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伊甸园 与翩翩的第一次见面纯属偶然。 也许…… 但萧潇宁愿相信命。 命中注定她要碰到那张翩飞在狂风中,字迹疯狂凌乱的海报…… 一定是上天安排好的。 在一个特定的时间; 在一个特定的地点; 看似不经意地飘到你的头顶去改变你的一生 . 如果当时,她知道以后的结局…… 她是不会对那海报上猩红灵动的舞字瞄上一眼。 不会吗 ?五岁学芭蕾,十七岁进入中央芭蕾舞学院。若不是遇见迟轩被爱情 遮蔽了双眼,现在她肯定仍活跃在舞台上。 毕竟是年轻气盛…… 爱冲动的她在迟轩一毕业便放弃了舞蹈随他南下。 当时,迟轩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可是之后呢? 对舞蹈的迷恋带走了她的欢乐。 而那猩红灵动的舞字仿佛提壶灌顶,猛然敲醒她沉睡多年的热情。 事实上,那则海报除了时间,地址和“舞”字外什么都没有。 但萧潇还是去了。 这难道不是命? 一 翩翩给萧潇的第一个感觉是:似曾相识。 那天,她穿着猩红的连衣裙象一束跳动的火焰在清晨中燃烧。 她那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绝望的眼神、微笑的嘴角,还有她身后被日出折射 成粉红色的那一片苍穹…… 一切的一切都让萧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情境…… 仿佛前世或梦中曾见过…… 熟悉却很遥远。 其实,翩翩的舞蹈并不优美,但却很富有感染力。 原始奔放的热情,律动着音乐的身体,还有她那古怪酣畅的舞姿…… 事实上,她就是一颗在天地间尽情舞蹈的音符,浑然忘我。 萧潇被惊呆了…… 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紧紧攥住她的灵魂。 她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与她共舞…… 音乐,响彻于她们的心中。 曾几何时,她们共为一体…… 投 一条细细长长的阴影在龟裂的大地, 披 漫天的彩霞于矜持的身影。 不是说 世界都已空无一物, 可你竟在这茫茫天地间狂舞。 难道 这不再优雅的独舞之姿, 竟是庆祝? 庆祝!? 你仰天长笑, 摇撼这个世界向未知的尽头狂奔。 看见了那片粉红的苍穹吗? 你回头 双眼早已干涩。 那就是我心深处灵魂的居所。 只是 它已不再赤诚。 赤诚!? …… 萧潇遂然停步,身后幽然响起一声长叹…… 翩翩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有雾霭冉冉升起的地平线上…… 顿时萧潇心中伤感不已,多年以来被压抑的苦闷、被忽视的烦恼,还有那些莫 名其妙的躁动不安,顷刻之间全都向她压了过来……她有些招架不住,眼里不知不 觉濡湿了一片。 “我难道中魔了?” “不!”空气中竟有人回答。“你只是在用灵魂跳舞。” 灵魂跳舞!? 萧潇愕然回头,身后不知不觉已多了一名男子。 “你是谁?” “方子忌。” …… 迟轩以为萧潇到家的时间最晚不会超过早上八点,但门外俏生生站的却是萧潇 的妹妹萧鸣。 “姐夫。” 萧鸣一见面的亲热称呼使迟轩面红耳赤,他和萧潇还只是同居并没有注册登记。 但萧鸣却不管这么多,从她姐姐萧潇把迟轩领进家门见她父母第一面时,她就 一直这么叫他。 当时迟轩窘得一塌糊涂,不过那时他的心里还是很甜蜜的。 可是现在,萧鸣一声声清脆的“姐夫”如同急急接律令,时时提醒迟轩应该把 萧潇领进婚姻的殿堂。 他不是没想过。 只是…… 自从萧潇毅然放弃舞蹈随他南下,他们的感情生活就象滞留在死水中的一叶扁 舟无法向前。 一切都是平平淡淡,淡得起不了一丝波痕。可他偏偏又不是个会主动滑浆的水 手。 他摇摇头,甩掉这些不堪重负的想法。 萧鸣的皮箱很沉,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但比起萧潇与他南下所带的行李,萧鸣 的东西少得可怜。 “你姐知道你要来吗?” “不!”萧鸣在屋里东张西望,“我是一个人突发奇想乘兴赶来的。” 乘兴其实是任性,迟轩想。 “那你父母知道吗?” 萧鸣一脸得意。 “当然不知道,那时他们还在梦乡里遨游,哪里顾得了我!” 天下竟有这样的儿女! 没良心的东西,迟轩心中吃惊。 如果将来他的孩子象她,他宁可她一生下来就把她掐死。 “你还不快给你父母通个电话……” “干嘛。” “报个平安。” 他恼怒地把电话塞给她,萧鸣看了他一眼确定不是开玩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拨 通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那头父母的惊慌失措颇令她不满。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抗议,“你们要是真关心我,小时候也不会总向着我 姐。”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萧妈妈的委屈难以倾诉,沉默良久,说:“叫你姐接 电话。” “姐不在,姐夫在。” “那就让迟轩接电话……” 于是,萧鸣把话筒伸向迟轩恶作剧地说:“你的丈母娘叫你接电话。” 迟轩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接过话筒,语气立刻变得谦恭。 “是我……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嗯!您就放心吧,……好的,… …好的,再见。” 萧鸣一脸嘲弄,不住地用手指刮着脸颊。 迟轩又恨又气。 原来萧鸣被保送到本城的一所财经大学就读。 因此躲过了要命的黑色七月,突然轻松下来,没安分几天便跑到这里撒野。 这天杀的小妮子! 早就听萧潇说过这未来小姨子脾气古怪,刁钻任性。去她家见她第一面时,他 就已经领教过了。 “姐夫,我肚子饿了。” 迟轩无奈,只得钻进厨房烧水,打蛋,下面条。 能怎样?她是他小姨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姐夫,姐去哪儿了?” “去锻炼了。” “锻炼!?现在还不回来?” 锅里的面条象盛开的菊花在水中翻滚,迟轩一时无法断定煮了多久?偏偏在这 时,萧鸣探进半个身子,故作神秘地说:“说不定,她现在正搭上哪个男人聊得正 欢呢。” 迟轩当即决定捞起面条。 管它生的熟的,反正自己又不吃,惹得这臭丫头闹肚子才是件天大的喜事!想 象中,萧鸣此刻躺在医院里正痛得死去活来。 迟轩心中暗笑。 面条确实未熟,而且味道还特别咸。 萧鸣叫苦不迭,但还是皱着眉头吃了个精光。 迟轩心中本来一丝快意,但见她狼吞虎咽,饥不择食,心中又暗自懊悔起来。 “你累了吧?”他忽然变得殷情,“我把你姐的床理一理,你就在那儿睡吧。” “她也有床,我还以为你们共用一张床呢?” 迟轩暗恨自己心软。 萧潇回来时,萧鸣已沉入梦乡。萧潇一见客厅的皮箱就问迟轩:“萧鸣来了?” 迟轩点点头,“你妹被保送到本城的大学……” “我知道。” “你知道!?” “妈对我说过,但我没想到她会来得那么快。她就这么一个皮箱?”看见地上 只放着一个皮箱,她问。 “可能会寄来一些。” “爸妈知道吗?” “我刚让她回了个电话。” “我就知道。”萧潇一脸不屑,“她做事一向任性妄为,这一次准又是瞒着爸 妈……迟轩我有一件……” 不巧,迟轩的手机此时突然响起。他遗憾地做了个手势便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接 电话去了。 萧潇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 “你刚才说有事?” 接完电话的迟轩走到她身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她耸耸肩,“没事……” “那我出去一会儿,公司……” 萧潇点点头,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你去吧。” 今早的事,叫她怎样诉说? 冥冥中老天在操纵一切? 可是,迟轩是一个无神论者。 和一个无神论者讨论宿命,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 萧潇只好沉默。 或许那个叫方子忌的男人将会改变她的一生。 否则老天也不会特地安排,让他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学过古典芭蕾。” 她还记得,他当时是这样对她说的。 一开口就非同等闲。 萧潇点点头,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方子忌一笑,黝黑的眸子中有一层萧潇无法解读的深意。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继续说:“我是‘翩翩俱乐部’的老板。恕我直言,依你 的天赋和条件,古典芭蕾并不适合你。如果你想找到一种适合你又能唤起你激情的 舞蹈,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 重拾舞鞋!? 这意味着老天在恩赐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对待萧鸣的突然到来,萧潇不满的情绪比迟轩要强烈得多。 萧鸣牙尖嘴利,得理不让。 萧潇只平心静气地与她相处了几天,便不耐烦地大叫:“一开学你就给我搬出 去。” “凭什么?”萧鸣毫不示弱,“你忘了这房子还有一个人在付房租。撵我走, 至少也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姐夫,你说是吧?”萧鸣转头看迟轩。 迟轩漠然,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 萧鸣看在眼里。 “姐夫,姐姐一向都这么霸道不讲民主吗?” “你少把你姐夫扯进来。”萧潇抗议。 萧鸣忽然冷笑。 “怎么能不扯进来?既然是我姐夫,那就是你丈夫。夫唱妇随 ,你难道不该 听姐夫的话吗?” 萧潇气得语塞。 迟轩却听得极为受用。 “好了,好了,别吵了。”他忽然改变主意当起了和事佬。“亲姐妹之间会有 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吵得这么面红耳赤。” “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我可真是倒足了八辈子霉。” 萧潇气得冲进里屋,重重关上房门。 萧鸣的得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毫不掩饰。 “到底为了什么事?” 事后,迟轩禁不住问萧鸣。 “吵之前你不关心,现在关心是不是太迟了?”萧鸣对他的冷眼旁观仍然怀恨 在心。 迟轩讨了个没趣,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继续他的方程式。 客厅只剩下萧鸣。 什么事? 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自萧鸣记事以来,她和姐姐之间就在不停地争吵。 这种情形一直继续到萧潇进入芭蕾舞学院,住进宿舍。 但即使如此她们俩仍是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仿佛前世有仇似的。 她们相差六岁。 可能因为年龄的问题,无法沟通。 在萧鸣的眼中,萧潇是个自私虚荣,不称职的姐姐。 而在萧潇的眼中,萧鸣刁钻任性,牙尖嘴利,是个缺乏家教的孩子。 萧鸣性格中与生俱来的锋芒令她难以接受,她没有耐心,也不愿做她的第二个 母亲。 循循善诱,做梦!她没有那个精力。 对待这个宝贝妹妹,萧潇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逃避。 这姐妹的不和,迟轩早有耳闻。萧母在电话中千叮万嘱,似乎把萧鸣托付给他 而不是她自己的姐姐。 迟轩在电脑前抬头看了看坐在客厅的萧鸣。 萧鸣正嗑着瓜子,捧着一本小说看得入迷。 二 方子忌的俱乐部离萧潇的住所只隔一个街区,萧潇每次上班都会经过这里。 但令萧潇不解的是:在这之前,她从不曾注意到这里有间俱乐部;而方子忌这 个人,之前她也根本没见过。