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故事 作者:惟鲁有材 那一年逝水十六岁,是全县城年纪最小、分数最高的考上大学的好孩子。爸 爸妈妈打算送逝水去大学报到,但逝水却有自己的想法,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大学 生了,离开家乡的第一步,一定要自己跨出去才有意义。为了达到自己进大学报 到的“野心”,逝水将求援信发给了外公,外公看着逝水长大,逝水小时候的数 学不好,是做数学老师的外公让他一点点对数学感了兴趣并且在后来突飞猛进; 而每当爸爸教训逝水的时候,总是外公在旁为逝水说情,然后给他讲道理,外公 和逝水的感情“冰冻三尺”,援助逝水的重任的确非外公莫属。就这样,在逝水 的坚持下,外公的游说下,爸爸妈妈终于同意让他自己去开始求学的旅程。长长 的暑假使逝水对心仪已久的大学早已按捺不住,而对在家中无所事事的光阴多少 感到乏味。火车开动的那一刻,逝水冲列车窗户外面的爸爸妈妈使劲地挥手,却 看到了一直眼圈红红的妈妈终于没能掩饰成功的的滚下眼眶的许多泪水,逝水才 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他们、离开这养育了自己十六年的土地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了。 学校的一切是崭新的,对逝水而言,他极力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和好奇,循序 渐进地将报到进行完毕,然后进入了军训、第一次竞选。逝水的口才的确不错, 在第一次的班干部竞选当中,仅仅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逝水这个自觉 的“土包子”便赢得了大家的信任,以最高票当选为班长。从军训开始,逝水就 从心底对那些已经被老师指定了小头头们感到厌烦,对老师钦定干部这种做法更 是感到失望和腻味。竞选结束后,望着那么多从前做过省级优秀学生干部的家伙 们满脸的无奈,逝水突然想到一句话:人不轻狂枉少年。从前从来没有做过什么 “长”的逝水,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笑意。 逝水以为一切就是理所当然地进行下去了。对于一切形式上的所谓学生干部 例会,逝水最为反感,在亲自参加了几次那种无所事事而只是反复强调一些琐碎 且无谓的问题的会议以后,他便开始请副班长和学习委员代劳,因为那两位是很 热心会议的主儿。当然,那两位也就是曾经被逝水击败了的省级优干,不知道为 什么,他们和老师的关系非同一般。逝水才不去理会那么多,他要的是自己的大 学生活,生动的大学生活,超凡脱俗的大学生活。他自己就这么想着,一边坐在 图书馆八楼的靠窗座位上,津津有味地看《巨人传》,看《家》、《春》、《秋》, 看《理想国》……窗外望去是一片泛起微澜的海面,逝水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向 窗外远眺,那时夕阳斜照,掠过海面,泛起淡淡的金黄,掠过窗玻璃,温和地洒 在逝水的脸上,让逝水产生一种发自心底的震颤。逝水喜欢这种真实而又自由的 感觉。时间是自己的,斜阳也是自己的,在逝水看来,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妙。 一个学期的生活,就在这种淡淡的幸福中进行着,直到第二学期。第二轮选 举开始了,由于第一个学期的轻易获胜,逝水对这次的选举也是信心百倍,他对 自己总是充满信心。但选举开始前,逝水仿佛看到了一些异样的眼光,他不知道 为什么,但又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因为那眼光来自原来的学习委员。逝水终于 少了学习委员两票。逝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后来一个铁哥儿们悄悄告诉他, 因为他老是不参加干部例会,老师对他很不满意,结果有很多关于逝水的不利的 谣言便在班上流传,不知是谁掀起的。