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 作者:dyfififofo 颖老拉我比电玩格斗,他也就会这个。但每回我都以绝对的优势胜他,每逢输 时颖总说没吃饱没睡好要不怎么怎么的,我不反驳,还常常摆出大度的姿态指出他 的弱点与失误,高手一般都这样。 我和颖常去一家叫郝再来的街机店,这店名咋听之下有点象面馆的招牌。估计 店老板姓郝,而且很爱吃面。郝再来几乎每天都热热闹闹的,逢年过节更是生意兴 隆。尤其是靠墙的那台格斗游戏,常常人满为患,这时候只有玩得好的才可以长时 间占着“擂主”的位子连续玩,同时享受胜利带来的得意。我喜欢将别人打下“擂”, 并看着失败者狼狈离开的感觉,总也尝不够。 相对于街机店的愉悦,那所百来平米大狱般的校园给我带来的除了厌恶外还是 厌恶。上课时我常常中途翘掉,总觉得为了青春年华身心的健康成长考虑每天不能 呆在那里超过3 小时。平时颖也常和我一起翘课,但到了期中期末就只有我一人, 颖担心考不好又得听下岗的母亲唠叨。我不同,本该对我唠叨的人却忙得连唠叨的 时间都没有。 春假过后班里转来一位新生,男性,身材肥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欧洲小说中 提到的贵族,一见就令人生厌。胖子很喜欢说话,说得也似乎算是文采飞扬。他刚 来就坐在小兰的前座,很快地,他和小兰熟悉起来,上课时时常毫无顾忌地转过头 来冲者小兰献媚。奇怪得是老师从来不管他,这个问题很快有了合理答案:据说他 老爸很有钱,并且与校长交情甚厚。 胖子也很为他显赫的家庭争气,第一次的期中考试就拿了全班最高分。于是就 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班长的位子。上任后更加自以为是,班里的大小事务都得插手, 俨然一个内务总管。 其实这些都不关我任何事,只要他不招惹我也就罢了,可后来我经常被班主任 叫去“谈心”,内容便是讨论翘课玩街机的行为对与错,听颖说就是胖子捣的鬼, 对老师打报告。我便开始觉得胖子可恶。 更可气的是他和小兰讲话时的不健康表情,远远见到就会让人欲呕不已。小兰 也怪,对于如此一个俗物竟也常聊得起劲,有时还相视而笑。颖说人家男才女貌你 急什么,你两年来和她说过的话还没他两个月的多。我知道他是有意这么说的,一 直以来颖都清楚我在想什么却老用各种方式劝我放弃。我当然没理他。 阳春三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我起得特别早,推开窗后觉得阳光格外明媚空气格外 清新露水格外晶莹,忽而远远发现一头早起晨练的苍蝇飞近也甚觉可爱。因为今天 的日子有些特别,今天是小兰的生日,而且早些阵子小兰也邀请了我参加她今天的 生日会。我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塑料盒子,里头睡眼惺松地躺着一枚红叶,为小兰 的生日准备的。红叶似乎昨晚没睡好,气色不大好,我赶忙把她拿起来前后左右神 经质地端详,却始终没把略略暗淡的色彩看得鲜艳些。 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打听到小兰有收藏叶子的喜好,并在读完《香山红叶》后一 直在寻觅文章中描绘的那种红叶。可惜当初不是暑假,就算放假去了香山也不巧逢 采红叶的季节。我老是奇怪为什么杨朔不来福州写《鼓山绿叶》,《于山黄叶》或 是《金鸡山败叶》,那样我早就可以拣两麻袋送给小兰了。不知是天公疼憨人还是 天公爱玩憨人,我居然在某日放学归途中发现这种珍贵的叶子,当然不是在树上。 那个地摊小贩介绍说这是正宗的宇宙环球香山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产品,不含防腐 剂和其它人工添加物,原打算出口现在转内销,一通废话后开价五百八,整整一个 月我的肯德基的兼职酬劳!但我的钱袋那时被他哄得芳心大动,当即就以身相许了。 小心翼翼地带回家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藏放处。颖看了后捧腹说这种叶子连着树在 他老家漫山遍野得多,村民们拿它们引火,三斤五毛八。笑完后很够义气地拉着我 找小贩,结果当我们赶去时早就“小贩不知何处去,红叶依旧笑新主”了。 其实颖真的没必要把假的挑明,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就像夏天喝他家开的 食杂店里的芦柑汁,明知道是糖精加颜料兑生水,姑且把它当做真的芦柑汁喝掉比 较让彼此的喉咙与心情愉快。只是不知道小兰是否这么想。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想像着晚上生日会如何精彩,可爱的小兰听生日歌时如何笑 得迷人,以及接过我双手递上的红叶时可能有的表情,可能是我的目光过于呆滞, 教物理的突然让我起立解释“分子热运动的原理”,我当然不知道疯子为什么会变 疯,疯了后会做什么运动,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发窘,这时被禁言了半天的同学们纷 纷开始乘机透口气,有人提醒我有人自顾作答有人聊天有人换个姿势接着睡,然后 我看到死胖子也适时转过头来先瞥我一眼再对小兰说了些什么,小兰也跟着回头看 我然后转身低下头抖动肩膀笑,死胖子也笑,很得意的笑。