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说话 作者:斯继东 1 、李文明那天清晨,李文明提着夜壶睡眼惺松地刚刚打开院门,迎面就撞 上了两个穿制服的派出所干警。 李文明原来不倒夜壶。半年前,他还是镇上一家化肥厂的业务骨干兼中层干 部。那时候下班回家他是两腿一跷百事不管。忽然有一天,上面派了工作组来─ ─说是清产核资。一清二清,诺大一个厂最后被清得只剩下了一屁股债。企业虽 然没有宣告破产,却开始机构精简。一简二简,就简到了李文明头上。李文明不 明不白地下了岗。闲置在家,李文明的腿再也跷不起来了,李文明开始一声不响 地做起家务。倒夜壶是一天的第一件事。 “你们找谁?不至于是找我吧?” “你是李文明?” “我是叫李文明。” “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件事需要你解释一下。”两名干警不由分说拉起李文 明就走。 此时,天又亮了一层。巷子两边不断有人把头探出来。每个熟人都用一种陌 生的眼光打量着李文明。两名干警松了手,跟在他后面。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李文明说。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李文明又说。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李文明挂上笑,往复对着人说。 路口已聚了更多的人。看见他们出来,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李文明就看见了 镇口大槐树下那辆杀气腾腾的偏三轮摩托。李文明忽然住了口,他不说了。 李文明发现自己说着说着,慢慢地就把自己说成了一个真正的犯人。 2 、赵 刚上午第一节照例是语文课。初二⑴班班主任兼语文教师黄彬正在 给学生上新课。上的是鲁迅先生那篇著名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小黄老师一边念着那段“不必说碧绿的菜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在学生 身上搜索。 他发现李灵又走神了。 “李灵!” 李灵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他的身子怯弱、单薄得象一只生病的老鼠。 说实话,对这个学生小黄老师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平时他像个哑巴,谁都 不知道他在想点什么。上课时他总是开小差,反应迟迟钝钝。小黄老师把他叫起 来,本来是想让他把刚才的那段文字念一遍,想了想,小黄老师还是忍了。 “注意了,以后别走神。你先坐下。” 小黄老师继续念那段“不必说碧绿的菜畦……”。没一会儿,当他念到“翻 开断砖,有时会遇见蜈蚣”时,听到有人在后排“吃吃”地笑,觅声过去,却是 草包赵刚。 “赵刚──”小黄老师把教鞭一指。 赵刚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赵刚长得人高马大,一站起来,教室的光线象是 暗了一层。 小黄老师从讲台走下去:“你刚才笑什么?我念到哪了?你把它读一读!” 赵刚把课本拿起来煞有介事地清清噪子,开始念:“翻开断砖来,有…有… 有时…时…时会……”读到后半句时赵刚忽然变成了一个结巴。赵刚的声音很快 就被笑声淹没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到了李灵身上,小黄老师看到李灵的脖子 倏地红了,他的身体同时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小黄老师把教鞭高高地举了起来。他觉得赵刚的确是太放肆了,再怎么也不 能在课堂上明目张胆地嘲弄一个有生理缺陷的同学啊!这样做不是也没把老师放 在眼里吗? 小黄老师的教鞭高高举起,却轻轻收了回来。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小黄老师 需要学生赵刚的支持。 学校正在造新的教学楼,资金紧缺。校领导为此开了两天的会,最后终于达 成共识,决定通过向学生募捐解决难题。任务马上就摊派到了各个班。小黄老师 私下对这种做法很不满,但是在全校教师代表会议上他却不敢把这种不满表示出 来。小黄老师正在评先进。小黄老师的家属在县城工作,他也正在想办法调到县 城。今年能不能评上先进是调动的关键。在教师代表会议上,校长明确表态要把 捐款任务完成情况作为考核先进的一项指标。小黄老师不想因为这件小事而把快 到手的鸭子放飞。 