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庄子隐语录: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实际上这个我,就是——心灵…… 除此之外便是——物…… 当“我”分裂成“内”和“外”的时候,实际上即是人蜕变成了——物,从而 也就失去了——我! ……于是,世界便也失去了…… (1)哀怨的吉它 ……我的耳边,吉它在淙淙流淌,有个人在如泣如诉地歌唱…… 我感觉到自己被拖拽进一种莫名的忧伤中…… ……我看见蝴蝶在晚秋的夜色中呻吟着蜷缩起自己的花翅膀,我看见落花被流 水拐骗到异地他乡,我看见大海怀抱中的水花被强硬地摄纳进高远寒冷的天空中凝 结为一片片冰云,我看见岁月沧桑中漂泊的心灵在永无休止地颠沛流离……我的泪 水潸然而下…… ……我看见那个人在挨家挨户地向人们诉说着他的这些故事,并且不断地提醒 人们说:这些也就是你们自己! ——这些就是你们自己! 我看见他的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一片狂妄的傲气,我知道他决不是一个普普通通 的小乞丐:在苍茫夜色中直挺挺地伫立在我家门前,高傲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我… …不是一个乞丐,而是一个传教士: 我是一只古怪的巨鸟, 瘦骨嶙峋而全身落羽, 飞掠在诡谲而苍凉的云天间。 我盘旋在荒漠的原野上空, 和着西风 那 萧瑟的呜咽 暗哑的悲鸣 发出 秋蝉般地长吟—— ——看那铮铮的琴弦 已沾满手指头的鲜血 仿佛生命的愤慨 已震破了疲惫的心灵 我住在崔嵬的峰尖之上 那一间行将嬗变为废墟的小屋里 那里满履的积雪 在暗淡阳光下飘逸出嗖嗖的寒气 我端坐在毛茸茸的峭壁边缘 邈视着那苍茫大海的惊涛骇浪 我猛然俯扑那气焰凌人的森林烈火 哪怕我的黑色羽毛燃起熊熊火焰 为的是看一看 那些 在烈火中倍受煎熬的芸芸众生 于是我扑闪着我那燃烧的羽翼 偕同那秋风一起 飞向云天 ……有时我化为一叶无舵的扁舟 在微风徐徐的湖面上悠悠飘荡 一旦狂风乍起、波涛汹涌 我便沉入湖底 看那水晶殿中 媚丽的人鱼 无情的岁月 可以把 赫赫帝国泯灭于浩渺的尘世 巍峨的大厦夷为平地 而对我——一只落羽的怪鸟 却无能为力 …… 也许有一天,你们会来 悄悄叩开我的门扉 那时,我早已飘逝、飘逝 暗淡的灯火如星子般闪烁 烟雾在频临熄灭的炉灰里袅袅娜娜 啊,唯那一缕 唯那一缕高傲的思想 停驻在 停驻在 那一张张稿纸中歪斜潦草的笔迹里…… 吉它的声音淙淙淙淙地响着,他那哀哀怨怨的旋律没有打动他所要教导的芸芸 众生的心,却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心弦…… 他高傲地看着我——他是一个小乞丐,还是一个传教士? 我默默地看着他——我们的目光相互睇视着:我感觉到一场激烈的心灵大战正 在我们两人之间展开着……他是一个小乞丐,凭什么这样狂妄?站在我的面前,抱 着他的那把破吉它,他是如何想的:难道我也是他的一个传教对象?哼…… ——你的衣袋里鼓囊囊的,放的是手纸吗? 突然我揶揄地问道……我知道那是些厚厚的书。 ——狗眼看人! ……此时,我清晰地听见他的这一句愤怒的叫声……我清晰地看见他的脸涨得 通红,一副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委屈相。 ……大概大我三、五岁吧……叫什么来着:庄子隐?——真是个奇怪的名子! ……我看见了他的书一本一本地摊放在那儿,我听见他在向我夸夸其谈、大放 厥词,说到得意处便那眉飞色舞、忘乎所以起来,语气也变得羁傲不驯、咄咄逼人 …… ……这一切好象就发生在现在,好象庄子隐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哪! ……庄子隐,如今你在哪儿?…… ——可你是一个寄生虫!这你大概不会否认吧…… ——寄生虫,这社会上难道仅仅只我一个人是寄生虫吗? 他的眼睛里喷射出锐利刺人的光芒。 ……此时,他那苍白的脸庞显现在我的眼前…… ——翻开整个历史看看,谁不曾做过寄生虫?谁天生就靠自己养活自己?