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记 在中学时不知跟他吵过多少次。终于有一天,自尊膨胀了整个心灵空间,我 们赌气不再说话了。 中学毕业时流行写留言,应女友之邀在她的留言本上写下了我的祝福,洋洋 洒洒的一页纸表露了我的哲学。没几天,知道我心思的女友告诉我他当众(我并 未在场)宣称我是写给他看的,之后我看到了女友留言册上那熟悉的飞扬的笔迹 ——“寒梅傲霜”。 回家大哭了一场,发誓不原谅他。只有我知道那四个字是写给我看的,他想 故意伤害我,让我知道他是骄傲的,至少是像我一样。但当时正值我的声名在学 校如日中天,我的成绩优异,文章被誉为“中学生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还有 一项科技小发明在省内获奖。无论从那方面来讲,他都远不及我的优秀,但我居 然在乎他的骄傲。他说我的留言是写给他看的,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那些天,碰上他的眼光他总是做出不经意的样子躲开。心中很难过,暗骂他 混蛋,表面上则用更加高傲的姿态来回敬他。 就这样,为了顽固的自尊,我们相互伤害的很深。 准备高考的日子是繁忙而紧张的,在不安与不快中,高考很快就来临了。高 考后病了一场,加上考试发挥的不理想,我没有参加班上组织的一系列告别活动。 高考结果,他以比较优异的成绩进了一所著名的警察学校,我虽然未能如我 所愿进入清华,但也上了一所重点工科大学。并且,这两所院校同在祖国的心脏。 很难描述我得知这些消息后的心情。爸爸极力鼓动我外出度假,之后我便去 舅舅家度过了将近两个月,直到买了北上的火车票。 那天,很多同学来送我。一向孤傲冷僻的我惊诧于人们对我的关心。然而, 当我跟送别的同学一一握完手后,我还是没有看到他。他甚至都没有上我家告诉 我他在哪儿上学什么时候走,似乎这注定了在未来的大学四年生涯中,我们将不 会来往。 不能说傲气的自尊后没有怅然若失的感觉。我是期望他来,尽管我心底说过 再也不原谅他。他如果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应该知道。 他叫韩锋,刀锋的锋。 在家依托惯了父母的庇护,突然只身来到千里之外举目无亲的精彩世界,难 免会失意和孤独。在那些无助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到在同一个城市的他。当我 默默坐在图书馆里时,凝视窗外的树,心中驱走不了他的身影。 就我理解的爱情范畴,我想我是爱上了他。 第一次见到他,就注意到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而后他的座位凑巧在我的前 面,不断取笑我跟我抬杠。发现自己常常不由自主地盼望见到他时很是惊恐了一 阵子,像我这样骄傲而优秀的女孩居然也会为了一个男孩心跳! 他嘻皮得像《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得,我讨厌他不断跟我作对跟我吵嘴。当 他一连几天不跟我说话时,我又期望听到他的声音。有时我们不争吵时,他回过 身来笑,我能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火花,一种默契得让人心怡的眼光。这种眼 光让我默默地感动,很有柔情似水的感觉。只有这时,我才对他对我的感情有信 心。从开始到至今,他从未说过什么,更谈不上承诺,所以这种信心是如此地没 有基础以致它衰退得很快,我常常怀疑他当时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我是一个并不十分美丽却十分好强的女孩子。 他的骄傲令我失望,又或许他令我失望的地方正是我最欣赏的。人往往喜欢 悲剧甚于喜剧,喜剧是感动人,悲剧是撼动人。生活是如此的动人心魄,我从未 想过我们之间会有完美的结局。 大学的第一个学年过得漫长而无聊。他没来找过我,我当然不会去找他。虽 然有时无法遏制的激情和冲动使我也想不顾一切去找他,但终究理智和自尊占了 上风。他从未对我说过什么,这是最令我想去找他又不敢去的原因。 