逝水明白了。逝水辞去了班里的职务,脸 上又浮现出了半年前同样的轻蔑的微笑。逝水突然感到莫名的轻松。辞职的时候。 逝水平静地祝贺了那个满脸惊讶的学习委员。逝水将这一切悄悄地写信告诉 外公,因为他觉得大概只有外公可以最好地理解他。外公很快给他回信。外公的 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孙儿,凡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水涌水去,云起云 散, 随它去就是了;如往常一样关注生活便好。 逝水很快忘却了那些他原本也并未觉察到的只是仿佛存在着的不快。他一如 既往地去图书馆,静静地读《论语》,之后发觉庄子的书仿佛更加适合他自由自 在的心境,于是开始读《逍遥游》,那段时间,他的确迷上了老庄。每到傍晚的 时候,他习惯地朝窗外远眺,看窗外的浮云,被斜阳镀了一层暧昧的金黄,看路 灯初上,人们在马路上匆匆忙忙地来来往往,显得有些可笑又可惜,因为他们只 需抬头望去,便有一望无边的大海、群山和温暖博大的斜阳,这一派景象在逝水 看来是多么的宝贵和可爱,而这些忙碌的人们却无暇顾及。人生到底追求什么? 闲下来的时候,逝水喜欢和好友们一起去打球。从大一开始,逝水便开始 练习网球,到后来,他的网球技术已经较从前有很大的改善,渐渐开始打得 有模有样了。逝水觉得打球只是在自己可以存在的空间中,寻找着运动带给自己 的乐趣和活力。他像一个警觉的猎人,关注着那小球的一举一动,随着脚步的移 动起拍、敏锐地定位、挥拍,然后让球拍划上一个圆满的潇洒的弧形,落在他的 肩头。每一次打球时的满头大汗和气喘吁吁,使逝水真切地体会着并感受着生命 的新陈代谢和焕然一新。仿佛每一次地耗尽体力都是生命的又一次开始。对于那 些脾气很大,不时摔拍的网球明星,逝水倒并不怎么欣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 始,逝水已经很少再去崇拜一个人,而开始平静地观察和判断每一种现象。 逝水的家境还算优裕,但入学时的一笔奖学金已经足够逝水四年的基本开销。 不过逝水总觉得这有不劳而获的嫌疑,他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工作得到回报。于是 逝水开始寻找家教。逝水找到了一份英语家教,教一个高一的男生。逝水是北方 人,这男生的一家也都是东北人,在这个南方城市里,北方这两个字足以 令逝水感到些许的亲切。虽然由于主人家也凭借着北方老乡这一点,给出了 非常低的报酬。逝水并没有拒绝这份工作。他尽心尽力地帮这位东北小老乡辅导 着,他知道自己工作的目的不是金钱。一个月之后,逝水将这份工作转交给了自 己的老乡同学,仅仅因为她比逝水需要钱。回想那一个月的工作,逝水感到充实 和快乐,人生本来很短,但总会有东西使它看来长久。他和男孩成了好朋友,男 孩叫他哥,他们决定将来一起去非洲探险。 生活也许随时在变化着,逝水的内心总是希望寻找一个足够令自己歇息的安 定之处,或者寻觅一些接近纯和真理的东西,使自己的心境可以随时得到安慰。 有人说:没有信仰无异于野兽。但逝水找寻了很久,发觉自己终于不能也不应强 迫自己或欺骗自己,他不想信仰那些存在着并辉煌着的教义,他希望寻找到永恒 的真理和宁静。他最终选择了信仰天空。在逝水看来,一切的灿烂或黯淡终究都 是虚无和泛滥的,也许只有天空是唯一存在着的永恒,虽然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但却可以看作一种不凡和脱俗,一种纯的魔力。天空会下雨,闪电,打雷,起风, 飘雪……天空中有白云,有时也会有乌云,无所谓,只要它喜欢,它就开始行动, 人们奈何不得它,却只能仰望它。逝水望着天空的时候,会露出很虔诚的表情, 仿佛找到了灵魂的归属。逝水有时想,有多少人类的弱点,在天空下暴露着,丑 陋着,无耻地继续着。 大二下学期,在大家狂背六级单词的时候,逝水也不能免俗地心不甘情不愿 地坐到了自修室。