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是一种选择 作者:澜儿 她时常梦到他。 不同的场景。马路,地铁,酒吧,商场,写字楼,更多的是空白的与模糊的背 景,看不清楚。 他穿硬领白衬衫,有时打深色斜纹领带。他拉着她的手,和她轻声说话。说了 什么,她记不得了。只有他的眼神是非常柔和的,以及一张一合的双唇。 都是很温情的梦,她想。不可思议的温情。 她醒过来,闹钟还没有响。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到她的身上,使裸露的皮肤 泛出浅棕色的光泽,很光滑。 她揿掉闹钟,在床上安静而呆滞地躺了一会儿。想起那个梦里温情的画面,有 一丝绝望的满足。 起身去看他的房间,房门紧闭,他总是睡到中午。 她走进厨房,像往常一样打开冰箱,取出一瓶300ml 的果汁喝完。然后开始给 他准备午饭,把准备好的午饭放进微波炉。 洗脸的时候,发现眼角有了细微的鱼尾纹。大概是已经老了,她看着镜子里的 脸。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依稀还留有校园里青涩的气息,可是在她看来已经是老 了。 走出公寓的大门,阳光有一些晃眼。这样的阳光让她想起念书的时候,有阳光、 有笑容的日子。就连和恺分手的场景都变得温暖而柔和。 街上已经车流人涌,城市喧嚣的一天又开始了。她喜欢白天大隐于市的感觉。 走在人群里,和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做什么,快乐还是忧 伤。只有随着人潮盲目地忙碌,没有方向。心里泛起孤独的喜悦。 在校园里和恺做了三年的恋人,做了所有恋人们会做的、该做的事。手牵着手 在校园的林荫路上走,彼此说些有关无关的事。看着风中落下的樱花,心里有幸福 的惆怅。在学校的假山上把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一块石头上,以为是海誓山盟、地老 天荒。 有一次两个人为了什么原因争吵,已经是早已记不得的原因。吵得很厉害,以 至于走在路上吵完以后两个人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谁也不追谁。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很大的雨。她躺在宿舍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水珠在玻 璃窗上迅速地滑落,把窗外的天都弄糊了。 如果他们之间就这样了,再也没有以后了怎么办。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蓝——她听到他在喊她的名字。 她起身推开窗,看到他站在下面,仰起的脸满是雨水。 蓝,你下来。他说。 她跑下楼,忘了拿伞。 他拉着她跑到假山上,在刻着他们名字的石头上坐下来。 这样明天我们会感冒的,她说。 你原谅我。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 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原谅我。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原谅你。我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他俯过身抱她,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容。 在写字楼的电梯里,她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裙。 电梯停在七楼的时候她走出来,朝公司的办公室走过去。 她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但她必须靠自己的收入生活。 隔壁的办公桌坐着同事苏。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有幸福的家庭。丈夫和孩 子。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幸福的,这也就够了。 苏戴很精致的白金项链和戒指,容颜平庸却有一种别样的光彩。蓝的视线总是 越过堆得高高的文件投到她那里。也许女人真的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即使老去也是 心甘情愿的。 而她似乎不可能有这样一种际遇。 快要毕业的时候,恺说,蓝,和我一起去英国。 她仰起脸看他,不可以,我不会和你走。 为什么。和我们一家一起定居,我们在那里会有很好的生活。 那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他忽然不说话,很仔细地看她。 蓝,你还是那么固执,我终于还是没有改变你一丝一毫。 是的。她笑。 的确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任性的固执,很难改变。 固执的人才会坚持现在这样的生活。隐忍的,艰难的,等候的。 恺走后没有任何音讯。 只有在樱花又在风中飘落的时候,会记起曾经的阳光下的誓言与离别。 苏从旁边的桌子探过头来,说,今天经理要请客。 是吗,我不能去了,替我请假吧。 为什么,难得经理那么爽快。苏的白金项链很亮眼。 还有很多事呢。她淡淡的笑。 工作吗,明天再做,反正是做不完的。 呵,不是,不仅仅是工作,还有生活。 苏迷惑,她显然不了解她的生活。生活难道不是去经理请的饭局么。 一个世界里的人是无法理解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生活方式的。她想。又低头继续 她的工作。 