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田 作者:属夜 院子里有一棵樱花树。 韶形透过玻璃窗看见的。樱花,东京的樱花!他想着。 一直到晚餐结束后,韶形的脑子就一直盘旋着这两个字:“樱花”。 台北的少年。规矩的孩子热衷于流行歌曲和影片和漫画和小说。叛逆的孩子 热衷于抽烟和酗酒和谈恋爱和疯狂飙车。雷同的内心世界其实都是追求浪漫和唯 美的。 韶形属于前者。在他少年时,他的性格却一如礁石般坚毅,个性中当然也有 小孩子般的虚荣心:他最喜欢听别人说他“酷”。 他此刻想到,台北的漫画绝大部分是由日本引进过来的。韶形的品位很高: 嘻嘻哈哈小猫小狗的内容他不屑,画面限制级兼带故事煽情的他也厌恶。他所钟 意的是氛围凄美、人物性格刻画细致、内涵充溢着某种奋斗的感人力量的作品。 而且还要具有真实感和时代感,他讨厌极了那些什么外星人进攻地球、英雄斗恶 魔之类的“科幻作品”。 所以目前他真正心仪的作品仅有一部《篮球飞人》,完全符合他的口味。虽 然当中的篮球技术演绎是Copy“NBA ”中的精彩镜头的,但更体现出作者井上雄 彦对篮球的真情热衷、很高的精神涵养及出色的绘画才能。 韶形出神地想着,心思不知不觉飘到篮球上面。 父亲唤了他一声,他才醒觉过来。 转过身坐到父亲身边。 父亲鼓励地望着他,温和地说:“甘慕伯父要考考你的日语。” “好的。”韶形端正坐姿,态度恭敬地双目正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甘慕先生。 甘慕先生五十不到,一双和蔼的目光正注视着这位高贵俊雅的台湾少年。他 点点头,含着投缘的赏识,笑咪咪地问:“今年是几何年?用世界通用年份答即 可。” 韶形用日语答:“一九九三年。” 甘慕先生又问:“你出生在何地?” 韶形用日语答:“台湾岛的台北。” 甘慕先生眉开眼笑:“你的发音标准极了。”接着又提了一个:“中国的诗 词美丽异常,你最欣赏哪位古时作者?” 韶形立刻上身微倾,沉稳地日语答:“宋代的秦观和南唐的李煜。” 甘慕先生大喜,连声称赞:“好!好!”转向叶先生:“你的儿子比你出色 哦……!” 韶形彬彬有礼地微笑。 叶先生和甘慕先生是大学同窗挚友,后甘慕一家入了日籍,叶氏一家则定居 台湾。因二人交情甚深,所以书信不断。此次甘慕先生邀叶先生来东京作客,由 于韶形正放假,便一同前来。 韶形心中一直十分向往东京。他有一种好奇。日本的少年是否真如《篮球飞 人》里那样个性和有型呢? 夜里。 韶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的脑中一直惦念着那棵樱花树。此刻,夜凉如水, 院子进而的那棵树一定有种凄绝艳绝的美。若夜风吹过,樱花瓣片片飘洒,又是 一种怎样的绝美景致呢? 他悄悄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地穿过走廊,穿过客厅,来到那个院子里。 刚踏进院子,他便微微一怔。 人的大脑在平时经常会有一种不自觉的构思,对期待的事物产生一种美妙的 幻想。那种自己脑中描绘的情状与现实的符合程度,是与实现希望的惊喜成正比 的。例如,经别人介绍前,总在自己心里先猜测他或她长得什么样子、要买的唱 片在未上市前脑中已有自己构勒出的一个封套样子等等。 而此刻的韶形一颗年少的心则正处于一种近乎“幸福”的感动中。因为他眼 前的景象与他脑中所幻想所盼望的绝美相差无几,甚至,比他以为的更真、更令 人眩目,使人在瞬间不知身处何地。 夜。这就是夜!谁说夜很黑?星光是夜最美的点缀、是宇宙送给地球的礼物; 谁说夜很静? 似近又远的蝉鸣、轻风抚过金急雨的丝丝声音都那么和谐;谁说夜很孤寂? 韶形看见对面澄澈的池水几乎都能照出这一刻纯净自然的愉悦、照出幽美气氛透 出沁人肺腑的清爽驿动、照出自己肯定不忧郁的眼睛……看那棵樱花树!那么美 得令人无言以对!片片樱花瓣真的真的如雪般飘飘扬扬,洒落一地。感觉过分精 致不显雕痕让人不忍形容的完美夜色、洁净广阔的名砖地面、纯然一色引人心折 的清雅人间,都点上了无数纯白轻染微红的瓣瓣美丽。 哦,不,不止这些!韶形听着自己的心跳!他的心已不是在“跳”,而是在 “震颤”了! 樱花阵阵,悠扬地缓缓飘飞。 韶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树后竟转出一个人影! 