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根本没打算让他及早出现似的。 方子忌的眸子中有一层抹不去的忧伤。 在与他的第二次见面,萧潇就注意到了这点。 他落寞感伤;不管身处何地,不管他的身边有多少人,他的孤独都是显而易见 的;他是从悲剧中走出的男主角,无法与外界融合,注定一生漂泊的人。 但他和她之间却有一种叫做“缘”的不可思议的东西在作怪。 “你终于还是决定来了。” 坐在宽宽办公桌那边的方子忌冷冷地说。 “是的,”她不由自主地回答。“可你为什么要说终于?你等我很久了吗?” 仿佛前世,他们曾是久违的朋友。 方子忌眸子深处有一层浓浓的异样,但转瞬即逝。 “很高兴你能加入我的舞蹈队。” “舞蹈队?”萧潇好象刚从梦中惊醒。 “是的,”他说,“这里与你一起学舞的还有二十人,他们是现代舞的爱好者, 都受过良好正规的训练……” 现代舞,萧潇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狂舞的女人。 “那天,那个疯女人跳的也是现代舞?” 她试探性地问,本不期望答案。 但出人意料的是,方子忌点点头。 她倒吃了一惊。 “你认识她?” 方子忌不答,继续说:“学舞的起始时间是每周一﹑三、五晚上七点半,星期 天上午九点… …“ “免费。”她故意抬杠。 她明白他在回避有关狂舞女人的一切话题。 方子忌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如果你愿意交学费,我并不反对。” 他忧伤的眸子闪出一丝温情,萧潇敏感地捉住。 “你和那个疯女人一定认识,对吗?”她说。 方子忌眸子深处的温情消失。 可她仍不甘心。 “你可以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 …… 萧潇学舞一事,迟轩是一个星期后才得知的。 他没有出言制止。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芭蕾与舞蹈的区别究竟是什么,更不用说现代舞。 萧潇的第一次登台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那时,迟轩正好坐在观众席上。他 记住了她,不是因为她的芭蕾舞跳得多么美妙,而是她缺乏灵魂的舞姿与同伴比起 来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那时他就明白她不是这方面的天才,至少不是跳芭蕾的天才。他相信她自己也 明白这一点。 当初她放弃舞蹈与他南下,与其说是对爱情的献身,不如说是对舞蹈的失望而 无可奈何地舍弃。 他不想捅破这一点。 他向来是个温和,善体人意的人。 可萧鸣却不一样,性格直率,咄咄逼人。她绝不肯费尽心思地去拐弯抹角。她 有的只是临危时的急中生智和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姐,你是学芭蕾的,能跳现代舞吗?” “怎么不能?” “芭蕾轻盈纤巧,现代舞正好相反。” 萧潇白了她一眼,自觉与她讨论舞蹈无异于对牛弹琴。 “不过……”萧鸣却很认真地思考着。“跳现代舞也好,总比你跳古典芭蕾只 会摆出空架子好。” “什么空架子?” 迟轩连连摇头,萧鸣只作不见。 “可不是吗?没有灵魂的舞蹈可不就是行尸走肉的空架子。” 萧潇脸色一变,不争气的泪水顿时涌得满脸都是。 她只得转身奔进房间。 在萧鸣面前哭,无异给她的猖狂骄横再颁发一个勋章! 迟轩立刻火了,对着她就吼:“她毕竟是你姐,你说话能不能不那么刻薄?” 萧鸣一脸委屈。 随后,迟轩也跟着萧潇进入房间…… 客厅又剩下萧鸣一人。 萧鸣闷闷地生了一会儿气,便一个人跑到了大街上。 忠言就一定会逆耳? 可是,虚请假意的甜言蜜语却常常令我们真心欢畅。 其实萧潇不知道,自从第一次她带着迟轩跨入家门,她就已经把迟轩硬生生地 塞入萧鸣本不复杂的心事中。 萧鸣在爱与不爱,该与不该的情感和理智中挣扎。对待萧潇的态度自然会不自 觉地变得更坏。 刚刚入夏…… 空气中还微微透出些须凉意;温柔的清风象母亲的叮咛从耳边轻轻拂过;血红 的夕阳下,一排老树、几只昏鸦静静淹没在喧嚣城市的深处;仿佛儿时,你也曾伴 着父母来到这街边嬉戏纳凉…… 萧鸣心中一畅,不知不觉小跑起来。 忽然一声紧急刹车打破这怀旧的浓浓心境。 萧鸣本能地收住脚步。 一个骑着单车的狂野男孩“嘭”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跟前。 仿佛从老黄的旧影片中突兀跳出一个现代男孩。 但出场却极为狼狈。 萧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男孩狠很地瞪了她一眼。 “还不过来帮忙,不是为了躲你我会摔得这么惨?” 萧鸣笑着弯下腰,扶起压在他身上的单车。 男孩吃力地站直身子,穿着短裤的腿上一大片瘀伤。 “你没事吧?”她问。 本来好心好意,却不想那男孩是一个装满炸药的火筒一点就爆。 “没事?你没看见我腿上的瘀伤吗?”他扯着嗓子直喊,“小姐,拜托!以后 晚上出来跑步,千万找个人少的地方,你若再撞倒人绝不会有我这么好说话。” 萧鸣越听越有气,忍不住冷嘲热讽:“我可真本事。你骑在单车上我居然都能 把你撞倒?” “算了,算了。”他竟无心恋战。“算我倒霉。”他抱怨,然后推着单车一瘸 一拐地走了! 看样子这一跤摔得不轻。 本来还以为有一场好戏。 萧鸣望着他的背影顿觉无趣,于是撵上他。 “我帮你推车吧。” 男孩诧异地盯了她半晌。 “怎么你怕我劫财骗色?”她问,神色颇为跋扈。 真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 男孩忽然觉得有趣,于是说:“财,我没有,不过小姐如果想劫色,本人荣幸 之至。” 萧鸣笑了。 三 萧潇的舞蹈老师姓金,听说在全国舞蹈界颇负盛名。而且他收的弟子,学费奇 高。这不能不让萧潇想到方子忌,是他垫付了学费。 萍水相逢,他为何要帮她? 除了晚上学舞,萧潇白天还得去图书馆上班。 尽管迟轩是电脑工程师,收入不菲,但还没有富到可以使萧潇安心地做一个家 庭主妇。 这几年,萧潇也找过许多工作,公关、秘书、推销员,但都不合适。 后来迟轩托人帮忙才找到现在的工作,图书管理员。 工作清闲简单,却乏味得令人丧气。不过比起在生意场上做那些暴发户勾心斗 角的装饰品,目前的状况,她还算满意。 这一日,图书馆的高层领导开会通过一项决议:美其名曰“多种经营”其实就 是翻卖旧书。 这正合萧潇的心意,于是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她便主动请缨准备大干一场。 萧潇的摊位在文化街的一个大型商场内,地处闹区,出奇的繁华。 商场内各色人物都有:被家长领来的孩子,背着书包的穷学生,老远跑来的外 地人,腰间别着手机自称为老板的生意人,就连蹬着厚厚旅游鞋一身休闲打扮的老 外也来凑热闹。 萧潇的热情陡然被焕至沸点。 “买书啦,买书啦。”她对着一个中学生热情地喊:“原版正宗的巴金文学。” 中学生摇摇脑袋,走开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萧潇急忙殷请地说:“先生买一本吧,这些可都是原版正宗………” 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走开,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萧潇讨了个没趣,心中并不生气。 “看一看啦!原版正宗,名目繁多,要什么有什么啦!”她扯着大嗓门,颇有 点生意人的架势。 “有为人之道吗?教教我怎么做一个好妹妹。” 萧潇愕然。 萧鸣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 “许你卖书就不许我买书?” 在外人面前她仍不给她面子。 萧潇白了自己妹妹一眼,眼光却飘到了她身后的年轻人身上。 “他是汪洋,研究生。”萧鸣乘机介绍。 “研究生”三个字,她故意说得响亮。 那意思分明是在告诉她姐:瞧瞧,我们可不是不良少年哦! 但后来,仍是死性不改地加了一句,“他是我在街上不小心猎获的目标。” 小伙子的脸立刻窘得一塌糊涂。 萧潇心中暗叫可惜。 看样子倒是好人家的孩子,却不幸落入萧鸣的手中。 “你那张嘴就不能正经点?”在陌生人面前萧潇绝对是个仗义执言的好青年。 “什么猎获的目标,尊重他的人格对你有什么损失?别尽说些损人不利己的话。” 萧鸣不服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小伙子倒是一脸感激。 萧潇心中生气,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好了,走开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萧鸣却不理。 “你这样卖书根本就卖不出去。”她低头略一沉呤便抓起一本书大声地对汪洋 说:“瞧,这本书我找了很久。你看看,就是这个版本。老板,你这里怎么会有这 本书呀?” 汪洋莫名其妙。 萧潇楞了一下,瞬即会意。 “小姐好眼光。我们是市图书馆的,因为图书馆要搬家不得已才翻卖旧书。你 瞧瞧,这些可都是八零年代出版的书。正宗原版,现在很难找到。小姐若不买,一 会儿可就卖完了。” “可不可以便宜点,你这里都是旧书……” “可以可以,小姐有心要买当然可以便宜点。” …… 姐妹俩一唱一和,果然引来了生意。 不到半个小时,萧潇的摊前已人山人海。 萧鸣在人群中做了个鬼脸,便带着汪洋挤出人群离开了商场。 萧潇会心一笑,知道回去后萧鸣免不了邀功请赏,于是把书价暗暗提高了两成。 汪洋一路叹服。 “你们姐妹真是灵犀相通,没有经过任何彩排便能配合得如此默契,绝!” “她还是我?” “什么?” “你说得‘绝’呀。” 汪洋诡诈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是你喽。” 萧鸣满意地笑笑。 “不过你姐也真够聪明,反应这么快!” “那当然。” 汪洋的话在萧鸣心中十分受用,免不了抛弃前嫌,为自己的姐姐多说几句好话。 “我的姐姐,她不聪明还有谁聪明?她若不学舞,现在只怕也是个博士生什么 的。” “你姐学舞?” “对,古典芭蕾。” “怪不得……” “怎么啦?” “没什么。” 萧鸣冷笑。 “哼,男人都这样,总被表象所迷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汪洋振振有辞。“这并不为过,对不对?” 萧鸣不理。 在回去的公共汽车上,她忽然安静下来,头倚车窗入神地想着心事。 汪洋偶然侧目,心里一酸。 她很少这样,目光飘忽、嘴角带笑,显然正为哪个不知名的男人魂牵梦绕。 可惜,她的温柔多情并不属于他。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找她。 迟轩对待萧鸣的态度越来越坏。 这变化是从萧鸣拗着迟轩带她去参观即将入读的学校后开始的。 当时,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飞波流转,神采奕奕。那模样象极了当初 与他热恋时的萧潇。毕竟是亲姐妹,虽然容貌大相径庭,可眉目之间的神态,举止 间无意中展露的风韵,就连一颦一笑无处不透露着相似的信息。 迟轩心魂俱荡。 与萧潇的那段热恋是他人生截止目前为止最甜蜜的时光。 但萧鸣毕竟不是萧潇。 他控制着自己。 于是这之后,他避开她,迫不得已见面时,他也尽量表现得冷淡缺乏耐心。 萧鸣心中委屈,对待萧潇的态度更加恶劣。 不过萧潇学舞、卖书,一个星期中很少与萧鸣碰面。就算晚上睡觉,她也终于 被逼得堂而皇之地迈进迟轩的房间。这样一来,姐妹之间倒少了许多争吵的机会。 迟轩白天在公司上班、吃午饭,晚上才回到家。 萧鸣闲着尽生闷气。 给汪洋打了十几个电话就是没人接。仿佛他家除了他一人,其余的都死光了。 终于。 九月将至,萧鸣进入了大学。 萧潇推说生意繁忙,她入学事项只得交由迟轩代理。 受萧母所托,迟轩也不好推辞,带着萧鸣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寻找宿舍、铺 床、套被…… 大小事宜倒也给萧鸣安排得妥妥当当。 临走时还不忘了数落她:“这么大个人连这点事都不会做,以后怎么入社会?” “傻站着干嘛,过来帮忙………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让家里人为 你担心,听见没有?” 