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逃生 他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或许会遇到美丽的风景,或许会误入空寂的荒漠,或 许是宽阔笔直的大道,或许是迷雾笼罩的沼泽。 两三个星期的假期在一大堆市场调查报告数据里很快就过去了。教授真是不遗 余力地压榨我等苦学生的剩余劳动力,新年假期都不例外。好在最后报告出来,教 授给了我一笔小钱,问了其他几位同学,得到的都没我多。 看来我的贫困真是天下皆知。 这期间我看了安露主持的节目,三个小时的节目被剪辑成了两个半小时。我好 几次看到自己傻里傻气的脸出现在观众席上,不是茫然就是呆滞——看得我气血上 涌,我平时没这么呆啊,那天绝对是发挥失常! 而身边的沈钦言就生动得多,要么浅笑要么沉思,漂亮的眉眼好像在说话一样, 上镜得不得了。明明我记得他跟我一样呆滞的,为什么效果差这么多? 安露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说:" 像沈钦言那样天生适合镜头的男生可不多!连 我们制作人看了节目后,都在问我这个小男生是谁。" " 好事啊!" 我得意地想这制作人真有眼光," 你告诉他好了。" 她顿了顿,很隐晦地开口," 这个圈子不是那么单纯。你舍得啊?" 我顿时词穷," 我还真的……舍不得。" 安露" 啧啧" 了两声," 我早猜到学姐舍不得,你护着沈钦言像护着心肝宝贝 一样。" " 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样," 我啼笑皆非," 不过……" " 嗯?" " 你不是说这个圈子不单纯吗?可你现在是主持人,是不是……" 安露轻笑," 学姐你担心我啊?" " 我知道你不用人家操心。" 我摇头失笑,这是我顾虑太多了。安露这样的大小姐,不欺负别人就是万幸, 她绝对不是受人欺负的人。 电话挂上之后,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把这事告诉沈钦言。 没什么原因,就是安露说的那句,我舍不得。 但我的不舍得并不妨碍沈钦言那忽如其来的运气。 他直接来学校找我,我从教授办公室往下看。他站在楼下的广场旁,鹤立鸡群, 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 我斟酌着感慨,他真是个招人注意的体质 . 下了楼,拉着他去图书馆详问,这才知道他来学校找我的缘故。 我当即傻了眼。 这是昨天的事情。他一如既往在曼罗工作,收工的时候一个星探模样的人问他 想不想当演员。沈钦言并不当真,但对方态度实在诚恳,于是今天一早,他抽了个 时间跟他去了电影公司。到了才发现,那个所谓的星探不是一般人,而是盖亚电影 公司的一位颇有资历的经纪人。 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疑虑重重。 但没想到,那位经纪人直接把他介绍给了盖亚旗下经纪公司的经理。 盖亚作为最有名的老牌电影公司之一,程序很合法很正规,他被介绍给了艺人 总监,对方随即表示,可以给他提供一份合同。 那不是一部电影的短约,而是一份彻头彻尾的艺人合同,包括了电影、广告, 甚至还有音乐,他可以得到最好的策划人、经纪人,甚至还有最棒的宣传团队,完 全把他当做了未来的顶级明星那样从头打造到尾——条件是那样的优厚,中千万巨 奖都不足以形容,总之,足以让每个想进入这个圈子的年轻人眼红到死。 沈钦言跟我复述合同中的那些条款时,我目瞪口呆,好半晌没有缓过劲来。但 身为当事人的他却比我理智得多,谈话时脸上毫无表情,没有笑意,甚至还有些凝 重。 我很同意他的谨慎,但还是问了问:" 你不会签了吧?" " 不会,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 他看重我的意见,但我对于这种合同着实不懂,好在我认识知道内情的人,当 即给纪小蕊打了个电话。 作为我母亲的助理兼秘书,纪小蕊随时随地都很忙,我们还没聊上几句,就有 新的电话找她。我尽量言简意赅地跟她谈了谈沈钦言的这份诡异的合同,她十分意 外。 " 据我所知,这种条件的合约也不是没有先例,这两年电影圈子里最红的几个 新星都是这么捧出来的," 纪小蕊说," 赵闽之、秦子青……先天条件不错,又有 背景,很容易就能捧起来。" 她说的都是这两年红极一时的男女明星,但沈钦言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 " 他哪有什么背景?" 我叹口气," 真要有如此强大的背景,哪里还来问我的 意见?" " 这事是挺奇怪," 纪小蕊又说," 你的哪位朋友这么被盖亚看好?" 