可是,要把捐款任务完成却并非易事。 经过几天时间的考虑,小黄老师对这件事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计划的第一 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动员好几个跟着家长先富起来的学生,让他们带个好头。 而赵刚正是小黄老师的理想人选。 “上课时要注意课堂纪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发生类似情 况,看我怎么处理。听到没有?” “听到了!”赵刚知道什么时候乖巧。 “你先坐下。”小黄老师重新走上讲台:“下面我们继续上课。” 3 、赵大猫车间主任老王走进去时,赵大猫正叼着烟、跷着二郎腿,撑在沙 发上看电视。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赵大猫还是脱得只剩条裤叉。 那段时间,长江闹大水灾,电视里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的抗洪赈灾义演晚会。 晚会已经进入了高潮,台上都是一些角,分成相声、小品两个组在演双簧。 台下都是一些款。台上唱一个、蹦两下,台下就喝声彩、喊个价,亮出来的支票 台板几百万几千万不等。赵大猫觉得那阵势不象是在募捐,倒象是在卖唱。亏那 些人想得出。 赵大猫看得很投入。台下有谁亮一张大额支票,赵大猫就拍一下桌子,骂一 声“操”。 老王走近了喊“赵厂长”时,电视里小品组一个“采磨菇的小姑娘”到台下 转一圈后正在向组长汇报:“没采到磨菇,采到了一篮支票。” “操!”赵大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老王吓得蹦了一跳。 “有事?”赵大猫看见了老王。 “没事没事!” “我操!人家中央台就是有水平!” “是是!” “没事就看电视──我操!”赵大猫又拍了下桌子,台下有人亮了一块台板, 捐200 万的款与500 万价值的火腿肠。 “听说……李文明被唤进了派出所……” “谁?李文明?你不会搞错吧?”赵大猫终于回过头来正眼看了看老王。 “不会不会!都这么说,有人还亲眼看见了!” “操!那一定是派出所搞错了!”赵大猫稍稍正正身,从桌子上挖了根“中 华”,用烟屁股点上,眼睛又回到了电视机。 “李文明会有什么事…芥菜子大一个胆…打死我也──我操!”台下又有人 亮了片板,赵大猫于是又不得不拍了下桌子。 老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又缩回了口。 “赵厂长,你忙你忙,不打扰了!” “真没事?”赵大猫眼睛盯着电视。 “没事没事!”老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厂长室。 4 、李 灵中午睡午觉时间,李灵又从学校里跑了出来。 学校西郊的河滩边此刻空无一人。太阳象一个浑身长刺的毒蒺藜逼迫着大地。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 河水转弯的地方,三棵大榕树撑出了一块贵重的荫凉。 李灵把带来的几张报纸摊到地上,就做成了一张床。 九月天,蝉正聒噪。李灵却喜欢蝉声,似乎也只有蝉声能够使他放松戒备。 因为只有在杳无人迹的地方才会有蝉声。在与蝉声无言对话时,李灵马上会变成 一个口齿清爽、言语流畅的正常人。 然而今天,李灵根本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 李灵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给他这么多的冷遇、嘲笑、挖苦与耻辱。 今天早上,赵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明目张胆侮辱他时,他开始时想,至少班 主任小黄老师总会站出来公正地说话,可事实上班主任却无动于衷,完全是一付 听之任之的态度。 李灵不明白赵刚干嘛要那样对他。在赵刚的眼睛里李灵常常能看到两股幽蓝 的火焰,那似乎是一种刻骨的仇恨。李灵一次次地躲避,可赵刚却一次紧似一次 地进逼、挑衅,根本不给人一点退路。 “如果你不让我活,那么,我会让你先死!”李灵坐起来,对着树荫外那个 无形的世界狠命地掷出了一块石头。 5 、李文明他们让李文明坐在屋子中间一张小方凳上,他们没有严刑逼供, 他们也没给他断水断饭。他们只是翻来覆去地问李文明同几个问题。 李文明已记不清他们是第几次审讯自己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 “我们并没抓你,我们只是叫你来,问你几个问题!” “问题你们不都问了?” “但你没回答清楚,你应该说实话。” “我是在说实话!” “好!