这个沉默的,冷淡的女人。她知道公司里的同事都这样看她。 也许吧。和他呆的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沉默和平淡的态度。 第一次遇见他,在写字楼的电梯里。 他拎黑色的公文包,穿很得体的西服,刚剃的头,鬓角还是新的。 他的神情有一种疏离,不象在商场上逐波的人。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对他有一种不需要言语的明了。 她懂这个男人。她想。 他在电梯停在七楼的时候走出来,她走在他的身后。 他走进她的公司的办公室,她随他一起走进去。 他转身看到她,他说,请问经理室在哪里。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可以带你去。 他说了谢谢,然后沉默地和她一起走。 很客气,她感觉。但是是生疏的,客套的,没有主观感觉的冰冷。 吃午饭的时候经理过来问她为什么下班不一起去。 她笑笑,说真的有事。 经理看看她,说那好吧。 也许很不给经理面子,她想。 经理忽然问她,你和霖有没有联系。 她心里一痛说有一点。 上次他给我看的那个case很好,我想找他,我把他的电话弄丢了。 我有他的BP号,我可以给你。她迅速地抄下他的号码。 经理接过号码,很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她淡淡的笑,也许是记得太熟了。 他在家里工作,给各个公司做计划。 她的公司是他的客户之一。 自从那天以后,她经常见到他。他似乎也有一点认识她。见面从不打招呼,但 是会用眼神望一下。没有更多的语言,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需要。 也许那个时候,已经有隐约的预感在里面。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说晚上想和她一起吃晚饭。 她莫名地答应了。 在一个很小的饭店里,他不停地喝酒,很凶地抽烟,不说话。 她坐在他的对面,猛的觉得胸口疼痛。 这个男人也许注定是她的伤口。 她不去抢他手里的酒瓶,也没有拿走他指间的烟。 她说,霖,我来照顾你。 他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她,依然没有说话。伸手到口袋里取出一把钥 匙放到她的手里。 下班的时候,她路过一家花店。里面有很清新的香水百合。是她最喜欢的花。 在念书的时候,恺有时会买给她。 她走进去,对老板娘说,我要一束那样的香水百合。 抱着一大捧香水百合走出花店的时候,觉得有一种自怜的忧伤。象现在的她这 样的女子,还有谁会为她买一束香水百合。 她于是在他的公寓里住下。他们在一套房子里过着彼此独立的生活。她照顾他 的起居,他自顾自地工作。 她每天早上起来,给他准备午饭,然后上班。下午下班回来做晚饭,一起吃, 但是没有话。 他总是把自己关在一间很小的书房里,对着电脑,不停地抽烟、敲键盘。每天 24点以后睡,第二天12点以后起来吃她给他准备好的午饭,然后继续抽烟、敲键盘。 晚上吃她做的晚饭,没有话。 他总是非常沉默。她也沉默。不同的是,她不知道说什么,而他根本不想说。 偶尔他会出去,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去会客户。没有回来的时间。 这个男人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也许是因为曾经太在乎。 她隐约听说他曾经用了5 年的时间去追一个他很喜欢的女孩子。 后来怎么样,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从心里觉得那是不重要的。 回到公寓,没有人。他也许又是出去会客户了。 她开始做晚饭。收音机里放着她喜欢的Elvis ,这个曾经极度辉煌的男人,多 少人模仿、崇尚,最终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般的风流人物。化为烟尘。 阳光的颜色渐渐黯淡下去。她光着脚踩在厨房的地板上,感觉到凉爽光滑。她 一向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喜欢用皮肤去接触冰冷的东西。他曾说过她是个莫名其妙 的人,过于固执。是固执的,她知道。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吃过晚饭,坐在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 想起有一个休息日,他起得早一点,她进他的房间问他午饭想吃什么。他的房 间弥漫着香烟的味道,很重。她想退出来,可是他忽然说你坐过来。 她坐到他的旁边。他很难得地仔细打量她。他说,你有没有觉得老了。 她淡淡的笑,说有一点吧。 他说你不要出去工作了,我给你生活费。 她笑着摇头,说得很坚决,不行,我要靠自己赚钱生活。 他说,那就算是我给你发工资。 她说,你不懂,我必须有自己的工作。虽然我不喜欢它,但是我一定要有工作。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沉默。 她知道自己的固执刺伤了他。这样也好,总算也是有了一个让他了解她的机会。 是的,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人真正地懂得她,就连恺也没有。不知道眼前 的这个男人会不会懂。她不知道这一天有没有到来的可能。 可是她懂得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一举一动的意义。他的颓废,他的不在乎。 他仰起脸,朝空气里吐出一个一个的烟圈。 她受不了烟味,起身走出了房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醒了。 