…… ……贪婪地掠夺、放肆地觅取…… ——你,盛气凌人地站在我面前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学生,你现在是一个自食 其力的人? ——我跟我的外婆在一起…… ——你在残酷地榨取着你的外婆的血肉!呀,你这个面目可憎的大寄生虫! ……想想我自己,也真够得上是一个大寄生虫了!那么我不也成了一个小乞丐、 一个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孤苦伶仃地忍受着人家的白眼、叽讽,在外婆 的小屋边乞讨着过活? ——可是……我不是一个白白地吃饭、白白地过活的庸碌之辈…… ——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我的理想! 我骄傲地大声说道:——我为理想而活着! ——你会有个什么理想——一个鼠目寸光的理想? 他鄙夷不屑地问。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诗人了! ——诗人?你以为你已经是一个诗人了!你知道什么是诗吗?你知道什么叫作 苦难、什么叫作孤独、什么叫作生、什么叫作死吗? (2)狂妄的庄子隐 ——我……我只关心传说,而不过问科学! 我看见我在他的面前嗫嚅着。 ——啊,那真是追求真理的一个巨大的误区!这就是你所谓的艺术家的气质吗? 真是坐井观天! ——科学只能使得想像力变得愈来愈苍白、濒临枯竭…… ——这是你的谬论、坐井观天式的谬论!一切理性的、非理性的创造都离不开 科学!……你不能把你的思想局限在一个所谓的大自然的苍白的梦幻小圈子里—— 人不仅要成为一个文学家,也要成为一个知识渊博的科学家、哲学家,上知天文、 下晓地理……思想,也有一个速度和空间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姓庄呢?你跟“无为而治”可一点也沾不上边哪!……你应 该姓狂…… ——我是庄子的后代……但我更是商鞅、更是蚩尤的后代!……对待这个社会, 我将有我自己的道德规范和法律准绳!…… ……也不过就十七、八岁,怎么能说出如此超绝的话来,难道这世界上竟然会 有如此聪明绝顶的人,难道这世界上竟然会有比我还要聪明的人? ……我感到由衷的害怕……他说什么样来着:——他说我让我们这里的低矮简 陋的房屋、围墙、芦苇篱笆、简陋的钢筋水泥架空线、杂草野树等框就的井口圈住 了眼界……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害怕:——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比我要聪明千 倍百倍的人,仅仅只大我三五岁…… ——我有一个条件非常宽松优裕的家庭,我有一个非常聪明的高级知识分子的 父亲和一个同样聪明的母亲——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家呀! ……是啊,他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家庭呀!那时候,我是多么艳羡他…… ——可是你知道什么是家吗? (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 归处……什么是心安?……那,就是一种超脱的思想、一种接近于哲学般澄明的思 想…… ——我只感激我的家庭所提供给我的优秀的早期教育……除外,所谓的家,同 蓝天、大地就别无区别了。 ……怎么办,当你第一次遭遇到一个比你要聪明千倍万倍的人?啊,除了我, 这牵魂岛上居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天才、甚至比我要更加天才的天才?……他的思 想是如此同我合拍,并且他要比我总结得完善、深邃、高超、透彻,这样下去,他 岂不成了我的精神领袖?我的天啊,我该怎么办?……那时候,自信而可怜的我每 每遇到一个比我聪明的人,一颗心总要不停地颤抖一阵…… ——我的父亲是一个过于自信的人,他是本镇高中的副校长——我想你大概快 要上高中了吧——我从小就同他格格不入,我们常常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个天 翻地覆。