他站在那里。那么高大那么英武,谁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隐喻男性完美身 材的“倒三角” 这个词。隐约看到他的发丝被轻风拂动着,而他的身形则稳稳地、静静地伫 立着,任四周围的樱花瓣瓣飞舞飘扬。 韶形第一次体验到面对吸引的感觉。吸引吗?真的!那个人仿佛是一股劲风, 将韶形整个围住,使韶形从心底自己想走近、想靠近、想向他一步步走过去! 他真的就近在眼前了。 韶形仿佛被催眠,忘了自己了,只是紧紧注视着他。神啊!原来真的是有的! 那样端正俊逸的少男!怪不得日本漫画家敢把人画得异常完美异常雅致! 他的双眼那样深邃那样沉静,却总有两点光亮迷人地闪耀,清晰地灵动着那 样专注而可以解人的神采;他的眉不浓不淡,挺而且秀;他的鼻子亦正而英挺; 他的唇薄且紧闭,弧度柔和……他的五官拼在一起,是一种神奇的美好的和谐。 他那么俊美,却又绝对男性,还披着一圈纯真的发光的亮彩。他的风度翩翩透示 了带着一分叛逆九分优异的贵族气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头距及肩仍有一、 二公分的飘逸长发。造型酷似三井寿在那一段篮球真空的“不良”期,留着长发 的样子,就是那种处处闪着亮光的直发,秀如瀑、滑如丝。 更炫目的是,他的发是全染的栗红色,中间恰如其分地挑染着一丝一丝的银 咖啡色泽。染发的男子,他奇异得竟找不出一丝古惑的味道,只有其特有的正统、 高贵、优雅、清新、浪漫,还有一种“酷”,Cool! 这一定是真正的酷了!韶形迷惑地想着。一时间脑子里空空的,视线则依然 牢牢锁着面前隐隐含着神秘的男子。忘了问“Who are you ?”只是望着他,这 个仿如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就像望一尊深爱的完美的雕像。雕像吗?应该说是 神址吧。 那尊神祉竟开口了:“你是叶伯伯的儿子韶形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 性,很动听。 而且他说的是标准的国语。 他的一言成功地将韶形的魔咒解开。 韶形终于回到了人的世界。“哦,”韶形微微地笑,带着一层难解的羞涩, “你一定是甘慕伯伯的儿子甘慕新雅。我是韶形,就……叫我韶形好了。”第一 次,他觉得自己讲话那么笨,那么拙于交际。 “Hi!”他也笑了。他的笑,闲适而优雅,从容而恬淡。像他们身畔任意一 瓣悠悠飘洒的樱花。笑得像仙人掌开出的纯白花朵,使他整体的面容更为生动。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星星吗?”韶形忽然强烈地想让自己给对方一个易 与人相处的印象。他的笑容加深,他想轻松展开话题,想是否这样那个人会感觉 自己健谈而解人。 直到多年以后,韶形还常常忆起自己那一刻的心理,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 像那样,如此地渴望博得另一个人的好感与好奇。 “不是看星星,是看樱花!我刚从广岛一个同学家回来,一踏进院子就看到 樱花这样飘扬的模样,忍不住靠在树干上看一下罢了。”他简简单单地说着,带 着笑,随和而且成熟。 “是这样,”韶形略略放松一点,又陷入一种近似自卑的忧伤里。因为他的 笃定和稳重。 看着他亲切微笑的样子、犹如陪小孩子聊天的神情,韶形明白了什么叫“说 不出的滋味”。 于是他在一瞬间毫无准备的迸发了一句,“甘慕,你喜欢看《篮球飞人》吗? 最喜欢哪一位球员?”他知道自己的突兀。但他不介意。他想反正已经被当作小 孩子了。 “《篮球飞人》?井上雄彦的作品。我最喜欢这部漫画了。” 真的吗?不是哄小孩子的吧? “我最欣赏牧绅一。”他仍然笑笑地说。 “海南的牧!”韶形一下子忘记了紧张,也没有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在紧张。 “可是你的头发却像不良少年时期的三井啊!” “不良少年?”甘慕爽朗的大笑,“我呢?像不像?” “一点都不像。”韶形老老实实地说。问题是,怎么可能他有那种长发,又 有那种本事完全“不像”呢?也许,他本来就和别人都不同。 