俨然一个货真价实的姐夫。 萧鸣抿着嘴只是傻笑,目光火辣得令迟轩有些心虚。 可是开学后不久,她却推说宿舍太闹,住不惯。又回到他们的小屋,强行住进 萧潇的房间。 两人无奈只得由她。 四 新生入校,第一年课外安排特别多。 什么诗歌文学社啦、舞蹈联谊会啦、校刊、学生会………搅得萧鸣很快失去耐 心,独来独往,打起了单挑。 不到三个月,她同室的女友纷纷名花有主。 不久萧鸣自己也成为男生竟相追逐的目标。 “你喜欢我什么?” 她对前来应征的第一个冒失鬼说。 男孩认真地想了想,竟嘣出两个字。 “纯真。” 萧鸣脑瓜一转,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便跑到理发店把一头的长发剪短,染成栗 色,乱蓬蓬地堆在头上,然后穿着露脐短衫,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男孩愣了一下,然后落荒而逃。 自此,萧鸣成了无人攻取的孤堡。 她也乐得自在,开始不假思索地追逐潮流,把自己打扮得象个浑身挂满彩带的 小妖姬。 这种行为自然引来学校的不满。教授群起而攻之,萧鸣四面楚歌。 可是,那又能怎样? 萧鸣知道,学校是不会为这种小事去开除一个大有前途的所谓高材生。更何况, 在这之前她曾以好学生的模样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大学生辩论赛,捧回“最佳辩手” 大奖。 为此,学校奖励不说,她姐和她姐夫还特地请了一天假带她去海边庆祝。 果然,学校抗击了几个月,声讨之声便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可是萧鸣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来。 一天,她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碰见了正亲亲热热楼着一个女生肩膀从她身旁经 过的汪洋。 “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鸣半是吃惊半是生气。 汪洋皱着眉头看了她半天,居然没有认出她。 也难怪,萧鸣的打扮活脱脱一个不良少女。 “我当是谁?”汪洋语气调侃,神情中有一种在他身上不常见到的玩世不恭。 “有事吗?”他问。 语气还算客气。 萧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身边的女孩,回答:“当然。” 那女孩除了一双眼睛别无动人之处,非常清简的一张脸。 但她的小鸟依人,含情脉脉却激起萧鸣的愤恨。 “可以把汪洋借给我吗?”她问,“一个小时,你不介意吧?” “什么话……”汪洋抗议。 萧鸣横了他一眼。 “怎么样?” 她继续与那女孩讨价还价。 女孩笑笑,倒也大方。 “那你们聊吧。汪洋,晚上我在宿舍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等那女孩走远,萧鸣学着她的口气。 “肉麻!”她恨恨地说。 汪洋只是微笑。 “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见他不语,她继续兴师问罪。“我至少给你打了上 百个电话,就是没人接。你那几天死哪儿去了?” …… “哦,我知道了……你的目标转移得倒是挺快的嘛。才几天呐,你又勾搭上一 个……” “你嘴巴放干净点,”他终于忍无可忍。“你以为个个都象你……” 他忽然欲言又止。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她冒冒失失冲到他的车前,冒冒失失跑上来说要帮他推车…… 她俏皮刁钻,聪明透顶。 他从没见过象她这样的女孩。 尽管在这之前,他也交过许多女友,可是没有一个能象她这样令他心碎又令他 心动。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意图掩饰对她的依恋。 萧鸣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突然想起他身边的女孩,于是又折了回来。 “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算作男女朋友……” 汪洋不语。 不语,就是还有机会。 她咬咬下唇,继续说:“我很想你。” 汪洋怔在原地,目光愣到她脸上便被摁停。 “干吗用这种眼光?”她抱怨,觉得有些羞辱,但仍然振振有辞 .“这世界许 多有缘人就是因为故作矜持才擦肩而过,我可没有那么矫情可笑。你不该和我莫名 其妙地中断联系。” 她做好了被讥笑的准备,她相信自己,绝对有迎头痛击的能力。 但此刻知觉告诉她,她必须这样说。 汪洋的眸子中有一层浓浓的异样。 她的勇气令他震惊、感叹。 “对我说你爱我。”他忽然以命令的口气对她说,语气相当霸道。 萧鸣的眉头习惯性地挑了挑,不屑刚刚爬上脸便悄悄溜走了。 “我爱你。”她顺从地回答。 “萧鸣爱汪洋?” “当然,不过汪洋也爱萧鸣对吗?” 汪洋笑了,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得意” 汪洋是如何与那女孩了断的?萧鸣不知道。 不过后来在校园中再碰到那女孩时,对方眼中的怨怒使她安了心。 自此,萧鸣锁住汪洋便不肯轻易罢手。兴致好时,她会对他百依百顺处处迁就。 但她的好脾气却不肯轻易施舍给她的姐姐萧潇。 五 方子忌神出鬼没,轻易不肯露面。 萧潇学舞卖书,时间排得很满。 他在她生命中只是一段小插曲,仅仅一段小插曲而已。 迟轩的工作很忙,事业正渐入佳境,动辄便被公司派往外地出差,一去就是一 两个月,虽然辛苦,但回来照例会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可就这忙里偷闲的日子,他 也难得清净。 红砖咖啡屋象个猩红的小丑立在街边张着大嘴侍机吞掉过往的行人。 迟轩推门而入,远远便看见萧鸣那一头乱蓬蓬的栗红短发。 萧鸣穿着红白蓝相间的高领毛衣,看见迟轩进门,远远地叫了一声“姐夫”, 声音并不大。 但在这小小咖啡屋里仍象扔了一个微型炸弹,臊得迟轩恨不能找个地洞立刻钻 进去。 “什么事?这么急让我出来。”刚在她对面坐定,迟轩便不耐烦地问。 “怎么,有事才能叫你出来。” 萧鸣一脸不悦。 “姐夫,你是不是特讨厌我。” “怎么会?” “那你怎么这么不耐烦?” “哪有。” 迟轩掩饰地别过头,招来侍者。 “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来一杯‘月影彤江’。” “什么?” “谁知道,”萧鸣很洋化地耸耸肩,指着对面的一对中学生说:“喏,刚才他 们就点了这个。 我觉得这名字还算雅致就叫来尝尝。“ 迟轩转头,身后的一对中学生正泪眼迷离,难分难舍。 他忽然有点感触,自己在中学时代时只不过是一个懵懵懂懂莽撞无知的少年, 可现在的青少年却象早熟的苹果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就迫不及待地等着采摘。 烂在地头无人发觉是它们多数的命运,被小心翼翼拾起归入正途的会有几个? 迟轩心中暗叫可惜,回过头不再忍心看那一对懵懂无知的少年。 侍者端来饮料。 薄薄的奶沫加上鲜红的草莓汁。 这就是所谓的“月影彤江”:五十元的价格,红白相间的饮料,华丽的颜色加 上极其普通的味道。 萧鸣大呼上当:“这名字也太离谱了,简直一个招摇撞骗!” 迟轩苦笑。 这老板也算有才,只是用在这方面未免有些可惜。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萧鸣习惯性地挑挑眉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缺钱了?” “不是。” “那就是惹祸了。” “聪明!” 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迟轩心里抱怨。 萧鸣见他不语,立刻补充。 “姐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那几天在你们家过夜没有通知校方, 他们就大惊小怪地非要请家长去学校证实一下。” “可以叫你姐……” “我姐,”萧鸣夸张地睁大眼睛。“你不是不知道,我姐看见我就象见到仇家 一样。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错,经她一闹便成了天大的、头等重要的罪过。我才不 叫她去呢。否则,不知她怎么向爸妈告状。” “可我和你非亲非故……” “姐夫,这话说的可就没良心啦,” 萧鸣打断他的话,意得志满地摆弄着手中的吸管,眼神诡诈。 “我姐对你怎么样?我爸妈对你又怎么样?虽说是个准姐夫,可我们家从来没 把你当成外人。 更何况……“她忽然压底声音,凑到迟轩跟前。 “你和我姐已有夫妻之实只是缺乏夫妻之名而已。” 迟轩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 这臭丫头分明是敲诈。 萧鸣看在眼里心中十分得意,脸上却不露声色。 “其实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去趟学校为我作证就没事了。” 迟轩恶狠狠地瞪着她…… 第二天,本来约好下午四点。不料那臭丫头,三点便打电话来催。 迟轩只得急急赶往学校。 萧鸣在校门口一见他便拉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冲入教学大楼。 “快点,姐夫。去晚了,老处女就走了。” “老处女!?” “哦,我是说我们的年级主任许老师,人都三十了居然还没嫁出去………” “你也太不象话了,这绰号是可以乱喊的吗?” 迟轩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着实不安。 三十岁的老姑娘,天知道她的脾气会有多古怪。 迟轩的脑里轰然冒出一个戴厚厚瓶底眼镜,裹得严严实实,恨不能在周身上下 竖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的妇女老干部形象,心中叫苦不已。 萧鸣拉着他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住,敲敲门便蹑手蹑脚地逃开了。 迟轩还没有回过神来,办公室里便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请进。”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明晃晃的光线中印着一个年轻女人的侧影,身段窈窕美好。 迟轩一时有些迟疑。 “请问许老师在吗?” “我就是。” 迟轩一楞,这就是萧鸣口中的老处女? 那女人坐在办公桌前看了他半晌。 “你有什么事?” “呃,我是萧鸣的姐夫。” 那女人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才礼貌地说:“请坐。” 迟轩心里七上八下。 平生第一次冒充别人的姐夫,居然说得这么顺口。 不是吗?迟轩心里也明白,只要自己向萧潇开口,这姐夫就是货真价实的。 许老师递给他一杯茶,光线在她脸上形成一层淡淡的薄雾使迟轩正好看清她的 容貌。 她并不丑;也不戴眼镜;白皙的脸上略施一层薄粉。 她的穿着也不象迟轩想的那样保守古板,合身的高领毛衣,一件薄昵长裙,飘 逸中略带几分书卷气。 “我叫许婧,”她自我介绍。“是萧鸣的年级主任。” 迟轩的态度立刻变得谦恭。 “萧鸣犯了校规,你可知道?” “知道,她告诉我了。” “哦!?”许老师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她怎么说?” “她说校方不相信她开学以来的前三个月是在她姐家过的夜,所以叫我来证实 一下。” 迟轩注意到她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许老师转身,慢慢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居高临下遥望着迟轩。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她单刀直入。 “萧鸣除了私自回家过夜没有通知校方外,她还把自己的铺位,以每晚五十元 的价格租给在本城打工的其他毕业生。而且,在我们发现以后,她居然拒不承认。 若不是我们掌握了真凭实据,只怕现在,她还抵死不认帐。” 诉说萧鸣的罪状,许婧是一口气说完的。 铿锵有力。 这种谈话方式迫得迟轩直冒冷汗。 这个臭丫头居然敢骗他!说什么只是些小问题,结果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 她当然不敢请她姐来,只有他这么笨,才会上她的当。 许老师却不放过他的难堪,继续滔滔不绝。 “她利用学校的财产,不,应该说是国家的财产谋取个人的利益,给学校造成 了很坏的影响不说,更可气的是她竟不知认错,顽抗到底。她倒聪明得很,用上了 自己所学的专业,进校不到半年便能活学活用了。学校决定给她记过处分。这次请 你来就是特地通知家长。” 迟轩越听越有气。 生平第一次遭受一个年轻女人的训斥! 难道请家长到学校就是为了听她训斥?这老师的态度也太骄横了,居然不给他 留下任何商量余地。 如此不近人情,倒激起他好斗的职业本色。 迟轩稳定了一下情绪。 “许老师。” 他开始针锋相对。 “诚然,萧鸣年轻不懂事犯了错。” “可校方难道不应该负一点管理不善的责任吗?如果贵校是一个纪律严明,管 理合格的学校,萧鸣又怎么会有机可乘?何况,只要是人,难免要犯错误。学校不 就是教人育人的场所吗? 萧鸣犯了校规需要的是贵校的批评和教育,把她引入正途。若一味责罚,只怕 适得其反。更何况………“ 他顿了顿,“更何况,萧鸣除了她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叛逆外,也还算是个大有 可为的好青年。 我记得十月份,萧鸣曾代表贵校去北京参加‘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捧回最佳辩 手的大奖。象这样的学生,我相信只要耐心地去批评教育,她是一定能改好的。许 老师,“迟轩故作诚恳。 “您说呢?” 萧鸣就是恃才放傲,许婧才决定非给她安个处分杀杀她的锐气。 没想到她的姐夫也是个词锋凌厉的家伙。 但许婧不得不承认,迟轩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萧鸣聪明,悟性奇高,是个很受教授器重的学生。 也许正如她在那篇文章上看的那样,太安分的女孩往往缺少灵性。 这个自称“姐夫”的男人到底还是把她当成了老师。最后的那一声征询虽有些 虚情假意可也算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那好吧。” 许婧见好就收。 “学校是本着‘育人为本 ’的宗旨,只要萧鸣肯来认错,我会再去和校长商 量一下看能不能减轻处罚。” 迟轩松了一口气。 这老师倒也干脆!能伸能屈,说话做事并不象她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纤弱。 总算不辱使命! 当他从许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时已是下午五点。 萧鸣象个没事人似的拉着一个男生的手站在校门口说笑,看见他过来,便嬉皮 笑脸地迎上来。 “那老处女怎么说?” 迟轩一听就有气,劈头盖脸地喝道,“她是你老师。你是个成年人,还用我教 你什么是诚实礼貌?什么是遵纪守法?什么是知错能改吗?去,明天你去跟老师认 个错。否则别来烦我。” 说完便大踏步离开学校,头也不回。 扔下萧鸣怔在原地,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不肯往外落。 汪洋在旁看着,默默地陪着她,不发一言。 最终的结果是:萧鸣躲过记过处分,只是被学校点名批评,没有通告,没有处 分,她的档案干干净净。 这不能不说是迟轩的功劳。 迟轩心下得意,但在萧潇面前还是帮助萧鸣隐瞒了此事。 自此萧鸣果然改变了不少,搬进了学校,告别了露脐短衫,紧身牛仔,正正经 经做起了学生。 六 自从萧鸣搬回学校,萧潇与迟轩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平静、闲适带点无聊乏味。 这天,吃过晚饭,两人闲着无事便到街上散步。 一个不错的夜晚。 月儿悄悄爬上树梢,刚一露脸便躲入云层深处。 “你最近在商场卖书?” 迟轩顺口扯来一句开场白。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若不是偶然去图书馆借书,迟轩现在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你该和我商量一下。” “你关心吗?除了你的工作,还有什么值得你关心的?” 着!本来还躲在云层深处的月亮,刚要探头又被打得无影无踪。 迟轩沉默。 萧潇气了一阵又懊悔起来。 他在关心她,虽然晚了一点,可还算有心。 “怎么啦?我刚说了一句,你就垮着脸不理我了。” “生意好吗?” 为打破僵局,迟轩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 “还不错。”萧潇顿了顿,忽然觉得有必要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多亏萧鸣帮忙。”她继续说,“她找来一帮同学做托,生意给她一闹还真的 好了起来。不过她是要索取酬劳的。你没看见她那张讨价还价的嘴脸,对待自己的 亲生姐姐,要价狠着呢。” 迟轩一笑,那个臭丫头岂是个肯轻易吃亏的人。 “其实你也用不着全靠她。你卖的是旧书,原版正宗,价格便宜。而且你也打 出了招牌。不少人都知道你那里在翻卖旧书,闻风而至的顾客会越来越多。你用不 着再靠她,我想现在商场里不可能再有人能竞争过你。” “这样不太好吧?” “这是生意人的一般法则。萧鸣学商,她不可能不知道。她不会怪你的。” 萧鸣的确知道。 可这世界上有几人甘为他人做嫁衣。 萧鸣一得知这消息勃然大怒。 “好你个姐夫竟调唆我姐对付我。” 萧潇赶紧阻止。 她本打算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与萧鸣商量,看能不能把酬劳降低一些。不想萧鸣 就象装满了炸药,一点就爆。 “这不能全怪你姐夫,我也有这个意思。你要那么多钱干吗?还不是把自己打 扮得花里胡哨……” “这是我正当所得,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碍你什么事了?你不要以为和姐夫 一唱一和我就怕了你们。赶明儿,我去开个书店,专拣一些好卖畅销的书,来几次 签名售书,不把你挤垮我不姓萧。” 这话倒提醒了萧潇。 她开始逐步实施扩大书摊,增加销售额的计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萧潇与迟轩散步的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 他们碰见了方子忌。 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就象上天派来突然造访地球的外星怪客,使萧潇措手不及。 两个男人初次见面,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 在这种纯粹男人式的见面礼下有一种使萧潇惊异的氛围。 似曾相识!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她明显感到在什么地方上演过同样的一幕:时间、地点、情境,熟悉却很遥远 …… 她又想起了那天清晨狂舞的女人。 她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难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还是冥冥中,她曾不只一次地设想过眼前的情景? 这一刻,她成了局外人,而他们却是因为她才碰到一起。 萧潇被一种不可思议的玄妙感觉紧紧抓住,不能自拔。 迟轩盯着方子忌的眼睛,盯了很久。 他试图解读他眸子深处暗藏的某种讯息,就象费劲去欣赏一副三维立体图。 影象慢慢凸现,越来越清晰。 一只缩在螺壳里并不自由的软体动物——寄居蟹。 与此同时,一层重重的危机感袭击了他。 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寒月高悬的藏青天空,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梦中。 迷惑却很真实。 七 春节时,萧家父母回老家探亲。 萧潇姐妹因不惯于老家的气候,一个跟着迟轩一个跟着汪洋,倒也各得其所。 迟轩的父母自不必说,萧潇熟门熟路。 可是萧鸣却不同。本想一个人过节,又觉得无趣,只好依着汪洋把头发染黑服 服帖帖地披在脑后,打扮成乖乖女的模样才顺利踏进汪家大门。 汪洋住在本城,又是独子,因为萧鸣的到来不得不到同学家过夜。汪洋的父母 是退休教授,人很开朗随和,对待萧鸣就象对待自家的女儿。为此萧鸣不得不收敛 锋芒,屏息静气,活脱脱成了一个大家闺秀,很受汪家父母的喜爱。 汪洋心中得意自不必细说。 只是对待汪洋的朋友,萧鸣就原形毕露了。麻将、扑克样样精通,有时耍点手 段,使个眼色,坐在对面的汪洋便能心领神会。两人只要一合作,汪洋的朋友便难 以招架。为此二人得了一个不雅的外号“霹雳老千─—一对狗男女”。 汪洋气得跳起来就是一顿暴打,萧鸣在旁呐喊助威更不必细说。 只是,这样虽热闹,可汪洋心中还是希望与萧鸣单独相处。聊天,逛街,看电 视,什么都好,只要可以单独在一块儿。 萧鸣似乎对两人独处没有什么兴趣,时间久了便呵欠连天。 汪洋有时很怀疑,萧鸣到底是把他当成玩伴还是恋人? 他试探性地吻了吻快睡着的萧鸣。见她没有反应,又大着胆子进了一步。心脏 却跳得差点出了故障。 “小心,别有什么越轨的行为让你父母撞见。” 斜靠在床上,接近睡眠边缘的萧鸣还不忘了挖苦。 汪洋又恨又气。 “你怎么这么刁钻。” 他愤恨地说,然后摔门而出。 床上的萧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起身追了出去。 “你到底想怎样?” 跟着健步如飞的汪洋,萧鸣渐渐失去耐心。 “难道要我投怀送抱,你才高兴?” 汪洋突然停住,害得萧鸣差点撞上去。 “向我投怀送抱很折杀你的尊严吗?” 月亮很难露一次脸,尤其在这种不太冷的冬夜。 可是这一晚,月光皎洁,明媚如洗。 萧鸣的心忽然也被这柔柔的月色感染。 “是呀,是呀,在你面前我还有什么尊严?它不过是一层可怜的伪装,你轻轻 一撕,便把它撕掉了。” 汪洋的眸子中渐渐荡出一层浓浓的异样。 “过来。”他伸开双臂。 “我很重,你不一定接得起。” 他一笑,“那就试试。” 萧鸣眉头挑了挑,忽然纵身一跃,汪洋差点摔在地上。 八 迟轩与许婧再次见面已是那一年的五月份。 天气骤变,气温想被烧坏大脑的孩子,已经忘了自己正身处亚洲大陆而不是非 洲。整座城市象被煮沸的浓汤,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脑里除了“避暑”剩下的就是 “拒绝高温”。 迟轩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被公司派往哈尔滨出差。 这可是美差,公司对他的重视可见一般。 迟轩私下打定主意,带上萧潇,避暑度假,公私兼得。 可惜机票订购一空,无奈,迟轩只好跑到火车站,亲自去买票。 于是,许婧出现了…… 她费力地提着两个大皮箱从出站口走出,正好撞见刚从买票队伍中挤出的迟轩。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与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整洁,舒爽,天渊之别。 于是,两人笑了。 “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这皮箱对我来说太重了。” 迟轩接过皮箱,一提,很沉。 “是什么?” “书。我老家的房子要拆了,这些书没地方放,扔了怪可惜的,我就把它们搬 了过来。” “就为了这些书?”迟轩有些惊奇。“顶着这么一个酷暑天从一座城市跑到另 一座城市,值得吗?” 许婧微微一笑。 “值不值?个人心中一杆称。如果让你抛弃你最心爱的电脑你愿意吗?” 迟轩忽然笑了。 “萧鸣怎么向你介绍我的?” “她说你是一流的电脑工程师。” 