自修室里面有很多的“特色产品”,包括逝水所深恶痛绝的课 桌刻字、课桌洞里塞垃圾、在课室里旁若无人地或响亮或暧昧地放屁或打嗝…… 逝水喜欢坐在课室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更多的时候大约 是在让思绪无端地神游列国、发呆。然而即使是这样,他的目光还是在某天神游 的时候,定位在了坐在他前座的一个背影很美、很纯的女生身上。深褐色的头发, 瘦小的身材,套在宽大的蓝色长袖运动上衣里面,叫逝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 的冲动。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一个女生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女孩子的背影如 此的美丽。渐渐的,再去自习的时候,逝水就不去别的课室了,因为他发现,她 总是在这间课室自习,而且,总是坐在他习惯位置的前座。发现她的行踪,这令 逝水感到很高兴。看得出她是那种认真的学生。她那翻得旧旧的课本、厚厚的笔 记本,以及满满当当的笔筒都可以作为证据;然而最具有证明力的,还是她一丝 不苟的神态。很久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发现她的背后竟然隐藏着一双“邪恶”的 “偷窥”的目光。逝水喜欢看她转铅笔时因为操作失误而不得不弯腰拾笔的动作, 因为这样逝水便可以看到她轮廓优美的侧面,她含情脉脉的眼睛(在逝水看来), 小巧却挺拔的鼻子,还有翘翘的嘴巴,组合得恰到好处,她真的很美。逝水为自 己的发现而沾沾自喜。每天晚上教室熄灯的时候她才会走,逝水只好也坐在旮旯 里和她一起熬;她路过逝水的时候,他就赶紧故意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神情。这样 的日子没有持续多少天,女生渐渐发觉到老坐在她后座的这个男生了,虽然她不 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但女生对这个安静的男生多少感到一些陌生的熟悉。逝 水也渐渐发现,女孩每次起身路过他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些假装的镇定和掩饰不 住的羞涩,这样使得逝水心里越发乱起来,似乎逝水比女孩还要羞涩一些。虽然 从前逝水总会表现得很洒脱很无谓,但对于爱情,逝水似乎很是外行和不解,经 历过几次莫须有的柏拉图之恋,逝水却毕竟还没有真正陷入过爱情。逝水常常思 索人生和世界,他从前不将爱情当作很重要的事情,因为他更注重自由自在。但 这次的相遇,却使逝水陷入了一场挣扎不出的漩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他试图阻拦自己的念头,但没有成功,他找不出理由阻止自己的相思。他就这么 强迫自己下了一个令自己感到欢喜同时又愈发忧心忡忡的决心。在一次晚自习快 要结束时,逝水早早收拾好了书包,坐在位子上凝望着前座熟悉的身影……许多 天以来的回味、期盼和此刻不停动摇着的决心使得逝水心如鹿撞,怦怦直跳,头 有些发晕,额头上冒出了几层连着心底的热汗。女孩起身了,逝水感到身体已经 不再属于他自己,他在心中对自己大喊了一句老天保佑,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直 挺挺地竖立起来,他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慌乱和不安,他只听 到自己轻轻的声音飘在空气里:“可以送你回宿舍吗?”女孩一惊,皱了皱眉头, 旋即微笑了。这微笑,在已是满脸汗水的逝水看来,是何其的圣洁和美丽,逝水 感到自己自我很久、飘浮很久了的心灵已经在那一瞬间陡然地、不费吹灰之力地 被俘虏了。