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昆汀——了不起的痞子 作者:水木丁 作为一个女性观众,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对昆汀·塔伦蒂诺的感觉。虽然我不 只一次热情地向朋友推荐过他的电影,然而如果有谁真的因为我的唠唠叨叨而去 看了《低俗小说》的话,那么随之而来的结果大多是两种:如果朋友是男人,他 多半在看完后会跑去和自己的哥们用男人特有的那种默契热烈地讨论;而如果是 女人,她很可能会更愿意提起约翰·特拉沃尔塔或者塞缪尔·杰克逊,却很少会 提及那个长着一张异教徒的脸的男人。慢慢地,我开始意识到我对他的喜爱陷入 了一种很尴尬的境地。他的电影都在讨论暴力,而一旦喜爱他,就无疑是当众承 认自己有些暴力倾向一样。对男人倒是无所谓的事情,对于女人来讲,却是会被 人联想得涉及到本质。也许是有这一层原因吧,所有为他写的文章,大多出自男 人之手。这次,我想在这里说一说这个奇特的人,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导演,一 个演员,一个有才华的编剧,还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被电影救赎的童年 当年在看《低俗小说》之前,先在杂志上看到了它的介绍。那是一本比较传 统的电影杂志,给那一届的嘎纳电影节设了一个专题,于是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 这个片子。当然,大部分的篇幅留给了中国的参展片《活着》,对《低俗小说》 这部后来被称为“经典中的经典”的电影只是大概地介绍了一下。旁边配了几张 照片,一个坏坏的男人的样子就这样跳入眼帘。让我着实吃了一惊的是,第一感 觉这个导演怎么长得像小时候看的电影里那种典型的坏人?虽然是异国版的,但 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足够感觉到他的邪气逼人。于是,就想起我们中国有一个 古老的说法,奇人必有怪相。直到后来看《低俗小说》的电影时,更加感觉这个 作品和这个人的照片放在一起,真是再贴切不过。 这样一张男人的脸是谁也不会忘记的,即便是你不会爱上他,也会为之震撼。 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戏谑表情,和那种玩世不恭的眼神,都不是一种来自上流社会 的纨绔子弟摆出来的姿态。就算你不知道那双眸子后面真正隐藏的是什么,我也 相信很多女人会和我有一样的直觉——这个男人,不会是一个出身于中产阶级, 幸福洋溢的家庭的孩子。 再看到他的资料,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和看别人的资料不同的是,我一边 在计算着他的年龄,也一边在计算着他母亲的年龄。1963年,昆汀·塔伦蒂诺出 生于美国田纳西州的诺克斯威尔。那一年,他的母亲康妮16岁,而他的父亲也只 有2 1岁。资料上没有说他的父母离了婚,这也许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结过婚。 我们只是知道,两年以后的康妮带着小昆汀搬到了洛杉矶,嫁给了一个叫科蒂斯 的男人。那时候的昆汀只有2 岁,而康妮也只有18岁。而他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 样子的,长大了以后的昆汀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这段婚姻维持了8 年后,康妮 和科蒂斯离婚。那一年,昆汀10岁,康妮26岁。 一个人的童年无疑会跟随他的一生。昆汀的童年不过是无数美国孩子的故事 中很普通的一个,关于单亲家庭对孩子心里造成的影响也不过是一个老生常谈的 话题。而对于这个庞大的社会,个体的不幸总是那么地微不足道。一个像昆汀这 样家庭背景的孩子所面临的问题,也不是什么社会所能解决的。 显然,这样的问题康妮也解决不了的,连她自己也是个孩子。她自己的人生 也充满着困惑,又怎能给昆汀安稳和塌实呢?于是昆汀就这样成长了起来。曾经 看到过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另人惊讶的是,照片里竟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 男孩。然而他却被叫做“可怕的小孩”,终日里东游西荡,在街头打架,与母亲 争吵,并在16岁时终于从高中退学。 昆汀自己似乎很少提及这段少年往事,也很少听他抱怨过什么。那显然不是 他的风格。当初看这段历史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一个少年离我有多么遥远, 因为我的身边曾经就有一些这样的朋友。他们有才气,但城市里到处都是才华横 溢的游荡者。有的人会因为出身卑贱而永远无法翻身,始终被压在生活的最底层, 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坏孩子,他们只是苦孩子。然而昆汀最终没有沿着一条堕落的 道路走下去,真是谢天谢地。因为昆汀的父母尽管没有让他成为一个幸福的少年, 却至少给了他一个可以爱一辈子的东西——电影。他的父亲是一个想当演员的法 律系的学生,而他的妈妈也是个影迷,从很小开始。昆汀就经常被母亲带到电影 院去看电影。八岁的时候,昆汀就看了杰克 尼克尔森的《肉欲知识》(即《猎 爱的人》)。而他看《激流四勇士》也不过是九个月大。