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或者这就是任性的代价……”纱织努力平静地笑了一声,就将拐杖抛开,跌 坐在草地上喘息。左膝曾经的伤处开始酸痛,她用了汗湿的手指揉着,不时拂一下 垂到脸前来的一绺长发。“今天就到这里,可不可以?”她抑了脸来尽量无邪的笑, 虽然心里也明白想要就此停止并非那么容易。 一直跟在身边,却从不曾在她步履不稳时搀扶一次的男人垂下眼光,温柔的表 情中隐隐带了一丝强硬:“那么,雅典娜,你自己决定可不可以。” 听到这个称呼,纱织的笑容就僵了一下,做出个气恼的神情:“好吧,一切都 该我自己决定,因为我是女神的转世,呃?” “你最好是牢记这一点,雅典娜。”男人的声音平和而淡漠,眼光中的强硬完 全不因纱织再度站起身逞强的行走而有丝毫改变。 “雅典娜,雅典娜,你非要这样称呼我吗?难道你不能像别人一样,叫我纱织?” 女孩的眼光中闪动了不满,“你为何总是要提醒我这种事情?” “因为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并没有纱织这个名字。”男人简单地回答,脑海中 却突然闪过乌蓝色的星空来,那是在圣域星楼才能见到的星空。那样的星空下,冰 冷的祭台上,白色襁褓中秀雅的女婴安然而睡。男人那蓝紫色的眸子中,便倏忽掠 过不为觉察的痛楚来。 八年了,八年了啊,我的朋友——男人心里想着,仿佛在与教皇厅中那个生死 相托的少年对话——你这样安然的离去,却把如此沉重的一幕交由我去演。 你真狡猾,真狡猾,明知我会尽心去做一个优秀的演员,即便面对的,是无法 预测的未来。 从沉思中醒来时,男人发现纱织已独自走了很远,步履虽依旧有些艰难,但已 带了坚定,或者是她本人也未曾察觉的坚定。 夕阳渐渐西沉,暮色中纱织的身影变得轮廓模糊,却愈发明显的现出淡然的辉 光。男人就露出一个微笑,略为苦涩的微笑。 ——我有一种感觉,我的朋友,在我的心中,其实并不希望她真正强大。 “不,我,我还是不行。”纱织轻喘了一声,睁开眼来,“什么宇宙? 我只听到风的声音,和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鸟鸣。“ “雅典娜……” “请你……”纱织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微笑,抬头凝望那双蓝紫色的眼眸,“不 要那样称呼我,好么?——真奇怪!”她突然惊叹着,“每当看到你的眼睛,我的 心情就会立刻平静,不管此前,曾有过怎样的烦恼。你究竟是谁?为何我会有那么 熟悉的感觉?莫非……是的,你曾经说过,在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纱织这个 名字。那么,你又是何时,在何处见到我?……” “雅典娜……”一直以同样姿势站立不动的男人缓缓打断了纱织的问话,同时 将眼光转向了别处,似乎不愿让对方看到其中再次唤醒的回忆,“现在,并不是问 这些的时候。” 纱织就哼了一声:“那么,什么时候才是呢?难道要像爷爷那样,在生命的最 后时刻,才……”她的声音突然开始颤抖,便紧闭了唇,压制住即将涌出的泪,并 把头反方向转了开去。 于是他们背向立着,只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不,不会的……”男人低沉的嗓音从纱织背后传来,她动了一下,却没有回 头。直觉对纱织说,也许目光的对视,将阻止下面的语言,她只是静静的聆听,面 前的草地上,跳过一只指长的蟋蟀去。 于是男人如中提琴般的声音在花园中回响,其悦耳远远超出了词句本身的意义, 纱织费力的理解着。 “如果你想知道的仅此而已,雅典娜,你不会等很久……在你恢复力量的那一 天……要看你自己了,雅典娜……” 纱织突然转身,眼里写满了惊喜:“真的吗?那么,你是答应,在我恢复了力 量的时候,就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 男人却依旧背转了脸,似乎是在眺望远方的景色,然而,天边空荡荡的,连一 丝云彩都没有。“是的。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怎样?” “然后……我将成为你的敌人,你的第一个敌人。千万不要低估我的实力,雅 典娜,到那个时候,你绝对要小心……” “敌、敌人?为什么?”纱织的笑容变得如木刻般僵硬,却一时间难以收回, 尴尬地停在唇边,如一朵不合时宜开放的花。 “你只要记住就好了。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希望你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 响……”男人平静的转过身来,目光中止有纱织熟稔的温和。然而在那一刻,纱织 可以肯定,自己听到了他心中的自语,那潜伏于最最隐秘的角落中的自语。 ——尽管,尽管我是那么希望,这样可以影响你的进程…… ——我但愿,雅典娜,你永远不要恢复你的力量…… “是那样吗?”纱织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再次凝视了那双可以令她平静的双眸, 然而此时,她却并非平静,而是讶然之后的麻木,“当真那样的话,为何你不对我 说?我并不愿做女神雅典娜的转世,也从不愿拥有神祗的力量……” “雅典娜,你在说什么?” 纱织凄然笑起来:“在说我听到的,你所想的事——如果你不希望我恢复力量, 为什么不对我说,而要费尽心力教授我,启发我,宛如一位严厉的明师……你在压 抑些什么?为什么,既然你的力量早已足够大,既然我恢复力量后你便成为我的敌 人,为什么你不趁现在直接取代我?为什么要让我们两个都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自顾将心中的话倾吐而出,却丝毫不曾发觉,男人的眼眸正渐渐变为诡异的 血红。 “住口!”男人猛然间叫起来,喉间隐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你无权对我说 这些,即便你是女神雅典娜转世也罢!这一切,本不是我,或者你,一个人可以决 定的……”他慢慢地回复了沉静平和的神态,消弭了红色的眼中,又露出一贯的悲 悯,“这是命运,你有你的,雅典娜,我也有我必须要走的路。不论我们怎样想, 总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完成。” “命运……吗……”纱织依然凝视着他,甚至没有被他曾经的狂暴吓退,而只 是一直的,深深凝视,望到最隐秘的远方去。 然后男人说出几乎像是威胁的一句话:“记住,雅典娜,如果你还足够珍视今 世的生命,请不要再提起关于‘取代’的话题——我必须承认,那对于我来说,是 个极大的诱惑。我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够成功抵挡……” “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个梦……”纱织坐在树下,第一 次,用这样的角度仰望伴随着自己成长的这株树。在她身边,男人以从不改变的姿 态站立,并在她话语的停顿间,淡淡的应一声。 “很奇怪,这个梦……我总是记不清楚,仿佛是遥远的地方……有冰冷的海水, 和坚硬的山岩,只有在黄昏时分,才能够见到夕阳的余晖……那个人,我不知如何 帮助他……他像是个骄傲的人,骄傲而且冷漠,孤独……我很想帮他… …“纱织将眼光转向一旁的男人——他平静的神态下似有暗涌的激动,唤回了 过往的记忆般。纱织突然惊讶的轻呼了一声,”是啊,他……他似乎与你很相像。 我不是说容貌,我始终不曾真切的见到他的脸,可是,那种感觉,当我听到他呼唤 时的感觉,和第一次见到你时毫无二致……我几乎将他当成是你……“ “是加隆吗?”男人仿佛不经意的吐出这个名字,纱织就凝视着他。 “什么?” 男人的唇角微微牵动,笑容里似乎有温暖的亲切:“加隆,他是我的兄弟,我 们两个是双胞胎……” “那么他现在……” “在你看到他的地方,他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应该是,和你今世的年龄一样。” 男人的双眸和纱织对视,带着深沉的思考,“这么说来,你一直可以感受到他,就 像感受到我的存在。而且,你也一直在帮助他……” “我没有,我是说,我的确想帮助他,但是,我并不知用什么方法。” “用你的心,雅典娜,”男人温和的笑起来,像是见到了长久以来的追寻而喜 悦,“用你的爱。原来我一直都想错,你的小宇宙,不应像战士一样,具有全盘的 攻击和破坏性,更重要的,是爱与生命,是建设和更新的力量。是啊,本该如此! 当雷电击倒朽木的时候,雨滴也会令花草生长。你早已具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令 绝境中的人们充满希望,而让毁灭的世界复苏的力量。雅典娜,你已经回来了!” 纱织惊异的望着他,心里竟没有任何欣喜,却同时产生出一丝恐惧来。 这样的恐惧藤蔓一般在她心头铺展开来,她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么,你是要离开我了?像我们从前曾说过的那样,你将成为我的敌人?” “是的,但,并不是现在……”男人缓缓走近她,阳光将他长长的身影投在她 身上。纱织不由站起身来,长久,对视。 男人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他的唇温暖而充满坚毅,那温度便停留 在她发间,很久不曾散去——即便是多年以后,在双子宫高峻的阶梯下两人最后一 次对视时,纱织仍能感受那温暖的存在——然后,男人便退后一步,恭谨的屈膝跪 倒:“女神雅典娜,我,双子宫黄金圣斗士撒加,恳请您的宽恕。”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