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我抽着烟,站在“日光岩”顶,望着一水之隔的厦门,灯火流连车水马龙,眼 下的鼓浪屿寂静一片,只有很少的灯光和霓虹在一闪一闪地证明着存在。 我不明白为什么只用这窄窄的鹭江就能将厦门岛和鼓浪屿分隔成两个世界。一 边正是纸醉金迷,流淌着的烟花久久不愿被这夜的黑隐去;一边如同天外仙岛,让 人可以在静谧中从容地欣赏对岸在酒精中泡馊的糜烂和平民百姓悲欢离合后的凄迷。 月亮升的很高了,连同眨眼的星星,成了刻在通透的天空上一幅玻璃雕刻的艺 术品。我一直不相信天堂的存在,此刻我发现我错了。头顶的这张玻璃,不就是安 装在天堂的落地窗上的吗。 我不知道“小米”现在还是否在这窗子的背后,看着我。半个小时前,我清楚 地感觉到她的存在,还听到她悠扬的琴声从空中袅袅传来呢。 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贴在玻璃上的脸,眼睛还顾盼有神地向我眨着呢。她笑了, 在向我说着什么,我听不到啊。我已经站在这岛上的最高点了,我已经将脚尖都站 痛了,为什么我还是听不到她在给我说些什么呢。我想哭,可试了,只能从嗓眼中 发出不清的“呜、呜”声,却怎么都掉不下泪来。连泪都没有,能叫哭吗。我终于 瘫坐在这块大石上了。 如果我不是看到“小雷”而走开几步,我应该能扶住后仰的“小米”的;如果 我的脚步起动的更快些,我至少能用手臂接住下落的“小米”的;如果我跑的更快 些,我应该能将“小米”更早些送到医院的。可是我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做到。 “小米”死了,她去了天堂。我想我死后肯定进不了天堂,也没有资格进,所 以不会再害她了,她已经为我的愚蠢奉献了年轻的命,我难道还会再追到天堂里去 害她吗。我宁愿死后下地狱,那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昨天温姨从“小米”的柜子里给我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子,里面是“小 米”的遗书,几件首饰和几张存折。她已经早就为她的后事有了很详细的安排,房 子送给鼓浪屿区政府,纳入公共资产作为文化遗产保护起来,存折里的钱不论还剩 多少,都给温姨。遗书的最后要求将她的骨灰撒在环鼓浪屿的海里。 今天下午撒骨灰时用的是“小雷”朋友的船,船主很义气也挺憨厚,虽然是朋 友但毕竟是私人的船只,做这种白情总觉得有些不妥,我在最后坚持给了他两千块 钱,让“小雷”在中间也好做些吧。 那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啊,看着“小米”灰白色的骨灰伴随鲜花一点点地落入这 平静的海水里,瞬间只有鲜花漂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地随着船行向后漂去,我禁不 住泪如雨下。从古到今,碧蓝的海水中不知道湮没了多少躯体,有“国姓爷”的为 国捐躯的将士们,也有解放战争的英勇烈士们,这些都能一代代地口口相传下去。 但还有谁能记得“小米”这单薄瘦弱的女子也将一生对鼓浪屿的挚爱永远地留在了 这里,至少多年以后肯定有个花甲老人会经常来这里缅怀她吧,那时的他已经被一 生的自责折磨成腐朽老木,只能靠不停的施善和祈祷来乞度余生了。 眼前的鼓浪屿,正像一艘大船在水波中起伏。各式各样的房子随着山势交错着 密布着,树木葱郁花草缤纷,海岸曲折逶迤金沙交辉,日光岩奇峰突起,群群海鸥 腾飞,好一幅鲜艳夺目的海岛画啊,可这一切“小米”都再也看不到了。 我清楚知道她是非常喜欢这生她养她的小岛的,她经常说这里就是一个海上的 大花园或者是一条巨大的彩船静卧在海面上,她要一生一世都生活在这里。她非常 希望我能和她在这美丽的地方相亲相爱的度过一辈子,可我呢,为了我所谓的理想 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选择了逃避,天理难容啊。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行人已经很少,看到我顶着个大脑袋瓜子跌 跌撞撞地走着,都投来诧异的目光。看吧,看吧,我已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 走肉,苟活在世上还在乎什么狗屁形象啊我,我傻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 在一家小卖铺前停下来,翻翻钱夹,还有钱。我拿了一张百元票子拍柜台上, “拿酒来!白酒,最好是北京二锅头!” 卖东西的小妹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还真有二锅头,按照我的意思打开 了递给我。接了酒,我仰头便向肚子里猛灌下去,一下子呛得将入口的酒低头喷在 地上。小妹将找的钱递给我,我大笑着挥手说不用找了,在她的答谢声中我提着酒 瓶走了出去。 到“小米”家门口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将酒喝完,准备提上楼去慢慢缅怀着 “小米”慢慢喝吧。