第一个寒假回去,女友跟我说他前两天在一个同学家喝醉了酒大谈我看不起 他。心中一颤,泪水涔涔而下。 很想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 然而,我终于什么也没做,还是跟从前一样。只要我一想到他从未对我说过 什么,我就不能容许自己去找他。 我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有了许多新朋友,只是仍然想他。 自中学毕业后,第一次见他是第二个暑假。跟老乡拎着大包小袋刚走出火车 站,听见后面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他! 他穿着一身很帅的警服,浅黄绿色的短袖很好地衬上他高挑的个儿,显出几 许成熟与威严。 我笑了笑,努力不让自己失色,说:“怎么会这么巧?” 他也笑了笑,能看出有一丝勉强:“是啊,火车上怎么没碰见?” 出了火车站坐船过江。这时天还未亮,水面上几许晨曦的雾茫与清新。和老 乡坐在一起,看着他默默地趴在栏杆上。鼓了半天气,终于走过去,远处青山如 黛,美不胜收。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现在怎么样?”他轻淡地说:“还可 以。”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正思忖着合适的话题,他转身走了。远处能看见航标 红红的灯光,变化着的蓝色的江雾显露出忧郁的色彩,脚下是江轮劈开的层层水 波,一圈一圈,回打着船底,也敲打我的心。 回到座位上时,他正跟老乡神侃警校生活。尽管依稀能看见他当年的影子, 心中对现在的他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我是什么也不敢再对他说。他刚才那样: 是不愿重提旧事,还是讨厌我?我不会再跟他解释什么,我有新的同学新的朋友, 他也会有的,有女朋友更是不足为奇。我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我还会解释什么。 两年后,我毕业去了深圳。听同学说他作为一名优秀的警察被分配到广州。 甚至有一个同学给我一个他的地址和电话。 我们依然相隔不远,从深圳到广州每半小时就有一班火车。我却再也没有找 他的念头。我常常在忆起他的时候,想象他和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孩在一起。他是 警察,他需要那样的女孩做他的妻子,我这样想。 这一切,我们中有谁会后悔么?我想不会,即使有也不过是偶尔冲动罢了, 因为悔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性格。 在深圳的初期,我经历了一个打工者所有的经历:举目无亲,语言不通(刚 到广州时给我感觉这里是一个鸟语的世界),风餐露宿,四处求职。想想也许多 少年前某个伟人也象我现在这样,便丝毫不以为苦。幸运的是:我的各个阶段周 期都很短,我的出色逐渐引人瞩目,我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一家业务相 关的大公司的老板李加开始对我穷追不舍。 又过了两年,我回家乡参加女友的婚礼。这是为了履行10年前在中学许下的 诺言:她结婚我一定要参加,后结婚的人必须做新结婚的人的伴娘。对于女友追 问我的感情生活,我据实相告,现有男友李加,香港人,能讲一口地道的北京话, 这是他当初引起我注意的主要原因。 听朋友们聊到韩锋,说他如何神勇,如同电视中周润发刘德华一般被人崇拜。 又说他一次去抓绑匪,被一枪打中,幸好只是皮外伤。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静 静地听。一些女孩露出了钦佩崇拜的表情,我明白这样的女孩是极易坠入情网的。 不知怎么也为他感到了一丝骄傲,毕竟是我曾爱过的人,我并未忘记他。 回深圳后不到一个月,一个电话约我到了远东大酒店。 出人意料地我看到了韩锋。 他一身牛仔装,极帅地座在那里。我的心弦微微颤动着,往事沥沥,我是不 可能忘记的。