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喜欢“又见炊烟”里细致的蓝格子的桌布,喜欢墙上悬挂的寂静中的长剑, 喜欢空中传来的飘渺的音乐,喜欢坐在窗前看窗外零星的雨点,喜欢面前透明的玻 璃杯里透明的清水,更喜欢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叫梁克的男人,喜欢他端起茶杯时细 长的手指,喜欢他说话时的模样,喜欢他的语气和声音,喜欢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 作…… 窗外是秋天的空气和秋天的雨水,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水滴 顺着玻璃流下来,流出一条条不规则的曲线。地面被雨淋湿了,映出对面楼上光怪 陆离的灯光。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人无端地脆弱起来。我默默地看着窗外。梁克和 小雨在谈论他们大学时的一些往事,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沉浸在自己的海洋里, 默不做声。 凭着某种动物般的直觉,我感到梁克在小雨面前总是特别温柔。我忽然间觉得 自己很多余,也许我今晚根本就不该来,也许小雨告诉我说约了梁克一起吃饭,还 非要拉上我只是因为她不想单独和梁克相处。也许她知道梁克的心意又因为心有所 系不能接受,也许今天原本是梁克约小雨出来想对小雨说点什么表白心迹,没承想 小雨把我也叫上。也许他很懊恼吧,也许他恨不得我变成一片透明的空气立刻从眼 前消失。 唉,我最近总是做傻事,今天又做了一件。我早该知道的,一个男人能像梁克 对小雨那样温柔,只能说明其中有爱的成分。小雨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该随便找 个理由推脱掉。谁会像我这样傻,傻到准时去赴约,中午还专门回家换衣服想让自 己显得更漂亮一些。他压根就没注意到我穿的是裙子吧,他的眼里一定只有小雨一 个人的影子。也难怪,小雨今天也穿了条长裙子,浅粉色的,把她圆圆的脸显得越 发白净迷人。她的脸上画着淡妆,明眸皓齿,语笑嫣然。娇俏的短发使她的脸更加 妩媚动人,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她以前所没有的成熟女人的味道。在我的印象 中,她似乎从不曾穿过长裙,也极少化妆的。也许是赵锋改变了她,也许她为了爱 他才让自己变得更成熟更有女人味吧。 一瞬间我那么嫉妒小雨。在灯光下,她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那般娇艳,那般 妩媚。而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裙子,就像暗夜路灯下一个飘忽不定的背影, 寒冷清寂,又像今夜落进池塘里的那一滴沾了灰尘的雨。跟小雨比起来,我更像花 朵下那片已经枯萎暗淡的叶子。 我无法抑制自己失落的情绪,只好更深地坐进椅子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 紧紧地靠着玻璃窗,盼望他们不要看见我,盼望自己真的可以变成一粒尘埃消失掉。 有细细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吹到我的脸上,有点冷了,浑身在微微地 发抖。忽然间觉得特别疲倦,昨天晚上很晚很晚才睡着,今天又工作了一整天,现 在又很晚了吧,他们还没有谈完,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通过眼角的余光,我知道梁克在打量我。他也许对面前的这个总显得伤感无限、 心事重重的女孩子产生了一点探究的兴趣吧。人总是会对陌生的生命产生一点好奇 心,这是司空见惯的。想起昨夜与他携手走下楼梯,想起我们的两只手像两只会发 光的萤火虫在黑暗中互相照亮、互相温暖,也许那样美好的时刻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我闭了闭眼睛,心里涌出一阵酸楚。一句歌词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既然爱你不能言 语,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 爱?这是爱吗?我有点糊涂了。也许是,也许不是。今天从小雨打过电话之后, 我就开始心神不宁,一想到即将跟他见面,我的心里就怦怦直跳。我渴望见到他, 渴望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呼吸。渴望他能够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他一样。他 有一点点喜欢我吗?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他打电话到公司里来,我接起 来的时候,仅凭着一声“喂?”,我就听出是他的声音。“林青,我是梁克,是你 找我吗?”平静中带点急切的声音,他希望是我找他吗?不,怎么可能呢?我一定 是自作多情而已。我把电话交给韩逸,韩逸又开始长篇大套地讲他的新构思。我坐 在电话机前,看着长长的电话线,那么清晰地感到他就在电话那一头,他就在离我 不远的地方,我甚至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在呼吸,听到他的心跳。同时, 我迷惑地发现,以前跟韩青谈恋爱的时候,这种感觉是从未曾有过的。 “怎么了?林青,你冷吗?”梁克关切地问道。 “哦,不,不冷。”我从遐想中回到现实,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坐直身子。 小雨清亮的眼睛看着我,嘴角挂着笑意。她的眼神散发着某种光彩,那是沉浸在幸 福中的女人才拥有的光彩,夺目得令人艳羡。我不敢看梁克,生怕心事被他看穿。 想想看,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该是多么尴尬的事。 他伸手试了试我面前的水杯,端起来倒掉,重新倒了一杯开水给我。