我犯愁," 我也正吃惊呢。" " 那我帮你打听一下。" " 谢谢。" " 跟我不用客气," 纪小蕊笑起来," 不过最近几个月我都在片场,不知道公 司到底有什么决策变化,晚上答复你。" 挂上电话,我和沈钦言在安静的图书馆走廊,对视一瞬,又把视线别开。 我低下头沉思,他亦然,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成熟的表情,若有所思。我看 到他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或许会遇到美丽的风景,或许会误入空寂的荒漠,或许 是宽阔笔直的大道,或许是迷雾笼罩的沼泽。 我道:" 这种决定你人生的大事,你自己做决定。" 他点头," 我会的。" 但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有了答案。那天晚上我准备睡觉了,他的电话就打了过 来,很清晰理智地告诉我,他拒绝了电影公司的合同。 他最后说:" 你不必再帮我打听了。" 我斟酌," 想好了?" " 是。" 他还是以往的说话风格,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 我没有多劝,我和他都清楚,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是不会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 发生的。 但我佩服他,有些人的处境比他优越一千倍,但依然经不起这般诱惑。 我继续睡觉,又被纪小蕊的电话吵醒了。 她说她也打听了一下,在盖亚的工作计划中,这半年完全没有捧新人的计划, 但沈钦言见到的总监确有其人,这就说明合同肯定存在。更多的细节她也不太清楚, 那位总监嘴巴严得很,一时半会打听不到。总之,此事透着绝对的诡异,需要谨慎 对待。 我感谢她," 不用忙了,我朋友已经拒绝了。" 纪小蕊" 啊" 了一声,大惊," 居然拒绝了!" " 我也没想到啊。" " 做事这么干脆倒是少见," 纪小蕊很八卦地问我," 是男是女?" " 男生。" " 很帅?" 我笑道:" 非常非常俊美。" 纪小蕊大笑," 那么,跟顾持钧比怎么样?" 听到" 顾持钧" 三个字我就不自觉心跳加快舌头打结,吸了口气,敛了心神, 我回答:" 不能这么比较的,他太年轻啦,才二十岁出头。" 她似乎吃了一惊," 那看来是真的很不错了,其实他要真想演戏的话,为什么 不带来见见梁导?" 我吃惊," 我倒是想过的……但也就是想一想,从来没试图付诸实践。这真的 可以吗?" " 为什么不行?" " 那可是我妈啊,每次看到她就想起还欠她的三十万,精神压力大得不得了。 当时跟谁借钱都好怎么会跟她借钱……" 话没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 头,果然是人糊涂了,电话那头的人是我妈心腹中的心腹,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实话? 大惊之下赶快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跟我妈比较陌生,不亲近,不好意思跟 她提出要求。" 纪小蕊果然不做声了,有一种逼人的力量。 " 我没想到," 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带着穿凿铁板的力量," 你对梁导居 然是这种看法?看到她居然只想着还钱?枉她挖空心思地想对你好,想补偿你!" 我迷糊了,我妈想补偿我? 纪小蕊用气愤到极点而变得匪夷所思的语气," 对你妈妈是这样,对顾持钧也 是这样……你对任何人都是这么虚伪?" 我彻底清醒了,第一次被人评价为虚伪,我心里很不好受。 " 算了,不说了," 电话那头的她猛然来了个深呼吸," 总之,今年上半年肯 定不行,《约法三章》二月杀青,然后是后期,剪辑、特效、宣传,这段时间她肯 定都在忙,等片子上映后就有时间了,到时候你叫上你朋友来见她。" 她不再多言,啪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又缩回了温暖的被子里。 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当真是长夜漫漫难以入梦。 以前跟爸爸在野外搭帐篷,帐篷外有野兽环绕都睡得尚好,现在身处暖气充足 的宿舍,反而难眠,可见人越大是越没出息了。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上半夜,或许是下 半夜。 