而他从高中退学后,找 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加尼福尼亚的一家x级影院里做领座员。 从这一点来看,昆汀也算是幸运的了。虽然昆汀从小看得电影鱼龙混杂,但 是这个孩子爱上得是电影本身。而不是电影所让他看到得一些东西。他几乎不用 寻找就遇到了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东西。而且事实证明,这东西的确像篮球一样可 以给穷孩子实现梦想的机会。很多像他这样有天分的穷孩子,当他们苦闷的生活 需要一个精神出口时,有的人选择爱情,有的人选择努力读书,有的人选择音乐 ……而有更多的孩子,不知道该爱什么,于是就选择酒精、大麻和暴力,于是只 好继续苦闷和沉沦下去。这是一种自然的事情,你不可能去强迫一个人爱什么, 你甚至不能强迫自己。我有时候会想,还好他只是偷过一本书而已。如果不是因 为电影,那么昆汀所有混在电影院里的那些日子会在干些什么?他去上演员训练 班的日子又会在干些什么?如果他和好朋友们整日讨论的不是电影,那么讨论的 又可能是些什么?答案是未知的,但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是电影给了一个 孩子梦想和机会。而这个孩子紧紧地抓住了它,成长了起来。 我很痞,可是我很有才 对于某些导演来说,想要让这个世界知道他的存在只需要一部电影就够了。 而对于那些没有什么背景,完全要靠自己打拼的年轻人来说,命运却从来不是只 因为一瞬间而改变。无论我们看到的1992年的昆汀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年轻人,但 那只是一个结果而已。劳伦斯·班德尔见过的年轻人不会只有昆汀一个,试图获 得哈维·凯特尔帮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然而他们却都肯伸手去帮助这个名不见 经传、痞里痞气的家伙。哈维甚至主演了电影,并为昆汀找来了130 万美元的投 资和众多优秀演员的加盟。这样的事情,很多人会解释为走运。 机会为什么只给了昆汀?这个答案也许已经用不着劳伦斯·班德尔和哈维· 凯特尔来回答了。那是昆汀够优秀。在这个世界里,是没有人会拿出130 万来做 活雷峰的,哪怕只是图个伯乐的美名。制片人要赚钱,演员也要赚钱。一个生活 在社会底层的青年要想在事业上干出点名堂来,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两点——实 力和天分。 果然,他的《水库狗》使他成为了当年圣丹尼斯电影节最黑的黑马,也让世 界开始知道了昆汀·塔轮蒂诺这个名字。电影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它从来不只 为几个社会精英所左右,每个观众都有权利投出自己喜爱的一票。两年以后,奥 利佛·斯通的《天生杀人狂》震惊世界。虽然昆汀一直对奥利佛·斯通十分不满, 认为他是歪曲了自己的作品。甚至10年后的采访中被问到时,还会冒出一大堆脏 话来。但不可否认的是,奥利佛·斯通不仅仅为自己拍出了一部经典作品,也让 人们更多的注意到了昆汀。然而昆汀很快就已经不需要这些了,因为他拍出了 《低俗小说》,并在那一年的嘎纳电影节上一举击败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色》、 米哈尔科夫的《毒太阳》、张艺谋的《活着》等多部名家大师的力作,夺得了金 棕榈大奖。然后又在金球,奥斯卡以及世界各地的电影节上毫不客气地卷走了数 十个奖项。并且成为当年美国最叫座的电影,赚了1 亿多美元,是其投资的几十 倍。 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梦的故事,一直到10年以后的现在,人们还会时常谈起 那部曾经给他们带来震撼的电影。人人都知道他没有受过科班教育,都知道他的 出身,然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你并不喜欢他,但你却无法拒绝承认他的 才华。有人说:就凭着看电影就能成为世界顶级导演,这个世界竟然有这样的事 情。然而,我却觉得这才最公平。 昆汀是个草根性的人,他电影里的人物都有一些草根性,就算是黑社会的大 哥大姐们,也不让人感觉陌生。作为一个导演,他从来没有高高在上地俯瞰芸芸 众生,他的男主人公也不会端着枪,叼着烟斗,披着大衣和白毛巾,就着慢镜头 缓缓地步入场内。在他的电影中,尸体是需要处理的,每杀一个人都不是小事, 没有成堆的不知名的死人。杀了人以后,也要先把身上的血迹冲干净了,换上夏 威仪衬衫后才能出门。老大的女人是坚决不能碰的,傻瓜才会为了一夜情去惹上 掉脑袋的危险。当一个家伙在咖啡馆里冲上来,拿抢指着你的头的时候,谁都会 心里哆嗦,一天里能够侥幸活命两次实属不易。 和最早的吴宇森那一代的黑帮电影来比,我想我是更相信也更喜欢昆汀所塑 造的人物。虽然里面的男人满口脏话,遇上事情的时候手忙脚乱,甚至还会干一 些蠢事。但我和很多人一样,依然认为他们很酷。确切点说,是很草根但又很酷。 这就和昆汀自己一样,他自己一直没改掉个人成长经历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烙印, 采访也好,出镜也罢,原来的昆汀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说到自己不喜欢的 人还会满口脏话,说到电影就手舞足蹈地开始比画。然而就是这个人,他在10年 里只拍了3 部电影,第4 部《干掉比儿》是现在才面世。