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慢慢的,梅子对监狱里的情况有所了解。那个三十多岁的叫燕子的女人是这个 牢房的号长,牢房里的一切事务都由她来负责管理,吃饭,睡觉,干活,包括女人 们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是通过她向女警官汇报的。 静下心来,梅子才好好打量着这个自己不知道要生活多长时间的地方:南北长 东西窄的一间大屋子,靠东墙边是“床”,是女犯人们吃饭睡觉干活的“床”。其 实,所谓的床就是一些木板对在一起组成的。房间里除了那样一个足够十个人并排 睡在一起的特大号的床外,就是一条窄窄的通道,房间的最北边的角上是个公用的 便池,无遮无拦的无声的呆在那个角落里,这让梅子感觉到很为难:怎么好意思在 众目睽睽下拉屎撒尿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自己是个“罪犯”呢!好在 都是女人,将就着点吧。女人们每天就在这样一个大房间里演绎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外边还有一个稍微小一点的房间,不过是露天的,高高的围墙足有三米高,上边是 密密的铁丝网,还有两个哨兵日夜看守。又厚又重的大铁门把这些犯了法的女人们 牢牢的锁在里边,铁门的中间有一个小门,那个小门的大小在梅子看来有语文课本 那么大。其实,说是小门,倒不如说是小孔更恰当。那个小孔平时都是锁着的,只 有在吃饭时,会有人从外边“咣当”一声把门打开,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外边嚷嚷着 :“开饭了,开饭了”。这时,所有的女人们都会慌慌张张的拿起自己的小盆子一 样的容器,拥挤在小孔边,等着从外边伸进来一个带柄的大勺子,往自己的碗里倒 饭。 其实,所谓的饭也就是一些可以填饱肚子的在外边是没人会吃的东西。梅子看 见那些从小孔里倒进来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呕吐。见梅子坐着不动,燕子 什么不没说,拿起梅子家人送进来的不绣钢的饭碗,给梅子接了一碗递过来:“梅 子,吃吧。身体要紧。” 梅子摇摇头,泪水再一次流下来:“燕子姐姐,我真的吃不下。我好想我的儿 子。” “姐姐能够理解,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吃饭,自己身体会垮下来不说, 管教人员还会对你采取措施,到时间你后悔都来不及。”燕子来这里已经有三个多 月了,对这里的事情比较清楚。 “什么措施?很可怕吗?”梅子听着燕子的语气,看着他的表情,很是不解。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姐姐不会骗你的。吃吧啊。”燕子再一次把“饭”递给 梅子。 “怎么了?不想吃啊?那我可吃了。”那个十七岁的叫高新的女孩突然抢过饭, 躲到一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小新,你发什么疯?给我。”燕子想要去夺碗,被梅子拦住了。 “燕子姐,让她吃吧,反正我也不饿。” “哎。这姑娘,可怜啊!不犯病时好好的,一旦疯起来那就不象个人了。”燕 子叹息着说。 “燕子姐,小新她是怎么了?”梅子其实并不想打听别人的事,自己的事都不 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可是,看她才十几岁的样子,正是鲜花含苞待放的年龄,怎 么会进到这个鬼地方了呢? “哎,她呀,把她妈妈打死了。听说是用砖头把她妈妈的头都砸烂了。”燕子 惋惜的说。梅子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会?看那漂亮的脸蛋,看她那高挑的身材,看 她那光滑细嫩的肌肤……我的天!她怎么可能会杀了自己的母亲?梅子仔细的看着 高新,看她吃饭时那香甜的样子,梅子的心一阵疼痛。 人啊! 夜幕降临了,梅子一直都是呆呆地坐着,她的心里一直在牵挂着儿子,不知道 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广播晚间新闻。”一个女高音的响起,把梅子 吓了一跳,她忙探头往外看,只见高新高高的站在围墙边上的水池上,手里拿着一 张破旧的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正在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 “怎么了?燕子姐。”梅子不解的问道。 “她呀,就这样。每天晚饭后总是要发一阵子疯,管教也没办法,就任由她胡 闹了。”燕子平静的说完,倒头就睡。 “在1998年的夏天,那时候我还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我的班主任是个叫白严 昌的臭男人……”高新的“演讲”在继续,梅子静静的听着,渐渐的明白了高新的 犯罪历程。 曾经的高新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在她上高一时,遇到了一场恋爱,纯情的 女孩子狂热的爱上了一个初中时的男孩。只可惜,这场爱情只经历了短短的两个月, 就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灭了。那个男孩子在父母的逼迫下和另一个女孩定了亲。 “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夜晚,我去他的家里找他,我想要回我曾经付出的爱和感 情,可是,他躲在家里不肯出来见我……”高新的“演讲”依然在继续,“其实, 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只想最后一次见见我曾经深爱的人,毕竟,他是我的初 恋……” 梅子的心无端的疼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想起了那个叫辉的男孩。梅 子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我的老师,他刻薄的讽刺我,他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踢我的屁股,骂我是个 不要脸的学生……”高新仍然在唱歌般的说着,她的声音很响很亮,梅子相信她的 话一定会传的很远很远…… “我的妈妈,她也骂我,比我的老师还要刻薄。