韶形觉得自己虽是男人,却也不由地被他吸引住了。这是一种奇特的意识。 而甘慕正注视着韶形:“有时候,很多事情你不该先考虑‘像不像’,而应 该先考虑‘是不是’。”他的眼睛很幽暗,带着一抹深思。 “有时候吗?”韶形立刻说,“什么时候呢?” “当你想变得成熟的时候。”甘慕又笑了,“别说你从来都不想。” “谁说?”韶形微微自嘲地坦白,“我时时刻刻都想。” “你今年几岁?”甘慕问,“十七岁?”一句典型的意味着他好奇与好感的 话,他说的时候依然是不动声色的笑。 韶形在这一刹那间,猛然意识到:在他的面容上,那个恬淡如微风的、一定 是会处变不惊的、维系着礼貌也坚持着距离的笑容,是那么的固定。就像他的眉 毛、眼睛、鼻子、嘴一样,一直生存在他脸上。是的。他淡淡的笑容,就等价于 普通人的面无表情。 甘慕的笑,其实比流川枫的一脸冷峻更令人心寒。 原来,冷若冰霜的脸孔还不是真正的酷。至少不会笑的流川,永远也及不上 眼前这个始终保持着一抹不是笑容的笑容的男子。 “十六岁。” “哦,”甘慕沉吟着,“你实在长得很像一个人,等你十七岁了一定更像他。 但不知我告诉了你,你会觉得愉快还是不愉快。” “怎么愉快?怎么不愉快?”韶形从没有同龄人的浮躁,他不会先急着问 “谁”。 “你可能因为他是《篮球飞人》里的人物而愉快,也可能因为认为他偏向柔 性而不愉快。” 他依然“面无表情”的笑着。 可是韶形知道,这样的他,并不代表着虚伪。 “我不想猜。你说吧。”韶形更深切地发现自己是个孩子,在甘慕的面前。 “kan-jifu-ji-ma”甘慕用日语讲了一个名字。 “藤——真——健——司……?”韶形犹疑地重复了一遍。只觉得心脏怦然 狂跳,毫无理由的,眼前一片迷茫。 夜很深很深了,樱花瓣瓣仍在飘扬,飘在他们身上、周围,而二人亦仍站在 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对话着简简单单的话题。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是什么地方?甘慕新雅,怎么样的一个人? 一个名字?一个剪影?韶形眩惑着。 他说什么?藤真?那个高高在上的优美之男? “韶形?”甘慕的声音忽然远得像江上的钟声,回响绵绵不绝,如梦如幻, “要像不失败的男人一样!” 是吗?是吗?一股从不曾有的酸痛涌上,韶形觉得自己在这短短几分钟已快 速成长了、敏锐了、忧伤了……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神奇,这样无声,他觉得自己 像一个需索者,在这个人的面前,那么软弱,那么信仰,那么感恩,以致于呼吸 都小心翼翼。 他望向甘慕,目光悠远,像在眺望一片海:“甘慕新雅,能不能跟我介绍一 下东京有哪间有名的发屋?” 甘慕不语地微笑。 樱花遍地。好像这世界上所有静默的美丽。 第二天,韶形漂亮的四六分短发被浅染成完全的咖啡色,在光亮下闪烁着一 簇簇湖绿的色彩。就像藤真的头发,一模一样。 回到台北以后,韶形还常常梦见那个樱花飞扬的东京的夜。梦见甘慕新雅不 言的形影。梦见一片漾满幽蓝的森林。 时间和空间总是潜移默化着缘份。什么是缘份?在该遇见的时候遇见;在该 分别的时候分别;在该重逢的时候重逢,在该结束的时候永不再擦肩。 韶形的生活仍然一天天走动,一个个春夏秋冬也绝不异样地一个个重复流过。 八年过去了。 时光一秒一秒地流走了八年的时间,而记忆却不是流沙。 韶形已经24岁了。当他呼了好长的气才吹灭巨型蛋糕上的24支蜡烛时,他的 心里竟想着,和他恰巧是同一天生日的甘慕新雅……8 年前20岁的他,此刻已28 岁了…… 八年前的美少年今时仍是绿色的发、藤真的模样。而八年前栗红色长发、身 心高雅的男子此刻是否依然长发飘飘、双眸如深海、气质如夜风……?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不可知的事,却偏偏要去想。父亲与甘慕伯伯仍书信往 来频繁。而他,始终没有勇气问及一句,那个名叫“甘慕新雅”的人还好吗?纵 然,耳边常常有一句带有日本味的“要像不失败的男人一样”反复回荡。 世纪末的最后一个新年过去不久,台北New 的气氛仍热烈不减。Pub 里的歌 曲中,黄品源代表作《新年快乐》点唱率极高。情人一对对、朋友一群群的聚着, 成为人类情感的立体画面表现。 