他笑着摇头,“那个臭丫头的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可我却很羡慕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年轻真好。” 她的声音很轻,最后的那几个字,飘渺得几乎难以捕捉。 迟轩转头看她,许婧的双颊绯红,额上薄薄地沁出一层汗珠。 她并不老,微笑时,眉目间甚至还带些少女的羞涩。可她的心似乎……曾经沧 海难为水。可她却不超脱。 也许,执着的美才更加恒久。 他带着她来到街头,本想拦一辆出租车。可出租司机却象串通好了集体罢工似 的,连个踪影也没看见。 无奈两人只好挤上公共汽车,刚刚坐定,便有人兜售冰糕。虽热得难受,可他 们还是忍住了。 毕竟过了二十五,不能再象小孩子那样不顾仪态。 好不容易到了许婧家,迟轩已是汗流浃背,衬衣湿得可以拧出半缸子水。 他站在风扇前兀自吹得忘乎所以不肯离开。 许婧见状便说:“那你冲个澡再走吧。” 她这一说,迟轩反而不好意思。 “哦,不用,我想我该走了……”可风扇前的凉爽畅快却象无形的磁石把他牢 牢粘住。 许婧看在眼里,只是微笑。 “我去给你拿条干净毛巾。” 说完便转身进了里屋。 “真的不用了。” 迟轩在客厅中伸着脖子喊了一声,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风扇。 刚转身,许婧已笑呤呤地站在跟前,手里捧着一条崭新的绿色毛巾。 “还是在这里冲个澡吧,这么毒的日头,出去小心中暑。” 最终,他还是未能抵住许婧温柔但很坚决的提议。 浴室纤尘不染。一盆小小的植物给这不大的房间增添了几分雅致。 看得出她是个极讲究的女子。 护肤品,化妆品整齐地排在大镜子前的琉璃台上。 潮湿的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女性香水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萧潇。她的女性用品总是胡乱地堆在舆洗室里,萧鸣更不必说。但 每次出门这姐妹俩又能象变戏法一样把自己打扮得光彩靓丽。 同样是女人,差别会如此巨大。 他舒服地洗了一个冷水澡,甚至连头发也一起打湿。 许婧笑呤呤地看着他出来。 “我切了点水果,你慢慢吃。等我五分钟。” 然后也钻进浴室,锁上房门。 迟轩一愣。他本打算告辞的,可许婧说话虽然很轻很慢,可他在她面前却象患 了失忆症,一时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只好慢慢踱入客厅。 房间被柔柔的音乐充斥,透明茶几上放着一碟切好的西瓜,一串晶莹剔透的紫 色葡萄闪着诱人的光芒,娇艳无比。 迟轩叹了一口气,一种久违的温馨渐渐包裹他的全身。他把头靠在沙发背上, 闭上眼睛…… 许婧出来时,迟轩已仰在沙发背上睡着了。 一缕濡湿的头发贴住他的额头,许婧有种冲动,她很想伸手替他捋开。 大概有五六年了吧,除了她的初恋情人,她还没对哪个男人有过如此温情的感 觉。 可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已婚男人冒冒失失地闯入她的生活,撩开她属于女性最多情的面纱。 许婧的初恋是与她的导师…… 那年她二十四岁,他三十八,已婚。 他很出色,却并不优秀,至少许婧是这么认为。 出色,因为在他的专业领域,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佼佼者。 可优秀…… 那时,他害怕失去他所拥有的地位、荣誉,他以为维持原有的家庭和他那时所 拥有的一切(除了与许婧的爱情)他便可以很幸福地度过余生。 她很伤心,坚决地离开了他。 可她的委屈痛苦却无人诉说。 她来到了这座南方小城,逃遁在朝气蓬勃的年轻学生中去感受他们无畏的青春 活力。 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已婚男人。虽然他睡着的样子还象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可他毕竟是个已婚男人。 她记得他进入办公室时诚惶诚恐的样子,记得他在滔滔雄辩时自信满满的样子, 他狼狈不堪地出现在火车站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时的温文儒雅,而现在他却象个孩子 …… 她忽然哭了。 大概此生,她注定要和已婚男人结缘。 迟轩醒来时,许婧脸上的泪痕未干。 “你没事吧?” 许婧摇摇头。 会不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迟轩坐立不安。 “我想我该走了。”他说。 许婧点点头,把他送出门外,关上房门。 顿时那种舒适惬意的氛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轩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九 自从春节前与萧鸣争吵以后,萧潇就开始逐步实施她的扩大书摊,增加销售额 的计划。 她找到图书馆的高层领导,并说服他们把书摊从纯文化领域中解放出来向商业 文化发展。 萧鸣很自然地从“托”转化为“信息调查员”,收入有增无减。 她很高兴,当然一心一意为她姐打工。 她们发现:时下青少年中最流行的读物不是小说,而是杂志,《知音》、《女 友》、《读者》、《海外风云》……而这些讲究的是时效性,越新越容易卖出。但 是小说却正好相反,越是老版本似乎越具有收藏价值,新书反而无人问津。 于是两姐妹针对这一特性,转变经营战略,很快便适应了市场,生意平稳上升。 其间,迟轩无意中去图书馆得知萧潇卖书后,也帮着出谋划策,搬书运书,上 网查询。 于是,萧潇的书摊便以“新、快、齐全”著称,锋头直指新华书店,并奇迹般 地领导新的一代消费群体转变观念树立新的消费时尚。 港台文学重新大行其道。 由于生意红火,萧潇轻易不肯外出。迟轩辛苦排队为她买的去哈尔滨的火车票 只好被高价再次售出。最终的结果是迟轩一人上路,萧潇继续守着她的书摊。 “我听馆里的小张说,你们迟轩最近常去图书馆。” 和萧潇一起守摊子的小红是个名副其实的“包打听”。 “是吗?他去那儿干吗?” 小红耸耸肩。她很年轻,刚刚二十出头,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蕾丝短装,是被萧 潇好说歹说才从图书馆挖来的助手。 “不知道,不过小张说他借的都是有关舞蹈的资料。” 舞蹈,萧潇心中忽然有些感动,他到底还是有心。 她想起他捏着去哈尔滨的火车票兴致勃勃地递到她跟前的样子,想起她拒绝时 他脸上失望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她心中有些懊悔。 这世界还有什么比他更重要?父母,萧鸣,生意还是方子忌?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小红推了推她。 “你看,你看那女的……” 萧潇回过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一天十个小时呆在商场除了卖书就是看人,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尽收 眼底。萧鸣称之为“色”,汪洋却说“君子色而不淫”,至于迟轩永远温文尔雅 “美丽就是一道风景”。 那女子蜜色皮肤,长发飘飘。大概二十八、九岁,一身麻灰色的丝质连衣裙, 身材修长,象一道清风从商场拂过。 “这女的真是……” “干净清爽。” “对,就是这词儿。” 那女子远远望见她们,忽然愣了一下,着了魔似的向这边慢慢移来。 “小姐买书吗?”小红赶紧招呼。 那女子不答,只是愣愣地盯着萧潇。 萧潇心中反感。 “小姐是买书还是看人?我们认识吗?” 那女子忽然一笑。 “对不起,我想我是认错人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萧潇哪里肯放过这到手的生意。 “小姐既然到了摊前,就挑一本书看看吧。我们这里有最新的《流行时尚》, 还有最纯情的爱情小说……” 最后这一句,萧潇说的极为温婉动听。 那女子觉得此话意有所指,于是转身。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喜欢爱情小说?” “只要是女人十之八九都会喜欢,而且我觉得你生来就应该是这类小说中的女 主角。” “恭维还是讽刺?” “我是做生意的,恭维顾客是我的职业需要。” 那女子笑笑,顺手拣起一本书,付完钱便走了。 第二天,她又面带微笑地出现在萧潇的摊前,默默地翻了一会儿书,临走时又 买了一本。 第三天仍是如此。 直到第四天,她被小偷盯上,萧潇才终于仗义执言。 那女子的感激之情不必细说,只是这事却把小红吓的半死。 “萧姐,你也太大胆了,你没看见那小偷临走时恶狠狠的眼神吗?我担心他会 回来报复……” “邪不能压正,不用怕他。” “你还是小心点好,”那女子劝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不幸! 这话在那天晚上便应验了。 方子忌的俱乐部这几天正筹备一项大型的健美比赛。 记者会、广告宣传、场地、音响……一切大小事宜,他都要亲自出马。 他有一个宏伟的计划:就是扩建“翩翩俱乐部”。只要这次比赛成功,利用其 影响和声誉就不难筹集扩建俱乐部所需的资金。 这一晚,他很迟才从俱乐部走出,刚到拐角便听到黑暗处一声闷响,接着几声 重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舞蹈课刚刚结束,方子忌本能地感觉,可能是舞蹈队的成员出了什么事?于是 向声音响处走去,脚下差点被一物绊倒……… 萧潇醒来时,脑袋除了巨痛还缠了几圈纱布。 “我在哪儿?” “医院。” “医院!?”萧潇努力集中焦距才看清站在床头的方子忌。 “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不是我,只怕你现在仍躺在大街上。” 大街,萧潇忽然记起昨晚下课自己被人击倒在地的全部经过。她摸了摸受伤的 前额。 “抓到小偷了吗?” “小偷!?是他打的你?” “嗯,你报警了吗?” “没有,我还不敢肯定……” “不敢肯定?”萧潇忽然有气,“我额头上有伤呀!这有什么不敢肯定,这可 是明摆着的证据!” 然后,一阵巨痛袭来…… 她赶紧闭上双眼。 眼底却是一片光芒,不知名的声响、不停闪现的光点,光怪陆离,令她更加眩 晕。 三个小时后,萧潇再次醒来。 面前已端坐了两位公安,方子忌一脸关切就站在身后…… 后来的几天,他义务承担起照料萧潇的责任。 迟轩出差。 萧鸣牙尖嘴利,除了令她头痛加剧外还能起什么作用? 老天都在帮她,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方子忌虽比不上迟轩殷情体贴也还算周到。 萧潇想吃什么,方子忌一个电话便有人送来,非常方便。 住院嘛,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有钱就是好。” 萧潇不住口地感叹。 自从有了书摊“钱”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不如萧鸣会享受,但这并不表示她不会花钱。 其实,萧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购物狂。 方子忌笑而不语,手中不紧不慢地削着一支梨。 “天气真热。”她继续寻找话题。 他仍不语。 迟轩的言语也不多但比起方子忌他还算不错。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但沉闷而且无聊。 “没有人告诉你吗?你是一个挤不出牙膏的空壳儿。” 方子忌微笑,“你想聊什么?”似乎很牵强,不过聊胜于无。 “有女友吗?” 她还能问什么?令他感兴趣的除了他身边的人便是他的生意。 “问这干吗?” “没有,我好给你介绍一个。”她开玩笑地说。 可他却不吃这一套。 “谢了。” “这么说就是有了。” 他不语,继续削梨。 “你们认识几年了?别不回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又何防?” “七年。” “七年?”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叫什么名字?” “童可真。” 