我静静地 看着他做这一切,从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感动,就像昨晚他伸出手牵着我下楼时一 样。抬眼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目光中透着关切。关切,仅仅是关切而已。像我这 样穿着黑衣坐在透着清寒的雨夜里,双手抱着肩膀紧靠着窗户的女子,在他眼里, 一定可怜极了,孤单极了,他才会把关怀分给我一点吧。 我用两只手握住那杯热茶,温暖从水中传到我心里。小雨调侃了一句什么,我 也没听清楚,索性不管,只顾低头喝茶。一杯水喝完,浑身暖和多了,刚才还瑟瑟 的身子似乎舒展了许多。只是还是兴致索然,提不起兴趣加入他们的谈话。在我的 意识里,他们谈话的氛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两个人笼罩着。我是个局外人, 今晚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是个错误,为什么还要打扰他们谈话的兴致呢? 小雨的情绪比起昨天晚上好多了。在梁克面前,她恢复了一贯的小女儿态,娇 痴无限,风情万种。如果她能爱上梁克,把赵锋忘掉,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件 好事。小雨不必为一份无望的爱情整日备受煎熬,梁克不必每日忍受相思之苦,赵 锋也不必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往复了。皆大欢喜。我想,我以后应该多创造点机会 给他们俩单独相处。梁克喜欢小雨,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现在的关键是小雨,如 果她能忍痛放弃以往错误的爱,选择梁克,我会为她挣脱感情的泥潭而高兴,为她 和梁克祝福。当然,我会把对梁克的心意当成永久的秘密保留在心里,不会让小雨 知道,不会让梁克知道。我希望小雨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了她的幸福,我什么 都能放弃。 我站起身,拎起背包,说:“你们慢慢聊,我去一下洗手间。”他们几乎是同 时点点头。唉,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我眼里,他们连点头的样子都那么 相象。 我轻轻地带上门,看了看表,才九点钟,我还以为至少十点半了。可是我怎么 觉得时间那么长了呢?我摇摇头,向门外走去。 秋天的雨夜,大街上已经很冷清了。一阵风迎面吹来,好冷,浑身又开始瑟瑟 发抖起来。我抱紧自己,怀念着梁克为我倒上的那杯热茶。雨还在下,为了走的时 候不惊动他们,我没有拿走自己的伞,此时只好淋着雨往前走。冰冷的雨丝洒在我 脸上,让我发烫的脑壳渐渐清醒过来。我这样不辞而别,他们会怪我吗?我长时间 不回去,他们一定会担心我,特别是小雨。 我甩了甩头发,算了,他们哪里还顾及到我,等我到家之后打电话给小雨说一 声就好了。不远处有一家酒吧,迷离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不用进去就可以想象里 面纸醉金迷的场面。门口不断有人出出进进,门开时嘈杂的音乐就从门缝里挤出来, 门关闭时又消隐不见。人生真像一场戏剧,有的人在门里做戏,有的人在门外看戏。 我想起小雨和梁克,他们还在演出着自己的人生戏剧,朝着不明所以的方向前进。 而我,似乎还没进入角色就早早地退场了。 一种难以抑制的悲哀袭击了我的全身。如果对方不是小雨,我起码还可以试一 试的。可是,偏偏是小雨。上天好不公平! 我看着夜空,盼望着下雨的夜晚能在天上看见星星,指引我前进的道路。可是, 只有纷纷飘落的雨丝飞到我脸上,飞到我的眼睛里,那些飘飞的雨丝在路灯下格外 清晰,幻化成小雨娇俏的面孔和她满脸幸福的微笑。就算为了她,我也要放弃,放 弃一直不敢面对的感情,放弃一切的爱恋和牵挂。我想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路灯把我的身影拉成一条细长的黑线,向着更广阔的黑暗里延伸。城市张开它 黑色的翅膀,淹没我,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路边有一家通宵放映的电影院。我走上台阶看了看节目表。十点钟有一场《那 时花开》,心里一直很向往,却一直没有机会看。我于是决定在电影院里度过这一 个伤心的雨夜。忽然间我不想回家,韩青一定会再打电话来,我发觉自己已经无法 面对他的关怀和怜爱,对于我来说,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亏欠。 买了票之后,我站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小雨的手机。 “小雨,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先走了。我现在已经到家了。”撒一些无关紧 要的谎像喝水一样容易。 “你到家了?怎么旁边那么吵?” “哦,我在听音乐。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好困。”我说完,不 等她开口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掉手机,走进影院。 如果你是一朵花,很幸运我能陪你开放。这一句台词刺中我的心,眼泪在一瞬 间夺眶而出。如果我是一朵花,谢谢你陪我开放。韩青、小雨,也许还有梁克,我 们互相见证了彼此的青春和梦想,看着彼此渐渐长大,渐渐老去。我们的生命曾经 多么纯净无暇,像最初绽放的花朵。我们像每一个年轻人一样,在成长的道路上艰 难地求索,花朵上蒙上了灰尘,渐渐变得暗淡庸常。可是,我们的心里还留有一段 最初的爱与梦。我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守望的,不仅是爱情,还有我们的事业,我 们的未来。 可是,那些曾经盛开的花,都去了哪里?如果你是一朵花,谁在陪你开放?如 果我是一朵花,谁会陪我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