面对这样甜蜜而又真实的爱情,逝水的“狂妄”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在女孩的微微一笑中,逝水眼睁睁而又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所有的妄自尊大都烟 消云散、驾鹤西游去了。 那个炎热的夏天,逝水和女孩陷入了深深的、热烈的爱恋之中。滚烫如火的 心境丝毫不比天气逊色。女孩叫佳人。只有佳人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才适合拥有 这般美好的名字,逝水常常这样美美地想着,脸上便愉快地流淌出幸福的笑意。 佳人有一双会说话的明眸,每当两人的目光交遇,逝水总会感到内心旋即泛 起的甜美和满足。逝水喜欢凝望着佳人的眼睛,最开始的时候,每当被逝水盯久 了,佳人的脸上总会泛起微微的红晕,随即将目光很快地逃离逝水的视线,后来 被逝水盯久了,便习惯了,脸也不会那么快就红了,而是迎着逝水的目光回望逝 水,可她略带羞涩的故作无赖的目光让逝水无法不感到佳人越发可爱了。佳人原 本是内向的,但和逝水在一起久了,佳人的话逐渐开始多了起来。在擅长嘴皮子 工夫的逝水老师的调教下,佳人同学学会了和逝水斗嘴,学会了玩笑式的“无理 取闹”,渐渐地竟然可以很快将逝水击败了,直逼得可怜的逝水连连求饶;然而, 佳人不知道,她生气的时候,或者说,她在逝水面前假装生气的时候很美丽,别 具味道,在逝水看来,无论佳人做什么,怎么做,都如同一出精致引人的戏;佳 人瘦瘦的、小小的,但有时候被逝水惹恼了,这瘦小的丫头也会使出她小巧的拳 头直奔逝水砸去,有时被逝水半路截住,逝水不反抗的时候,这拳头大多轻轻地 落在逝水的肩膀和胸膛上,让逝水感到酥酥麻麻的,然后下意识地揽住佳人,这 个时候佳人通常会像小猫一样偎依在逝水的怀中了,这令逝水偶尔会想起从前养 的花猫“咪子”来。 佳人有时候会跟着逝水来到网球场,看逝水打球,或者让逝水教她打球。但 多数时候佳人还是做观众和后勤部长,帮逝水他们拿饮料拿什么的,有时候也会 在逝水他们的“压迫”下做一次球童,帮忙捡球。逝水越来越了解佳人,也越来 越深地爱恋着佳人。佳人的家境不错,但却没有任何富家小姐的坏习惯,相反, 逝水有时候甚至感到自己要比佳人奢侈许多;佳人常常宠着逝水,习惯了微笑着 看他“厚颜无耻”地对自己耍无赖,和佳人在一起的时候,逝水有时觉得自己像 个小弟弟,而佳人更像一个邻家小姐姐;有时逝水也跟她开玩笑,说她早晚会傻 乎乎地被别人骗走。这时佳人总会用手敲着逝水的脑门,装作认真地问他:“那 你怎么办啊,?”逝水便紧紧地抱住佳人,仿佛生怕她一不小心真的被人骗走了, 像小孩子一样说道:“有我在,你能跑哪儿去?” 逝水陪佳人逛街的时候,会自始至终紧紧地握住佳人的手。过马路的时候, 逝水总是“蛮横地”“专断地”走在车子迎面驶来的位置,而让佳人走在安全的 一面,而沿街而行的时候,逝水也会下意识地走在外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 么做,他只是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这么做是正确的。牵着佳人的手,曾经有些 “附庸风雅”的逝水会突然想起一句酸溜溜的话,然后悄悄将嘴唇凑到佳人耳边 轻轻地对她说:“牵过你的手,指尖传来你的温柔。”佳人便夸张地做出呕吐的 样子。佳人喜欢感受着逝水那份纯纯的、毫不掩饰、发自心底的爱和保护,喜欢 和逝水在一起时来自逝水的那种仿佛无可替代的安全感,逝水骑车载着佳人的时 候,佳人会轻轻地拦住逝水的腰。有时两人也会步行去图书馆,在佳人的“娇惯” 下越来越“放肆”的逝水会出其不意地给佳人突然袭击:走着走着,逝水突然狡 猾地窜到佳人前面,走了两步,旋即回头转身抱起迎面而来的佳人,然后抱着惊 叫着的佳人飞快地跑起来,惹来路人许多羡慕或不解的目光。 最让佳人和她的舍友难忘的是那次佳人生日。那一整天,逝水都在故意玩失 踪,佳人感到很不解,又很失落,虽然逝水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在系里有任务,抽 不出空。