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助 天豪的无奈与无助是他所处的略微贫寒的家境,与他自身所具备的扎实的表演 功底所造就的。 大约是保安班的人特别受到太阳神的眷顾,我们的脸色都是古铜色的黝黑,当 然不能列入“美观”的行列。 全仰仗了学校的封闭式管理,否则一旦放我们外出,恐怕海宁多数好市民要打 12345 市长电话投诉海宁外事办,擅自引入非洲人种,吓坏海宁小孩。 这其中代表人物是天豪与柳单这一类高纯度仿非洲移民。柳单固然黑,脸蛋倒 也十分玲珑,俊美些许,姿色上佳,尤其是他那高耸的鹰钩鼻,不知道迷翻了多少 女孩子。 至于天豪的容貌,说真话,我确实没有多大把握,可以让自己在心平气和的状 态下对其进行精确的描述,印象中只深刻的记得他拥有一双绝对可以载入吉尼斯史 册的小眼睛,如果说世界上确实存在绿豆眼的话,这一双就是。 就是这双迷人小眼的主人,在这高中的三年时间里,演绎了一场“感人肺腑” 的情感故事,绝对可以让“鲁豫有约”进行专题报道。 首先我得承认,天豪同学的表演功底绝对堪称一绝,不知是天生异凛还是后天 修炼所得的造诣,他的煽情可以直透你的骨髓,让你感动得一塌糊涂到不能自制。 天豪的每一滴眼泪,都流得含金量十足,都是适时的恰到好处。 于是,连拥有钢铁般意志的阿耕也不免中了他的“黯然消魂泪”,而同情心泛 滥到直逼章书记的滥情指数。更遑论其他意志薄弱的同学,早已诚服于他的悲情之 中而五体投地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那一年,天豪同学家中受困,理由不详,原因不明。此子黯然神伤之余,便留 书一封,与保安99一班全体战友挥泪而别。这种默然的哀伤比起那些哭到悲天怆地 的三流演员,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这份煽情用“悲情”二字形容实在不为过。 天豪走了,没挥衣袖,也就没带走云彩。这当然让阿耕十分气结。他想,在失 败的教育体制下学生跳槽情有可原。可是自己是好老师,虽然总惹教导处的老坑们 不爽,但是学生对自己可是很敬重。这种满意让他一直感觉很好,可这一份良好的 感觉在今天居然被一个没有原因就要离队的学生枪毙了,毙得十分彻底。 这让阿耕开始有些不痛快,就好像吃了一只得了感冒的苍蝇。天豪走后的那几 天阿耕很没心思,回家后脾气也不好,嗓门就自然放大,女儿被吓哭了好几次。他 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并不优秀的学生为什么可以如此横下心来抛开大家,独自一人 行走江湖去了,他的本领却还没学全呢。 没多久,有好事之徒悄悄的告知了阿耕天豪走的原因:家庭经济有些困难。 阿耕一惊。 接着他想,中国的贫富悬殊确实还很大,虽然希望工程还在负隅顽抗,却实在 抵受不住太多天豪这样的孩子的大肆冲击,要知道一张嘴就是一口饭,一亿张嘴呢? 这个概念让中国慈善事业岌岌可危。所以在这样的学校,制造出个别家庭经济困难 的学生,十分正常。 想到这里,他有些安心。 但是突然他又莫名地想起了教导处那些巨贾们的纨绔子女,尤其想到了章书记 那个在英国读书的白面小子,想到供他养他的都是自己学生的钱。一念及此,怒火 从脚心直冲大脑,不由自主的在办公桌上狠狠地砸下一拳,笔筒里的笔全都跳了出 来,好些掉在地上快速的旋转滚动,仿佛这些笔都能感受到阿耕此刻的愤怒。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略微抬了一下头,并不显得十分惊讶,他们知道,阿耕又犯 难了。陈威也没有做声,他更知道,阿耕心情不好的时候尽量不要招惹,想起去年 左校长就吃了他的亏,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 缓了一缓,阿耕点了一支烟,他平时根本不抽烟,只有遇到十分烦心的事的时 候,偶尔会点上一支,他感觉袅袅而上的烟雾让他舒服许多,就像燥热难耐的时候 整个人浸泡在淤泥里面一样舒坦。 阿耕将烟嘴送进两瓣嘴唇之间那个狭小的口子里,狠狠的吸了一下,一股刺激 的味道立即弥漫到了他的嘴里、喉咙、肺部。他剧烈的咳了几下,脑袋似乎清醒了 许多。趁着清醒的当口,他立即拿了一个决定:需要援助。 阿耕是那种想到就要马上做的人。于是,马上召见我,将这个有些残酷的援助 任务直接砸到班团支书头上,要求两天内完成募捐,并赶赴天豪家中进行实地慰问。 对于募捐的事情,我是第一次,也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一次。