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人坐着火车来 今天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串丢失在上海的钥匙,那串钥匙里,有 着可以打开我家门的三把钥匙。 当我坐在南行的列车上,我会想起来往兜里捏一下的那串钥匙。当我把行李放 上三轮车,用家乡话对那些来自外乡的三轮车夫说明去向时,我就紧紧拽着那串钥 匙。 两千公里以外的家。远远地,我就听见了那别了一年的狼犬的声音,或许它在 为久别的我的吼上两声,也可能是把我当成了陌生人。它应该很老了。当我还是那 步行着两公里路去上中学的少年时,它是那样的生猛顽皮。它叫小狼,我的妹妹给 它起的名字。 我看见另一条凶猛精干的家伙正在取代它。可我依然爱它。那只我牵着,在油 菜花地里疯跑着扯落满地金黄的小狼。 我掏出钥匙,分不清那三把钥匙里,哪一把才可以打开我家的铁门。我一把一 把地试着,锁撞着铁门,叮当作响。 父亲该已经听到了这声响。他打开家门,有些惊讶地对我说,哎呀,回来了。 母亲也听到了,她跟着父亲走出来。 当他们还穿行在我家种满花草树木的庭园时,我已经试出了打开铁门的钥匙。 我拎起行李,在小狼更为热烈的吠声中,走进少年时我种着兰花的庭园,那桂花树 依然高大青葱。 父亲说,我帮你拿着包吧。 我说,不用,很轻的。 进门去。扒开那火盆里的炭子,烘手。这是只要有一张椅子,我就能理直气壮 地坐下的,我的家。 父亲说,是不是冷了,加点炭吧。 我说,不用,有点暖的气就行了。 我不敢对面着看父亲。其实我心里很想看看他是不是又长了白发。 我会在一个恰当的时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眼光轻轻地掠过父亲的脸。然后 等待着父亲问我这问我那。 母亲这时就会给我着急着铺床了。她取出衣柜里最好的毛毯,拍拍着对我说, 这毯子暖得很,晚上可以睡得很舒服。 我说,晚上我自己铺吧。 母亲说,你哪会做。 我告诉她,我在外地生活,会做饭做菜,会洗衣拖地。可她总是装作不相信的 样子。 其实我知道,她相信。 父亲看看墙上的时钟说,嗯,我给你去撒两网。 我说,不用,天也很冷,随便吃点就行了。 父亲固执地拖出渔网。父亲在冬天里撒网。 我提着水桶,走在家后园的鱼塘埂上,故作轻松地跟父亲说,就撒两网啊,不 准多撒,撒不到,我们今晚就不吃鱼了。 父亲呵呵地笑。父亲说冬天的鱼都很笨。 童年时,我曾站在同一块塘埂上对父亲说,我们家的鱼才不笨呢。 父亲撒网的姿势并不好看,也不专业,甚至有些吃力了。 第一网,都太小,父亲说要让它们养到明年。 再撒一网,我提醒说这是最后一网了,父亲又是呵呵一笑,他眼角的鱼尾纹我 有一年没见着了。 第二网也没有合适的。我提着水桶作出往回走的姿势。 父亲说,别着急,有的是大鱼,平日里都喂好多料,鱼塘又修整过了,又加了 好几个鱼种…… 我站在塘埂上。我往空着的水桶里灌水,提起来,等着被捕上来的大鱼。 我望着塘面宽大的葡萄架,看着它们光秃秃却野性十足的枝蔓,我问父亲,今 年家里的葡萄长得好吗? 父亲说好得很,越来越甜了,越来越多了。 每个夏天,这鱼塘水面上就悬满了亮晶晶的葡萄。可惜我有五年没吃过了。 晚上我要陪父亲喝一点酒。 母亲每往火锅里放一样菜,总不忘跟我说起,这菜很好吃,要多吃一点。 他们还会说,明天到叔叔家把弟弟们都叫回来吃饭,给姑姑打个电话,把老同 学都叫到家来吃餐饭…… 但是我知道,每一次,最后一个主题都是一样的:你还是回来吧,在外面一个 人,总是这样混着也不是长久的,你也不小了,要考虑以后的事了…… 我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说,以后再说吧。 父亲喝一口酒,说,你自己考虑吧。然后沉默。 母亲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往火锅里加菜,隔着白呼呼的热气,我听见她说,过 几天,你妹妹也回来了,年,马上就要到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