但是,我们都不再是往日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了。 “你现在好吗?”我平静地问,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他一笑,看不出有什么含义:“挺好。今天到深圳办点事,顺便来看看老同 学。” 我招手叫服务生:“要点什么?我来尽地主之谊。” 他瞟了我一眼:“听说你要结婚了?” 这话带有太明显的刺探,我知道他一定听说我交了男朋友,他只是换种方式 亲自证实而已。 我把服务生送上来的菜单递给他,吸了一口气,说:“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他顺手在菜单上勾了几下,盯着我看,微笑着:“你的男朋友一定很不错。” 迎着他的目光,我笑了一下作为回答。我有了一种羞愧感。 然后我们聊以前的同学,平平静静,我们都努力想创造一种随便放松的气氛, 终究相对无语之时心情不平静面色也尴尬。 他起身告辞时说:“结婚时别忘了通知我一声。” 感觉喉咙有什么东西发干,泪水直往上涌:跟我结婚的那人不能是你么?不, 不要这样,我对自己说。我站起身,跟他握手:“当然。” 他走了几步,回过身来望了我一眼,那正是我所熟悉的默契的眼光。今天的 目光,比往常更加深情更加含蓄,几乎令人心碎。我永远也忘不了它。 一刹那,他的心意我全明白了。他以前爱过我,现在依然爱着我。我浑身无 力,无力抗拒责任与压力。那个即将跟我订婚的李加,我是不能伤害他的。 我呆呆地看着韩锋的背影消失,泪水终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落了下来。 服务生走过来:“小姐,你没事吧?要我帮忙吗?” 我摇摇头:“我没事。” 以后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他临走时那回头的眼光不时闪现在我的脑 海。它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致我不得不想办法忘记它,以免我神魂颠倒。 李加觉察到我这些日子变得有些精神恍惚,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反而比往常 更加关心我。他对我的关心让我得到了一丝慰籍,被人爱着毕竟是一种幸福。但 是同时李加也让我感到了愈发强烈的义务感,使我在他和韩锋之间更加难以取舍。 我并不是没有要与韩锋重续前缘的愿望,他在我心中是挥不掉抹不去。即使 我跟另外一个人结了婚,也是不可能忘记他。但是我们两个都太骄傲,这么多年 来我们又走到过一起几次!何况还有个李加,他为我付出太多,有情有义,又是 我喜欢的那类聪明能干宽容的男人。我实在抉择不下。 我曾想疏远李加,想用自己的冷漠来激起他的高傲,让他不再关心我,不再 理睬我,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然而,每当他情意绵绵地邀我时,想到他就是我 决定要托付终身的人,我又觉得冷淡他太过分。有时觉得上天真是不公平,假如 我先遇见的是李加而不是韩锋,那么这一切不是都不会发生吗? 妈妈不断来电催问我与李加,我总是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为由搪塞过 去。妈妈则警告我说今年春节如果再没动静她就要包办了。 妈妈当然有一半的玩笑成分,但我由此更加思念韩锋,他的深沉含情的眼神 令我不能自拔,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再对自己说我们两个决无可能,这么多年都 没有缘分,我为什么偏偏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 我一直在极端矛盾的痛苦中生活,为了使自己解脱,我把全部身心都投入了 工作。正逢公司在东南亚的业务蒸蒸日上,我逐渐没有时间来领会外面精彩的世 界。 八月底我接连去了新加坡和泰国。返回时正好我大学时的同室考入民航当空 姐,她在的班组刚飞曼谷。我便搭乘她所在的飞机飞回北京。 