萧潇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狂舞的女人。 难道是她?可每次只要她一问有关那个女人的一切,他就避而不答。 “你信不信命?”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子忌摇摇头。 “书上说,”她继续说,“不信命的人往往能很好地把握现实并对未来充满信 心。” 方子忌削梨的动作停止了片刻。 萧潇看在眼里。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能从你的面相中看到你的过去和未来。”方子忌抬头… … “你害怕了吗?”她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是怕真的存在‘命’这种不可 思议的东西还是……” ——还是怕她揭开他的伤疤?她故意不说。她不能把他逼得太紧,她知道一旦 把他激怒,他的秘密只会被他埋得更深。 长久以来,她感觉他就是一个巨大的矿坑出口,天知道里面埋藏了什么?而她 自己只是一个兴致勃勃、野心十足的探宝者,不断地深入挖掘。他一伸一缩试图把 它埋藏得更加隐密,却吸引着她把矿坑越挖越深。她已身出险地,却不自知。 “你用不着故弄玄虚。”他说。 “听听又何防?” 他沉默,沉默便是默许。 于是她说:“你骨骼风流,双颊含春。这种面相注定你此生命带桃花。”她也 记不清这些话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你曾与一个女人疯狂相爱……” 当然,方子忌年过三十,有一个相恋七年的女友,与女人相爱这是不争的事实。 萧潇说得极为狡猾。 “可惜好景不长,她后来疯了……” 方子忌一怔。 萧潇继续说:“她就是那天清晨狂舞的女人,对吗?” 方子忌恍然大悟。 说了半天,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就是为了她? 他的瞳孔收缩,死死地盯住萧潇的眼睛,在那眸子深处自信、迷惑、倔强相互 交织。 她是一个渴求答案的孩子,费劲心思,却让他看清那一层坚强外表下的虚弱。 “你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你可以直接问我……”他说。 “我直接问你,你会告诉我答案吗?” 方子忌嘴角一笑。 “不会。” 然后扬长而去。 第二天,方子忌再次出现。 可惜萧潇躺在病床上睡得正香。 方子忌在她床头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从某个角度去看,萧潇很象她。 他控制着自己,远离她,冷落她,却不自觉地离她越来越近。 在萧潇出院和迟轩出差回来的这段时间,萧潇的家中还发生了一件事。 童可真亲自登门拜访…… 她不是那天清晨狂舞的女人。 她是商场上差点被偷去钱包,每次只买一本书,一身清爽的女子。 这令萧潇大惑不解。 原来这女子偶然路过萧潇的书摊,不见她人,便向小红打听,方知萧潇负伤住 院一事。 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萧潇才遭受小偷的报复,心中歉意,便买来糖果亲自 上门道谢,恰巧碰见萧潇出院回家。 仿佛是天定,她在萧潇家没有碰见方子忌。 萧潇后来也证实,她的确就是方子忌口中的童可真。 那么,那天清晨狂舞的女人是谁? 童可真毫无心机,只是再三道谢。 萧潇除了应酬外并没有透露与方子忌相识一事。 为什么?她没有多想,也许心虚气短,也许别有用心,天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 什么? 迟轩是在萧潇出院,一个星期后到家的。 萧潇负伤住院一事,他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萧潇额上有一处新的疤痕。 萧潇见他漠不关心,一赌气便把这事捂得严严实实,索性不告诉任何人。 除了自怜,她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性子中的倔强其实与萧鸣非常相似,只 是她不自知。 最终的结果是:小偷没有抓到,方子忌自觉自愿地充当起护花使者,每天开着 车接送萧潇下课回家。 十 可能由于天热,萧鸣学校的电脑突然死机。 萧鸣自告奋勇请出迟轩并对校方扬言,只要他姐夫出马准能搞定。 校方为了省钱便答应了。 迟轩无奈,只得再次为萧鸣做牛做马。 她姐知道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你也太爱出风头了,事先不和你姐夫商量一下就私自决定……” “姐,”萧鸣颇不耐烦。“你是不是对姐夫的能力有所怀疑?” 萧潇不语。 “放心,姐夫的技术一流,你信不过他,我信得过。”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宝贝妹妹的面前萧潇总是略逊一筹。 萧鸣学校的电脑确实麻烦,迟轩足足修理了三天才总算修好。 这三天中,他无数次看见许婧,但她只是远远地向他点头微笑并不走到他的跟 前。 也许在她的学生面前,她有所顾忌,他想。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是三天后,他修好电脑走出校门时,许婧却在门外树阴下远远地向他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便走了上去。 “有事吗?” 她点点头,神色有些为难。 “我想麻烦你,帮我也修修电脑。” 于是,他第二次踏入她的家门。 打开她卧室的电脑,迟轩才忽然明白。他笑着说:“这罪魁祸首是学校还是你?” 许婧脸上一红,“我真不知道那软盘上有病毒。” “是呀,面对这种机器每个闯祸者都很无辜。”他摇摇头,苦笑。 艰巨的工作又要开始,但比起学校的机子,她所存储的资料要少许多,这就意 味着他的工作量会因此减轻不少。不过两天后他就要出差,他只得抓紧时间,忙中 偷闲为她做了一次“义务灭害灵”。 许婧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心中有愧,对他额外周到殷情。她的微笑,她不自觉 表露的温柔顺从都是萧潇不能比的。渐渐地,迟轩心中对她的好感慢慢转化为一种 依恋。 可是这事儿,偏偏被好事的学生发现传进了萧鸣的耳朵。 “许老师。” 乘迟轩出差,萧鸣堵住许婧的去路,阴侧侧地说:“我姐夫可是个有家室的人, 您不会已经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吧!” 许婧气得浑身发抖,不争气的眼泪流的满脸都是。 萧鸣见状忽然有些懊悔,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这事关系到她姐,她绝不能心软。 她顿时有了主意。 每次一下课便跑到迟轩的公司以各种理由缠住迟轩,一直把他送回家。即使他 出差,她也能想方设法打听到他回来的时间,然后赶去机场。 总之,她不能让他有任何与许婧单独相处的机会。 碍于萧潇的情面,迟轩对萧鸣还算耐心。 许婧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是绝不能落下任何话柄的。 萧鸣牙尖嘴利,迟轩早已领教。他不忍心将这种重负转嫁给许婧,不管她的电 脑是否修好,他都顺从地接受萧鸣的安排。 但萧鸣的反常举动却引起汪洋的不满。 萧鸣对他若即若离越来越不耐烦。 他心中叫苦却也无可奈何。爱情成了一个温柔的漩涡,他虽身陷其中却不愿及 早抽身。可当他看见萧鸣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姐夫飞波流转,神采奕奕时,他心中 的石头突然放下 .原来萧鸣爱上了自己的姐夫。 他忽然放心一笑。同样是无望的恋情,他的机会总比她大。 于是后来的一段日子,汪洋不再去找萧鸣。 迟轩终于出差,萧鸣突然闲下来,倍觉无聊便打电话给汪洋。 汪洋推说有事,拒绝邀请,到了最后索性连电话线也拔了。 萧鸣又惊又怒,一头冲进汪洋的家中。 汪洋的父母去了海南,屋里只有汪洋一人,此时正光着膀子蒙头大睡,见是萧 鸣颇不耐烦。 “你来干什么?” “你干吗把电话线拔了?” “它吵的人心烦。” 说完蒙头又要大睡。 萧鸣哪里肯放过。 “睡觉?这理由也太不充分了。”她上前一把揭开他的毛巾被。“起来,你给 我解释清楚。” 她拉他,他不动,她一气之下对着他噼里啪啦就是一阵乱打。 汪洋噌地一下坐起,怒目而视。 “你也太野蛮了,寂寞了就来找我,有人陪的时候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当 我是什么?” 说完倒床又睡。 萧鸣愣了片刻,忽然笑了。 “你原来在吃醋呀。” 汪洋不理。 萧鸣在他床头坐下。 “他是我姐夫,自个家里的人你也吃醋?” 汪洋仍是不动。 此时,斜斜的阳光恰巧投在他黝黑的皮肤,泛出微微的健康光泽,使他看上去 象一尊精美的铜像。 平生第一次,一个活生生半裸的年轻男子躺在她的面前,伸手便可触及。她的 心中,一种难以抗拒,令她羞涩又难以启齿的原始欲望不停地撩拨她。 她终于俯下身子把自己的双唇轻轻地印在他的肩上。 他面朝里躺着,一动不动。 她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双唇移向他的脸颊。 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她的双唇碰到他的唇。 他忽然以意想不到的迅速狂热地抱住她。 萧鸣犹豫了一下,便任自己淹没在他难以言喻的激情中……… “我想要你。”缠绵的热吻给了汪洋一个错觉,他喃喃地说。 薄薄衣衫下温软的躯体同样使他不能自制。 “要我什么?”她仍然那么刁钻。 他不语,更加渴求她的身体。 萧鸣皱皱眉头便离开了他。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也许是她的姐夫。 一股酸酸的感觉压住他的胸口,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便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第二天,萧鸣没有来找他。 第三天,她仍无音信。 第四天,汪洋终于不能自制跑到了萧鸣的学校。 “你没事吧?” 萧鸣不答。 “我是不是把你吓着了?” “就你,”萧鸣一脸不屑。“还没那本事。” 见她恢复常态,汪洋松了一口气。 “其实,你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我挺高兴的。” “为什么?”她反而不懂。 他沉默。 她忽然了悟。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有很严重的处女情结。” “你胡说些什么?” “不是吗?如果那天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就会认为我不纯洁。对不对?” “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猜测。” “是吗?如果这个想法不成立就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害怕承担责任的胆小鬼。” “哦,”汪洋忽然笑了,“如此看来,我尊重你反而是个错误。以你的逻辑, 我应该怎么做? 强迫你?不顾你的尊严?是不是那样我反而成了你心目中的英雄?“ 萧鸣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知不知道,”他不失时机地教训她,“女孩子太自以为聪明有时很讨人厌。” “我既然那么讨人厌,你干吗还来找我?” 他苦笑。 “不对呀,”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争论的重点正在被汪洋不知不觉地转移。 “你还没回答我, 我没有满足你的要求,你为什么挺高兴?” 她在刨根问底却有故做天真之嫌。 汪洋不语。 “我猜得没错吧?”萧鸣转败为胜,不免有些得意,“你就是……” “好了,你够了没有?” “哎,你们男人真可怜?原始本能与道德责任相互冲突,你们除了挣扎就是陷 落。” 你们男人,汪洋的脑里忽然想起她姐夫,心中不由得一酸。 “那你们女人呢,”他反唇相讥,“除了陷落也是挣扎。” “那可不一样?你们……” “你能不能不说‘你们’?” 萧鸣一愣,忽然觉得此话意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 “这还不清楚,”他干脆明说。“我不愿意你脑里有其他男人。” 他们的关系从此应该建立在施与受的平衡点上,作为她的男友,他有权要求她 忠诚。至少汪洋是这么认为。 萧鸣有所触动,眼底深处慢慢被他的诚挚感染。 其实,萧鸣表面虽咄咄逼人,不可一世,但她的内心深处,在她并不自知的地 方,仍然居住着一个细腻敏感的小女人。 汪洋就是看透了她这一点。 “萧鸣,等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萧鸣一愣。 “这种求婚方式有些唐突。” “我知道。” “我还有三年才毕业。” “我等你。” 她忽然一笑,恶作剧地说:“你就这么爱我?爱我什么?” 汪洋轻松一笑,不再那么严肃。 “一切,你的咄咄逼人,你的刁钻古怪,你的任性妄为,你的牙尖嘴利,你的 得理不饶人......如果你还要听,我能讲出一百个理由。” 她笑了,扑入他怀里,眼里却不知不觉湿了一片。 她紧紧地抱住他,舍不得松开双手。 “你发誓,等我。” “我发誓。” “汪洋等萧鸣?” “汪洋等萧鸣。可你不能让我从黑发等到白头..... ” 她忽然哭了,任眼泪肆意滂沱。 他等她。 他相信三年后她会明白:他与她姐夫在她心中到底谁轻谁重? 年少轻狂的誓言是否令他将来更加痛苦?他不知道。他只是迫不及待地牢牢把 握这即将到手的幸福。 青色的校园中,一间小小的花亭,俊鸟在歌唱。一池荷叶悠然托浮于水面,袅 风弱茎,举出一片浮香,真个是翠红相映,卷舒开合任天真。 十一 童可真的出现并没有使萧潇的生活有任何改变,学舞、卖书、与迟轩的相处, 一切都很正常。 童可真常常清风般地出现在她的书摊前,两人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看似亲密, 实则只是君子之交,点头而已。 方子忌是她们有意无意禁忌的话题。 而萧潇与方子忌的交往比起她的妹妹与汪洋就显得沉重缓慢得多。方子忌是个 不苟言笑的人,而且许多时候,他是有意避开她。萧潇不知道,童可真是否告诉了 他,她们相识一事。从他的言谈中她看不出任何征兆。 难道,她自己也是方子忌和童可真有意无意禁忌的话题? 迟轩出差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回来的。 起先他走,她还有些不习惯。现在,他走,她反而觉得轻松。恋爱谈成了一种 负担不能不说是种失败。 难道恋人处久了便没有了激情? 方子忌的俱乐部因成功举办“健美大赛”名声鹊起,扩建俱乐部的资金纷纷到 位,多年的梦想在这一刻便要实现。他觉得自己就象被关押多年的困兽,终于可以 奋起一博。没有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十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一种王者的自豪在他心中膨胀,大到花岗岩石,小到一颗螺丝钉,他都要亲自 过问。 他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到它的落成。于是便督促工人加班加点,终于因施工设备 的超负荷运转烧坏了总闸。 俱乐部一片黑暗,金老师无奈只好终止舞蹈课…… 与此同时,方子忌也不得不让工人回家。 等人都走光后,站在寂静黑暗中的他才想起开车送萧潇回家这件事。 迟轩与萧潇的关系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么圆满。他们的事他也不好多问。当萧 潇向他开口提出由他开车送她回家时,他没有拒绝。在他内心深处,他是希望与她 常常见面的。自从那天清晨,第一眼看见她,他就被她深深折服…… 学舞大厅空空一片,拿着手电筒的方子忌忽然担心起来。 萧潇被袭后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无助身影又冒进他脑里。 方子忌加快脚步朝门口走去。 突然,身后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愕然回头,萧潇一脸笑意就站在身后。 “我以为你走了。”他说。 “没有你送我一个人可不敢走。” 他松了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向门口。 可能是觉得有些异样。 他在临出门时回头看了看。 哪里还有萧潇的影子? 仿佛梦魇重生。 一股冷气悄悄爬上他的脊梁…… 寒月高悬,他就站在门口,身处明处。 一种奇特的恐惧、孤独从四周缓缓向他逼近,结结实实地裹住他的全身,他不 由自主浑身颤栗…… 许多年来,他都是被这种梦魇笼罩,无数次深夜惊醒,无数次徘徊于黑暗,往 事与现实痛苦纠缠,命运对他的惩罚一刻不曾停止……… 方子忌象一个被遗失在黑暗中的孩子情不自禁对着茫茫前路嘶喊:“翩翩——” …… …… 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亘古以来,人类似乎一直在这样向天嘶喊。 两行热泪濡湿他的双颊。 也许命中注定他将一生孤独,尽管他的身边还有童可真。 萧潇从黑暗中走出,缓缓地,有些迟疑地向他靠近。 多么熟悉的身影! 他忽然一把把她抱紧,着了魔似的疯喊:“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萧潇征住了。 其实,她只是去取忘在更衣室的皮包。 大厅中方子忌的嘶喊吓了她一跳。 她怔怔地走出来,脑里却分明记得那一声嘶喊叫的是“翩翩”不是她,她一时 有些迷惑。在方子忌冲上来抱住她的那一刹那,清晨狂舞的女人和“翩翩俱乐部” 的“翩翩”两字不停地在她脑里交替闪现。她想问他,但他的激情却令她浑身颤栗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们的坚守自制顷刻间土崩瓦解。 长久以来,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对方,他(她)的气息,他(她)的体温,一 切都是如此熟悉;一直以来,他们原来都在渴望对方…… 萧潇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紧紧抱住他的身子…… 似乎在这同时,那藏青色的苍穹深处有两颗正在相撞的行星刹那间迸出世界上 最美、最瑰丽的火花。 她愿自己燃烧在那绚丽火光中去拼出生命最灿烂的时刻。 蠢笨的飞蛾扑火,也许只是渴望这生命的瞬间辉煌。 萧潇很满足。 夜色缓缓挤进这间不大的厅堂,厅堂中狂吻的身影已经忘记了这纷纷扰扰的红 尘。没有人会忍心去打搅这对亘古以来就应该是情人的男女。但繁杂的俗世中却总 有你抛不开的恩怨情仇…… 空气中飘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狂笑,方子忌从梦魇中突然惊醒。 “对不起——” 他猛然推开她。 萧潇一时有点懵了。 “你……你怎么了?” 方子忌望望四周,神色异常惶恐。 “你……听见笑声了吗?” “没有呀。” “没有?”他自言自语,忽而重重叹了一口气。“也许,也许是我听错了…… 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萧潇忽然觉得羞辱。 “你怕童可真?”她说。 方子忌一愣,怔在原地。 “你害怕童可真,是不是?你们相识七年,为什么不结婚?” 他沉默。 她不甘心,继续追问,“你不爱她,是不是?” 这是萧潇的逻辑,相识七年都不结婚只能证明他们根本不相爱。 会吗?方子忌反躬自省。 七年来,童可真温婉贤淑,该做的她都为他做了,可自己除了感动真的不曾有 一丝温情的感觉吗? 七年,女人有多少七年的青春?可她却以女性最大的宽容,温柔地抚慰他歉疚、 矛盾重重的心。 他害怕结婚,因为他无法摆脱过去…… 而这一切童可真是完全了解的,可眼前这个女人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她就轻 易地把绣球抛给他? 他忽然苦笑。 “我说的对吗?”她仍然不依不饶。 “迟轩呢?你有没有想过迟轩?”他说。 虽然一面之缘,但他对他过目不忘。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他不可能轻易妥协。 他成功地转移了萧潇进攻的目标。 她遂不及防,当头一棍。 方子忌说的没错,他也许可以不在乎童可真,可她不能不在乎迟轩。 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他们走过普通恋人所要经历的每一阶段,虽不太浪漫却 也算温馨甜蜜。 何况,他是她家人公认的好男人,温良恭俭让。她有什么理由背弃他? 可她却把他忘了,忘得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迟轩在上海忙得焦头烂额。 交易会、洽谈会、签约仪式、安装程序、测试报告……他几乎快累垮了。 此刻,宾馆的大厅在他眼里成了久违的家;服务小姐礼貌、殷情的微笑是欢迎 他归来最温馨的讯号。 他疲惫地跨入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挤入一个年轻女郎,苹果绿的无 袖短衫,苹果绿的宽宽长裤。 “萧潇!” 迟轩有些惊奇。 那女子回头,额前随意地飘着几缕刘海,看见是他,一笑,千娇百媚。 “我正要去找你呢。”她说。 迟轩有些眩晕。 自从有了书摊萧潇轻易不肯出门,说怕耽误了生意,出去会损失惨重。可是今 天…… “你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怎么?是不是搭上了哪个小妹怕我撞见。” 迟轩有些尴尬,瞅瞅四周。还好电梯里都是外国人。 “你说话怎么也变得那么没正经?” “近墨者黑,有我那个宝贝妹妹在身边,不变尽吃亏。” 一直到两人亲亲热热走出电梯进入迟轩的房间,萧潇的双眼都未曾离开过他的 脸。 迟轩被看得别扭,于是开玩笑地说:“我们是不是三百年没见了?” “不止,差不多有三千年。” 一种久违的幸福涌上迟轩的心头…… 萧潇其实是个很完美的旅伴,她可以毫无怨言地甘心充当第二;可以耐心地等 待你去完成必须完成的首要工作,然后在你心怀歉疚匆匆赶到她身边时给你一个善 解人意的明媚微笑。 萧潇其实很好,也可以很温柔。只是与迟轩处久了,她所刻意表现出来的一切 优点便象久置在房间中的玻璃被罩上一层厚厚的尘埃,渐渐失去了原来的光泽。 偏偏迟轩并不是一个善于打扫卫生的勤务员。 萧潇的突然到来,迟轩既感动又幸福。 与老板好说歹说,终于排出一天的假期,快快乐乐地充当起萧潇的导游,并且 毫无怨言地陪着她在各大商场、超市购物。 女人天生就是购物狂,更何况又是在上海这么一个超级购物天堂。 迟轩的一身,她自己的一身,甚至就连她最讨厌的萧鸣也被排入计划之内。他 们的户头很快告急,钞票被换作大大小小的商品倒也使他们有了另外一种满足。 尽管如此,迟轩还是硬着心肠把她拉到了现代艺术展览馆。 他曾经狠下过一段功夫,终于对现代舞和芭蕾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发现,萧潇其实很适合现代舞。 只要她认真地去寻找隐藏在内心某个角落,连她自己也不愿发现的真实的自我 后,她就能成功地演绎出现代舞所要展示的灵魂。 可是,现代艺术展览馆,那可是令年轻人迷惑、中年人纳闷、老年人摇头的地 方。 萧潇虽学过,但也是一知半解。 现代艺术在她眼中与她的宝贝妹妹一样,外表华丽绚烂,骨子里却刁钻古怪。 那些被几何图形拼凑,被数字符号点缀,毫无规律可循的杂乱画面;那些被畸 形压缩或增大的稀奇古怪的雕塑和夸张的造型令她非常不耐烦。 但迟轩却固执地拉着她一张一张地,挨着个儿地浏览。 然后,他们站在一张黑白照片的跟前,“这是玛莎. 格莱姆。”他说。 照片上的女人表情冷漠,形体夸张,向后伸出的一支腿打开她身上的长裙, 象一只开屏的孔雀,但给人的感觉绝不是一种美。整个画面灰暗、沮丧,极不协调, 如同她的长相和她的身材给你的感觉。它们向你传达着同样的讯息:她绝不可能是 那个被世界公认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舞蹈家。 萧潇皱起眉头。 可照片上的女人的确是:玛莎. 