但何时醒来倒是印象极其深刻。 起初像是有人在我脑子里敲鼓,我的神经是鼓槌,而太阳穴变成了鼓面,醒来 后才发现,那是走廊里传来的怪异呼声。我疲倦得要命,心烦气躁地睁开一只眼睛, 窗外还是黑的,这么早,谁在那里怪叫? 同宿舍的韦姗和男朋友一起去旅游了,宿舍就我一个人,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 我打算忍着噪音,翻了个身继续睡,空气中那隐约的烟火味道让我整个人从四肢到 大脑瞬间清醒。 不对,是火警! 人在危急关头时的反应分为两种:一种是没反应过来而显得茫然呆滞,一种是 我这样动如脱兔。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一阵风似的直接往门口冲去,扯开门的一 瞬间,只见浓烟滚滚,肆无忌惮地席卷整个走廊,顿时逼出了我的眼泪。 还好理智尚存,门口旁边就是洗手间,我抓了块湿毛巾,往脸上一遮就冲出了 大门。走廊里空荡荡,隔着烟尘看过去,几乎没人。电梯是不能坐了,而且还离得 远,我的宿舍在公寓楼的左侧,恰好正对楼梯口,我迅速往下冲。 去找灭火器也不可能,在走廊的另一头。 二楼的烟雾比三楼重得多,隔着湿毛巾都能闻到那种烧焦味道,看不清路,只 觉得天地间灰茫茫一片。 一路下楼空气温度节节攀升,所到之处烟尘滚滚,我的头发卷起,皮肤炙痛, 眼睛几乎不能视物。 难道靠近了火源? 到了二楼,酸涩的眼睛一扫,居然看到鲜红的火舌正舔着最近的一扇宿舍门,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热气灼人。 犹如炼狱。 就这么一分神,脚下踢到了软软的东西,顿时失去平衡,头朝后一仰,就跌倒 在地。虽然不是平生第一次摔得这么惨,但绝对是第一次领会到什么是屁股裂成两 瓣,疼和烟雾逼得我眼睛立刻酸麻。这才醒悟过来,毛巾掉了。 我立刻抓起掉在地上的湿毛巾,手足并用爬起来,却看到那个让我摔跤的罪魁 祸首——居然是一个脸朝地倒下的女生。她的头冲着台阶,手抓着第一级台阶,而 脚和大门不过一米的距离。 大概是从失火的屋子跑出来的,然后摔倒在地,就昏过去了。 我大惊,也顾不得疼,手足并用爬到她身边。她身上传来了烧灼的味道,借着 火光仔细一看,后背上大块烧焦的痕迹。 我知道火灾的时候应该自己逃命,可实在没办法看到一个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活活闷死。我咬咬牙,扶着她的头,抓住湿毛巾取下往她脸上一盖。 扶起一个完全失去知觉的人实在是个挑战。 她完全失去了意识,我拨过她的手横在我的肩头,伸手过去抱住她的腰,半扶 半抱弄她下楼,她不能走,我每拖着她下行一步,光着的脚就踩在台阶上,发出啪 啪的声音。单调可怕得就好像那火舌的脚步,又或者是催命的音符。 氧气从我体内抽离,迷烟笼罩住身体,起初还能憋着不呼吸,但意识渐渐模糊。 还好是在二楼。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冲到楼下,眼见得宿舍门口在望,空气渐渐 好起来,深吸一口气,身体里又再次燃起动力,一咬牙,拖着她连奔好几步。 好在有人迎了上来,接过我手里的人,我这才松了口气。 宿管老师都要哭了,抱着我," 许真,你怎么才下来……整栋楼就你们俩了… …" 在烟尘里待得太久,双眼迷茫,看什么都在晃。我瘫倒在地,呼吸不畅,已经 疲乏得没有任何力气了。 有人扶着我到树下休息,还有人给那个女生做人工呼吸。四周环绕了十来个女 生,认识的,不认识的,大都跟我一样身着睡衣,披头散发。天色很暗。附近的三 栋学生宿舍大都黯淡着,偶尔开了一两盏灯,只有苍白的路灯眨着眼。 我昏昏沉沉地想,幸好这是在假期,楼里学生不多。满打满算,每栋楼也就几 十人,还好,损失不大。 救护车和火警一起到达。 火警把我救出的女生送上担架,又给我裹了条毯子,一起打包送上了救护车。 我紧了紧毯子,吸着氧气,疲乏地靠着车窗,看到自己的脸被烟熏黑,且双眼 通红。 现在再次确定了起火点,就在二楼,我的房间正下方。 医生说我一氧化碳中毒,昏昏沉沉一直到了医院,然后被送到了病房,进行了 一系列身体检查。我慢慢地清醒了,最后又被摁在病床上,打了点滴。 鉴于我昨晚实在没睡好,于是就躺在病床上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不知时间,偏了偏头,我看到了阳光透过薄薄纱窗落在床头。有人 沉默地站在窗前,身形修长,似远眺窗外的景致,他背脊笔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宛如一尊雕塑,仿佛黑白电影中凝固的画面。 那是谁? 