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在那以后的近百年,我再也没有涉足人类的世界。那件事发生几年后,我从父 母的城堡里搬了出来。独自在天鹅湖边的一个小岛上盖了城堡安了家。在那段独处 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潜心练习法术。偶尔也会回到老城堡去看看父亲和 母亲。或者去远方去拜访一下朋友。帮助他们解决一些法术方面的问题。现在我真 的象父亲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了一个威力无边的魔鬼了。因为我不仅用功,而且聪明。 方圆几百里的魔鬼没有不知道我罗德巴尔的。儿时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对于 一个魔鬼来说。在他长久的生命里,要清晰的记住每一件事情是很难的。包括仇恨 或者爱。只是有时,当我独自坐在天鹅湖边上,看到对面的齐格菲尔德城堡里灯火 通明,人们热闹的歌舞欢笑声被夜风从静静的漆黑的水面上吹过来的时候。才会偶 尔想起那时候和小汉斯他们一起捉鱼上树打鸟的日子。 但是我宁愿我的灵魂和身体都离他们远一些。我经常对夏洛特说:只有孤独是 魔鬼最终的朋友。 夏洛特是我的养女。有一次我到远方的拜访一对夫妇。他抱出来一个小小的婴 儿。“她的父母由于魔法被破掉,化为灰烬了。”朋友把她交到我手上时对我说 “这个小东西就留给你做个伴吧。正好两个孤独鬼。”我接过夏洛特,她的眼睛亮 亮的。头上的小角还是两个刚露出来的粉红色的小牙。她冲我伸着小手,还冲我笑。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有魔鬼有这么明媚的笑容呢。他们的笑都是阴郁的。于是我立刻 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 但是我错了。夏洛特并不象我想的那样给我带来很大的快乐,恰恰相反,她的 出现使我的平静生活增添了一些麻烦。首先是没人给她喂奶。本来我可以到对面城 堡里去抓一个哺乳的女人过来。但是由于我厌倦人群,哪怕是踏足其中也使我不快。 只好到山上的山洞里抓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狼回来。因此夏洛特成为了一个吃狼奶 长大的小魔鬼。以至于后来我也想不明白她变得如此孤僻和叛逆是因为她血统里的 魔鬼成分还是野兽成分起得作用。然后就是给她换尿布或者洗澡这样的事情。我从 来不会这种事,于是就把她浮在半空用水一冲了事。这种事情很快就让我厌烦了, 于是我只是隔一段时间给她打扫一下,喂喂她。剩下的时间就是划个圈把她圈起来, 任她自己去玩。而我,则继续专著研究我的法术。 有几天我甚至忘了夏洛特的存在,这个小家伙说来也奇怪,自从进了这个城堡 里以后,就再也没听过她笑过,然而,她也从来不哭。只是有时候咿咿牙牙的嘟囔 几句。以至于等我想起来她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她一定是死掉了。连忙跑去看她。 她已经在圈子里饿得奄奄一息了,我拍拍她,她醒过来,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还是不哭也不笑,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睛很漂亮。 我们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小夏洛特一天天的长大起来。由于我很少分心去 照顾这个家和她,她很早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发现她 张着一双小翅膀飞来飞去的打扫天棚,擦地板,修剪草坪。我说:夏洛特,你可以 把这些东西留给爸爸来做。是的,我认识的魔鬼里都是用法术在几秒钟就解决了这 些家务活,没有一个愿意在这方面浪费时间的。 然而夏洛特却没有放下手里的扫帚,我想也许她是喜欢干吧。虽说这有点奇怪, 但我也没心思去仔细考虑。直到有一天,我在我的工作室里尝试着一种新的魔法, 夏洛特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把扫帚。 外面都扫干净了。她看着我说。她声音里有种很痛苦的东西引得我抬起头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外面都扫干净了对她是这么的痛苦。 你打算扫这里?我注视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有某种我所熟悉但有说不清楚的东 西。 她四周看了看,我的工作室通常很少让她进来,也就疏于打扫。她似乎很感兴 趣的样子说:这里好久没打扫了。 这时我明白了自己从她脸上看到了什么。那就是我自己,罗德巴尔。是的,虽 然我们没有血缘的关系,但我看着她的脸开始产生了一种照镜子一般的感觉。 她脸上的孤独的神色,就象从我的脸上扒下来的一样。 我们的灵魂都需要被遗忘,我的工具是我的魔法棒,她的工具是她的扫帚,当 没有东西可以打扫了的时候,她会觉得很痛苦。 “那你扫吧,只要不影响我。”于是我冲她点点头,实际上她是不会影响我的, 她也不希望我影响她。 但是自从那一次,我开始注意夏洛特了。她已经渐渐的长大了。当初粉红色的 小角已经长成了漂亮的红角,她的翅膀上的羽毛漆黑发亮,但身上的皮肤很白。 