格莱姆——现代舞的鼻祖。 “人不可貌相。”迟轩最初的震惊绝不压于萧潇。 “我翻过许多资料,”他继续说,“她的确就是那个推翻传统,建立延续一个 世纪之久的现代审美观点的玛莎. 格莱姆。难以置信,是吗?” 他转头看着萧潇,后者专注的眼神使她美好的侧面有一层朦胧的光芒。 “古典芭蕾属于传统。”他说,长久以来他对她所从事的艺术毫无帮助。“它 是用足尖跳舞,试图束缚身体以达到舞姿优美飘逸;它试图摆脱地球的引力,讲究 跃得越高越飘越好。这很美,当然很美,轻盈纤巧。但是一些早期的现代主义风格 的批评家却说:这是唯美主义,是在逃避现实,粉饰太平。因为二十世纪是个动荡 的年代:战争、饥饿、贫穷,罢工、示威、游行还有政变,并不完美。” “玛莎. 格莱姆顺应了历史。她摈弃传统,改变古典芭蕾惯有的唯美风格创造 出一种全新的能反映现实,启发人们思考的舞蹈风格。她承认地球的引力,正视现 实,不回避社会尖锐的,甚至是最隐蔽、最令人难以接受的矛盾冲突。她的舞蹈也 许算不上优美,但却能引发观众的共鸣,甚至连非常挑剔的艺术评论界最后也不得 不对她刮目相看……” “更重要的是,她和你一样都是古典芭蕾出身。” 萧潇缓缓转头,就象被电脑分解了动作。 “你是说……” “是的,你非常适合跳现代舞。” 他对她的了解超乎她的想象。 真的吗?他说得这样肯定,她忽然想起那天清晨与狂舞女人共舞时的情景…… 还有方子忌的话……难道自己竟和萧鸣一样不满于现状? 古典芭蕾确实令萧潇束手束脚。艺校时她是个努力认真的学生,可这并不表示 最终的学习效果会尽如人意。那天清晨与狂舞女人共舞时她也确实有种身心自由奔 放的感觉,可是自从去方子忌的俱乐部学舞以后,这种感觉就已不复存在。 “这现代舞我学得索然无味。”怪不得她抱怨。 “当然,”迟轩一笑。 “任何学科的基础都是枯燥乏味的,但这一步却是必不可少。只要熬过这一阶 段,你就会找到无穷无尽的乐趣。萧潇,用你的灵魂去跳舞,你一定会成功。” 他说的如此肯定,她不太自信。 她个性中的狂野不羁,她的理性和对生活的感悟以及她对舞蹈与生具来就应该 有的天赋并不象迟轩说的那样。它们是一群不太听话的孩子,安安分分地呆在角落 随叫随到?绝不可能。 可她真的应该思考。 “用灵魂跳舞……” 方子忌、迟轩甚至连萧鸣都说过类似的话。 可这灵魂又是什么? 十二从上海回去后萧潇脱胎换骨,积极认真地学习现代舞,就象换了一个人似 的。而且正如迟轩所预料的那样,进步神速。 金老师非常赏识,终于把“领舞”的桂冠戴在了她的头顶,并且指名要她以此 身份参加五个月后在天津举办的舞蹈大赛。 这是无上的光荣! 这意味着她是这支舞蹈队的灵魂。 方子忌非常高兴,当晚便拉着金老师到酒店大餐了一顿。 可是,两个月后萧潇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对一个舞者来说,怀孕意味着告别舞台。 她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选择,可结果是什么?苦闷、茫然、几乎找不到自我。 可这一次重拾舞鞋她终于找到一种能唤起心中激情的舞蹈,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堕胎。 而怀孕一事,迟轩却是在萧潇手术以后才得知。 两个月的身孕对他来说意味着“奉子成婚”。意味着他与萧潇的感情生活将迈 入一个新的阶段。 他是个习惯水到渠成,被动接受的人。 第一次与她接吻,是萧潇第一个情不自禁;随他南下也是她自己的主意。他不 愿强迫她。现在有了孩子,结婚自然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迟轩推掉出差的公务,特地请了一天假,上街买了一只钻戒。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当下最时新的广告词不是没有道理,女人渴望浪漫,渴望永久,他不是不知道。 那天晚上迟轩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烛光晚餐。 他是个讲究实际的人,从来不为浪漫而浪漫。他一直觉得:爱,实事比形式更 重要。他孝敬她的父母,照顾她的妹妹,甚至为了她的现代舞特地抽出大量时间去 图书馆为她查阅资料。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只是长久以来,他为何不向她求婚? 他反躬自省。 烛光朦胧。 五年了,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而他自己却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莽 撞无知,期待天长地久却在泥泞中寻找纯情的男孩。 “嫁给我,萧潇。”他掏出钻戒,递到她面前。 萧潇忽然有些心慌。 “你……” “你不愿意?”他打断她的话,突然一笑。“你在责怪我现在才向你求婚,是 吗?” 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单腿跪下。 “这样做你是不是觉得好点?有没有觉得做女人很有优越感?”他开玩笑地说, 纯真得象个孩子。 萧潇笑了。 “你简直疯了。” “为你发疯,不好吗?很得意吧?”他很开心,“告诉我,你是否愿意让我陪 你走完一生一世,黑发白头,永不分离?” 萧潇被怔住。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期待这一刻,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又有些心虚。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愿意?” “不,当然不是……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向你求婚……” 她忽然鼻子一酸,怔怔地流出眼泪。 迟轩心中一慌,一把抱住她,“对不起,我应该早点……你知道我这个人,一 向都很粗心… …我真的应该早点顾及你的感受,不过现在还不晚,是不是?更何况我们又有 了孩子……“ 萧潇心头一沉,他原来是为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 “什么?孩子吗?哦,昨天我洗衣服时看见了你兜里的诊断书……你真应该早 点告诉我。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独自做主,惟独这件事,你真的应该跟我商量一下… …”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萧潇心存侥幸地问。 “当然不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可不是那种逃避责任的人,就算你没 有孩子我仍然会娶你,这是迟早的问题。现在有了孩子,水到渠成岂不更好。原谅 我,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信誓旦旦却让萧潇的心中慢慢碾上一块沉重的石头。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继续说,“明天,对,就明天。我们注册登记,然 后蜜月旅行。” 他兴致勃勃地为未来筹划,丝毫未注意到萧潇脸上的异样。 “你想去哪儿?还是别太远了,你现在有了孩子不能太劳累,蜜月旅行还是以 后再去吧,你说呢?” 他自说自话根本就是个孩子。 萧潇拼命咬住下唇。 她真的没有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对迟轩来说会有那么重要! 他越是高兴,她就越觉得难受。 “我把孩子打了。”她小声地说。 其实,她本可以不说的,可是往后拖一天她的愧疚就会加深一层。她无力承担。 面对难题,她的一贯做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虽然有些残忍,她还是闭着眼睛把心头的重负转嫁到他的身上。这是迟早的事, 不是吗?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轻松。 可她心中的石头却向毫无准备的迟轩碾了过来。 “你说什么?” 迟轩遂不及防,忽然从云端被扔到谷底,一时竟有些懵了。 萧潇心中有一层深深的罪恶感。 她沉默,盯着眼前的酒杯不敢正视他的双眼,杯里醇红的酒汁象被撕裂的心脏 流出的鲜血,她听到了他痛苦的呻吟。 真的非常残忍,但她还是告诉了他。 “我去医院做了堕胎手术……” …… “我,我本想和你商量的,可你的工作那么忙……”她开始寻找借口。“三天 两头就出差,我想……我以为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她明白这个理由不能成 立,甚至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 他沉默,她只好继续解释。 “更何况……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 她精神一振,这个理由再充足不过。 迟轩瞳孔收缩,死死盯住她的双眼。 萧潇心中一时竟有些发慌。 五年,他们相处五年,她是否心虚他岂能不知? “我还得去跳舞,”她终于招供。“你不是也说过我很适合跳现代舞吗?” 他仍不放过对她的逼视。 “好吧,”她说。 与其没完没了地寻找借口不如直话直说,萧潇沉默片刻终于说了实话。 “我老实说了吧,三个月后我就要去天津参加舞蹈大赛,这个时候我不能要这 个孩子。”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相处五年,她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超乎她的想象。 迟轩收回犀利的目光,转身,走到窗前。 他在她心中毫无地位,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他不由得心中一酸,仰天长叹。 “你为什么要找那么多理由?”他背对着她说,眼里模糊一片。 “是不是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自私?” 萧潇木然,伤害他不是她的本意。她原想把这事隐瞒过去就象当初她隐瞒自己 负伤住院一样。 她想过与他商量,她真的想过。只是,她知道迟轩得知此事后一定会阻止她, 所以她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对不起——”她说。 迟轩闭上双眼。对不起,他心中的伤痕岂是一句对不起便可以弥补?想起那未 出世就已夭折的孩子,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他转身离她而去。 萧潇以为,他会暴怒。可他的沉默、拼命抑制的哀伤比起跟她大吵一顿更令她 心碎。 外面,清冷的街是无限伸展的灰色缎带,叫嚣的汽车呼啸着仿佛要从这个世界 一头冲进未知的蓝天。迟轩心乱如麻,象一个丢掉灵魂的躯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 去往何地? 从没有哪一刻,他象这般无助。 …… 许婧是在半夜被敲门声惊醒的。 迟轩一脸落魄地站在门外,很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一天,他一脸哀伤,双眼濡湿。看见她,他不自觉地躲闪她的目光。想找些 借口,可心中又是一酸。他只好拼命咬紧牙关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许婧心中了然。 “进来吧。”她说。 她给他冲了一杯柠檬茶。 深夜两点,他不用找借口她也知道他有难言之隐。 他能想到她,并在这个时候找到她,她感到安慰。 她在客厅里为他搭了一张行军床,什么也没问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迟轩一脸感激。 此刻他需要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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