手上的吊针不知什么时候被拔掉了,我自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揉了揉眼睛坐 起,视线总算清楚了。 " 林……学长?" 林晋修深黑色风衣下一身藏青色的西装,走路时风衣下摆轻轻晃着。他缓慢地 转过身来,走到病床前,面无表情盯着我,就是不做声。他不说话的时候远比说话 时可怕一千倍。我揉了揉脖子和手,直觉想去摸床头的闹钟,随即想起来现在是在 医院,挤出一个笑问他," 现在几点了?" 他不做声,坐在床头伸出手臂,微微拨开雪白的衬衣袖口,让我看他的腕表。 精致的时针指着" 十" ,分针指着" 六" ,原来我睡了两三个小时。 " 你怎么在这里?来看我的吗?谢谢你啊,学长。" 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既然都在一个大学,火灾这种信息传得又快,林晋修大 抵是听说此事,又担心我挂掉,于是来医院探病。但我不论如何都没想到,醒过来 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他。这里是个单人病房,和急诊室的喧闹绝不一样,十分安 静。大概是我睡觉的时候被人转移了,我谨慎地掀开被子一看,还好,还是那套睡 衣。 " 我不是睡在急诊室?" " 太闹。" 林晋修不咸不淡地扫我一眼,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意思。 不用说,林大公子怎么会跟各色人等一起挤在急诊室呢。 " 我没什么大事的,还麻烦你辛苦地跑过来," 我说着翻身下床,满床下找我 从宿舍里穿出来的拖鞋," 学校那边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看到火好大啊。" " 不知道。" " 啊,你不知道啊," 我又问," 我救出来的那个女生怎么样?" 他没回答,眸光割过我的脸,一张俊脸上表情全无。 我心里直打鼓,低下头蹙起眉头,脚上套着一只拖鞋又专心致志地去踩另一只。 眼角瞄到病房里有卫生间,当即躲了进去,我惊讶地发现,这里还有一套崭新的洗 漱用具。我早上从宿舍里逃命出来,一切都乱糟糟从未打理,加上被火气一熏,整 个人自觉变成了风干的肉干,脸又干又麻。 我想了想,从卫生间探出头看他," 我可以用吗?" " 是给你准备的。" 林晋修细心起来的确让人恨不得以身相许,连这点小事都可以为你想到。 镜子里的我脸色恢复如常,除了眼角那儿轻微地发红。我一边洗脸一边想,太 完美了,下一秒我就可以回学校去了。 但林晋修却没有这个意思,我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他跷着腿坐在沙发上,眼神 冷冽,使我想起冬日雪后树上挂着的冰凌,虽好看,但冷且扎手。 我们沉默对视片刻,他开了口。 " 重度一氧化碳中毒,小面积烧伤,还在抢救。" 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她真是伤得不轻,在我发现她之 前,她想必已经在地上昏迷了一段时间。火灾中的一氧化碳浓密的时候,人只要呼 吸几口就会昏过去甚至有生命危险。 " 许真,逞英雄的感觉怎么样?" 林晋修眼中蹦出道道凛冽寒光,我下意识一个哆嗦。他语气里完全没赞许的意 思,反而隐藏了一层可怕的怒意,我几乎听到他暗地里磨牙的声音。 我实话说:" 不怎么好。只是,她不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就那么躺在我面前, 我实在是……不能无动于衷。" " 你明不明白情况?只要差一点,躺在床上的那个就是你!" 我低头想了想," 哎,我知道的,但好人有好报,所以我安然无恙。" 我边说边用谨慎的态度去观察他的神色,判断他的心情。他能在第一时间出现 在我的病床前,光这点,我也不应该去惹他。只见到他眯起眼睛,薄薄嘴角往上一 勾,我猛然住嘴不言,但大概已经激怒了他,他大踏步朝我走来,抓住我的衣领把 我扔到墙上,一只手压住我的双肩,鼻尖也快碰到我的脸。 " 好人有好报?" 他的嘲讽不加掩饰," 吃了这么多亏,怎么还相信这么幼稚 的道理?" 我暗自忖量,谁跟我说这话都可以,他还真不应该。我这辈子吃过最大的几次 亏都是在他的手下栽的跟斗。这么一个人来警告我" 各人自扫门前雪" ,颇有些滑 稽。 我摊手,为难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的性格已经如此了,再改也不可能了。 " 本来是尽可能让语气平和镇定,可那一点点的陈年旧怨还留在心中,我不自觉 地带上了极少的不以为然。他眼角的光一闪,缓慢地磨着牙," 我有时候真想掐死 你。