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作者:树都知道 我站在一片芦苇丛里,头顶上是白光光的太阳,四周围空荡荡的,除了芦苇 还是芦苇。我想,还好,这里还有阳光。就在那一瞬间,太阳断电似的熄灭了。 我愣愣的站着,考虑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嗯,起码我站在旱地上。突然,一 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一软,水已经涌了上来。 “不,不,不行,”我大喊。身形一晃,我的身子停止了下沉。环顾四周, 我正漂浮在芦苇丛里一叶小舟上。 我苦笑着,小船的弦很浅,刚刚贴着水皮儿,不大的船身里也溢进了一盂泥 水,弄湿裤脚鞋边。我惊讶于自己奇异的遭遇,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我盯着自己 沾满泥水的鞋尖沉思。夜,黑暗而沉静。然而,潮水般的虫鸣和虫鸣般的水声瞬 间湮没了我和小舟。 我惊恐万分,两腿开始打颤,船开动了,四周的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啊 ~”我惊叫着,小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芦苇丛,游进了飘满浓雾的水里。 “嘿,你。害怕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这里没有 人,不可能有人,我四下寻找着。除了小船拨开水的声音和雾气粘在身上结成的 水珠滴在船上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了。 “也许,也许那是个人的声音,嗯,那或许就是把我置于如此困境的人,对, 对,对,我得,我必须找到他,刚才的声音是那个方向?我得划水,刚才他一定 是经过了我的小船。”我俯下身,把手插进水里不辨方向的一阵乱划。 唏~的一声,一条什么脊背在水里划了一下,我的手好像被什么勾到了,我 飕的抽回手,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划了一道口子,手心的皮翻了起来,露出 乳黄色的茬,一束鲜红的肌肉被截断了。我想到了一个,我隐隐的觉到似乎不该 想 血,涌了出来。瞬间就漫过了伤口顺着手腕淌下来,滴在船上,滴进水里。 血,越流越多,血流加大的一霎那甚至一下子喷溅到我的脸上,殷红的血流 水似的淌进船舱里,发出哩哩啦啦的声音。 我长大了嘴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甚至没有想到给自己止血,眼看着发生 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刚才划破手的应不会是有毒的水蛇吧?如果中毒的话”眼 看着,伤口的血变成了黑色,从手上流下,顺着手腕流进脚下的黑暗里去,一阵 寒意传遍了全身 “我不能死,怎么能死呢?不,不,不,我怎么会受伤呢?哦,天呀,我的 手~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哦~天!”我失声痛叫着。忽然我觉的有人在看着我, 我回过头,就在小船的另一头,一个看不出大小的黑影站在那儿。 说不辨大小,是因为他身着黑衣黑帽,完全融合进漆黑的天色里,而确定有 人站在那儿,是因为那对闪烁着幽幽白光的眸子。 “你。哼~害怕?”黑暗中的眸子闪动了几下。我惊恐的看着他。 “不说话?不打算了让我救你?看看你自己,你快死了~”黑暗中的那对眸 子转向一边,一边说话,一边向没有尽头的迷雾里看去。我猜想现在正瞟着我的 这只是他的左眼,因为刚才另一只眼睛就是在右面闪烁不见的。 “哼,还不说话?” “什么人?你是谁?” “你不是要人吗?你不是叫人救你吗?”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呵,你问我?这里?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吗?” “我熟悉的地方?你是?” “这里就是你的恐惧!!!”那眸子闪动了一下,像是一道闪电滑过。 “我的恐惧?那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怎么知道我是谁?是你叫我来的。这里的一切,芦苇丛、太阳、黑 暗、沼泽、小船、湖水、迷雾、水蛇和你受伤的伤口和还有这些粘糊糊热气腾腾 的人血,这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那眸子有些激动的上下 起伏着。 “……,……那……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根本没能听懂他的话。 “还不明白吗?我,和这周围的一切,都是你创造的,你自己控制着我们, 我们这一切。” 我打量这他,他仍然像一团迷雾,含糊不清。我看着我的手,血仍旧往外流 着,只是较先前慢了许多,我在注满污血和泥浆的船舱里踱了一步。 “我创造了这些?可是,这些,这小船,这伤口都是这么的真实。”我想试 着相信他的话。 “是的,是的,你。是你唤来了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的思想,我们存在于 你的思想里。”那眸子里滑过一丝狡诈的光。 “那这些都是真的喽?” “不,不,这些都是虚幻,都是你的癔想。可对于你,这些都是真实的,因 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设计的。换句话说——这是你自己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们对你,也只对你的是无比的真实的。你可以杀了你自己,当然,如果你想, 或者说你愿意。哦,我差点儿忘了,自杀可能有悖于你的信仰,如果你有过信仰 的话。哈哈~啊哈哈~”那眸子狂笑着消失在黑暗里 “别,别,别走,我还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才能解脱?” 我惊叫着扑向黑暗,想捉住他的手,我忘记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子在那 里。 我坠落了下去 我没有落进水中,而那种坠落也没能象落水似的砰然停止,我就这么一直一 直的坠落,在虚空中坠落耳边又响起那低沉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让我离开的,你又让我回来,你让我回来,又告诉 自己其实我不会真的回来。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解脱?什么是解脱? 解脱了又是什么的?怎么,你不明白我说什么?你以为我在骂你吗?记住,在你 的恐惧里,所有思想都是你所想,所有事情都是你所为,你以为我在骂你,可是 你在骂自己呀!真奇怪,你怎么还会告诉自己,是你自己在骂你自己?” 我想回应,却又张不开嘴巴。我思索着他的话:“解脱?可以解脱吗?解脱 了又是什么呢?虚无就是解脱吗?那如何又能解脱出着无尽的虚无呢?拥有? 拥有又是什么?那为什么又要解脱呢?如果要虚无,这里的已经够多了! “身子一沉,脚下有了着落,没站稳,我往后踉跄了一步,身后,是一堵冰冷的 墙。 我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墙壁,嶙峋的石块儿堆积而成的墙,让我想起了巴士底 狱。恍惚中我嗅到了硝烟的味道,那个飞身越过街垒的身影是安灼拉吗?耳畔传 来了小伽弗洛什的歌声,“晚上什么也看不见,白天事事先眼前,你们应当行行 好好,芙蓉裙子尖尖帽~”歌声随着一阵排枪哑然而止,很近的地方,我听见刺 刀插进胸脯的人哽咽的呼叫。一枚开花弹,在我身边爆炸了 眼前一闪,一股闷热的刺鼻的奶香扑面而来。我站在那儿,屋里一个人坐着, 床上一个人躺着,或者说是尸体躺着。坐着的人正在读一页页拓在羊皮上的经文, “拉不察尼,请你全神贯注的聆听,你已经死了;拉不察尼,请你全神贯注的聆 听,你能看到我们形象,而我们看不到你,你能听到我们的声音,而我们却听不 见你的呼喊,这一定让你很忧郁;拉不察尼,请你全神贯注的聆听,你已经死了, 你的灵魂在抛去的身体旁游荡;拉不察尼,请你全神贯注的聆听,你已经进到了 中阴,我们将指引你进入天堂;拉不察尼,请你全神贯注的聆听,前面是一片红 光,这是神佛发出的光芒,他太明亮,使你不敢正视,不要靠近旁边的黄色光, 那是魔鬼恶道的光,千万不要受他们的诱惑,不要看,走向你的红光”那人拿了 一点儿酥油附在死者的头上,又抛出青稞敬献给神佛。视线的尽头,红的和黄的 光芒中,一个衰老的背影正蹒跚的向前,他慢慢的停下来,转过身,他的脸上沟 壑纵横,两条皱纹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老人冲我笑了笑,继续像转世投生之路走 去 耳边传来的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路边,一辆坦克歪进弹坑里,呼吸声正从这 里传来。我走过去,想扶着坦克下到坑里,仍在燃烧的炽热的车壳烫了我一下, 我缩回手,纵身跳了下去。