韶形握着手中造型可爱的小酒杯,无意识地啜了一口这激动的液体。一个个 汽泡快速地浮起又破灭,一喝入喉就可体味到一股辛辣夹着甘美……就像潜意识 里心愿。 “喂,别喝那么烈的酒啦!好不好?”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韶形侧过脸凝视着她:“看样子你一点烦恼都没有。” “你还要耿耿于怀做什么?”她急促地说,双眉微微蹙了起来,“你实在… …应该对自己有信心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桃子!”韶形惊喊,“他明明知道你有未婚夫的,还来纠缠不休!怎么会 有这种人的呢?”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盛满了焦灼和不耐。 “我可是对那个小日本一点意思也没有!你明白吗?”桃子轻抿了抿嘴唇, 耐性地,“不明白吗??” “我明白。”韶形漂亮得出奇的眼睛黯然地低垂着,“可是……” 他咬咬牙,握紧了桃子的手。桃子的手也紧紧反握。 伊川小蓝坐在白色的躺椅中。镜片呈三角形的墨镜优雅地架在前额,全身上 下仅着一件泳裤,肌肉瘦劲精壮,皮肤白皙光洁,长而微卷的染成海蓝色的发梳 向脑后,(头型就像《篮球飞人》里的清田信长。^o^ ),标准东洋少男式的英 俊脸庞透着几分稚气和随性。 阳光非常的好。照在这个大大的泳池上面,波光粼粼,熠熠生光。整个花园 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伊川小蓝独坐着,啜着新鲜的柳丁汁,自自然然的姿态仿如一个“春天的罗 密欧”。这本来是一家流行音乐杂志为歌手陈晓东《感觉贴心》专辑所作的宣传 语,但用来形容刚刚24岁的伊川小蓝,才绝对恰如其分。 他呆呆地瞪视着碧蓝澄清的大泳池,眼前依稀仿佛又浮起一个画面,好像来 自已经非常久远的年代一样。 那一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一个蓝蓝短发的小男孩和一个紫紫短发的小男孩 手牵着手,趁仆人们最忙的时候偷偷溜到花园,东张西望,东奔西跑。那一年他 们方才4 岁。他们长得像一对美丽的小天使。他们是是双胞胎。 蓝头发的小男孩不知怎么地不小心滑进了泳池,那时候的天气就像今天这天 气一般暖各,水并不冷,可是唯一的感觉就是水好深、好深、好深呀!现在想想 真是的,才4 岁的小孩子,跌入泳池真的真的是一件太“无助”的事了!他吓得 要命,在水中扑蹬着双手双脚,可还是觉得自己快要沉下去了……他“哇”得一 声哭了起来。只见紫头发的小男孩将整个身子都趴在泳池边上,手竭力地伸向弟 弟:“把手给我!够得着吗?把手给我!把手给我!” 可是蓝头发的小男孩已经陷入了一万分的惊恐中:“哥哥!哇……呜哇…… 呜、呜……我要死了……我就要被淹死了……” “混帐!”紫头发的小男孩急喊:“你干嘛要放弃呀?这还不算什么大不了 的事呀!”然而他自己毕竟年幼,气力将要用尽,声音亦发颤了,“别放弃!把 手给我!快呀!” 仆人们闻声冲了过来,纷纷惊叫:“大少爷!二少爷!”当他们把湿淋淋的 蓝头发小男孩救上来时,他已奇迹般地不哭不闹了:“哥哥,对不起。” 气喘吁吁的紫头发小男孩露出了一丝笑容:“……嗄、嗄……要做一个永不 放弃的人啊……!!……嗄……嗄……” 那一天的阳光照在这对异常友爱的兄弟两个身上,奇妙的灿烂,就像今天的 阳光一样。 那时才只有4 岁呢!伊川小蓝不禁微笑了,想着:整整过了20年呢!永远都 记得哥哥说的“要做个永不放弃的人啊!”20年,过得可真快呢!现在公司在台 湾的业务已全权由他们兄弟两个接管了,爸爸妈妈留在日本一切都很放心。伊川 的家族事业永远都是极出色的,纵使在这一代只有他们两个孩子。 模糊地想着,神思又已远飞。一个愤怒的声音由心间突起:“日本人都像你 这么烦人的吗?!!”唉,她的脸柔和而美丽,性情可并不太温顺,却好可爱的 呢!可惜……她似乎根本就不爱他呢。伊川小蓝有七分挫败感,还有三分伤感。 怔怔地出神。 伊川小紫疾步走进花园。他一声不响地站到弟弟身后。 小紫和弟弟小蓝一样,有着一头和自己名字相映成趣的紫色头发。但他的发 型与弟弟是完全不同的。他是目前最酷的那种“箭猪头”直发Look,简单点讲就 是一丝不苟齐齐刷刷的冲天发式,(就是《篮球飞人》里的酷哥仙道彰那一种。 ^o^ ),令人印象深刻。 过了几秒钟,伊川小蓝自己惊觉地站起身来:“哥哥。” “嗯。”伊川小紫身着一套闪光面料并缀有银色刀片的纯黑休闲装,非常英 挺。外表显得成熟而睿智,还有几分令人不敢亲近的冷傲。“想什么呢?”他的 面容确实与小蓝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绝对的坚定和冷峻。 伊川小紫、伊川小蓝。仪表不凡,一样外形出色亮眼。为人个性、行事魄力 却大相径庭。 幸运的是,这一刚一柔兄弟二人感情极深,否则伊川家难以有今日这样的繁 富和平静。 伊川小蓝一时间无法回答。 “那个、那个什么水果让你大伤脑袋吗?”伊川小紫温和地望着弟弟。 “是桃子!”小蓝低喊,“哥哥!请别乱讲嘛……” “哦、哦……”小紫轻笑着,“桃子原来并不属于水果类吗?难道属于蔬菜 类??” “拜托你!”小蓝忍不住笑了。 “OK啦,我不开玩笑。”小紫收起笑容,认真地,对外人一惯冰冷的双眸此 时闪烁着哥哥独有的光辉,“听我说。你——打算放弃吗?” “放弃?”小蓝微微一震,重复着这两个字,一下子好像又回到幼小的快要 被淹死的无助时刻,整个世界,能依靠的只有哥哥!只比自己大几分钟的哥哥! “干嘛要放弃?谁说我要放弃了?”他喃喃地自语,脸上焕发出了光彩,“就像 哥哥平时常常说我的一样……也许我是太老实了。我实在——应该用些手段的。” 小紫注视着弟弟,又微笑了。伸出手,轻轻揉揉小蓝软软的头发,“能做得 到的!听到了吗?” “Hi-yi-!!”小蓝点头,“明白了!!” 一栋崭新的日式的大公寓。 一个英挺高雅的男人拎着大皮箱和旅行袋站在这栋公寓门口。 他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韶形听到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就跑过去接。 “喂?” “请问叶栋先生在吗?”低沉而富磁性的男声。 韶形的心没来由的一跳。“我爸爸去朋友家了。请您留下姓名好吗?” 对方沉默了。只听到呼吸的声音,缓慢。 韶形感到有一种奇妙的触感传遍全身。心上仿佛有一块镇纸克着,被压得发 痛。他竟然也屏息着,发不出一言。 许久,那声音又出现了,平静地。“你……是韶形??” “是的!”韶形说。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早知道了!不是吗?可是仍然淡淡 地说,“请问您是——??” 他低叹了一声。“甘慕新雅。……韶形,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他的声音 有一丝犹疑,“就是……甘慕一郎的儿子。”顿了一顿,“也就是那个栗红色头 发、发式像三井寿的人。” “也就是让我决定把头发染绿弄得完全像藤真的人!也就是大我4 岁而且与 我同天生日的人! 也就是告诉我‘要像不失败的男人一样’的人!“韶形激动地冲口而出,心 有一点隐隐作痛。他一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这样讲话像什么样子啊! “对。就是我。”甘慕说,很简单的语气,“好久不见了。有没有空出来聊 聊天?我猜想你一定吃过晚餐了,那就带我去见识一下台北的Pub 吧!好吗?” “我……”韶形的心,一下子被收紧了,“约了人……” “女朋友吗?那就趁今天有空,介绍给我认识吧。”他飞快地说。 “好的。”韶形慢慢地说,“我来找你。地址呢?你住酒店吗?” “不。我买了一栋公寓。地址是忠孝东路138 号。” “好的。我现在来。” 电话挂断了。 韶形坐在沙发上。觉得思绪有些乱,但不是太乱,只要去理,是可以理清的。 只恐怕理的过程太难受。他敲敲自己的额角,只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苏 醒,慢慢地重新又有了知觉。是什么冬眠了那么久?是什么?是了,已经沉睡了 8 年了。 韶形立在这栋漂亮小巧的私人公寓前。立了许久。瞪视着这栋日本式样的公 寓,想着,他不是说了这是他买的吗?起码说明,他要长住了。是的,他一定会 在这里住很久很久的。 韶形心底的酸楚在扩散。 举手,他按了门铃。 