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个性,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我啼笑皆非," 学长,仅仅是因为我多管闲事,你就想掐死我?" 我贴着墙角站立,他阴着脸把我逼到墙角,抚上我的脖颈,指尖轻轻摩挲着皮 肤,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 他的指甲修剪得短且整齐,割过我的皮肤,有点轻微的刺痛。面颊几乎贴到了 一起,热热的呼吸徘徊在耳畔,赤裸裸地威胁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也没办法再淡定 下去了。那一瞬我竟然在想,我才刚起床呢,为什么要被人掐着脖子? 不应该感到奇怪,林晋修的身体一直藏着危险和黑暗的成分。 他的手停在我脖子上,我能感觉到他手劲加大,慢慢收紧了力度。我可以反抗, 但站住不动,任凭他动作,我只轻轻地调匀了呼吸,锁住他的全部视线镇定开口, " 学长,我就这么招你恨?" 他跟我默然对视片刻,额头却不急不缓地抵上了我的额头,好像我是高热的病 人,而他需要用这种方法来探测我的体温,而我,也好像真的发了高烧。 门轻微地一响。 看到安露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我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她表情尴尬,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林晋修扫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复又站直同时放下手臂,从掐着我脖子的状态 变成了" 谁让你进来的" 的肢体语言。我揉了揉脖子,好险。如果她不出现,真不 知道下一秒林晋修打算对我做什么。也许他会掐死我,然后后悔一辈子——打住! 这对我们俩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别往这个方向去设想比较好。 我满脸笑容跟安露招呼," 安露你来啦,进来。" " 是," 她眼神犹豫着,终于进来了,招呼," 林学长,学姐。" 所以说辈分低了就是不好,看谁都要恭恭敬敬招呼。但安露做得好,那种生疏 程度倒是很细微地在语气里体现出来了。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林晋修凝眉," 你怎么来了?" 或许因为主持人的缘由,她现在越来越有气质,大红的短大衣加上皮靴子,看 上去潇洒极了,只是,被林晋修扫了一眼,就像只耳朵被人抓住的兔子,听话得很。 " 我去学姐的宿舍拿她的衣服来了。我想,那么早从楼里跑出来,出院的时候 可能没合适的衣服。" 太贴心了! 我马上问:" 我的宿舍怎么样?烧到了没有?" " 暂时没什么影响。" 我松了口气,说了" 我去换个衣服" ,一把拉过安露,另一只手抓过她手里的 包进了卫生间。 到了相对隐蔽的空间,安露这才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你们刚刚 在做什么?我破坏了你们的好事?" " 不是," 我把头发扎起来,把身上那套皱巴巴的睡衣扒下来," 你想多了, 实际上他正打算掐死我呢。" " 学长怎么舍得?" 安露莫名地叹息了一声,我跳着脚费力地套裤子,又费力 地转过头去看她," 其实,是我跟学长打电话,说你们的宿舍起火了。" 我停下了扒衣服的动作,从镜子里炯炯有神地看着身后的她。 安露马上说:" 我听同学一说你们的公寓起火了,就给你打了电话,但电话怎 么都没人接,又赶回学校,听说你被送到医院去了,大概是以讹传讹,总之说你背 着人下楼,一出来就昏过去了。学姐,我想你也没有家人,甚至连学费都要自己挣 ……" 她顿了顿," 所以,我给林学长打了个电话。学姐,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我叹了口气,心情十分沉重。她的分析相当合理,只是结果歪了。没错,我跟 安露认识是因为林晋修的缘故,但她也未免太为我着想了。她以为,我和林晋修是 海枯石烂生死相许此情不渝至死不悔一定要去见对方最后一面的感情啊? 安露说话时声音很轻,手上的动静也很轻,从我的后颈和头发间穿过,帮我把 压在针织外套下的头发轻轻扯了出来。 我回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估摸着林晋修现在已经不想掐死我了,才走了出去。 果然,林晋修还在病房里等我,手里拿着手机低声说话,面色很严峻。