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子(海一样的感情) 作者:慕容乱七 (mailto:murong007@8848.net) 我从裤袋中掏出手表我几乎没有将手表戴在手上的习惯。 12:56. 离约好的时间还差4 分钟,我百无聊籁地四下张望起来。酒吧里人不 多,两个中年人在打牌,一个短发女孩在看杂志,三个打扮怪异的少年在角落里喝 着不知名的酒。除此之外,只有侍应生和调酒师了。 这个酒吧叫"ROME",不算大,但有点异域情调,每次来,我都会想起奥黛丽。 赫本演的< 罗马假日> ,其实酒吧名为"ROME",和罗马却搭不上边,倒有些许巴黎 的风格,正对我的就是香榭丽大道和艾菲尔塔的版画。 12:59. 我的视线停留在那个看杂志的女孩身上。我只能看好的侧面,她的鼻 子很小巧,嘴唇微翕,神情很专注。她穿了件棕色上衣,一条淡兰色长裤,搭配并 不合理,但在我看来,也不差。 " 怎么?又动心了?" 小洛已在我身边坐下了,她一身粉红色立即跳入我的眼 帘。 " 还好。" 我转身跟侍应生打个手势,也趁机转移话题。侍应生过来,小洛要 了名为摩洛哥花茶的饮料。我则偷偷打量她。 她朝我一笑:" 才一个月不见,就用这种眼光看我?怎么,我变化很大么?" " 还好。前卫了些吧。" " 是吗?" 她自嘲似的一笑," 你也不错呀。" " 我?"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 哈,是不错。" 她轻轻用吸管吸了一口花茶,问我:" 还在原来的地方做?" " 嗯,是啊。看来是老死在一片书海之中了。" 我将瓶中剩余的酒一口倒进了 胃里,放松似的往椅背上靠。看她的头发染成了淡兰色,颇有层次感。她低着头, 用吸管往杯里扎了几下冰块,动作依然轻盈,令人赏心悦目。 我看她扎了第八下,知道她会停下来。果然她停了下来。我笑了。她抬起头看 着我,也笑了,说:" 有些习惯要想改还真不容易。这八下就这么移植在潜意识中 了,不多也不少。" 我说:" 那么,睡觉前的三记哈欠也没改吧?" 她不由露齿而笑:" 那是必修功课,当然改不了的。" 她吸了杯中五分之一的 茶,我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表现出停止这个动作的意思为止,我才问她:' 今天, 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 嗯?" 她一怔,随即将笑容堆在脸上:" 非要有事才能约你吗?" 她依然是那付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倒有点失措了;" 不,不是这意思" 她立刻说:" 我只是想找人聊聊而已,随便聊什么都可以。若你真的很忙,我 不介意你离开啊。" " 你今天不上班?" 我问她。 " 你是指U2专卖店?不干啦,现在去了唱片店,今天休息。对了,就是师大旁 边的那家。" 我惊讶了:" 赤马?那的生意可不好啊。" " 嗯,没办法,卖的都是古典音乐,HIP-TOP 之类的一张没有。不过,很对我 的胃口。" " 是啊,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巴赫和贝多芬了。" " 再加一个勃拉姆斯。哈。" 她调皮一笑,露出左边面颊上的酒窝来。即而, 又吸了口茶,说:" 这就是唯一的好处。" 我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她杯中的茶还有六分之一,冰块却犹自突出在水面。 在这当儿,我要了一小瓶威士忌,纯度不高。 她看了我一眼," 喝威士忌了?" " 不,还是喜欢啤酒,青岛的。但是印象中最喜欢日本的青酒,可是机会不多 呀。那味着实让人难记忆犹新。" 我咂了一下嘴,记忆一下飘到遥远的过去。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言语,但神色却明显黯淡下来。 我抽回记忆,问:" 还住老地方?那上班可不近啊。" " 哪能啊?搬了。唱片店的薪水只够付房租的。" 她忽然看着我的头发,讶然 道:" 你要留长发呀?" " 正要去修理一下呢。我可不愿让自己杂草丛生。" " 说实话,昨天差点没有认出你呢。" 她的语气忽然变的很轻。我似乎未听清 她说什么,正视着她:" 嗯?昨天?" 她徽微一笑:" 是啊,昨天你很幸福的样子啊。身边的女孩可真漂亮,很有气 质,是你喜欢的那种吧?" 我定定看着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洁白的面孔竟有些绯红,甚至眼中竟有 些血丝,是太累的缘故罢,我猜。 " 那个女孩是新的女朋友吗?" 