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诅咒 作者:子夜的幽蓝 雪,大朵大朵地降临。我又开始惶惶不安了,又开始听到那银铃般无比清脆甜 美的笑声了。 “呵呵,妈妈,我来了,呵呵……” 一簇雪白的影子向我飞速奔来,我看不清他的腿看不清他的手,只知道他在努 力向我靠近,只知道他想偎在我温暖干爽的怀抱。我能感受他强烈的愿望随着时间 的推移越来越强烈。在惶惶中我朝他奔去,在冥冥中把所有的记忆藏在他雪白的影 子里。抱住他就能抱住回忆,我直觉认为。 快了,距离越来越近了,而意识也越来越微弱了。 我终于能触及他冰凉的身体,冰凉到可以冻僵我苍白的手指。多漂亮的雪孩子, 多纯净的大眼睛。 “呵呵,妈妈,我来了,呵呵。……” 我无比幸福甜蜜地紧紧抱着他,我的雪孩子,我的乖宝宝,我轻声重复地呢喃 着。直到一股含着腥味的液体随着指间无声滑下,直到我拥着的一团白色变成鲜红 的血色。 “啊……” 惊开的双眼还在隐隐作痛。 周围是一片厚重沉沉的黑暗。 我又嗅到雪的气息了,清新微甜地钻入每个细胞,透过干涩的皮肤,透过体内 的五腹六脏,滋润日益枯萎的心房,滋润日渐流逝的回忆。 “呵呵,妈妈,爸爸……”我无比甜蜜地笑着,在窗外还飘着茫茫白雪的春天, 在洋溢着温暖气流的房间,在昏暗中燃着11支蜡烛的蛋糕前,在被两双柔软阔大的 手握着的瞬间。 “先许个愿,然后才可以吹蜡烛。”妈妈在我耳边轻声说着。 “妈妈,我不吹,就等它燃着吧。”看着这微弱美丽的烛光,我私心地想让它 持续到永久,如同此刻的幸福微弱而短暂。11岁的我已经明白幸福的遥远和深刻。 11岁的我已经懂得珍惜这难得的温情,11岁的我第一次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日。 “木子,来,爸爸送你一块表,以后就可以每天看着时间,看着自己长大。” 父亲年轻有力的手把一块金黄色的表套上我的手腕。是一块小巧的金黄色的表,上 海制造的海鸥牌的机械表。 我下意识地看看左手手腕,除了白皙的肌肤什么也没了,那块海鸥表已不在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感情还躲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依 然焕发着属于它的青春色彩。而维系这份感情的也仅是一块价值60元的机械表。是 父亲至今送我的唯一的生日礼物,也是至今我唯一拥有过的表。我带了它十几年, 珍爱了它十几年。即便现在因为容易对金属过敏的皮肤而不能再带了,即便已经把 它送给我深爱的人了,我还是如珍视生命般惜爱着它,想念着它。对现在的我而言, 它早已不仅是当年60元的昂贵所给我带来的虚荣的满足,也不仅是能在同龄人中炫 耀父爱的伟大而让人生羡,它就只是一块表,一块凝结了父亲深沉的爱和祝愿的海 鸥表,而真正明白这份爱和祝愿却是在多年之后,在失去太多太多之后。 一直都很敏感。在11岁不愿吹灭蜡烛的那天,我便明白没有愿望的生日之后所 带来的将是失望和痛苦。而人,总是很贪图眼前的幸福。 接下来的几年父母都忙着各自的事业,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让我们彼此疏远,工 作和学习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借口。可我怀恋11岁的温情,家的温情。 如果知道18岁的前一天我会在法庭与父母见面,如果我知道这是命运中不能逃 过的宿命,我不会提前一个星期默默地准备和父母一起过生日,即便我已经6 年没 过了。我不会,是的,永远不会。 “木子,你有权选择自己的监护人,你的生母或者生父。”法官肃亮的声音在 耳边久久缭绕着。他们——我的生身父母在法庭上通知我他们离婚了,在18岁的前 一天,在我准备和他们一起过生日的前一天。 我保持一贯的沉默,我向来是沉默的,我分不清他们用这样的方式通知我是为 了想争夺我的监护权,还是争夺放弃我的监护权,我不清楚,我向来都不清楚。 从开庭到休庭,我始终漠然地看着他们——养育我18年的父母,我们在一起的 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8 年,还有的10年呢? 我忘记是怎样从法庭走出来的,也忘记法官把我判给了谁,只知道我放弃了做 人的权利,放弃了自主的权利。我就是个破烂或者宝贝,被他们互相抛弃或者互相 争夺。我就是个破烂,我就是个宝贝,一个没思想没感觉的东西而已。雪还在大朵 大朵地降临,我沿着护城河走在茫茫大雪的春天。这个城市的冰凉从冬天一直持续 到春天,在别处已开始柳绿芽冒的时候这里还在漫天大雪,这些美丽而短暂的生命 落在了指间融于瞬间,只留下长久的冰冷。父母的离婚也落在这个春天融于瞬间, 只留下残酷的伤害。依着河栏,我的思维也随着冰冻,忘了整座城市,忘了法庭, 忘了父母,忘了我自己。 “肚子饿了吗?” “恩。” “我请你吃茄饼。” “好。” 我只跟在他后面如同小时侯只让他牵我的手。我只跟在他后面。 他带我远离了护城河,朝着那片繁华地带走去。 一盘茄饼,一盘青椒肉丝,一碗豆芽汤,我专注地吃着,大口大口地吃着,也 许只有这样才能吸收体内多余的水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蘸干欲夺眶的泪水。 “刚才我也在法庭。”他的声音随着我放碗筷的刹那响起。 “你不是在外地读书吗?” “你准备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必须尽快面对,要不和你爸一起去外地,要不和你 妈留在这个城市。” “他妈的,怎么全世界的人都比我先知道!”我努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在他面前 说了粗话,“法官不是判了吗?对了,请问法官最后把我扔给了谁?” “你妈。” 我静静得看着对面的他,刚毅的轮廓,深如水的眼眸。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说 话了,在妈妈说他对我有不良企图开始,在他们极力反对我们正常交往开始,在我 不再拉着他的手叫海哥哥开始。好几年了吧,我只能在梦里轻轻地跟着他,轻轻地 叫海哥哥,我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幻想我们又一起玩过家家。在无数个眺望的瞬间, 我幻想着怎样不经意却又非常必要地打破长期的沉默。直到现在我们才终于打破了 沉默。而打破这沉默的竟是父母的离婚,是我将归属谁的尴尬。不是在他高考榜上 有名时,不是他背着行囊去远方求学时,更不是他在我家楼下徘徊时。 “我们回家吧,今天暂时睡我家,明天我再把你送回去。” “恩。” 我跟着他走出餐厅。 “把手给我,你这小丫头老爱迷路,真是麻烦。”海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就象 小时侯每天牵着我回家,遥远而亲切。海的手暖暖的。 夜晚已渐微凉的风轻抚着白色窗幔,形成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象妈妈柔和的身 体曲线般迷人。 而整个空间弥漫的却不是属于母亲独有的浓郁香味。淡淡的散发着香草的气息, 来自海的气息。门角处搁着两个黑色的鼓,鼓皮上已有一层厚重的尘埃。 “你睡我的床,我把帘子挂好睡地铺。”海忙着摆弄卧具。象小时侯照顾我 一样细心。 我赤脚走到门边用手指轻轻拂去鼓皮上的灰尘,也许我就象这小小的尘埃,曾 经静静地躺在父母营造的环境中,如今人散了,我也就飘落了。 “那是我老婆,从上大学就开始迷恋它了。”海笑着说,“来,我教你。” 海扔下手里的被单走过来,从身后握住我的双手,“别紧张,我带你打。”海 说,“康加鼓不难,跟着节奏就行了。” 我试着放松僵硬的身体,试着习惯和海如此近的距离,试着抚平因他而乱的心 律。 “我无法抵挡你可怜的眼光/ 也无处躲藏只能让你感到失望/ 当你象个孩子一 样依偎在我身旁/ 我就象个大人那样心里充满绝望/ 哎嗨哎嗨难道非要这样/ 哎嗨 哎嗨幸福就是这样” 海在我耳边轻轻唱着,握着我的手反复敲打鼓。所有的郁闷被咚哒起伏的鼓声 和温柔磁性的歌声湮没了,这刻是属于我们的,这里是没有伤痕的天堂。法庭,父 母,未来都在这刻了无踪迹。 在淡淡的香草味里我渐渐睡去,渐渐模糊了白天站在法庭面对父母的痛楚,渐 渐遗忘在他们心里我究竟是垃圾还是宝贝的疑问。这夜,是寂静的,因为海的存在。 “小丫头,太阳晒到屁股了!” 缓缓睁开眼,海暖暖地笑着,这是整个冰凉的春天仅有温暖,仿佛那十年前海 牵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般,熟悉的笑脸,熟悉的温暖。我所有的记忆都停在 了十年前,停在了如雪般纯白的年代,停在了只属于我和海的空间。 海轻轻地拉开了窗幔,房内瞬间充满了刺眼的亮白。窗外,雪又在大朵大朵地 降临,春,依旧延续冬的气息,微寒晶莹。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海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雪白的世界,“冷吗?” 海握紧了我的手。 雪花轻盈地舞蹈,夹着冬的冰凉,春的芬芳。我侧头看着海的轮廓,些许零散 的雪挂在他的眉梢,修长的眼,高挺的鼻梁和微扬微张的唇,十年改变了太多的东 西,外貌,内涵,感情,太多太多。而对海,我始终停留在十年前,始终是那个迷 糊的爱迷路的小女孩。 “你看那边!”海轻声地唤回我散漫的意识。 “好可爱!是你做的吗?” “喜欢吧,生日快乐!” 对啊,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父母离婚的第二天。 “我每年都会在这个日子堆雪人,只有他才能化为影陪着你,陪着你游离。” 海拉着我向雪人走近。 雪花落在眼敛瞬间融化,冰冷的雪水混着温热的泪水渐渐滑下。我不会孤独, 不会再一个人独自游离在这喧嚣的尘世,他是海堆砌的灵魂,为我而存在的灵魂。 “等会儿我送你回家,你不小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别让大人的事给自己留 下阴影。我下午坐火车回学校。” “你特地请假回来看我的?” “没什么,我知道这时候你需要我,下午别送我了,真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海轻抚着我的鼻梁笑笑地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