我虽貌不惊人,但我自小就是一个特别好强的人,我有一门子的雄心壮志 ——或者说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自小就是——这就是我们庄家祖辈多少代留传下 来的宝贵遗产! ——这一次,我父亲居然用我是他的儿子和我需要他来养活而作为论据来证明: 我不如他! 并蛮横地要求我必须臣服于他。是的,目前,而且只是目前,我需要他们来养 活……这完全是一种动物性的本能:上代抚育和培养下代,下代弘扬和光大上代, 一代连着一代,所谓传宗接代嘛——这里也不存在着什么血肉之情,更不需要什么 感恩,这完全是一种动物本能!父亲用他的父辈身份来压制我、并用此作为论据来 证明我不如他,这岂不荒谬——为此我们大吵了一场:……结果理所当然的是我离 开了那个所谓的家!这是我暂时力量弱小的缘故…… ——一只装满书的旅行包、一床旧棉被、一腔逃离樊笼出外流浪的热情、一股 让我产生巨大动力的勃勃野心,我便开始了我的乞丐生涯……哈哈哈……你说,这 浪漫不? (3)霜姐 ——我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在她丈夫的灵前昏厥了过去…… 庄子隐说。 ——双儿—— ……于是我清晰地听见了霜姐那悲哀的声音在迷宫深处飘荡…… (5)霜姐的幽情 ……呵,这就是我、我的迷宫、一个无望的女人的迷宫、牵魂岛上声名显赫的 郭家女儿霜姐的迷宫…… ……我还是要编写那些属于我的诗、属于一个被绝望的爱情折磨得死去活来的 女人的诗……我还是要让我的迷宫里浮满芬芳…… 这就是我的迷宫吗?……一个芬芳肉体的迷宫,女人的芬芳……肉体的、灵魂 的芬芳、男人的芬芳……这就是迷宫、谁营造的迷宫?芬芳的迷宫,或许里面蕴育 着所谓的爱情:……但是,爱情——这神圣的理想——正是我梦境里的最美好的追 求……除了爱情,我还能追求什么、我还剩下什么? 只有在我的迷宫里,或者说只有在我的幻觉里,才会有女人和男人真正的芬芳, 除此之外皆为、皆为荒唐的兽欲……我是一只纵欲的小兽、披着爱情那件华丽的外 套、一只纵欲的小兽……只有在迷宫里,我才不会走失我自己……双儿,你来了? ——那么,你们就来读我的诗吗! 双儿哥哥,现在你在哪儿?到哪儿才能再见到你?……你的身体还热、曾经让 我用吻痕封锁的地方依旧留着那一圈圈红印吧……你的心还在狂跳不已,因为当年 我已用那温泣的燕子泪将你遍体涂满……你的血还在沸腾,那时候,你的身体已经 全部融化……现在,你听得到我的心跳吗?你听得见一个声音在呼唤你吗? ……东洼沟的那块紫云英丛,飘着奇香,那不是你早先设下的婚床?我一次双 一次来到这儿,可你的脚步呢,双儿哥哥? 你真的在地下吗? 地下可冷,我的双儿哥哥?那儿真的阴暗、潮湿?……那儿也会有一大片一大 片紫云英?那么就来吧、我俩都来……还会有一面黄橙橙的圆月亮?那么,让我仍 旧躺在你的怀里,那香气四溢的紫云英花紧紧依靠着我俩……我已经嗅到了你那男 人肉体的芳香…… 哥哥,我来了,你的女娲妹妹来了……她一补完了天就来了…… 现在,我已经抛开了一切繁文缛节、我停下了所有拖泥带水的尘世经营,我只 坐在我的迷宫里整日整夜地漫无边际地思想着,我只剩下了思想,我想什么就是什 么样,我想入非非、一切人事物什对于我都是多余的、虚空的,我只思想着,从这 儿到那儿、从这边的世界到那边的世界、从女人到男人、从这条小溪到那条小溪、 从这棵树到那棵树、从肉欲到肉欲、从爱情到爱情……我胡思乱想、不着边际,漫 山遍野到处都是我的虚无缥缈的思想……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愿意去 做,我只想着我的爱、我的情,我的活跃着满腔爱情的灵魂……我那频临衰竭的肉 体,啊,曾经不也是寻样鲜艳芬芳、曾经为你那样热烈地所拥有,可是,现在她空 自开着、慢慢萎缩……啊,那虽然微暗却依然不停闪烁的蜡烛之火,再无一支飞蛾 闪扑?我的爱、我的飞蛾,你生命的精液依然在窒息着我骚动不安的灵魂……现在 你不来了……人间的女人会衰老的……你那儿又有了新人,双儿哥哥?……那么, 那么双儿哥哥,你就真的不来了?你真的永远不来了?……我……我用箭子铰去我 的秀发、我用匕首割去我的乳头、我用手指掐碎、掐灭我的……花、花蕾……双儿 哥哥…… ——我看见霜姐——这个傻女人,又一次在她的丈夫灵前昏厥了过去…… ……我听见庄子隐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