她声音轻轻的。 我也不晓得跟她说什么好了。 她忽然举起杯子,将余下的茶全喝光,站了起来说:"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 走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想扶她。 她轻推开我,低着头说:" 不用了。" 我就这样木头似地看着她的粉红色消失在酒吧门外。竟忘了问她的新地址和电 话。 两天后,我走进了" 赤马" 唱片店。 店不大,人的确少得可怜。小洛一个人坐在一架老式唱机旁,翻着一本厚厚的 书。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牛仔衣,象个流浪在西部的女牛仔。 唱机上放着巴赫的唱片,至于是什么作品,我就一无所知了。我走上前,轻声 说:" 小洛。" 她抬起了依旧洁白但眼中却深到看不见亮光的脸,看着我," 你" 她放下了手 中的书。那是本外国小说,书名是<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这个书名竟让我的心莫 名的揪痛了一阵。 她见我注意到那本书,淡淡笑道:" 书名挺惨,其实内容明朗多了。你是来买 唱片的?" 不知我何,她这样问,竟使我有些悲凉。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是啊。 "然后,伸手翻那本书。她却一把将书拿了去。 我不解地望着她。她有意避开我的目光,说:" 请入店自己挑选吧。柴可夫斯 基在左边第三排架子上,西贝柳斯的不多,在左边第一排架子上。" 我没有去找什么柴可,什么西贝,只是望着她低下的头,她的头发已兰得十分 黯淡,仿佛是渺无人烟的海滩上的一抹月色一样。 我看她足足三分钟,她依旧低头看着书。我终于还是开口:" 能给我拿张勃拉 姆斯的' 竖笛五重奏' 吗?" " 你不是有一张了吗?" " 啊,那张遗失了。" 我胡乱找了个理由。 她将" 竖笛五重奏" 递给我。我接过唱片,却未将心思放在唱片上。" 能告诉 我你的新住处吗?电话也行。" 她静静地坐着,沉默了六秒,说:" 若要找我,到唱片店来就是了。" 我们的谈话结束了。这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 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几日后,我就又到唱片店,但她已不在了。一 个陌生的女生说她也不知道小洛的去向。 小洛就这样消失了。 我的抽屉里有一个上锁的红木匣子,内中放着一封浸有纯纯淡香味的信笺。打 开信,内容如下: 自由的砂子: 你是一粒砂子。以前你一直粘在你喜欢的尘土上,而今,你终于随风而飞,可 以呼吸那海的空气了。 我们的认识,我从不后悔,也不会失望。因为你令我真心的快乐过,令我真正 的满足过,也令我全心付出过,有了这些,我还会后悔吗? 分手是未曾预料的,至少一年前没有。但我对我们的分手非常满电,它没有伤 及任何人。你现在过得非常开心吧,我也过得非常自在。我们都在呼吸各自领哉的 空气。只不过,不同的是,我在印度洋,而你在太平洋。 海滩的生活精彩吧?没错,真精彩,我们没有走错。 想那以前的生活也真是有趣极了,那永远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已将它带到 了印度洋的空间。 好了,你不必为我穿阿迪达斯,抹三宅一生,听巴赫,聊华顿而为难了;而我 呢,民不再与你争论彪马,拉夫劳伦,柴可夫斯基,村上春树的孰优孰劣了。 彼此的放飞,才不会让你我均死于将来的心碎。 另一粒自由的砂子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海边。 海的尽头的天空是灰色的,而海的颜色更是灰得让人心灰意冷。我站在海滩上, 让风吹了好久好久。 不知是风吹得太久,还是不自觉的,我眼眶中溢满了泪水,却又流不出来。 奇异的是,那海风伴随着海浪,及那汹涌的浪涛声,竟仿佛是那次在唱片店中 老唱机中放的巴赫的音乐。现在我总算已经知道那首作品了。因为那天之后我无数 次地聆听了这部小洛认为巴赫最不朽的作口" 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二号".听的时候, 脑海中便不断浮起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书 不知不觉,我眼中的泪终于流落下来,被吹在了咸咸的海风中。 泪是咸的,海风也是咸的,海滩上的砂子呢? 初稿2000年5 月 乱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