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留 下午两点钟,火车缓缓进入站台。 她把行李扛在单薄的肩上,临下车时,她向临座的女孩借了点玫瑰红的胭脂, 在苍白的皮肤上薄薄的涂了一层。这样使她看起来不那么疲惫。 这是第一次她到他所在的城市,想象他曾经熟悉的神情,发现自己从未曾遗忘。 他们在两个相隔不同的城市生活,但相隔并不遥远,坐火车只需短短的两个小 时。 过去,他时常会突然地打电话给她,他说:我在车站,已经到了。 她随着人群涌进车站,看见他站在对面微笑的凝视她。她看到他身上背的黑色 的帆布包,那是他每次出行都会背着的,里面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书。第一次看 见他是刚刚立夏,那天晚上因为白天的细雨,而显得格外的潮湿。 他穿着灰色的衬衫,微笑着说:我是征。 他是在邻市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年轻有为。说话的时候会手舞足蹈,像个不 经事的孩子。 他说他不太喜欢这座城市,但这里有让他觉得温暖的朋友。 朋友维开车来接他,说已经在酒店定好了房间,奔波了一天,彼此都觉得有些 疲倦。 车子沿着熟悉的街道向前行使。他对她说,我很久没来这了,现在它比过去漂 亮许多。 这条路该是全市绿化最好的路,路旁有整齐排列的树,白天的时候,投下长长 短短的树阴,让人觉得快乐。 她说,这次会住多久。 大概一个星期吧。他的微笑使人觉得很温暖。 车子停在酒店的门口,已经是午夜了。但挂在门口的灯笼,仍然让人觉得温情。 房间定在十八层,她说想看夜景,高处的住宅使人能想象自己是坐在一艘船里, 有隔离尘世的感觉。 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铺着白色的床单。这样的房间唯一缺少的是温情。因为 人们在四处流换。 他说,你和维谁在床上。我在你们中间的空地上睡。 她帮他在地上铺好了被。 他说,明天早上你们下地别踩到我,我不想醒来时脸上多出一排脚印。 三个人相视而笑。这是短暂的幸福。 一夜未眠,清早的时候,她感觉他的手正小心翼翼的抚摩她的手指。动作很轻, 像在加倍爱惜一件失散多年的物品。 她没睁开眼睛,也许此刻谁都无须说什么,只想赶片刻的温情。 维醒来时,已经是八点钟了,天气略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 三个人一致决定去爬山。 维说,我要带我的女朋友,。说完,矫捷的对征笑了笑。 在山顶上,随处可以看见成双成对的情侣,维挽着女朋友,走的很慢。 她转够头看征,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淳朴的气息,笑的时候很灿烂。他们的心 里有温情的东西,会给心爱的女人塌实的安全感。 这样的男人感情上不会有太多的故事,又或许所以一片空白。 他拉着她的手爬山,到山顶的时候,他送给她一支玫瑰,维也拿了一支送给身 边的女友。 这是个随时可以离别的地方,只有短暂的记忆。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瓣一片片的折下,夹进带来的书里。 下山时,她到庙里求了个签,签上说她的感情不会太平稳。 她想起她的男朋友,那个此时远在他乡的男人,他们像一个曾经摔在地上的杯 子,彼此太紧密,会在裂痕里渗出水来。 有些情感注定颠沛流离,她们站在宿命的手心,无法回避。 幸福像落在水中的月亮,手触即碎。 返家的途中,他坐在她身边讲故事给她听。 他说,有一次观音遇到了劫难,于是,她到庙里,跪在地上拜佛,拜的就是她 自己。 这时,身边的众神很疑惑,便问,你自己不就是神吗?怎么还要拜自己呢。 然后观音说,求人不如求己。 她看着他笑,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很温情。 林走的时候,他对她微笑,他说,我还会回来。 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像水,载着希望和等待荡来荡去。 也许,我们都是在路上。 她重新回到往日的生活里,念书,写作,偶尔上网,和男朋友分分合合。 在网上看见征,他说他要回家了,看见她上来,决定陪她一会。 他说,还记得我们在第一次见面吗?你和维几乎聊了一个通宵,我一夜没睡。 是的,我也没睡。她笑。 后来的夜晚忽然你们谁也不聊了,都很早的睡。 说的话都在那一夜说完了,太沉重。 男朋友还好? 和签上说的一样。他需要我守在他身边,不见台地哦的朋友,不上网,但我想 自由。 :(但我又离不开他。 所以你让我觉得心疼。 下网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想起他的一话句话,你让我觉得心疼。 一个星期后,维告诉她,征来了。有点想她。 她看见征,因为旅途的劳累,他显得有些疲惫。但脸上仍然微笑。 他说,忽然想见见你,就来了。 这样的话总是很容易让她感动,她想起她的男朋友,哪个不会感激个理会她付 出的男人,觉得得到她的爱和付出是理所当然。某一时刻,她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 心里爱的人会很遥远,但不爱的男人会死心塌地。 她独自回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他们那里停留。 男朋友在家等她,他说他不喜欢她总出门,见很好的朋友要先和他打个招呼。 