而自己作为团 支书,碍于面子,也为表现,不由得打肿脸充胖子,首先勇敢的缴纳了自己10元生 活费,要知道高中那些年我的周生活费是25元。这一下勇敢,就给去了五分之二, 周四、五又只能面汤泡饭了,一想到那已经陪伴了我近半年时间的泡面调料汤,着 实让我的胃一阵恶浪翻滚。 但是想到能挽回天豪同学已经开始漂泊的心,我义无反顾到有些失真。而每个 人都毫无顾虑的奉献,去追求一种简单的光荣,于是你十块我五块的捐助,一时间 倒也十分热闹。 阿耕和陈威各自捐了50,让我们狠狠的佩服了一下,到最后一合计总数有四百 多,想来也足够天豪同学吃上一阵子了。 我当即向阿耕作了汇报,阿耕凝神考虑了几分钟,他面对问题的时候喜欢临时 思考一番。所以拿下的决定总是很少出错。 只见他右手一挥批了一张课间出门的批文,说道:“你和软雁两人一起去,把 两百块钱买成大米和油等生活用品,剩下的两百多交给他父亲,回来后把情况汇报 一下。” 接令后我高兴的出了阿耕办公室,我确实有些高兴,因为想到这个下午不用再 站在烈日下训练,还能和一位美女在外闲逛,多少有些惬意,一份苦差瞬间就变成 了美差。 软雁是我们班的文体委员,由于她认识天豪家的路,所以另一个功能就是导航 仪。认识天豪家的路的还有很多男生,但是阿耕既然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 仅对他的巧妙安排表示由衷的感激。 软雁这个身材标致的女子,让很多男人想入非非并心旷神怡着。一念至此,我 一阵心猿意马,就高兴的跑去喊了她,软雁之所以受男生欢迎,大约也因为她那大 方的性格,与开朗的个性,这让她很能融入男生的团队。 她十分乐意的接受这项任务,我骑着我那辆永久牌女式自行车,带着她。这是 一个十分80后的场景,虽然过时了些,却有些幽默的浪漫。 二人出得学校大门后直奔市区,沿途在南苑四里的华联超市买了一袋大米,两 瓶色拉油,和一些日常生活品,我记得我的自行车篮就是那次任务损坏的,整个底 全部破开,后来用铅丝固定才勉强又使用了一段时间。 我载着这个柔若无骨的女人,穿过海宁繁华的大街小巷,我感受不到她的体重, 却明显感到那袋大米和两瓶色拉油的重量,比她重了许多。 我不知道原来天豪的家跟学校的距离远到要横穿整个海宁市区,早知道这样, 我就考虑坐公交了。因为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有些湿润,大约在冬季里是有些 不好受的。 这真是很重的米和油。 天豪家在北关桥西侧的一堆建筑里,这些略微陈旧的商品房早在九十年代初期 时候自然是大受欢迎,因为我清楚的记得初中年代,我还在这个楼下那个热闹的游 戏厅里的老虎机旁边输掉了十多块钱,这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我扛着大米,软雁拎了剩下的东西,我就跟随软雁一前一后的走进那些看似都 一样的楼梯口的其中一个,那是非常阴暗的地方,我一点都不怀疑那些不法分子会 在这些楼梯里面对过客进行埋伏、抢劫、强奸…… 看了看前面软雁性感的屁股,我硬生生将接下去的思想掐断,这实在是危险的。 走到二楼靠西侧的门口停下,软雁敲了敲门。门过了许久才开,出来一个面容 沧桑的男人,头发多已花白,他不解的看着我们,我放下了肩头的米袋,问道: “大伯,这里是天豪的家吗?” “你们是谁啊?干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谨慎的反问我们,这更让我 确信了这个阴暗的楼梯确实让人缺乏安全感。 “哦,我们是天豪的同学,他都好几天没来上学了,班主任让我们来看看”软 雁的回复扫去了这个男人的疑惑。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嗯,进来坐吧” 我接着把那袋米放上肩膀抗了进去,屋里更加阴暗,并夹杂着一股怪异的气味,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小的几乎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生活物件横七竖八的放着, 地面似乎有七八年没有打扫,虽然开着窗,却还是黑。