但晚上六点的时候,逝水突然打电话给佳人宿舍,让佳人走到阳台上, 然后马上挂了,佳人的舍友接了电话只好马上告诉佳人,佳人不解地走到阳台上, 才发现面前升起的一只只红色的、粉色的气球,每只气球上都有逝水那熟悉的字 迹:逝水最爱的佳人生日快乐!佳人微笑着,望着楼下傻傻站着仰着头看她的逝 水,心中涌起阵阵的感动。 陶醉在纯纯的甜蜜的爱情当中,逝水心中充满着希望和憧憬。两人常常在一 起讨论起未来,“佳人,我们结婚好吗?”“佳人,我们一定要结婚噢!”逝水 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向往。他决定将来出国深造,毕业后去美国读法学博士,虽 然要通过很难的英语考试,虽然出国深造法学会是一段非常艰苦的过程,但逝水 觉得一旦修下来博士学位,一定会带给自己更多的机会尝试更丰富的生活内容。 其实逝水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那就是一旦学成,那么他就有更大的能力为佳 人创造更美好和更舒适的生活环境。他相信佳人一定明白他的念头。 蓝蓝的天空下,逝水仔细地拥着佳人,给她讲自己小时候捕蜻蜓捉蚊子的故 事,讲北方的雪,看着佳人好奇的眼神,逝水微笑着,一边抬头望向辽阔的天际。 空气中仿佛带着甜味。 逝水一直对自己和佳人的感情满怀信心,如同他一贯的性格。日子就这么一 天天过去,逝水的时间越来越紧张,他一边抓紧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去学习英语, 一边又要拼命挤时间和佳人在一起,虽然佳人有时指出这不必要。逝水不知道有 什么必要或者不必要的区分,他只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如同逛街时他紧握佳人 的手。 有人说时间会改变一切,包括爱情。逝水从来不信这些他眼中的鬼话,他心 中早已抱定对一切定论嗤之以鼻的念头。佳人曾经评价逝水:“永远的初生牛犊”。 但逝水终于发现自己错了。也许时间不会改变逝水的爱情,但随着时间的改变, 一些东西却改变了佳人的爱情。 和逝水在一起的很多时候,佳人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像姐姐多一些,而在逝水 的爱情包围下,她似乎已经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自我。她曾经 和逝水这样抱怨过,但逝水没有在意,陶醉在爱情中的逝水又怎么会对爱情和姐 弟做太多区分的研究呢?逝水不明白这算什么问题。但现实是佳人正在试图越来 越疏远逝水,自习也不叫逝水一起了,找很多牵强的借口搪塞而不要和逝水在一 起。细心而又痛心的逝水不想也不敢贸然问佳人原因,他只知道佳人现在真的在 躲他。他想也许每对情侣斗会面临一个冷战时期吧,也许暂时的疏远反而会促进 他们的爱情更加长久吧。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他烦恼得很,自尊心很强的 他开始悄悄地吸烟,因为他怕佳人看到,但他更希望佳人看到,这样佳人就可以 知道他正陷入苦痛。他这样想着,一边望着英文书发呆,他不知道这种痛苦还要 持续多久,佳人会不会有了新的男朋友?佳人是不是已经不爱他了?佳人现在在 做什么?他就这样想着,快要把自己逼疯了。他抬头望着这一片熟悉的天宇,心 中掠过一片重重的悲凉。 手机响了,是佳人的短信!逝水迫不及待地打开短信,佳人要见他。二话没 说,逝水跳上自行车,飞速地从图书馆驶向教学楼。佳人正在那里等他。逝水终 于见到了躲了他好多天的佳人,望着这个熟悉的身影,逝水的眼睛有些模糊,佳 人望着远处的风景,故意不看他。逝水努力控制着情绪,听佳人静静地说话: “逝水,你有你的奋斗目标,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我不想欺骗你,和你在一起 的这些天,我曾经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但是逝水,你终究会明白,爱情是两个 人的,当一个人已经对另一个人没有感觉的时候,也就是这段爱情结束的时候了 ……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忘了我吧。