铁门没有上锁,看着家里亮着灯,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温姨和“小雷”坐在厅里正在谈话,被我的突然撞入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我。 肯定他们看我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正着急呢,见我平安回来,便放松下来。 “小雷”站起身来,对我以斥责的语气说:“你干什么去了?温姨我们都快着 急死了,你知道不?” “你别管我!”我朝他挥了一下手臂,“我喝酒去了,我还要喝!”说着我拿 起酒瓶又喝了一口。 “小雷”朝我很快地走过来,“好吧,我陪你喝!”他大叫一声。我觉得眼前 一黑,他的拳头已经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头蒙了一下,我无力地朝后倒去。身体 接触到地板时,我听到了玻璃酒瓶的破碎声。他上来单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 在不停地抽着我嘴巴。 “你他妈喝吧,我叫你喝死!你害死了‘小米’,你还想害死多少人?我他妈 的制死你算了我。”他恶狠狠地骂着,我就这么没有躲闪地任凭他打着,一动不动。 他说的没有错,是我害了“小米”,该死的应该是我,打死我也活该,我心里想。 温姨抱住了他的手,将他从我的身上拉开,他嘴里骂又朝我腿上踢了一脚,才 被她劝回沙发上坐下了。我索性将身体舒展在地板上,他这么一打,我反而觉得心 里好受点了,也清醒了很多。 觉得鼻子里热乎乎的疼,我用手抹了一下,粘粘的肯定出血了,不理它,就这 样把血流干流净一直到死,我也愿意,那样就能见到我可爱的“小米”了。 “小雷”停止了谩骂,温姨便过来想扶起我来,见我流血,赶紧慌张地拿了湿 毛巾过来帮我擦洗。我站起身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装作没事似的给“小雷”打下 招呼便径直上楼来到“小米”的房间,他白了我一眼,坐着没有答腔。 钢琴已经被“小赖”指挥着手下抬回来了,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那些医疗设 备也搬走了,床铺被温姨给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还是这间房子,没有了“小米”的 气息,我感觉空荡荡的,一阵子心酸最后仰躺在床上无声的痛哭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小雷”站在了门口,没有进门。他将我的手包使劲地朝 我砸来,没有砸中我,在床上弹了一下落在地上。 “任鑫,你他妈的给我听好了,我雷平从此和你恩断义绝,再也没有你这个朋 友!你妈的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恨恨地说完,扭头离去。我听到楼下, 温姨好像在挽留他,他大声说:“我他妈的今晚睡沙滩,也不跟他这个畜生住在一 个房子里。” 畜生,我已经成了畜生了,这是我曾经最好的同学给我下的结论啊,看来我做 人太失败了,已经跟正常的人有了天壤之别,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我闭上眼睛, 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觉得脚底暖了起来。我一激灵坐了起来,原来是那 只白色的小猫不知何时睡到了我的脚底。我的起身反而惊了她,她无辜地叫了一声, 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将她抱起放在腿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她也温顺地迎合着我的动作。这一刻, 我相信猫是世上最有灵性的动物,传说中它们有九条命,甚至还能通灵。我的“小 米”如果多有一条命也好了,转念一想,也许她现在就附在这小猫的身上安慰我来 了吧。 我把手包从地上捡了起来,忽然意识到没有了这包中的手机,我已经和“嫣然”、 大利他们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拿出手机一看,早就失电关自动机了。我将充电 器插上电源,我打开了手机,立刻收到短信的提示声音接连的响了起来。妈呀,竟 然有四十三条没有阅读。 基本上都是“嫣然”发来的,满是关切与思念之情,并要求我一看到信息立刻 打电话给她。想我现在的状态实在没有办法给她通话,况且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 继续往下看,竟然有大利发的两个相同内容的信息,是前天发的,写到:看到这个 短信,请立刻打电话给我,厂里出了大事,十万火急! 我大吃一惊,脊梁骨上顿时冒出冷汗。我拨通了大利的手机,令我同样吃惊的 是他竟然立刻接听了,现在已经将近四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