以往我见小兰笑时心情 也随之愉快,可这次却是难受。 下课后我一直惦记着那件事,碰到胖子时当面问他你上课那会儿对小兰说了什 么,胖子很细致地抬抬眼镜运足气很不屑地稀里哗啦讲了一大堆话,大意是我和小 兰说什么与你何干,又不是在说你就算说你又怎样你了不起不能说啊,你学习成绩 又差长相又难看连分子热运动都不懂等等等等。 我对一个人愤怒的时候常常容易记起以往此人的种种“劣迹”,例如死胖子记 我的翘课记录,不健康地看小兰以及在小兰面前丢我的脸等等一瞬间在脑海里通通 浮现出来,霎时间内觉得面前的人变本加厉地坏,不可饶恕地坏,此“恶人”不除 实在不足以平民愤。 随后我很“温柔”地在胖子的左眼右眼和塌鼻上各划了一个黑圈,形成倒立的 品字。我看到胖子左右晃荡摇摇欲坠,接着颖和其他一些人把我拉开,这时小兰不 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胖子的旁边,她吃力地扶住摇晃的胖子往医务室走去,同时回头 瞪了我一眼,眼光犀利得象母亲在瞪犯错的孩子。我被瞪得脑袋一团糊涂,手足无 措,盛气立刻消散于无形,只看见死胖子在小兰的搀扶下晃荡得更加厉害,仿佛我 那几拳将他打成了晚期癫痫。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或者是做的很失败。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对过。 我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班主任来了。“到我办公室来!”她用一句老话套住呆若木鸡的我往她的办公 室里拉。 老太婆与我的积怨由来已久,在我眼中她简直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麻子 脸上带着从未掩饰成功的厌世表情,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看我。自从那回期末考 试我考了个年段倒数头名后,她就时常拿这事在全班同学面前不指名道姓地讥讽我, 其实谁都明白说的是谁。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她还是不断地说,意味深长地说,眉飞色舞地说,意味深 长加眉飞色舞地说,结果我算怕了她了,所以有她的课我绝对逃。不能让她有机会 施威。可今天老太婆终于又逮到我的把柄,从她的眼神中完全可以看出里头的得意 大大超过恼怒。她大概在想,原来你也有今天。我甚至可以听到她心里正在反复哼 唱着刘德华的那句“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我又见到久违的办公室“逼供椅”,可当我坐上去的时候有种莫明奇妙地轻松, 完全不同于往日的那种。我在想反正事已致此索性放开心情无须拘谨。就象如果预 料到第二天考试绝对无法及格,那当天就干脆放开手脚好好地玩,反正再怎么读书 充其量也只不过增加一些最终仍被归入不及格等级的分数,何苦。 老太婆泡了杯茶,不是给我喝。她边惬意地嘘着茶边自言自语,用的是一种绝 对胜利方的不紧不慢的口气:“你今天为什么打班长,晗?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你 ――为什么又没带校徽,晗?好好好,先不提这个,你为什么老是旷课,”她终于 找到“刑讯”的话由,“说起旷课,你这学期好像旷了30多节了,我叫班长都记下 来了,现在学校明文规定旷课超过50节的就要处分,严重地还要留校察看,虽然你 还有20节的指标,但是你想想看,要是你被学校处分了,我身为班主任脸面还不是 跟着一起丢。”结果弄了半天最冤的是她。老太婆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赶紧 改口道:“晗~,我倒没什么,你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要为你的父母着想,象你 这样又想考倒数吗……”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回口说:“我爱旷不旷,你说完了吧, 说完了我就走了,今天我是打班长了,我觉得这小子该打,他爸认识校长怎么了, 我才不怕他,有什么了不起。”死老太婆又提到考试的事情,我心情被猛得一抓, 拎在半空中晃荡。于是我随便用一个动作掩饰:拿起背包转身走出办公室的门,也 许老太婆被我的举动吃了一惊,竟也没阻止,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因此我走得出奇 地顺,我原先想的没完没了的“坐谈”也就这样提前结束了。但心情也变得更加糟 糕。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去郝再来,那天也不例外,把心情浸泡在喧杂的电玩 声中有时候会抵消一部分的郁闷。我坐在格斗机子前乱发泄自己的不快,发疯似的 出尽阴毒招式。