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丑鸭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若干年前,这是喜事,刚刚长成的白天鹅兴高采烈地扇动 翅膀,跟随天鹅群飞向辽阔的蓝天,美吧,然而,这样的美事仅仅是传说。 丑小鸭的确变成了白天鹅,它的翅膀又宽又大,不过,往天上飞却是妄想,养 鸭人说:怎么能让它飞呢,它飞走了,我不白养它了,我每天喂给它的饲料不值钱 哪,它那么大的个子,吃的比谁都多,长一身肉,还不能动它,说它是国家保护动 物,吃也不行,卖也不行,谁肯买?谁肯白养这么一只无用的大笨鸟?连动物园都 怕不肯收,只有我这不识货、又心软的人没办法才养它,(这个人就怪了,他不想 养人家,满可以放人家走,放,他又觉着吃了好大的亏),我一直看它不顺眼,小 时候就长得怪模怪样,现在又肥又大,却不下半只蛋。白天鹅的翅膀被一根细麻绳 系着,为了不让它飞;脖子上还有一根细麻绳拉住,为了不让它跟鸭子抢食。翅膀 上的绳子早就系上了,那时候它刚刚有往起飞的动向,系久了,白天鹅的翅膀变了 形,象个双驼背似的,再长大,脖子上了第二道绑。白天鹅的模样很糟,比它做丑 小鸭时还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白,那么线条流畅,那么优雅自如,它的羽毛上沾 着泥土,还长虱长虫一片片溃烂,一付病怏怏的样子。好在白天鹅的心情不坏,因 为它不知道自己贵为天鹅,即便它知道,它也不会以为有特别的尊贵,它宁愿自己 是鸭子,因为鸭子比它神气得多。白天鹅讨好地跟在鸭群后面,尽可能地保持着平 衡,尽可能地使自己显得象鸭子。白天鹅其实并不肥,它的个挺大,比二只鸭子加 起来还大,由于不便梳理,它的羽毛松松乱乱,倒显得更胖。事实上,三岁的孩子 就能抱起它,把它扔出一跟斗,养鸭人的小儿子经常这样干干,并非他专门跟白天 鹅过不去,只是小家伙最容易抓到手的恰好是行动不便的白天鹅,小家伙的游戏养 鸭人很是欣赏,认为自己的儿子勇力过人,将来大有出息。鸭子们对待白天鹅既不 好也不坏,一度产生的恐慌早被主人消除了,白天鹅的大个子形同虚设。白天鹅从 小到大都是那么自惭形秽,鸭子们同情它,吃饱了的时候把多余的食物让给白天鹅, 偶尔帮它理理羽毛,越沟过坎的时候会停一停,这时候白天鹅往往要摔几跤,鸭子 们开心地笑着,一边笑一边等白天鹅跟上来。唯一让鸭子们不耐烦的是白天鹅的鸣 叫。白天鹅的脖子不能完全展开,洪亮的嗓音打了折扣,但比起天生坏嗓子的鸭子 来,它开喉一唱宛如天音,即有声又有色,白天鹅一旦忘了形,眼望高空白白的云 彩,身体里涌起一股冲动,它扭扭肢膀,那股劲还在身体里憋着,往上撞着,一向 谦卑的,不声不响的大鸟忍不住突然昂起脖子,头颈坚指天空,(第二道绑只限制 白天鹅的脖子往前伸,往上仍是自由的,反正往上对鸭子们没有大的影响,不然还 得加第三道绑),歌昂歌昂地慷慨长鸣。白天鹅一出声,鸭子们起先是不习惯,随 后被激怒,似乎遭到了很严重的藐视,纷纷围拢来,嘎嘎嘎嘎嘎地声讨,谴责,怒 吼,它们毫不客气地说:你想干什么,你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你以为你是谁, 你想做鸭子就安静点,不然滚远去,不要跟在我们后面。白天鹅大惊失色,颤抖着 低下头,缩起脖子,它要是有牙,肯定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天空飞过的只有白白 的云朵,没有第二只白天鹅,地上的丑小鸭长大了,没能长成一只真正的白天鹅。 养鸭人说:它得谢谢我,我是个守法的善人,肯收养它,我要不系着它,让它 去飞,它现在怕是一根毛都没有了。 某天,一个路过的人停下来,他惊讶地说:咦,这不是一只天鹅吗,它怎么跟 鸭子混在一起,谁把它的翅膀系住了,这是虐待野生动物,太不象话!可怜的天鹅, 我给你松绑。过路人不假思索地解开了白天鹅身上的绳子,白天鹅的翅膀很不舒服 地搭下来,脖子照样一缩着,它愣生生地瞧着过路人,过路人说:你是一只天鹅, 你为什么不飞呢?白天鹅想动动翅膀,可是双翅巨痛,无力抬起,它只好蹲下。白 天鹅说:我不是天鹅,我是丑小鸭。过路人说:以前你是丑小鸭,现在你已经长成 白天鹅了。白天鹅并不懂,它说:你把我的翅膀弄痛了,你为什么要解去我的绳子, 你是想害死我吗?鸭子们围着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它这样子太难看了,把我 们鸭子的丑丢光了—那人还叫它飞,它飞起来不更糟,在地上现丑不说还到天上现 丑—那人说它是天鹅,它不是鸭子,难怪它长得丑,天鹅是最丑的鸟,所以谁都不 愿养它,要是天上地下到处是天鹅,那谁受得了—把它的翅膀系起来—那人是想把 我们的大丑鸭子骗去吃掉吧。过路人气恼地哄鸭子:走开走开,你们这些低贱的鸭 子。过路人踢着脚,鸭子们赶紧跑。边跑边议论:那个人是坏人,他骂我们鸭子— 什么是低贱—低贱就是便宜—我们不便宜。我们能生蛋,能卖钱—那人是个疯子, 是个最坏的人—他想吃大丑鸭,假装很喜欢大丑鸭—我们去救它—我们一起啄那个 人,我们不怕他。鸭子们跑开了,站远了看,瞎讨论。养鸭人的邻居走过来,他说: 不要解开这只鸭子的绳子,这对它没有好处。过路人激动地说:什么鸭子,它是一 只天鹅!邻居说:不要说它是天鹅,这也对它没有好处,你看现在天底下还有几只 天鹅,它做鸭子做得好好的,它没想做天鹅,你告诉它是天鹅,它反而会产生非份 之想。过路人说:什么非份之想!它本来就是一只天鹅。邻居说:你这人怎么不明 白事呢,它当自己是天鹅,成天想往天上飞,这好吗,谁给它喂食,谁保护它。 过路人跺着脚说:一只会飞的天鹅还需要谁来喂养吗?邻居说:朋友,不要激 动,它从来就是一只鸭子,从来吃的就是鸭子的饲料,从来就是跟鸭子一起长大, 虽然它长出了天鹅的样子,它当自己是鸭子,现在你让它飞,它还是只会吃鸭子的 饲料,做鸭子远比做天鹅容易生活,你在天上还看得见飞来飞去的天鹅吗,它不飞 不是比飞更好吗?过路人不说话了。天鹅仍蹲着,大翅膀搭在地上,过路人叹口气, 把天鹅的翅膀照原样系上,天鹅这才站起来,它马上原谅了过路人,并向过路人道 了一声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