你会找到新的爱情,我祝福它会是长久的。” “你在胡说什么?”逝水吼道,“为什么?我还是很爱你啊!你也是爱我的,佳 人!不是吗?不要离开我!”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逝水不敢再说什么,他 害怕佳人会再说出分手这两个字。佳人突然捂住眼睛哭了,也终于打破了沉默, “逝水,我的确爱过你,但那是过去了……我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也许我坦白 地说出来大家都会好受些……我有新朋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逝水仿佛灵魂脱壳。 他旷了很多的课,拼命抽烟,喝酒。房间里有许多和佳人有关的东西,有佳 人的相框,有佳人送他的剃须刀和网球,有佳人上次走时忘记带的外套,打开电 脑,屏幕背景都是佳人的照片。逝水都舍不得动弹,看到这些东西就好像佳人又 在他身边,但他不敢多看,因为这只能使他更加思念佳人,陷入更深的漫无边际 的痛苦。朋友怕他过于难过,给他买了很多喜剧VCD 片,他丝毫没有心情看,他 不想再露出任何笑容。他也不再研究爱情,他只知道佳人走了,离开他了。他很 想知道佳人的新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在朋友的劝说下,他又去上课了,虽然心不 在焉。 逝水重新坐在图书馆的八楼,遥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中满是伤感。他不恨佳 人,这些天,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个道理,佳人说得没错,爱情是两个人的,当一 方没有感觉的时候,也就是分开的时候了;但佳人没有说完,爱情也是一个人的, 一方没有感觉了的时候,她对这份感情的爱也就飘散了,而两个人共同的爱情也 就消散了,然而另一方的爱情却并不一定也随之消散,正如逝水此刻的心情。 “佳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爱你的,我希望你明白。将来任何时候,我都会 等待你在我身上的感觉重新醒来,不管等多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气 变得阴沉起来,窗外的乌云很快地移动着,要下雨了。逝水没有带雨伞,只好收 拾书包准备回宿舍。刚走出去,就开始下雨了,回去也是浑身湿透,逝水没办法, 只好继续往前走,等回到宿舍再换衣服。其实逝水也隐隐约约地感到一种哀凉的 快意,因为在这大雨中,没有人看得见他隐忍了很久的泪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 流淌着的,有多少雨水,多少泪水。 终于有哥儿们看到佳人的新朋友了。当他拽着逝水的衣袖指给逝水看佳人和 她的新朋友亲密地在饭堂互相喂饭时,多少天隐隐约约的传言终于在眼前成为现 实。逝水顿时感到胃部一阵剧烈地翻动。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彻 底被击败了。因为,佳人的新朋友是一个女生。 他发了无数条短信给佳人,他问佳人这是为什么,他希望和佳人的新朋友彻 底地谈谈,他不希望就这样被一个女生打败。最重要的是,他仍旧对佳人怀着炽 热的爱,他十二分地期待着她的回心转意。但没有收到佳人的任何回复。逝水感 到彻骨的寒冷。 现在已经是冬季了。时间过得飞快。 南方的冬季是阴冷阴冷的,这种天气使得校道上少有人行走,而是飘满了两 边大树的落叶,往日枝叶繁茂的树,如今变得枯黄秃败,有风来过的时候,树叶 随处飘动,瑟瑟作响,整个景象于是更显萧条,让人看着于心不忍。虽然这里的 冬天终归比北方的温度高,但持续的阴天和低温,也使人们的心情或多或少地开 始沮丧起来。 