过了一会儿,周围没人来投币挑战了,我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吐了 口气,点燃了一根烟。事后我很怀疑是不是这根烟招来了那个人,总之我的身旁突 然间出现一双小手,接着那双手熟练地投币选人物开战,女生玩街机到是少见,我 装作很礼貌地样子往旁边挪了挪位子,好让她有更大的空间玩。同时把头先朝旁边 不知道看谁地看了看再回转瞥她,绿格子毛衣,小蒜鼻,听哪位诗人说看女生要在 灯光下看,那时郝老板恰到好处地修好了悬在我们头上的100 瓦白炽灯,我也就很 仔细地很惊讶地见到了她的天使般可爱面容。 常有报道说有人中彩票连中两个头奖,那是好运到家了,相对而言的就是我那 天的情形,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往半夜蟑螂打太多了这些凶徒化为阴魂来报复让 我倒霉到家,以为自己一天下来被胖子耍,被小兰误会,被老太婆讥讽已经够可以 了,万没想到玩格斗竟然还输给了一个女生!而且还很漂亮,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下。 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超群武艺使得我的招数毫无用处,惨败兮兮。我清楚地记得 当时的狼狈,身上的钱全部买币并且全部用光了,还是没赢一局。接下来就心有不 甘恋恋不舍又心存顾忌想匆忙离开,机子离店门不过几步之遥,我却象在深夜走沼 泽,好不容易出店门的时候才记起背包忘了带,又硬着头皮进去拿,象影碟重放那 样,又得经历一次刚才的窘境,才算完。 出店门的时候已是夜灯通明,我掏车钥匙时带出了兜里的小盒子,不知什么时 候已经被挤压得变形,打开盒子,里头的红叶同样弯折不堪,夜风吹过,红叶从盒 中跳出,落在地上随风翻滚,像只折翼的红蝶想飞却很难再飞高却还是想飞,于是 就在贴地不远的一块平直空间里飘忽。我突然记起小兰的生日,同时也想起了白天 小兰冷得叫人寒心的目光。我想生日会该开始了吧,小兰该收到很多美丽的礼物又 怎么会在意一枚受伤折损的红叶。许久后我终于想把红叶捡起来抚平却始终没找到 她的踪影,同时也找不到去小兰家参加生日会的勇气。 打架的处分第二天就下来了,我被迫写检查并在全班师生面前朗诵,颖连夜代 笔帮我写,他从人类的起源便存在争斗开始到各国战乱的发展历程再到现今遍布全 球并于最近袭击美国的恐怖行动,反复详细表述了一个中心思想,打架不对。我边 念边看同学们乐,最后老太婆也听乐了。我却自始至终严肃得象在念悼词。 那以后的日子就象朴树歌里唱的那样“天空依然安祥”,“依然阴霭”,我依 然翘课玩街机,颖有时也陪我玩,我很感激好友颖,那段时间我们同行时我总在路 口转弯处假装很自然地避开解放路来到另一家街机店玩街机,他却什么也没问。而 且每次我依旧赢,他依旧输。 好比当初我坚持赞他小说写的好,尽管他只发表过一次,并且考试作文从没拿 过高分。有时候象他那样功课不好的男生需要从别处讨一点可怜的从学校里苦寻不 到的自信来支撑自己。 这点自信脆弱得不容侵犯,也不堪。 我也一样。 好长一段时间我没去“郝再来”,待到郝老板几乎要把我忘掉的某天,我又出 现在他的面前,见到老旧主顾,郝老板不亦乐乎,卖完代币后另外免费赠送我两枚。 我象王重阳闭关练完独门大功后重新出山,发狠劲一口气“干”掉格斗机前的一个 个高手。眼见玩者们纷纷花钱购币,郝老板快乐得满脸起皱,并不时朝我翘起沾满 面油的大姆哥。 那天我没输,一次也没有,但我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全神贯注,紧张不安地 玩格斗。 以至于终于再也没人来投币挑战的时候我如临大赦般疲惫不堪。 后来几乎每天我都占者“郝再来”的格斗机,每天都没输,每天却完全不象以 前玩格斗时候的享受心境来玩。我知道我还败于一个女生的手下。我心里在等待同 时又在担心一个戏剧性的情节发生,我想那不可能,未免太离谱了。但还是每天都 在等。 春末郝老板喜得贵子,看店吃面的同时不忘怀抱着孩子,一脸的幸福。嘴里常 小声地嘟喃,可嘈杂的街机室没人在意他在嘟喃什么,包括那个早已入睡的小孩。 等人很辛苦,尤其是等一个约等于虚幻中的人。又快到期末了,放学后颖渐渐 地少与我一起玩格斗,慢慢地,一个人的我也开始觉得厌倦,期末考要是出关于八 神庵的超必杀防守方法的题我肯定答满分,可惜不会有,赢了再多又怎样,不过是 游戏。其实死胖子的书确实念的好,颖的文章也独特精彩,而我,又有什么呢。 有一天我偶然听清了郝老板的嘟喃:“……阿仔快快长,长大读书打拼中状元……”。 我记得小时候奶奶也是这么对我念叨的,老人家带大我后又一个人独居乡下需 要人看望我却很久没去,去了又怎么样,手头上又没有状元奖状。 第二天放学我头一次过郝再来而不入。我甚至没往店的方向看,过头的时候我 突然发觉其实没有格斗游戏也不过尔尔,象个没用的重包袱,以前舍不得丢,现在 丢了,一身轻松。 骑到解放路口的时候正好遇上红灯,我刚停车后背就挨了重重一拍。“跑那么 快干嘛,我追了你半天”颖的声音有些气喘,“今天怪了,我看你经过郝再来却没 进去,太怪了,天方夜谭呐,郝再来门口竟然还有个不长眼的女生一直盯着你看, 模样还不错,简直太奇怪了……”。 (全文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