我休学在家时的那些日子,她 每天都在骂我,说我光吃饭不干活,骂我是个婊子。你们谁见过这样的妈妈?谁见 过?”高新突然痛哭起来,“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是我的错吗?” 梅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走过去,拉了拉高新的衣角:“下来吧,高新,别摔 倒了。” “我恨她,她不是我的妈妈,她怎么会是我的妈妈呢?我把她打死了。我把她 打死了。”高新从水池上下来,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悲痛的哭着。“梅子姐 梅子的泪也流了下来,她一把抱住高新的肩头,把她拥入怀里。心里的痛在一阵阵 加剧:是呀,都是她的错吗?是谁把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杀人犯的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象流水一样的逝去,梅子的心也一天天的变得冰冷,从上次 的提审后,梅子的事就再也没有进展。现在的梅子已经不再抱任何幻想,每天只是 机械的“工作”着——糊纸盒。牢房里的每个人除了娜娜可以不干活外,其他人都 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把规定的纸盒糊好,这是任务,必须完成。包括疯疯颠颠的高新 也不例外,不过,高新的任务要小得多。听管教说,干活是怕这些犯人们太闲了会 生事。 刚开始梅子不明白为什么娜娜可以不干活,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个被判了死 刑的犯人。管教怕她心理有压力,就没敢给她派活。还要燕子天天不眨眼的盯着她, 生怕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梅子算了算,来到这里已经又十二天了,自己的事究竟 会是个怎么样的结果呢?梅子不愿想也不敢想,天开始有点热了,蚊子已经开始在 牢房的某个角落“嗡嗡”的唱起歌来。梅子最讨厌蚊子,以前睡觉时,如果有一只 蚊子在耳边飞舞,梅子就会睡不着,一定会起来把它拍死才肯罢休。可是,现在呢? 偌大的牢房内,梅子对蚊子也是无能为力,只好任由它们在身边飞来飞去。突然见, 梅子很羡慕这些蚊子,看它们多自由啊。可以飞进飞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梅子 想起了那两句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是呀, 自由是多么的可贵呀!此时的梅子是多么怀念在外边的日子啊! “梅子,你也睡不着吗?”很少说话的娜娜突然问躺在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 梅子。 “是呀。我最想念的是我的儿子。”梅子说着,眼前就浮现出儿子那可爱的笑 脸,心里就一阵阵的疼。 “梅子,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娜娜幽幽的说,大大眼睛在黑暗里无神的睁 着,好象要看到遥远的天那边去。 “娜娜姐,你别灰心,你不是已经申诉了吗?说不准高院会改判呢。”梅子从 侧面知道,娜娜也是害死了人,一审判决死刑,她不服,向高院递了申诉材料。 “没有用的,我是死定了,迟早的事。”娜娜幽幽的叹了口气,接着说,“你 的事不大,你早晚是会出去的,我知道你是个有文化的人,我想把我的事给你说说, 以后你出去了,有机会把我的事写成小说,告诉世人:不是每个犯人都是坏人。” “梅子使劲地点点头,她向娜娜身边挪了挪,仔细的看着她那张清秀的美丽的 年轻的脸,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女子会在不知道哪天就消失了。 “我的丈夫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我跟他结婚没多久,他就为一件小事对我大打 出手。后来,我就一直生活在他给我制造的阴影里。在那个家庭里,我没有一点地 位,挨打对我来说成了家常便饭。我一直在努力,想要用我的真心换回他的人性; 想用我的忍耐换来一个平静的家。可是,我想错了,他在我的忍让面前不仅没有收 敛,反而把我的容忍视为软弱,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我。妹妹,你可以想象我过的 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娜娜的语气很平静,好象是在说一件和她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梅子忍不住拉住了娜娜的手,在四月的这样的一个夜晚,两个有着相同命运的 女人,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娜娜姐,我可以想象得到你所受到的折磨,因为我和你有着相同的遭遇。” 梅子感觉到娜娜的手冰冷冰冷的。 “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那种非人的虐待,在被他痛打后,我哭着在他的饭里 放了足够的老鼠药。你知道吗?梅子,看着他吃下那碗饭后,看着他痛苦的挣扎的 样子,我很平静,我一直在想他对我的种种。他死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娜娜依 然是那样的平静,但是,梅子能从她手掌心里传来的轻微战抖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 梅子靠近娜娜,挨着她的身体,感觉到她在微微的发抖。梅子厕身抱住了她: “娜娜姐。”梅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就只是那样紧紧的抱着她发抖的身体。 “可是梅子,我真的不想死,我还年轻,难道我的生命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娜娜的泪滚落到梅子的脸上,又流到了梅子的嘴角,梅子感觉到那泪的苦涩。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