逝水的生活简单平静而又没有激情。经历了这场感情的变化,他已经不许自 己再和佳人联系了,他知道佳人现在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虽然他 仍是那样的爱她。逝水不是狭隘的人,但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深深知道爱是没有界线的,异性的爱算作爱,同性的爱也算作爱,人类的爱是 没有区别的,生命是短促的,爱使它显得长久,逝水总是这么认为。也许吧,也 许只有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变得这么不堪一击,这么脆弱,这 么不可理喻。逝水这么想着自己,吐了一个烟圈,这烟圈在空气中停留了很久, 没有散去。 逝水接到了家里的电话。爸爸轻轻地对他说,外公去世了。逝水拿着话筒, 霎时说不出话来,爸爸再说什么,他好也听不到了。毫无意识地放下话筒,逝水 呆呆地站着,如雕塑一般,灵魂脱壳,停止了一切的思维和反应。 逝水凝望着床上挂的外公写给他的大字,脑海中缓缓地浮现出儿时跟随外公 一起在夕照下钓鱼、一起荡秋千、外公教他做数学题的那一幕幕。逝水站在阳台 上,掏出了一支烟,点燃了,却没有想起去抽,烟卷自己静静地燃着,很快析出 了很长很长的烟灰。夕阳就要落山了,淡淡的夕晖斜斜地抹在他的脸上,此刻逝 水已是泪流满面。 后来的两天,逝水收到了爸爸寄来的一封信,信是外公去世前写给逝水的。 外公对逝水说:“孙儿,现在你已经是男人了,外公和你以一个平等的男人身份 说话,以表示对你成年的祝贺。人生可能经历很多,正如你知道的,文革中我被 批斗整改了十多年,后来出公差去黑河,又因为劫匪差点把命丢掉。作为男人, 我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没有成就什么样的事业;但这些年我也感受到不少的乐 趣和希望,因为有你妈你阿姨,还有你们这一代可爱有为的年轻人。我的生命快 要消失怠尽了,但我不感到害怕,因为我的生命会在你们身上得到很好的延续。 逝水,人生可能经历很多,把它们都看作属于你自己的财富,学会投资;唯有眼 光放长远,才可能造就一段恬淡从容的人生。接受我的祝福。”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都如往常一样陷入乏味和重复。每天早晨,上课的人 们,散步的人们,还有不知做什么的人们,走在一样的街上,抱着各自的想法和 念头,匆匆忙忙,来来往往;之后,落叶仍旧孤独地落在萧瑟的道路上,行人依 旧稀少;每当夕阳斜下,总有人在操场疯狂的跑步、打球,不时传出兴奋或恼火 的嚎叫,野兽一般。 人们习惯从心底选择依靠昨天,认可迄今已经存在的事物;拼命怀旧,却不 知如何开始今天;向往美好的生活,却总是在行动前的一刹那被懒散的本能阻却 手脚;人们不停地重复着过去,一边反复地寻找着牵强的借口,让本能的弱点和 自己的陋习一唱一和、狼狈为奸、苟且偷生。 逝水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并坚守着自己的诺言。他为自己定下留学哥伦比亚 大学的目标。虽然朋友纷纷劝他不要太理想化,换一所大学或许更为现实;但他 始终不说放弃,不想改变什么。对他来说,选择了出国,是因为希望站到更高的 起点,看到更远的景物,拥有更多的体悟;而不是一种形式,更不是刻意的造作。 也许结果会证明他的选择和付出全部付诸东流,但这并不重要,因为逝水所追求 的,更多的是一种境界,一种可以使自己的灵魂逍遥的境界;在追求的过程当中, 抱着任何求得的目的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损伤乃至重创,只有在更高的意境中随时 寻觅得到心灵的平静和愉悦才是最有意义。况且也许充满在这过程当中的冒险本 身就是一种珍贵的所得。 逝水象疯子一样拼命地学习英语,他要把荒废了很久的学业重新捡起来,他 发誓一定要出国深造。他理了发,刮了胡子,他尝试令自己感到神清气爽;他努 力地想把曾经的一切都看作自己的财富,他异常急切地渴望着明天。