我和安 露在一旁等了一分钟后,他说了句" 大哥,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我说我打算 出院,他点头就让人去办手续了。 我们一起离开医院,临走之前去看了看我救出来的那个女生,这才发现,我认 识她,是哲学系的一个女生。早上救人时没看得太清楚,现在才发现,她后背、双 腿都有烧伤痕迹。躺在偌大的死寂的无菌室里,奄奄一息。我现在已经彻底清醒, 再想起当时的细节,我当时的行为真的冒了很大的危险。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后怕一股脑地涌上来,我或许真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只有一时的孤勇和对自己的盲目自信,难怪林晋修那么生气。 不知怎么的,我竟觉得莫名地安慰,平生第一次觉得,被他欺负这么多年,也 值了。我看着林晋修的背影想,他对我,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比如,他肯 定不想看着我去死,不然,他以后找谁来取乐?算了,算了,不气他掐我脖子了。 " 学长你有事的话,先走吧。" 听刚刚那个电话里的语气,他应该是有要紧事 去做," 我和安露一起回学校就是,估计还有不少事情要去打理。" 林晋修看了安露一眼,她连忙点头,也不知道领会了什么精神。 我们在医院门口兵分两路。黑色奔驰载着他扬长而去,我则钻进安露的车。安 露开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很拉风,衬她相当合适。我想,作为一个时尚的娱乐节目 主持人,是应该这样抓人眼球才对。 林晋修的车在我们前方不远,最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分道而行。我看着他的车消 失在车辆的洪流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认识这么久,我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 好好地叹什么气?" 安露笑," 才分开又开始想啦?" 我说:" 安露,你以为我和林晋修是什么关系?" 她脸上暧昧促狭的笑容完全说明了一切," 学姐,我跟你说件事吧。我跟学长 打电话的时候,他似乎有要紧的会要开,我说了你被送到医院后,他差不多在电话 那头足足静了半分钟,然后啪地挂了电话。我还在犯嘀咕呢……匆匆到了医院,他 居然已经比我先到了。" 听她的语气,显然以为林晋修为我放弃了公事是一种浓情蜜意的表现。 我又叹了一口气," 你就没想过,我和林晋修认识了这么多年,又这么熟了, 为什么都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 她难得地思考,一本正经道:" 难道不是学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嫌学长身边 莺莺燕燕太多,不肯接受他,宁愿跟他柏拉图?" 柏拉图个鬼。 全世界都柏拉图了林晋修也不可能柏拉图。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不明真相的人, 我不愿意对每个人解释。刚刚从鬼门关来回一遭的经历盘桓在心头,就像什么弦横 在心里,撩拨着心里那些无奈又苦楚的回忆,让它们跃跃欲试想要跳出来。 " 不是这样的," 我侧过脸去,默默看着街景," 林晋修来医院看我,跟爱不 爱没什么关系。他来看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 什么?" 安露见鬼一样盯着我,满脸匪夷所思,震惊到了极点。 我头抵着仪表台笑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 " 大一时有一次,他疲劳过度而昏厥,当时,我给他做了急救,又送他去的医 院,陪他在医院过了一晚," 我轻轻说," 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那之后,他 一直在用他的办法感谢我,偿还我的这段恩情。" 安露听完后,很久都没做声,默默发动汽车送我回了学校。 她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姑娘,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言安慰,什么时候应 当闭嘴。我想,如果我当时有安露现在的一半聪明,恐怕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