有时候觉得痕迹疲倦,像一只囚鸟,在欲罢不能中无可奈何。 心情郁闷,就选择上网。 她看见他在论坛里写的帖子,他说,梦醒了,发现生活里没有你。你说你爱着 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心忽然被蛰得很疼,想起他温暖的笑容,和那个清晨小心翼翼抚摩她手指的温 情。 维说:涵,征刚出去。 可外面正在下雨。 是的,他说,他在外面等你。 ...... 维说:涵,征昨夜彻夜未眠,喝了整晚的酒。 ...... 维说:涵,征抽了很多烟,他很憔悴。 ...... 维说:涵,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自私,你忘了征对你怎么样的温情了吗。 ...... 她打车到他们住的酒店,临走时,男朋友不情愿的说,十点钟之前回来。 她点点头。 有时候,爱已经衍变成一种负累,彼此都想浮出水面,正常的呼吸。 看见征,他蜷曲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她。 维说,我下楼了,有些饿。 征点点头。 还好吗?她问。 他笑笑,不可置否。 空气有些凝固,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不再是哪个会 手舞足蹈说话的男人,不再是那个时常温情微笑的男人,不再是那个会说“求人不 如求己”的从满自信的男人。 此刻,他显得很憔悴。 可是,这究竟该怪谁呢? 两个人沉默的注视,她望着他放在床头的手表,说,我该走了。 他无声的把表拿起来,向墙对面掷去,手表在空中寂寞的化了一道弧线,落在 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她伸手缕了缕他散在额头上的碎发。 我真的该走了。 他拉住她的手,用力的往怀里拉,她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精味。 他说,为什么?然后吻她。 她推开他,依旧用平静的声音说,对不起,我该走了。 下楼的时候,看见楼上他房间亮着灯,在午夜中寂寞的绽放,想起她转身时他 沉默的表情和疼痛的眼神,她忽然心里酸酸的,有些想哭。 她一直想过特别平静的生活,但愿望有些遥远。 有些时候,无法逃出宿命的手心。 突然觉得他付出的情感其实很多。他收集她所有的文字,研究她生活里细小的 习惯,他上网专著的等她。虽然她很少回馈与他,但他说,涵,希望你快乐。 如果有一天心如止水,不在有忧郁和灰暗,她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但更多时候,觉得自己无可奈何。 可是,和征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很快乐。征给她一大片自由的龙件和平静的 情感。 她不会担心这种情感太猛烈,会突然淹没她。 但他不是她爱的男人。 他依然给他写整段的文字,隔几天到她这里看望她,给她带新鲜的水果,听她 说不开心的事。 偶尔,他接到她到他暂时居住的酒店,陪她看她喜欢的动画片。 他给她铺好床,为她把洗澡水放好,临睡前,提醒她喝牛奶。然后坐在床边, 看她沉睡。有时,他会躺在她身边,拍她的后备,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他为她做一切能做到的事情。 他说,涵,你是个小妖精,让我欲罢不能。 然后他看者她微笑。 他说,涵,我爱你。 他是认真淳朴的男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感受的到,他让她心如止水。 她的爱情始终是从满隐忍的疼痛,彼此的伤害中互相偷生。 征过着明亮温情的生活。可她的生活始终动荡不安,充满抑郁和空洞的寂寞。 他能够带给她平静的幸福,她能带给他什么呢。 所以他们始终无法靠近。 黑暗中,看见征明亮的眼睛。 他说,涵,休息吧,我在你身旁。 翌日,她醒的很晚,他在床头摆好早餐。他始终是这样。 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征陪着她,看她贪婪的吃相,这是,她是快乐的。 被一个人温情的注视,是一种隐秘的快乐。 征说,涵,你要好好生活。 是的,我会,我脆弱而顽强,会自己爱自己。 但你始终无法让我安心。 下午,征说要回去。 坐在车里,征从手上摘下一小串象牙白的手链,那是由玉做的六只小猪串成的 手链。 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他把它带在她细小的手腕上。 然后说:有些东西注定是属于你的,她永远会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不会丢失。 她有种疼痛的窒息感,心底里是淡淡的怅惘,眼前的这个男人,深切的爱着她, 让她觉得疼痛。但他要离开,最终要离开,无法挽留。 她转过头看窗外飞逝的景物,一切过于短暂。 上车前,征向她招招手。 她看着他微笑,没说话。 人群渐渐淹没了他的身影。 她想到他们快乐的登山,夜晚的低语,那些短暂的幸福,告别了,一切恢复平 静。 拿出包里的书,那是杜拉斯的,这个女人在里面这样的写着一句话:在自己面 前,应该一直留有一个地方,独自留在那里。 翻开书,一些风干的玫瑰花瓣飘落下来。 她想起他站在山顶时说:让我们留下一些记忆。 然后,她无声的哭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