 团团围着一张小桌子,一瞬间都愣头愣脑的对着我。 那些是地区文学的主编、责编、有导演、记者、作家、教师、业余投稿人,有 年届六十的老同志,也有血气方刚的青年和儒雅沉稳的中年。 他们居然无视闻欣的呼救! 我狐疑的大声叫道:“没人听见闻欣的叫声吗?” 显然无人回答,有人甩了一张牌:“出!” 这时隔壁的门应声开了,传来高局长的声音:“简吗?闻欣在这!” 在我迟钝的反应中, 他双手扶着门框,透过他的肩膀我看见闻欣坐在床沿边, 悲悲的无力的靠边着墙。 我想进去,他却没有让开的意思,镜片下的目击者光是坚定的,毫不犹豫。 我询问的看着闻欣:“你需要我吗?” 她读懂了我的意思,却挥了挥手——她让我离开! 当我说到这,纪委的同志放下记录的笔,大获不解的问我:“你难道什么都不 得没看见吗?” “你看见她时她穿戴整齐吗?” 我肯定的说:“是的!” 我没有补充说明,在调查笔录上按下了我十七岁的指印。 门无声的阖上,把目瞪口呆的我关在外边! 隔壁又传来了吆喝声:“出!红五!” 我从莫明其妙到力不从心到无可奈何。 我愤怒的跑回房间,在阳台的涧风中不停的喘息,我无法预知闻欣的下文,我 恨自已的懦弱,为何不冲进去,把闻欣救出来!而无力只能在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 我只有蒙着被子昏昏入睡。 迷糊中,闻欣象个小猫似的溜进来,她又钻进我的被窝,那身体居然让我害怕, 马上惊醒了我的意识:“他没把你怎样吧?” 她发出一窜银铃一样的笑声,那声音那么刺耳,象金属撞击我的耳膜。 她突然一本正经的对着我的脸:“有个密秘想告诉你!” 我静待,这时突然响当当起敲门声,我只好起来开门。 “我来送点心给出你们!”是高局长。 开心的逗笑声从背后传来,然后是温情脉脉的道别声。 接下来是沉寂,闻欣不再开口说话。沉浸于她的柔情里。 “你为何要叫我呢?”我还是不甘心。 “因为——呵呵,我吃醋!咯咯~~~ ”她又发出铃子般的笑声。怔得我目瞪口 呆,百思不得其解。回望那张笑意盎然的脸,以安然入睡,天!她居然睡得香! 我突然想到赵老师说的那话:“你和她不是一样的人!” 我突然想到在雪祭她望着在一边疯叫的男同学笑着骂我:“你这人真蠢,人家 对你可是慕名已久。” 我突然想到那个说我象他初恋情人的方老师笑着对我说:“你这人没少女之心!” 在那个无法入眠的深夜,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愚蠢,我的不解风情真正成了我的 保有护神。 那天以后我们曾有过这样的对话:“你怎么会喜欢一个有家舍的男人?” “你不懂男人!” “我觉得你不值得!” “那我到要看看你会看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绝不会看上一个有家室有男人!” “那可不一定,你没遇上,遇上你跑不了!” 我是那么深的看到她闪亮的眸子,在那里我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已几近变形的脸, 我的未来是否会和她十八岁的爱情一样的惊心动魄?在她面前我始终觉得自已有些 弱智,只有无言以对。 一个月后,我接到高局长的通知,到他那取二创的系列照片,那时他已然被免 职。 毕业前昔,惊闻闻欣的姐姐一怒之下摧毁了高局长家的一切东西。而那时已是 了然一身的他更是声名狼藉。 这个年尽三十有余,从一个小泥瓦匠,在工棚的十五瓦灯炮下写出许多烩炙人 口的佳作 并多次被改编为剧本,拍摄成电影的青年作家从此远离家乡,南下不知去向。 而那个陪伴他夜读,扶持他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妻子和爱儿在人们饭后茶余的闲 谈中渐渐被淡忘了。 只有闻欣依然在人们的飞言流语中生活的花枝乱颤,年轻的她躲过了所有的灾 难,伤口并没有在岁月中留下创痕,痊愈的很快。高中毕业后,她走马观花似的换 着男友,从杭州到上海,从上海到深圳,从深圳到广洲,她恣意的挥霍自已的青春。 岁月流逝,转眼我已是而立之年。一个即将下雪的冬日,我随检查组来到一个 叫“银都”的歌厅例行检查,昏暗的大厅里,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高叫着我的名字 不顾一切的跑过来抱住我,把她的口红和胭脂全揩在我的制服上。如果不是她自我 介绍,我已经无法从那粉饰的千娇百媚的脸上找出闻欣当年的模样。 就在她经营的这家“银都”十五年后的对话是这样的: 问:“你经营银都多长时间了?” 答:“二个月” 问:“你知道收容卖淫女是犯法的吗?” …… 画外音:“你找了个什么时候样的丈夫?” “和我一样穿制服的,你成家了吗?” “没有。你怎会穿上制服的呢?不合适!你该是个作家!” “那年在雪祭,你的故事让我的笔都结冰了,再也写不了纯美的东西,之后只 好转向公文创作。” “真希望那时是张白纸!” …… 窗外飘起鹅毛大雪,这个冬日又将是银装素袄,所有的藏污纳垢的,所有的声 名狼藉的都将被埋葬,映衬着两张笑魇如花的十七八岁的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