身子瘦瘦的,象营养不良的样子。不太爱说话,整天在这个城堡里拎着笤帚和 抹布转来转去。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朋友,我不知道她整天在想些什么。但我觉得 也许该教她些法术。总比打扫房间强。 一次看着她双腿夹着把笤帚,学女巫的样子在庭院里拍打着翅膀飞来飞去。 我叫住她。 一把扯过她的笤帚扔到一边: “这是女巫的把戏,我们魔鬼有翅膀,那些没有翅膀的尖鼻子老女人才骑着个 笤帚到处乱转。”从那天起,夏洛特开始跟着我学习法术。我教她的第一课,就是 怎么把东西变成癞蛤蟆。 在她上完了第一课的第二天,我走出了我的工作,发现庭院里井边,树上到处 都蹲满了这种丑东西,夏洛特还是骑着把笤帚在空中飞来飞去,把她随手抓到的碰 到的东西都变成了癞蛤蟆。 我一把把她揪下来:“你这家伙再在我的院子里制造垃圾,我就把你也变成一 只癞蛤蟆。”我冲她喊着。 从那以后夏洛特再也没在这个城堡的园子里变过东西,但是她对法术的兴趣却 一天比一天增强了。每天早上她再送过早饭来后,都会跑到我的实验室,我就趁着 刚吃饱饭休息一下的当教她一些小把戏。 渐渐的我发现在下午我午睡和工作的那段时间基本上看不到夏洛特的影子了。 一定是躲在哪个房间里变癞蛤蟆或者蜘蛛什么的吧。我也没在意。随她去好了,我 有我的事情要忙。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拜访了我。他来敲我的城堡的门。敲门的声音 很大,把正在睡午觉的我都吵醒了。“夏洛特,夏洛特”我喊了两声,可是没人答 应。敲门声仍在继续,我只好自己去开门。我十分的恼火有人把我从梦中叫醒,但 也有些奇怪,因为平时根本没有人来这个城堡。 “找谁?”当我看到门外站着的不是我的魔鬼同类,竟然是个年轻的人时。 我吃了一惊。 “我想见伟大的魔王罗德巴尔。”年轻人冲我笑笑,他的脸黄不拉及的,好象 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你找他干什么?他不在。”我疑惑着问?还有什么比一个人出现在罗德巴尔 的城堡更让人奇怪的了? “我想拜他为老师。”年轻人看我要关门,伸手隔住。 我眯缝着我的黄眼睛,冷冷的看着他“年轻人,罗德巴尔可是一个魔鬼。” “我知道。”“好吧,那你进来吧。”我打开门,这个年轻人让我产生了很大的兴 趣。我带着他走到走廊上,一阵冷风刮了过来,太阳突然不见了,周围黑漆漆的一 片,我晃了晃手,手里多出了个蜡烛:你是从哪里听说罗德巴尔的?我回头去看他, 黑暗中烛光照在我的脸上,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有多么狰狞恐怖。 “人间有他的传说已经好多年了。”那人直勾勾的眼睛看着我,我发现他的那 张木无表情的脸也不比我好多少。 这时我们走到了客厅,“你坐吧,”我指着场地中间的一张椅子,一把把蜡烛 塞给他。 “等着,我去叫他。”我转过头,故意让阴风阵阵的在身边盘旋而起,吹得翅 膀上的黑色羽毛啪啦啪啦的作响。 “爸爸。”这时我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是夏洛特的,声音里有演示不住的兴奋, “爸爸,是我啊。”那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夏洛特。她笑着跳过来 抓住我的胳膊使劲的摇。 “爸爸,爸爸。”她说,“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成功的。”夏洛特比我想象的要 聪明,她从我这里学到的要比我教给她的要多得多,虽然变成人对魔鬼来说并不是 什么难事,但在我从来没有教她的情况下,只凭她偷看我的书和旁敲侧击的问我写 问题就能学会,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不错,就是变得象个死人。”我仔细看着她的变身,点点头。然后转身想离 开。 “那怎么才能更象一点?你能教我吗?”“我从来没变过人,不知道。”我冷 冷的说,再我看来,作为一个魔鬼,没有什么情况下是需要变成人的。 “为什么从来没变过?”夏洛特一直跟着我问。 “你为什么要变人?”我霍的一下转过身子,眼睛紧定着她。“你已经见过人 了?是不是?什么时候?”“我,我”她后退几步,嗑磕巴巴的说。“我到对面的 城堡里玩过,在--在你睡觉的时候。”“哦,”我问“你变成人去的?”夏洛特点 点头。 “以后不许变成人去,你是魔鬼,用不着掩饰自己变成人的样子。魔鬼有魔鬼 的骄傲。 他们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我希望你以你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人的面前。“我 拍拍她的肩膀,现在她面对和我曾经面对的同样问题了。我有必要告诉她怎么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在微笑,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人的心不 会在一百年内就改变,几千年也未必。也许我是故意这样教夏洛特的,我想。 我的心里涌起一种快感。有点冷酷,但是,我是魔鬼,魔鬼就是冷酷的,夏洛 特也必须学会她冷酷的第一课。 终于有人可以体会到我体会过的一切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