那我们再来问你知道大发织造厂几天前失窃布匹的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 “真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抓我进来后我就知道了!” “不老实!那么18号那天晚上你去了哪?” “我没去哪,我就在家里看电视。” “看电视?那你说说那天晚上你看的什么频道看的什么电视?” “…我…我忘了!” “不老实!那天晚上你没在家,你去了大发织造厂的仓库!” “我没去!” “不老实!你去了,有人看见了!” “就算我去了,那…那又怎么样?” “不老实!那你去了之后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我…我只是去看看!” “看看?看什么?” “没看什么!就只是…只是去看看!” “不老实!你不说清楚,我们就不会放你走。” 6 、赵 刚赵刚知道哪个时候能在哪个地方找到他的父亲。父亲是有钱,可 他并不会无原则地把钱给他。赵刚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找到父亲后,他父亲 会爽快地把钱给他。 仓库的大门紧闭着。 赵刚开始喊门。“嘭嘭”用力敲两下,然后“爸、爸”喊两记。再敲。再喊。 里面半天没反应。 “嘭嘭!”“爸!爸!”赵刚继续敲、继续喊。 里面终于有了响动,先是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接着,仓库的 小门就开了。 赵刚的父亲腆着猪一样的肚皮钻了出来。 “有事?” “是这样的,学校在造新的教学楼,说是要我们学生捐款──爸,大热天的, 你把自己关在仓库里作啥?” “妈的,三天两头就知道要钱,这学校怎么象个填不满的×洞?要多少?” “给个伍佰吧!” “我操!要这么多?” “本来规定每人至少捐200 块,黄老师说了,要我带个头,谁叫你是老板?” “臭教师匠就这点能耐,也不会学学人家,同样捐款,你看中央台怎么个捐 法……”赵刚的父亲一边从后裤兜掏钱,一边自己咕嘀着。 “爸,你说啥?中央台怎么了?”赵刚嘴上心不在焉地问,眼睛却拼命朝仓 库里溜。 “去去!别罗嗦了!” 仓库的小门“平”的一声很快又关上了。 “骚货!”赵刚朝着仓库恨恨地啐了一口。 7 、李 灵放学之后,李灵又到西郊的野地上去游荡了一圈。回到镇上时, 天已擦黑了。 几个老太婆摇着大蒲扇坐在镇口的大槐树下乘凉。李灵走过去时,隔壁的王 阿婆正在向别人吹嘘她屋里刚刚消灭的几只大老鼠:“今天早上起来,门槛边果 然死了三只耗子,你们猜有多大?足足八两重!我活了这么大辈子,还真没见过 这样大的耗子。” 李灵不觉放慢了步子。 “哪里买的耗子药,这么灵?”有个老太婆在问。 “镇东癞子阿四那儿买的。一块钱三包。这不!才用了半包,立马见效。” 走远了,李灵还能听到王阿婆那压得死人的破噪门:“前阵子,我是老疑心 我的谷仓咋就几天浅那么一截。人家养儿养女,原来我却养了窝大耗子。” 李灵推开院门,屋子里一片漆黑,锅也是凉的。母亲还没下班,父亲不知去 了哪里。 李灵也没多想。把书包一掷,就去掂饭篮。饭篮里还有些剩饭。嗅嗅,已有 了点馊味,李灵呆了呆,就去提热水瓶,热水瓶里还有半壶水。李灵把饭从饭篮 里盛出来,冲上热水,用筷子搅一搅,再把水滤掉,便就着咸菜吃起来。 吃到一半时,李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搁下碗,溜出了家门。 王阿婆的矮屋里没亮灯,门也虚掩着。 一会儿,李灵就溜回到了自己屋里。 李灵“哗啦哗啦”刚刚把剩下的半碗饭扒完,屋外就响起了王阿婆的破铜锣: “人家养儿养女,我却养了窝大耗子。” 王阿婆还在说那几只刚刚消灭的大耗子。 8 、赵大猫打发走上海客户已是晚上十点,从饭店里出来赵大猫又感觉到了 累。 赚了一笔之后,赵大猫总是感到累。 累了之后,赵大猫就会想到吴慧芳。 赵大猫没有直接去仓库,他先去了趟车间。 赵大猫有个习惯,赚了一笔后在去仓库摸吴慧芳之前,他一般都要先到车间 去摸一摸那二台旧机子。 赵大猫一个穷光蛋发家靠的就是那二台旧机子。 机子是押牌九时一个输家低价抵给赵大猫的,那几年织机形势不好,二台破 机子易了好几个主,落到赵大猫手里。为了不让机子闲着,赵大猫咬牙去信用社 贷了万把款。机子转起来的第二年,织机形势一下子好转,赵大猫的厂滚雪球一 样大了起来。赵大猫后来掷掉了老婆,却把二台旧机子象宝贝一样供了起来。 车间里灯火通明,百多台机子,几百号人都在正常运转。 “月底前能把货赶出来吗?”赵大猫递一根给老王。 老王赶忙给赵大猫送上火。 “厂长您放心,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赵大猫拍拍老王的肩膀,亲昵地骂声“操”就出了车间。 车间出来刚转过弯,赵大猫就看见了从仓库里射出来的灯光。 赵大猫跟吴慧芳中学时是上下届,毕业前一年,两人谈过一阵恋爱。因为赵 大猫穷,毕业后吴慧芳就嫁了人。 几年之后,吴慧芳却进了赵大猫的厂。一开始她在车间做档车工,进厂没几 天赵大猫就把她调到了仓库。 因为高中时的感情铺垫,加上有利的地理环境,赵大猫搞上吴慧芳并没有经 历别人所想象的那些阻碍和波折。第一次夹生不熟;第二次半推半就;第三次也 就水乳交融了。 当然,吴慧芳也有她的原则。他俩的好只有六十平方米左右范围。出了仓库 的大门后,吴慧芳并不认赵大猫的帐。 有一次吴慧芳去厂长室办事。赵大猫瞧着无人头脑发热忘了戒律,刚一着身, 吴慧芳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每回想起这件事,赵大猫都忍不住要去摸一摸自己那似乎还在发痛的左半边 脸。 仓库门外,赵大猫灭了烟蒂。 赵大猫猫手猫脚地摸进了仓库。 赵大猫根本没想到那天晚上他会又一次吃到吴慧芳的响亮耳光。 9 、李文明禁闭室的门“咣啷”一声,李文明就醒了过来。睡意象一只温顺 的猫刚刚爬上身就被人粗暴地赶跑了。 带着酒气进来的是两张陌生的脸孔。一胖一瘦。 李文明从墙角爬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到屋子中间的小方凳上。日光灯在李文 明头顶不高的地方逼迫着他的眼睛。 审讯又开始了,却似乎换了种方式。 “李文明,你原来在化肥厂工作?”胖子问。 “是!” “听说还是中层干部──销售科科长对不对?”瘦子说。 “是──怎么了?”李文明摸不着了头脑。 “你怎么会忽然下岗?”胖子问。 “……” “你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被辞退的吧──好端端一个科长?”瘦子说。 “你们……” “别激动,坐下!”胖子说。 “我…我没偷大发纺织厂的布,我…我不是…不是那种人。” “好人坏人谁都没在额头写着!”瘦子说。 “其实,你交待了也不会有什么事,不就几匹布吗?”胖子和气地说。 “你们……” “其实,这样对大家都不好,你受累,我们也跟着受累,是不是?”胖子更 加和气地说。 “你把那几匹布藏哪了?”瘦子比胖子要性急一点。 “你们…你们要靠事实说话…要有…你们要有证据。” “那好,那天晚上──也就是18日晚上──你去大发纺织厂仓库干嘛了?─ ─你去了!有人能证明!”胖子说。 “我说了,我是去了,可我没干嘛,我…我只是去转了转!” “没干嘛?深更半夜到人家仓库去,没干嘛?──你也得靠证据说话。”瘦 子说。 “对!要证明你没偷布,你就得告诉我们那天深更半夜你究竟去干嘛了!” 胖子说。 “……” “好吧,你再想想!没有一点证据,我们不会叫你进来!”胖子说。 李文明听到禁闭室的门又“咣啷”亮了一记。 世界一下子变得象死一样寂静。 10、赵 刚第一节课又是语文课,上课铃还没响,班主任小黄老师就走进了 教室。 “请同学们把捐款交上来吧。”小黄老师在讲台上刚刚说完一句话,赵刚就 第一个站了起来。 “黄老师,我捐500 块!” 赵刚把钱交上去后,小黄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赵 刚 500 赵刚 回到座位,王丽丽与盖宁宁二个女同学几乎是在同时站了起来。 两个人看了看对方。 “黄老师,我捐500 块!”盖宁宁说。 “黄老师,我也捐500 块!”王丽丽说。 王丽丽的父亲是镇工商所所长,盖宁宁的妈妈在县城机关工作。 小黄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二行:盖宁宁 500 王丽丽 500 转回身 后,小黄老师的笑变得灿烂起来。 十几分钟时间,一块空黑板很快就被写满了名字。小黄老师用教鞭在黑板上 点了一点。还缺一个。小黄老师又看了看黑板。黑板崐上显然没有李灵的名字。 同学们的目光早已聚到李灵身上。 李灵低着头正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 “李灵,你捐多少?”小黄老师问。 “我…我…”李灵已急出了满头大汗。 李灵本来把钱放在他的铅笔盒里,可现在钱却突然不见了。 “他家里没钱!他爸爸偷东西被抓进了派出所!”赵刚喊道。 教室里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我…我…我没…没…没带钱。”赵刚结结巴巴地说。 同学们的笑声又一次响亮地淹没了李灵。 11、赵大猫赵大猫走进镇派出所所长室时,屋子里硝烟弥漫,两个人正在听 另一个人吹牛。 “呵,赵厂!”吹牛的人刹了口,站起来,“小黄,弄条凳子!小李,上茶! ──大忙人,今天有空?” 