我对北京有相当深厚的感情,我在这个城市度过了四年的大学生活。重返燕 莎赛特,几年前的穷学生已成为今日的白领丽人,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我的大学同学大部分在北京,他们中大部分人依旧在分配的岗位上工作。大 家聚在一起难免吃吃喝喝。我为此在京停滞了几天。 这趟北京之行,令我的胸襟更开阔了些,前一阵积在心中的淤气一扫而光。 从北京回到深圳,这趟出差无论是公是私都是极有收获,两年来我少有这么 喜悦过。 到公司上班,助手交给我一堆传真和信函。略略翻过之后,意外地发现有一 封来自广州的信,那熟悉的飞扬的笔迹,勿需说是喊韩锋的笔迹。信到的日期是 8 月27号,我离开深圳的第二天。 我居然心下发怯,吸了一口气,隐隐难过起来。应该说我现在的心情跟前一 阵不太一样,应该是更明朗一些。我没有拆信,而是拨了韩锋的电话。接电话的 是个雄厚的男音,我说找韩锋。那边突然沉默下来,我“喂”了两声,对方才如 梦初醒:“请问那位找韩锋?”恼怒他的没有礼貌,全然是警察要盘问你隐私的 面孔,心想这大概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但我仍然很客气:“我姓黄,是他中学时 的同学。”那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黄姝?”很奇怪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可能是听韩锋说过。他紧接着告诉我一个不同的电话。谢过他收了线,按他告诉 我的号码重新拨过,接电话的是个女孩甜甜的声音,如同寻呼小姐般充满了蜜糖 地“喂”了一声,我说“我找韩锋”。她“喔”了一声,听见话筒里在说“韩锋 找你的”,紧接着我听见了韩锋的声音。心中很不是滋味,刚才打电话的恼怒和 韩锋身边这女孩子的声音给我添了莫名其妙的怨恨。我淡淡地应道:“韩锋你好。 我是黄姝。”他既惊讶又极不自然的语气:“是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 心中冷笑:我是不该知道的,打扰你与你女朋友的拍拖。我不愿多说,简略地说: “我刚才打到你单位,是你同事叫我打这个电话。我刚从泰国回来,今天才拿到 你的信,我还没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拆了,寄还给我吧。”觉得 他很想快点敷衍完我,我不是不知趣的人。我说:“没问题。对不起,打扰了。” 便收了线。 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虽然韩锋从未向我表示过什么,但我相信他曾经喜欢 过我,他的眼神早说明了一切。正如《阿飞正传》中被张国荣抛弃的张曼玉对刘 嘉玲说:“他当初不是对我特别坏,对你现在也不是特别好。”我相信韩锋也如 同那个阿飞,我是他生命中的女孩中的一个,可能并不是最爱的一个。我仍想与 他再续前缘,这是我的悲哀。 嘲笑自己的愚蠢,居然仍为一个已有女友的男人犹豫自己的选择。纵横商场, 也算见过大大小小的人物,居然为这样一个人魂牵蒙绕。我告诉秘书小姐,不要 接外线进来,我实在不想再听电话。 韩锋的信我原封不动寄还给他。那天晚上,李加将一枚钻戒戴到了我左手的 无名指上。泪水从我的面颊上滑落,我知道我自己绝不是为了李加这枚钻戒而流 泪。李加一把搂住我,他的眼睛也充满了泪水:“姝,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我的泪水不是为了他,他的泪水却是为了我。我的泪水再一 次滚落,我们紧紧搂在一起。 我和李加随后在香港举行了婚礼。我父母也从内地赶到香港,亲自将我的手 交给了李加。从小就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穿着雪白的婚 纱,捧着花束,在悠扬的乐声中被他拥着。今日自己做了新娘,真的是满心喜悦。 我们没有度蜜月,而是按家乡的风俗和李加回到了父母家,邀请亲朋好友聚 了一下。家乡一个女孩流泪对我说:“终于可以把照顾你的责任交给另外一个人, 好开心。”