虽然有时也 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许多,想起从前的岁月,故乡田野中泛着自然清香的空气, 童年的伙伴们,想起爸爸妈妈,想起自己从前的老师……坐在那间他永远都 忘记不了的自修课室里,他的目光偶尔会久久地盯住佳人曾经坐过的那张座位, 仿佛又看得到第一次表白时佳人圣母般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被逝水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他一直就这么地倔强,仿佛整个 世界都在改变,他却不停地忠实地守护着那片心灵的天空,他默默地坚持着自己 的信仰,不允许任何事物对它亵渎或诬蔑。拥有这心情好似一个虔诚的教徒,虽 然他只是信仰天空。 夜幕的笼罩下,一切仿佛归于精谧。这平静中却一直顽强地孕育着躁动与激 情。逝水带着满身的汗水跋涉在这条注定历经艰苦并通向艰苦的道路上。在临时 租来的小屋里,逝水反复练习着听力,做着最后的冲刺,不觉中迎来了临近的黎 明。 日出日落,时光如梭。浪费了光阴的人们总在不停叹息着,感叹着岁月的无 情;他们不会理解,也不去理解这其中的奥妙,虽然理解本身并不需付出很大的 代价。十九岁生日那天,送走那些狐朋狗友,逝水继续躲在小屋里做题,挥汗如 雨,望着墙上的日历牌,逝水感到莫名的怅然,因为他无法不想起去年此时和佳 人在一起的场景,现在佳人在哪里呢?他逼着自己不再去想。可这怅然越来越强 烈地包围住他、缠绕着他。他只好闭上眼睛,停下笔来。镜子中折射出现在的逝 水,凌乱的小屋,几只方便面的箱子,乱七八糟堆放着的各种书本……屋里飘起 来孤伶伶的音乐。是那首逝水最喜欢的CASABLANCA. 翻滚的旋律钻进逝水的耳朵, 进而灌入他的心灵,随着音乐的流淌,逝水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十月份的时候,逝水终于接到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朋友们纷纷祝贺, 逝水也感到非常喜悦,但终究很快恢复了异常的平静。 他静静地走到图书馆的八楼,静静地坐在那张熟悉的靠窗的座位上,静静地 望着窗外天空流淌着、反复变化着的云朵。逝水轻轻地趴在小桌上。昨天的一切 在一瞬间生动起来,历历在目。 逝水踏上了飞往美国纽约的飞机。爸爸妈妈,还有一班朋友送他到机场,逝 水向他们用力地挥手,这一刻,仿佛是那样的熟悉。望着爸爸妈妈关切而又不舍 的眼神,逝水仿佛又看到了故乡那些熟悉的景象。也许这次的告别是必然的。逝 水想起来一句话:“只有告别,才懂得相聚,只有漂泊,才懂得回家的含义”。 他冲爸爸妈妈笑了一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摆出一副他所惯常的无畏的姿势。 他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对他担心,他一向都是那样地体谅父母。但这时候只有朋友 们才会明白他心中终究是有许多失落和遗憾的,只因为佳人。 飞机就要起飞了,逝水冲爸爸妈妈还有朋友们挥一挥手,他恋恋不舍地望着 这些熟悉的面孔,试图发现一些什么,然而他终究没有寻找到。登上飞机的一刹 那,逝水猛然听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这声音从远处传来,有 些微弱,但在逝水听来却仿佛就是上帝的召唤。是佳人! 逝水毫无意识地抽回身子,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他看到了,那个熟悉 的身影也正在向他跑来…… 飞机终于起飞了,带走了逝水,连同他所有的梦想和期盼。 逝水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内心燃起了崭新的希望和永 恒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