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宽恕?”纱织重复着,似乎从长久的梦境中渐次醒来。于是她发现自己身处 漫长望不到尽端的台级之下,面对恭谨拜伏于地的男人,二人侧畔是峻高的双子宫 神殿。自远方而来的微风拂过她耳畔,带着自幼熟悉的咸涩清新,却又有几分异域 的陌生——那是爱琴海独特的味道。同样的风,正自让男人苍蓝的长发发梢微动, 像是拂动了纱织心中的某处,唤起些隐密的震颤。这种震颤,很快又得到遥远的共 鸣,仿佛圣域中每一座神殿的巨石,都以一种古老的音律加入合唱。在这无声的乐 曲中纱织再次喃喃重复着,“宽恕?” “宽恕?为什么要宽恕?你并没有任何罪孽。” 撒加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纱织感受到数年前他印在她额间那一吻的温度—— 然后,他露出他那略显悲伤的笑容,蓝紫色的眸子中透出深深的寒冷,令纱织感到 某种绝望的寒冷。而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雅典娜……” 纱织猛然醒悟到,他是第一个,也是至今圣域中唯一一个这样称呼她的人。当 年她曾为此对他抱怨,因为他仿佛从来不承认她“城户纱织”的身份,一直这样执 固的叫着。她记得他曾说,当他最初见到自己时,还并没有纱织这个名字——这是 他如此执固的原因吗?纱织想不出,但也不再阻止他。她像是已习惯了这个称呼, 要么就是习惯了他这样称呼她。 他的眼神依旧寒冷得令她绝望,在她印象中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而他似乎 无意于此,只是继续着他的话。 “如果你能够认同,谋杀教皇大人,并篡居其位十三年,追杀忠于女神的圣斗 士,还有,背叛女神……这些都可以不称为罪孽,那么,我就不需要你的宽恕。” “可是,你并没有背叛,那些是……” “嘘,雅典娜……”撒加的笑容让纱织觉得无比遥远,像是站在海边,可以望 见却无法到达的对面的山峰,“什么都不要说,教皇大人,和其他的圣斗士们,一 直是忠于你的。而背叛者,是始终只有一个人而已……” 骄傲,纱织突然想起这个词来。她仔细的望着那张清隽坚毅的面庞,注意到他 额角发间的一个伤痕,正是方才战斗中留下的印迹。一缕纤细的血丝,便顺着脸颊 侧畔蜿蜒而下,给一贯温柔的表情平添几分狰狞。尽管他此刻的态度平和而恭顺, 纱织仍能从那背后读出这个词:骄傲。那是自她与他第一次会面,便留下的印象。 不论他眼神中含了多么深刻的悲悯,纱织清楚的了解,这个背负了十三年沉重 责任的男人,永远不会放弃的,便是他的骄傲。 他真是一个骄傲而强大的男人啊——纱织暗暗想着,再次望向那苍蓝色发间的 伤痕——很难想象,集合了十数名青铜与白银圣斗士力量的一击,带给他的,就只 有这种程度的伤害而已。 他的力量,强大得可怕。 “如果,我宽恕你,宽恕你犯下的所有罪孽……” “如果?” “不,不是如果!我宽恕你,以女神雅典娜的身份!那么,你将仍然是双子宫 的黄金圣斗士,并成为名正言顺的教皇。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是么,雅典娜?”撒加的眼眸中,突然闪现出冰冷的光芒,像是有蓝紫色的 结晶。纱织猛的感到一阵锐利的寒意,似是看到什么在一瞬间远去。她还不曾有任 何动作,已看到撒加的胸前喷射出鲜艳的红色。 纱织站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撒加保持着那个姿势,然后从破裂的圣衣中抽出 手来,一如当年面对教皇史昂的一击,满手握了热而明丽的血红。她想上前,但全 身僵直如神殿的石柱,只觉胸口剧烈疼痛起来,像幽灵箭再度插入了体内。 然而撒加缓缓站起身来,纱织惊异的望着他靠近,沿途洒下珊瑚珠子般的红, 鲜艳得教人目炫。 “原谅我……不能给你帮助……”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结束?” “总要有人……为这一切负上责任……况且,我并不能保证,我可以永远做一 个忠于女神的教皇……” 纱织并没有完全理解他话中的含意,但终于摆脱了僵硬,同时,他在她面前俯 身倒下。她挽住他,蹲下身来,教他靠在自己的臂弯。 “一直以来,束缚我的,只是当年的那个誓言……”她听到他说,并不像是对 她,倒像是自语,“我的朋友,他比你更加了解我,雅典娜……摆脱对他的誓言, 我会再度受到诱惑……危险的诱惑,对你,和对我,都是危险……” “然而,我是需要你的帮助的……”纱织忍不住凄惶的泪,一瞬间她觉得自己 如五年前一样软弱,心底除了绝望外,油然生出些恼火。 “不,你不需要,你自己就可以做到。”撒加费力微笑着,眼中的光芒渐渐黯 淡下去,如海潮般无可挽回的退却,空余下平整潮湿的一片沙滩。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抛弃我……” 撒加嘿然笑了出来,眼光却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没有一丝云彩,纯是一片 澄净的蓝,像能映出往事的镜子。 “你知道吗,雅典娜?十三年前,在星楼的那个夜里,我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所以,你该知道那个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答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可以这样……就 这样抛下我离开……” “你知道。” 纱织无言以对的转开头去,心中恼恨着他的洞悉。然而随即又将目光收回,因 为撒加的声音轻得如同风的耳语。 “那么……加隆……就拜托你了……纱织……” 当纱织意识到他改变了称呼时,她感到臂弯间突然的沉重,仿佛奥林匹斯山完 整的压覆在上面。令她自己也觉得惊奇的是,那一刻她泪水全无,眼前清晰一如历 历可数的石柱。 于是她抬头望向天边,那是方才撒加曾凝望过的地方。在那澄净如镜的蓝色间, 她像是看到这样的画面。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登上漫长如永无终点的台级。前面的留着褐色的短发,面 上是明朗的笑容。后面的拥有如他苍蓝长发般优雅而略为沉郁的表情,怀中抱了纯 白的襁褓——那其中包裹的婴儿,有着和纱织自己毫无二致的紫发和紫色眼眸。 那是个晴朗的天,阳光清亮透明,空气中像是散发着和煦而清新的味道。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惊醒 诉说一定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满不在乎转过身的是 风干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 聪明的孩子 提着易碎的灯笼 ……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摘自罗大佑《你的样子》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