他对文化所带来的影响 是如此的巨大,我想说的是,虽然对于这个社会上的文化精英们我满怀尊重,但 是我会更喜欢一个了不起的痞子。因为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好男人?坏男人? 很多男人认为昆汀是很男人的,很多女人也这么认为。他的第一部电影《水 库狗》甚至整个的与女人无关,完全是弄了几个大老爷们在镜头前晃了一个多小 时。而那部《低俗小说》则只有一个乌玛·瑟曼出现在三分之一的故事里,却也 不是整个电影里贯穿始终的灵魂人物。因此当他的第三部电影《杰基·布朗》出 现时,有人用了“终于”这个词:他终于让一个女人做了一次绝对意义上的主角。 并且是一个冷静的,不动生色的厉害角色。然而偏偏这个电影又是不大成功的。 于是,昆汀给人的印象就似乎成了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只适于拍些打打杀杀、 充满男性味道电影的导演了。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女影迷对他忽视的原因吧,因为她们也同样被他所 忽视。一个满口脏话的男人,一个太男人的男人通常会给人以一种十分男权的印 象。当性和暴力成为当今电影世界的两大主题时,昆汀却几乎忽视了性的主题而 只讨论暴力问题。再加上他身上所带有的痞气,这样一来,他可能自己就先成了 大男子主义的代表了。 然而你还记得《低俗小说》里的那段舞蹈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镜头, 但是有谁能忘记那种性感逼人,诱惑逼人的感觉。他甚至可以让他们不用上床, 不用接吻,连眼神都不曾相互碰撞一下,就让所有观众都感受到了撩人的欲望。 他甚至懂得让乌玛·瑟曼脱掉鞋子。一个能拍出这样场景的男人,你若说他不懂 女人,不懂浪漫也难。你还记得那电影里得男人么?虽然个个都是吊儿郎当,满 口脏话,然而他们却吊儿郎当得酷味十足。昆汀的这部电影之所以成功,还在于, 在他之前,还没有哪个家伙能够把一个暴力电影拍得如此性感吧。 他至今没有结婚,这个被大家叫做“QT”的男人,喜欢穿鲜艳得衣服,一看 就以为是个花花公子,然而,人们却很少听到他有什么菲闻。在他长长的历程表 上,惟一被注明的罗曼史是和一个叫格里斯的女人的3 年恋爱。所有关于他的介 绍,都是他在电影方面取得的成就,和他早期的一点点童年故事以及他的好哥们、 好搭档们的名字。关于他的爱情,几乎为零。但是却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个 同性恋。拍出那样电影的男人,是断断不可能是一个同性恋的。喜欢乌玛·瑟曼 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然而在昆汀助她一举成名之后,她却跑去嫁给了别人。当然, 本来也无所谓谁就应该对谁感恩戴德,何况就算昆汀再有名,也是个有名的痞子。 他大概不是女人心中所梦想的那种男人。 他不是谁的英雄,甚至从来没有伪装过是谁的英雄。虽然人们不断地讨论他 的作品中具有的存在主义哲学意味,然而我更愿意相信他自己所说的话:我从来 没有考虑过那么多。他只是一个爱电影的无比真实的男人,无论在银幕上或者是 在银幕下都不善于伪装自己。他的电影和他的人一样都是赤裸裸的坦白,我从来 不认为他有什么反英雄的企图。 这样的男人,似乎真的不会讨女人喜欢了。即便是喜欢,很多女人也只是佩 服他的天才。再说他又长得坏坏的,看上去像会对自己的女人很不好似的。然而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对女人说过,他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女人的观点。而他塑造的 惟一一个女主人公——杰基·布朗,那可是一个从智力上和能力上都不输于男人 的女人。 那么,所有的这些会不会只是一种误会?他真的是一个男人味十足的男人还 是我们不十分了解他?这也许得要他身边的朋友来评说了。我们知道的是,在 《低俗小说》拍摄完了将近10年以后,《干掉比尔》中,乌玛·瑟曼又作了他的 女主角。昆汀是个念旧的人吗?至于很久不见的乌玛,不知道是否还有当年的风 采。 等待昆汀 很多年以后,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看着这张曾经被我认为是一个经典 坏男人的面孔已经苍老了很多。没有人可以躲开岁月的痕迹,而他脸上那乖戾的 表情已经柔和了许多。然而我,我们这些影迷却依然在等待昆汀,等待他的《干 掉比尔》。 他在《杰基·布朗》失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拍过片子,这么多年 来,他也没有向别人那样在功成名就之后购买名车豪宅。昆汀还是那个爱电影的 昆汀,他还和当年在洛杉矶的X 级音像出租店里打工的昆汀一样——爱朋友,过 简朴的生活。电影依然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他不喜欢挥霍,却为加州大学 捐了一大笔钱。然后每年自己组织一个电影节,以便为影迷们播放一些已经被遗 忘了的好电影。他依然还是给人以痞子的印象,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无论对 什么不认真,但是对于自己的梦想,这个痞子可是从来都很认真的,并且一直认 真到现在。也许也正因为这样的认真,他才走到今天。这让我不禁想起一句话来 ——学钢琴的孩子没有坏孩子。 这句话套用在昆汀的身上也很合适:爱电影的男人没有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