我把米放在墙角边一处仅有 的空间,对他说:“这是我们班全体同学的一点心意。” “谢谢”这个男人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这让我觉得他想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我的脑海里就把他隐藏在他的脑海里的这句话给自己复述了一遍:“这是你们应该 捐的,也是我们应该得的。” “哦,明白了,我们来迟了。”我开始在大脑里自问自答起来。但现实也没多 少改观,至少我们还没喝一口茶呢。 “您是天豪的爸爸吧?天豪有好些天没来上学了,怎么回事?我们都很担心他 呢”软雁放下手中的袋子,并递上那两百多块钱。这个早熟的女子,确实比我老道 许多。 “谢谢啊!”这一次这个男人说话中明显带了一点感情。至少用到了“啊”这 个极富情感色彩的字。我实在有些怀疑这个男人并非天豪的父亲。首先感觉年龄不 符,其次天豪那善于表演的欲望在这个男人身上我找不到半点踪迹,或者难道他已 经修炼到了“无招胜有招”的至高境界? 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天豪爸爸的男人,又开始不紧不慢的说道:“嗯,最近家里 情况不是很好,我又失业在家,天豪读书确实有些困难了。” …… 我和软雁却无话可说。 人家没钱,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说,叔叔您让天豪去读书,钱的事我回去跟 我妈妈商量一下,我帮他解决。 对不起,我家改革开放的步伐比起你们天家来没有快多少,恕我爱莫能助。 “天豪呢?我们想找他聊聊。”我问道。 “不知道死哪去了,早上出去后就没回来过,大概在网吧。”天父诚恳的告诉 我们。 哦,天豪最近心情不好,他去上上网,排解一下内心的苦闷,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这一节,我想就没必要向阿耕汇报了,也省的让他最近酝酿的拯救苍生的伟大 情怀,被强奸的体无完肤。 自始至终我和美丽的软雁都没有缘分喝到一口来自天家的茶,我们也不便强行 索取,等了十来分钟不见天豪返回,也没等到天父更多的感激言语,只能悻悻作罢, 扬长而去。 到了学校后发现当日训练已经结束,我独自一人走进阿耕办公室汇报工作,我 首先将天家的实际情况向他作了一番简介。其次,胡编乱造了一些天父感激学校, 感激班级,感激班主任的话,为了让这些话看起来更真实些,我特意打电话向我的 父亲求教了一些家长该如何向教育系统致谢的措辞,这些词句倒是让我父亲着实费 了一大些脑筋。 因为我父亲也不是个擅于感激的人,尤其是要他说出感激学校,感激老师之类 的话语更是困难。他认为这些话确实是有些昧了良心。就因为我在初中多耗费了一 年光景,却还是没能杀入前50强,在他看来我对文化知识的零收获,完全是教育系 统缺乏责任心所造成的,所以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要对学校说一句“谢谢”。 阿耕若有所思地听着我的汇报,听到最后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完我的陈述 后,阿耕点了点头,隔了几秒,又缓缓的摇了摇头,似乎还是有些不愉快。 点头是因为我把事情办妥了;摇头,大概是因为天豪到目前还独自在外漂泊, 迟一天拉他回学校就多一份担心,生怕这个莽头青年提早进入社会后,一念之差就 万劫不复了。天豪毁了自己不打紧,却同时也毁尽了阿耕苦心建立起来的良好口碑。 所幸的是阿耕没有找软雁来印证,所以我杜撰的部分也就成了真实,我认为天 豪一家还是要感激我的,是我在阿耕面前转述了一些来自他父亲的并不存在的好话, 也是在间接为他长脸,虽然这些阿谀的话快让我感觉要吐了。可凡是领导,无不喜 欢听这些话,而且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其乐无穷。 可是,天豪还是没有来上学。 阿耕终于按耐不住了,第三天一早便与陈威一道前往天家,此去经过我们自是 不清楚,但是结果却是有了,天豪在第四天拖着略嫌疲惫的身子出现在课堂,那一 天大家都很高兴,虽然所有人平时对他都有些小小的鄙视,但是却对他的归队表示 十分的欢迎,那一天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种稀缺的完整。 唯独我一人坐在边上冷眼旁观。就因为天父那句:“大概在网吧” 我感觉那10块钱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值。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