抬起头看到电视机还开着,放着深夜电影,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了。钟指到了11点,他还没有回来。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轻轻的摩擦。已 经没有睡意了,她关掉电视,找出一本书,蜷在沙发上读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走到厅里,看见她,没有说话。显出很疲惫的样子,有一点醉。 怎么才回来,她问。 他看看她,不回答。 告诉我怎么这么晚,还喝醉了。 他突然发怒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发脾气。他就像一只暴怒的动物,有一 种受了伤的忿恨。 我不要你管。你算什么。凭什么来监督我的行踪。他大声地吼,声音在寂静的 夜里显得异常震耳欲聋。他的眼睛充血,绝望地、狠狠地盯着她。 她平静地坐在那里。等他说完,站起来说,你饿了,我去给你做夜宵。 他伸出手拉她的臂膀,用很大的力气把她推回到沙发上。你不要再管我了,你 干什么要这样做。 她并没有被他激怒,还是很安静。仿佛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 下碗肉丝面好不好,她问他。 他好象醒了过来,看着她安静的脸,摇了摇头,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 第二天,她给他洗外套的时候看到了一份婚礼请柬。 新娘很漂亮,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娇小与可人。 她在酒店的门口看到了这对新人。 趁新娘补妆的时候,她径直走过去。你认识霖吗,她仔细地看新娘。 新娘显然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淡淡的笑了笑,认识啊,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她拿出那份请柬给她看。 新娘很安然地朝她看,是很好的一个人,可惜我们并不合适,也许你才是他生 命里的那个人。 她也淡淡的笑,希望是吧。 很聪明的一个女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而她,她总是模糊的,看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却又固执地朝那个方向 走。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也许会头破血流吧。直到耗尽她最后一丝感情,生命磨 成一张很薄的、透明的纸。 她又做了那个梦。他穿硬领的白衬衫,打了深色的领带,拉着她的手,和她轻 声说话。 太温情的梦。在现实中是如此不可能。 他几乎从没有很和气地待过她,总是沉默。他很习惯沉默。对于他来说,沉默 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沉默,但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默的方式。 她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忽然接到他的电话。他只给她打过两个电话,上一个是找 她吃晚饭。 他在电话里说,蓝,你今天早一点回来。 她说不行,公司不允许提早下班。 他说,那你下了班不要买菜了,直接回来。 她说好的。 回去的时候,心里莫名地感到迷茫。 他破天荒地买了菜。她到公寓的时候,他在厨房。 霖,我回来了。 他转过身,用一种温情的眼神看她。异常温情的眼神,她心里一动,就仿佛她 梦里做过的那样。 蓝,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她默默地看着他极不熟练地摆弄厨房用具。心里涌起一阵哀伤。 吃过晚饭,她收拾了碗筷拿到水池里去洗。他随着她走进厨房。 霖,你是不是见过她,然后她对你说了什么,你实话回答我。 他伸出手来拉她的。是的,蓝。她告诉我了。 她猛然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痛楚,想远远地离开这个男人。 他轻轻地吻她的手,慢慢地,忽然哭了。 他抱住她说,蓝,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你不要离开我。 你累了,她回头看他,去睡吧。 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放开。 她只好伸手拍他的背,说,好了,不要这样,我陪你回房间。 他躺下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说,你真的不要走,我不想你走。再也没有一个 人会象你这样地对我这么好了。 她淡淡的笑,说,快睡吧,睡醒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人象一个受伤的孩子一般地睡着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睡熟的脸。心里很痛。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象你这样地不懂 我对你的好了。 她觉得她的感情真的已经磨得象一张很薄的、透明的纸。已经没有能力去付出 了。 她拉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淡淡地笑。 明天,明天他醒过来,再也不会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