就有人搬了凳子,就有人上了茶。 “坐坐!喝茶喝茶!” “操!忙什么!”赵厂长坐下,一边就拉开了包。先撕开一条,转了一圈, 再撕开一包,又转了一圈。 搬凳子的就给赵厂递了火,上茶的也给吹牛的递了火。 “操!这么热的天,吴所不装台空调?” “赵厂坐!”搬凳的和上茶的都出去了。 “穷单位,没办法!” “操!派出所穷?再说,怎么穷也不能穷到自己身上!” “你倒来了,我还正想找你,你那事有了眉目……” “我那事?我还正为这事来!”这时,赵厂长的手机响了。 赵厂长把手机翻开贴到脸上。听了一会儿,说了声“我操!”,再听了一会 儿,又说了一声“我操”,赵厂长最后,总算是笑了三笑,长长地说声“我── 操──”就把手机关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叫“吴所”的人说。 “我操!我那事没事!是这样的:那布没丢!是那个杀头老王把匹数点错了!” “真没丢?”叫“吴所”的人很有点失望。 “真没丢!”赵厂长很严肃地说。 “没丢最好!”叫“吴所”的人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操!让你瞎忙乎了一阵!” “没事没事!”叫“吴所”的人说完就走到门口去喊“小李”。 “你去把那个李文明给我放了,给他两句好话──你们几个就会给我添乱, 还说拔到了什么苗头!乱弹琴!”叫“吴所”的人把后半句话说得很重,他估计 赵大猫能听见。 赵厂长给叫“吴所”的人又递上一根,自己也用烟屁股接了一根。 没一会儿,小李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那个李文明逃跑了!”小李说。 赵大猫跟叫“吴所”的都不敢相信,赶紧跑过去看。 窗户开了个缺口,李文明是真的跑了。 12、李 灵上午二节课之后,照例是课间操。下课铃刚一停,学校的破喇叭 就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 同学们都匆匆忙忙地奔出了教室,李灵磨磨蹭蹭地捱到最后。 李灵没有出操。等同学们走光之后,李灵拿了饭盒就朝食堂跑。 教学楼去食堂拐弯的地方,李灵与物理老师吕达撞了个满怀。 吕老师的深度眼镜差点掉到地上。《运动员进行曲》正好在这时停了下来, 李灵神色慌张。 吕老师不满地看了看李灵:“你,不去做操?” “我…我…忘…忘了……”一急,李灵的话就更加结巴。 吕老师终于看见了他手里的饭盒,就不烦恼地朝他摆摆手走了。 蒸饭间里空无一人,几百只铝饭盒已被整整齐齐地码进了二只大铁条匣子里。 李灵又朝里面厨房间望了望,里面热气腾腾,能听到锅铲碰撞的声音,却看 不清半个人影。 在几百只白色的铝饭盒中间,李灵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唯一的黄色铜饭盒。 李灵从食堂跑出来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呆一呆,又重新折了回去。李灵 忘了给自己的饭盒加水。 李灵刚刚放好饭盒,里面就走出来两个工友。 “冒失鬼,再迟半步,你就赶不上了。” 李灵朝他们笑笑,快步跑出了食堂。 13、×××赵大猫中午在仓库等到12点多才等着吴慧芳。 赵大猫把李文明从派出所逃跑的事一说,吴慧芳立马就慌了。“出事了!一 定出事了!”吴慧芳说。 赵大猫不信。 没一会儿,赵大猫派出去的那个工人回来了,他说吴慧芳家的院门反锁着。 赵大猫的心也发毛了,赶紧带了一帮人过去。 老半天,院门被撞开了。 果然出了事。 李文明的尸体直挺挺地悬在梁上已经变硬。 地上除了一条踢翻的小方凳外,到处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片。 有人拾起一张,赵大猫夺过来看。上面是这样一些字:奖 状李文明 同志被评为一九九O年度先进工作者,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镇国营化肥厂 这时赵大猫的手机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赵厂长象往常一样,把手机翻开贴到脸上。听了一会儿,赵大猫却没象往常 那样说“我操”,再听一会儿,赵大猫还是没象往常那样说“我操”,最后,赵 大猫终于象往常那样长长地说了一声“我──操──”。 赵大猫忽然把手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电话是车间老王打来的。说是赵大猫的儿子赵刚在学校里食物中毒,送到医 院就死了。 故事至此,终于有了个结果。 1998.08.2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