眼前是两团模糊的东西,一个平躺在坑坡上,穿透的 胸口正在吃力的起伏,裸露的苍白的胸膛上有一个黑糊糊的窟窿,带着大量泡沫 的血不断的在窟窿里冒出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血直顺着他干瘦的肋骨流下来, 把地下冒着白烟的泥土染成酱紫色;声音显然是从旁边这团灰糊糊的东西上发出 来的,他穿着短大衣,战抖的手里托着一件殷漫鲜血的衬衣,那破成碎片的衬衣 上面是一张暴光稍显不足的黑白照片,照片中心的那个清瘦的少年想必就是躺着 的那人。那团灰糊糊的东西动了一下,他伸出两根沾满血污的手指把照片小心的 翻转过来「冯·诺曼 1937 夏」那人抬起头,沾满灰尘的脸上有两道泪痕,他动 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含糊的嘟囔的,如果有人再远处听,会以为是一只受伤马在 叹气。“知道吗?我没,没想杀你,我只是想让你停下来,我怎么知道那时候你 会露出头来?天呀,我杀死了你。圣母玛利亚呀! 如果没有战争,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我喜欢写诗,用她们来记录生活。战 争之前我一直在上学,我学习拼写,造句,还学习德语,我们可以通信的。你有 多少岁?知道吗?我只有15岁,他们都以为我已经19岁了,我骗他们,不然他们 就不允许我参军。我就不能给我妈妈……妈妈,我发誓要杀光这些德国鬼子,给 你报仇。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么办。我杀了他,哦,妈妈我害怕……妈 妈……“他伏在地上痛哭着,这时候旁边的身体怔了一下,发出一个沙哑的,哽 咽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妈妈……“ 我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耳边想起了马蹄的声音,我知道是她来了 Die Walkure 女武神要来接走他的战士 我站在高山的顶端俯视着战车的离开,远处的高峰上,传来一个中年的声音, “上帝已经死了~”。我看见山下的战场上空,鹰在盘旋 天空中一个什么白亮的东西落进了十几步远的雪里,走进了看,落进半尺深 雪里的是一朵白色的花。 “花?是莲花吗?莲花?莲花未出生时又是什么?”又是在一瞬间,周围所 有的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只有白色,白的晃眼,分不出天上地下东西南北。 我站在那空白的中心,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哈哈,你以‘自觉’为什 么又要回来呢?” 我:“这就是你说的真理吗?真理就是虚无吗?这就是一切烦恼的解脱吗? 你骗我,这不是我要的。“ 眸子:“你虽有佛性持善念,却又时常破戒下道,又不通晓佛法,怎能了知 究竟?” 我:“究竟?究竟是什么?涅槃又是什么?知道了究竟,知道了涅槃又是什 么?如何才是圆满?” 眸子:“圆满是你问的么?” 我:“圆满是你说的么?” 那声音没在响起,我分明听见那气息努了几努却终没开口。 渐渐的,我觉得了点儿什么,我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空白微笑。 “这是我的恐惧吗?我怕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思量 就在这一片虚无外,我听见一个人的歌声:“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 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心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呵呵,今何在?我今又将何在呀?” 菩提本无树,明净亦非台,本来无一无,何处染尘埃~ 后记:也许是最近太累吧,我意外地晕倒在路边,当我做完这个癔梦醒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匍匐在人如潮涌的闹市街头很久了。一股人情的冷漠刺痛了我,或 许这篇文字里充满了我的义愤和奇思怪想,但我宁愿相信完全是由我的无知和处 世浅薄造成的,我憾然于承认自己在这个科学知识飞速发展的世界里遭遇了从未 有过的信仰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