我被这种淳淳的风情感动着,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友和满面溢彩的李加, 我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 两个月后,我飞往北京,全面负责公司在北方区的业务。也就是在到达北京 的那一天,我接到李加的电话:说是韩锋今天结婚,他邀我去广州参加婚礼,李 加已代我致歉。尽管已是人之妇,心中仍是异样的感受。后来听说他那娇媚的妻 子是广州一个体装修户的女儿,非常有钱。想起马可。奥勒留在《自省录》中的 一句格言:“不久你就会忘了这个世界,世界也会忘记你。”韩锋说:我与黄姝 爱情是一场战争。表面上我赢得了这场战争:家有贤妻,温柔体贴,许多公 子没有追求到的千金小姐主动下嫁与我。在许多人看来我无疑是个幸运儿。其实, 这场战争我败得很彻底,至少在遇见阿芹之前是失败的。我心爱的女孩终于嫁给 了别人,出于感激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我匆匆娶了我现在的妻子阿芹,对我们 两个都可悲的是我并不爱她。 黄姝是我高中同学。她是一个表面普通实际上相当不俗的女孩。她太优秀, 她的才气正如她的声名,在学校如日中天,任何男孩在她的辉映下都黯然失色。 我的成绩毫不出众,除了乒乓球打得好之外更没有丝毫引人注目,与她交往较多 仅仅是因为我的座位在她前面。 她在思想上很成熟,对很多问题极有见地。我常常折服于她精辟的评论,表 面上却作出很不屑一顾的样子指责她的观点。就算她远比我优秀,我也不能让她 的光辉射到我这里,这是我当初的想法。现在想来,我深深后悔当时的幼稚,我 不该因为那么一点点自尊伤害她。她似乎很在乎我的意见,时常与我吵过之后不 再理我。当我发现我确实喜欢上这个女孩后,我向老师要求调了座位。正值高考, 半点也马虎不得。 与她要好的一个女孩拿个本要我写留言,看过她洋洋洒洒的一篇哲学,总觉 得句句是在驳斥我的意见。我说:“黄姝这是写给我看的。”紧接着我提笔写下 了“寒梅傲霜”,表面应了那女孩的名字“梅”,其实是写给黄姝看的,我想她 如此聪明的女孩一定会明白。 高考后我一直未见到她。听说她病了一段时间,本想去看她,既想约其他同 学又想一个人去。矛盾得厉害,终于未去。 录取的结果我如愿以偿上了一所警察学校,她也录取在同一个城市的一所重 点工科大学。她走的比我早,我家在郊区,远离城区,她走了我才知道。未能长 亭送别,深有一种负疚感。 大学的日子先是新奇,然后是平凡,接着便是习惯以至熟悉。我喜欢警校的 生活,充满了刺激和挑战。尽管学校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投入到学习中仍是我的 乐趣所在,我立志要成为一名好警察。有我们这些人在,世界会太平些。 也常常想起同在北京的她,却总是没有勇气去找她。总害怕自己会在她的面 前抬不起头:她高知的家庭出身,良好的教育,渊博的知识以及明显的诗人气质, 总令我有相形见拙之感。 有一个周日矛盾交加,终于忍不住踩单车去了她的学校。在她的宿舍未找到 人,远远守在楼门口的车棚里。近中午时,终于看见了她。她穿一身蓝色的运动 服,手握羽毛球拍,与一位高大的男士走在一起。他们兴高采烈地互相交谈着进 了楼。我沮丧极了,继而忿闷。 就在这一年的暑假,我在车站遇到了她。我能从汹涌的人流中一眼就从背影 认出了她,说明我仍不能将她从我心中排除掉。叫了她之后,她旁边一个人也回 过头来,他就是我曾见过的与她打羽毛球的那个人。她很平静地与我打招呼,介 绍说那人是老乡。我想他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的懊恼并未表现出来。我独自靠在江轮的栏杆上眺望远景时,其实心乱如 麻。当她走过来时,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徒令自己难堪,避开了她去与她的“老乡” 闲扯。说实在的,挺喜欢她的老乡。我们聊了许多,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不是 为我自己,而是为了她。 毕业后分到了广州。作为一名警察,枪林弹雨是很平常的事。