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 甘慕就站在面前。8 年了,他仍然比韶形高出半头。他的头发仍然是清清爽 爽地直披着、仍然不及肩、仍然是全栗红色中挑有一丝一丝银咖啡色,一点都不 曾改变。他的皮肤不像8 年前那样雪白了,而是很健康的肤色,只是整体说来他 总是偏白的。他的迷人气质、他的风度翩翩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高贵而且文 雅。他的表情、他的神采也飒飒如昔。他一点都没有老,至少韶形看不出28的他 和18岁的男孩有何差别。他仍像那个仿佛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少男。 唯一让韶形察觉到的一丝改变,那就是他身上的日本味更浓了。8 年前,还 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是中国人,可现在,无论怎么看他都像一个日本年轻男子。 “进来坐,韶形。”甘慕将他让进屋子,但没有正视他。 韶形坐到沙发上。这是很典型的日式套房。显然经过极精心的设计安排,纯 纯的贵族生活味道,相当的令人舒适醉心。贵族?什么贵族?单身贵族吗? “很完美的房子,里面或者该再放个女主人了。”韶形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 这样讲。妥当吗? 甘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找到。不如你幸福啊。” 韶形呼出一口气:“何必取笑我呢。” “不是取笑,而是祝福。”他诚挚地说。 韶形听了这句话,只觉得一片酸楚上涌,变成热流涌进眼眶。他连忙低头掩 饰。这种感觉又来了!这个人具有一种魔力,让我在他面前就像女孩子一样!为 什么?为什么!难道我是Gay 吗?我是吗?我还有桃子呢!我怎么可以胡思乱想! 一想到Gay ,他的背脊发冷。慌忙平静自己的心绪。 “怎么了?”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要喝点什么?” “不了!”韶形立刻说,抬起眼睛“勇敢”地望着他,“别让我女朋友等太 久。” “哦,”甘慕点点头,“我们走吧。” 去了常常去的那家Pub ,走进去一路上,惹起许多客人的注目,似乎对两位 十足美少年惊羡不已。韶形坐下后还清楚地听到后面有几个小女生说:“好酷哦! 很合我口味啊!”弄得像郭富城新一辑“百事可乐”广告一样。说到“酷”,韶 形就知道肯定是说甘慕。因为他很早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酷”的阶 段……充其量也只是藤真罢了!^0^ 不过,现在的小女生真的愈来愈大胆,这么 大声讲,吵死人了。甘慕,他可既不是郭富城也不是百事可乐呀。 桃子已来了,微笑着望着他们两个坐好。 韶形说:“我来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陶雨飞,叫桃子就可以了。这是我父亲 的日籍世侄,甘慕新雅。” 甘慕伸出手去:“叫我甘慕就好了。” 桃子握了握他的手:“叫我桃子啊。” 三个人聊了一晚。 韶形得知,甘慕是被总公司赏识提拔,调他到驻台分公司当部门经理的。而 且,甘慕现在的老板就是伊川兄弟。 人,总要在某些时候开始面对现实的。韶形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实际上, 从小到大,韶形从没有异装现象,更没有排斥异性现象,况且他非常喜爱他的未 婚妻“桃子”。说是Gay ,那绝对没有理由,他自己也耻于这样认为。唯一奇异 的是,甘慕总是给他电流般的震颤。可是,那又怎样呢?韶形彻底地剖析自己: 甘慕就像是他的偶像、他的哥哥、他的好朋友……不是吗?这样想,一切麻烦都 没有了。是啊!我是个爱幻想的孩子!可是不能乱来啊!甘慕就仅仅只是普通朋 友。就这样让自己想通好了,彻彻底底地释怀。 同时他也发现,想清楚了以后,自己整个人亦完全轻松了。面对甘慕似乎好 像也自然了。 这样才好。应该这样了。他想着。 就因为他想自己已真正成熟了,对于甘慕没有那些乱心了,才会将那件事坦 白地告诉他、与他商量。 “伊川小蓝威胁桃子的父亲,已经开始计划吞并陶氏企业。桃子很为难,尽 管他父母舍不得委屈她,但她也无法眼看着陶氏就这样结束了。我父亲考虑用我 们叶氏去帮忙陶氏。可是事实上,伊川财团的分公司那么多,实力很雄厚,财力 很集中。说坦白一些,哪怕叶氏与陶氏合并,他们也可以轻易吃掉我们两家。” “我对伊川有一定的了解。他们的力量比你可以想像到的更强。而且他们一 直是正统公司,没有黑道背景,我们无法抓他们在商业上漏洞。当然,硬拼就是 完全不可能的了。” “有没有可能和解?” “可以。让桃子同意和伊川小蓝结婚。” “绝对休想!” “要知道,想让伊川兄弟放弃,除非,这世界上已没有了他们两个人。” “哼,怪不得桃子也说,除非杀了那个伊川小蓝。” “傻瓜!这种事……怎么能做??这样吧,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甘慕以他的方式“想办法”,想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桃子和韶形都曾隐隐约约感到心跳的不安。每个人都在期待 可以争取到缓和的机会,期盼着见到始终未曾露面的甘慕。 对他们来说,这七天里只有等待和……空白。 一星期以后,叶家的信箱里出现一封无署名、无邮票的信。洁白的纸上只有 一行潇洒有力的日语:“一切都结束了。” 伊川小蓝发生意外。 1999年3 月11日晚,他在公司独自乘电梯下楼时,因瞬间电梯钢缆全部脱节, 电梯从18楼直线下落,坠毁。于是当场死亡。 韶形和桃子两家都太震惊了。这件事当时并未公开,而是由暗中渠道辗转打 听、得知、证实。 伊川小紫亦曾打来电话,声音如冰一样:“小蓝已意外身亡。与陶小姐之婚 事作罢,收购陶氏之计划亦作罢。伊川家出口决不食言。只是有罪的人一定会得 到应有的惩罚。” 韶形在某一夜里忽然感到心乱跳,焦躁不安,怎么样也睡不着。他下床,懒 得开灯。在黑暗中摸索到唱机,随手放了一张CD,随手选了一首歌。竟是Postm3n 的《梦田》,那么冰那么纯恰似此刻窗外星光的一首歌:“……如今看它萌芽的 喜悦、绽放美丽的容颜,每朵都是我,最深的感动,和我最真的誓言,Oh……不 会忘记有你的岁月,像那清澈的溪流,把悲伤带走,在心中蔓延,把你带回我身 边,回到真爱的梦田……” 奇妙的直觉真的在蔓延,那么凄恻诡异! 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蓦然响了起来,刺耳又凄厉地划破一屋子的夜色。 韶形一惊,关掉唱机,打开了床头灯。 拿起听筒。冰一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是伊川小紫。请你现在到恒标大厦 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看一场戏。”电话挂断了。 韶形立刻开始换衣服。抓了车钥匙就下楼出门了。 一路开车,他不自禁越开越快,心底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到了恒标大厦下面,他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也在前面停下来。车里走出的是桃 子。韶形立刻下车快步走向她。 她转过脸一眼见到他:“韶形!伊川小紫他究竟想干什么?”她满眼的困惑 与焦灼。 “我也不知道。”他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所谓的‘戏’是什么!” “他们在上面!!”桃子惊喊。 韶形向上望去,天台上有很多模糊的黑影。恒标大厦是一栋高层,太高了。 所以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互相都看不清楚。 恒标大厦的天台。 失踪了很久的甘慕新雅一身银灰色系的休闲套装,栗红色的发随风飘扬。 他用手掠开额前的发丝,伫立着。眼睛低垂,衣袂翩然。 夜色中,他是不小心坠落人间的星子。 伊川小紫也一样挺立,比甘慕新雅立得更直。他的目光森冷,比利刃还要雪 亮还要锋锐一千倍。他慢慢地用日语说道:“你杀了小蓝,你是有罪的。”