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故事 作者:水印长滩 边的故事,是一叠由瞬间流向永恒的故书。 我是个在水边长大的孩子,外婆的小阁楼后面就是一条小河,河水混混,是 我最好的催眠曲。长在水边,却一直没有学会游泳。伙伴们个个都是皮肤黝黑、 身手矫健的浪里白条,我却从早到晚静静地坐在河边,像一尊古代的石像。正是 在无数静止的时刻,水边的故事像一面面镜子,伸出闪烁的手捕捞着岁月的流痕。 波光款数,人在水的边缘,心灵深处常常涌起海然欲泪的难以言说的寂寞。每根 脆弱如蛛丝的神经,都被当作琴弦拨动了。 河边的每个教书都像桃花源那样美丽奇幻。翻开一本线装的《诗经》,最先 牵着你的眼光走的是这样的句子:“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洞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八之,宛在水中央。”于是,满纸的方块字都荡漾起来,青青的是河畔的草, 盈盈的是河中的波。是不是眼睛花了呢?“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 南,鱼戏莲叶北”,在可采莲的江南,如果说每一朵莲花下都有一条自由自在的 小鱼,那么每条河边岂不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水边盛产至纯至真的感情, 水是一种由我们的眼泪汇集成的,却能让我们忘忧的液体。在这平坦如批光洁如 玉的水里映着朝朝代代都不动声色的明月,拥着梅的疏影与藕的深根,也刚刚掠 过鹤的白羽与蝶的金翅。对于人类的健忘而言,水是一部宇宙间最大的留声机: 诗人苦涩的歌吟,舟子旷达的渔唱,纤夫苍凉的纤歌,女子悠闲的揭衣声……还 有那湘水的屈子、乌江的霸王、赤壁的东坡、梁山泊的一百零八条好汉……每个 深陷在苦难中无法自拔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到水边去,去寻找他们最后的安慰。 水的使命则是寻找与她最知心的人,所以济慈把他们的名字写在水上。水与我们 血管中的血一样,存在着鲜明的爱与憎,而爱与憎又冰炭相容。在水沉默的表象 背后,演奏着交响乐中循环不止的延长号。 对于极少的那部分人而言,水象征着一种绝望且高傲的理想。古希腊哲人赫 拉克利特尝言:“人生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其实,在人生不同的分分秒 秒里,人又何尝拥有过同一颗心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的心灵就是一条流 动的河。逝者如斯,水同生命一样,无法被赋予某种特定的形象。因此,伟大的 艺术家所能达到的最远处恰恰正是艺术的局限处。梵高那令人赞叹的怨言就是所 有艺术家高傲而绝望的呼声:“在生活中,在绘画中也一样,我完全能够没有上 帝。但是,痛苦的我不能够没有某种比我更伟大的东西。”梵高找到了支撑我们 躯体的土壤,却没有发现较息着我们灵魂的流水。 梵高无法面对人类不可能突破的局限,便向自己举起了沉重的手枪。真的, 没有哪门艺术能与流水交锋,无论什么样的艺术在水的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与粗 糙。 与河水相比,海水更为神秘莫测。在太平洋中一个苍凉荒芜的小岛上,消瘦 的高更日日夜夜面对茫茫无涯的海水。巴黎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脂粉与金钱、 权势与令名,统统比不上环绕在他四周的水。终于有一天,高更的眸子变得比海 还要深造,他在画布上重重地写上三个问号: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海水是否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不得而知。但那一瞬间,高更确实在海边与自己 的灵魂不期而遇。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发现自己的灵魂丢失了呢?又有几个人 愿意到海边倾听灵魂的声音?生活像水一样如此之轻,也如此之重。在风的吹拂 下,我们哪里才有岸呢?流逝的水不会间尽头在哪里,或许根本就没有尽头?那 么,我们剩下的使命便是在已经成为汪洋的世界中展示一个倔强的小岛,用自己 真实的感受去预示另一种可能性的来临:人类面临的是遥不可及的未来,让我们 如暴风雨中飞回来的海燕,静静地坐在水边,承受那即将降临的幸福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