同事中曾谈论 一个话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会想到谁。当时我说到时候才知道。我会想到并 不属于我的黄姝么? 听说她在深圳,一直杳无音讯。再也未起去找她的念头,直到有一天听说她 快要结婚了。同学不无羡慕地告诉我,她的未婚夫李加,哈佛的MBA ,年轻有为。 正好去深圳,按同学给的电话约了她。见了面更觉伤感,她的气质更优雅了。虽 然她说她并没有打算结婚,但看她的神情,可能是一种掩饰。 回广州后脾气开始变得很坏,常常一个人喝闷酒。终于同事们都知道我热恋 一个叫黄姝的女人,而她就要与别人结婚。 有一天酒量出名地好的同事阿信红着眼睛陪我喝酒,我们都喝了很多。他拉 住我的手:“韩锋,你说,你有没有胆量去把黄姝抢回来?她不是还没结婚吗?” 我已微有醉意,一摆手说:“别提她了。我从来就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她。”阿 信摇头说:“这就是你不对了。女人喜欢听甜言蜜语,是要哄的。”我苦笑,我 与黄姝之间似乎争吵更多一些。但我默不作声,闷头喝酒。阿信一把夺过我手中 的杯子:“韩锋,你听我说,你大男人主义太重。如果一个男人不会追女人,他 就不算是真正的男人。你马上去找黄姝,去追求她,把她抢回来。”我夺过酒杯 一饮而尽:“你胡扯什么?去抢别人的老婆?”阿信取笑道:“是不是你又喜欢 了上次你救过的那个阿芹?她对你可真是情意绵绵。”我大为恼怒,猛推他一下: “乌鸦嘴,瞎开什么玩笑?”我正要再满饮一杯,阿信扑了过来,夺下我的酒杯, 把我从沙发上拖起来,我说“你干什么?”。他一脚将我勾倒在地,不容我反应 过来,他顺势骑到我身上,反扭住我的双手。我的酒全醒了,挣了一下没挣动, 叫道:“你小子疯了?快放手!”阿信说:“韩锋,我可不能眼看见你这么消沉 下去。我今天要拯救你。”他的擒拿是出名地厉害,腕劲又大,扭得我生疼。我 说:“什么拯救?你玩什么?”他腕上加劲儿:“老实点,听我说。”我叫道: “放开我。小心我跟你没完。”挣了几下哪里挣得动,我满头都是汗,只好不再 反抗。阿信声色俱厉:“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黄姝?”我不吭声,他手上加劲, 我怒道:“你有没有搞错?刑讯逼供是不是?”阿信说:“我这是为你好。快说!” 我心中气闷,大声道:“是又怎么样?”他说:“是就去找她!男子汉大丈夫, 有话当面说清楚,别婆婆妈妈的。”我说:“放我起来。这是我的私事。”阿信 说:“今天不说清楚,我决不放手。我知道你这人自尊心强,那你写封信给她也 行。有缘还能在一起,无缘你就该忘掉黄姝,对阿芹好一些。”我不说话,他又 说:“你也是警局里响当当的人物,又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为了一个女人拿不起 放不下?”我心中一凛,脸贴着地面,万千思绪。沉默了半响,我说:“放手, 让我起来。”阿信松开我,说:“我就知道你是堂堂男子汉,会想通的。” 真的写了一封信给黄姝,平静地告诉她这么多年我一直爱着她,我想知道她 对我的态度。信中毫无动人的辞藻,我不会来这一套。在我不安的等待中,她却 没有任何回应。虽然发信后两周内我食宿不安,但失落一时后,我反而轻松多了。 我跟阿信在一次抓毒贩的行动中都受了伤,住进了医院。伤不重但得有人照 顾,这时候我才知道阿芹的善良和温柔体贴。她尽心地照顾我和阿信,我开始喜 欢她,尽管喜欢和爱是两码事。但有她在我身边,我有一种踏实感。 当我在病房中接到黄姝的电话时是相当惊讶的。我听她说她因公去了泰国我 寄给她的信她至今未看时,我明白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分。我要求她将信寄还给我, 她答应得相当冷漠,之后便匆匆收了线。 她的婚讯随即传来,她在香港举行婚礼,我不可能也没打算去。我烧掉了她 寄回的我给她的信。 半年后在同事的贺声中,我娶了阿芹。我对阿芹说:“我会对你尽丈夫的责 任。”早有人说结婚跟爱情是两码事,看来真的是这样。尽管如此,我对阿芹的 承诺终身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