他的 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楚,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睛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闪 烁。然后他转过身,遥望夜空,背对着甘慕。 甘慕用日语说道:“是,我是有罪的。请降罪于我。”他低低地,如祈祷。 伊川小紫没有回头,只是举起左手。 周围环侍而立的黑衣男子一齐走上前去。 面前是一个很大的钢箱。像电梯那么大。 甘慕慢慢地走了进去。 黑衣男子们合力盖上钢箱,然后蹲下身子,一齐用力抬起钢箱,走到天台边 缘。他们用尽全身的气力撑起钢箱,钢箱停在半空,锃亮锃亮。像清清楚楚的现 实。 然后,他们同时松开手。 韶形只看到一个发亮的物体,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像一颗流星,那么冷、 那么亮。它急速下坠。由最初的小点,越来越大;由最初的遥远,越来越近;由 最初的模糊,越来越清晰…… 一个钢箱砰然落地,发出了本世纪在人间最悲怆的一个音符。 崭新的路面也微微震裂,静谧的午夜也声声回荡。 韶形瞪视着这个钢箱,像审视着一个完全不可知的悲哀。 伊川小紫带着他的手下一起下楼了。他走到韶形面前,只说了一句:“我没 有看错。”然后就离开了。 韶形转过脸,看着桃子。 桃子已完全怔住了。 这个悲哀在一点一点地自动掀开。 韶形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要像不失败的男人一样!”是的!他是想 要这样。是这样的男人,就不要哭。不要哭啊!……绝对不要。他想着。眼泪却 已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算了,藤真也哭过了。也许那样的男人,应该在想哭的时候,将痛楚都释放 出来。什么感情有必要掩饰呢? 他望着桃子,泪如雨下:“我是Gay ,一直是的。你知道吗?从我16岁那年 开始……” 桃子望着他,眼睛也湿润了,还是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了。不过,这…… 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 冬季的广岛。 韶形刚刚洗完温泉,回到酒店房间。 他不想上街。因为街头的圣诞气氛已渗透了空气。温暖却陌生。 越过窗,看到细细的雪花,缓缓地、静静地飘下。 他闭了闭眼睛,有一种难以消溶的情感,就像不停不停飘落的雪,打在他易 痛的心上。 今年的圣诞之夜,他就一个人待在这房间。 他计划圣诞节过后,就去东京。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在东京逗留多久。 也许看樱花看上一整天,也许住在哪里直到这一生完结。 天一点点暗了下去。 外面点点的霓虹与灯光都好像星火,他倚着窗。看见自己的脸庞也映在玻璃 上,同夜晚的画面竟无比和谐。 轻咬下唇,他注视着他自己。 也许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如此渴望自己可以快点老去。 只有这样,才能与他此刻的心灵相统一。 忍不住将额头抵在玻璃上。低垂的眼里,慢慢溢出了泪。 “叮——”一声轻响,在这个宽敞而寂静的房间则显得十分明晰。 韶形转过身,走到书桌前。察看手提电脑里的EM. 第一封。 “他以为他做完这一切以后,你就会幸福。可是你……没有实现他的心愿。” 韶形的泪,无声无息地更加不止。 “叮——”下一封开启。 “如果喜欢日本,请带着一颗愉快的心,轻松旅行。” 韶形的意识开始有点清楚,透过泪的眼光也不再朦胧。 “叮——”还有最后一封。 “回来好吗?——我是桃子。” 韶形带着泪,笑了。没有想像中那么苦涩。 他关闭电脑。又走到窗边,向远处眺望。对别人来说,现在的室内和室外都 被热烈与欢快所包围了。也许冰凉的雪在今夜也可以被感觉为温馨和幸福。 他觉得孤单。还有很无助的忧郁。还有绝对逃不开的想念。 他对着夜空说:“其实,我也想要回来。可是——” (END) 2000/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