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颜色 作者:阿岩 最初对死亡的记忆是在八岁,那时我正上小学二年级。 开学的时候,班里来了位新同学,是个女孩,她的名字我忘记了,这里暂且叫 她小A.小A 是那种不算漂亮也不算可爱的女孩,个子不高,剪发头,头发很黄,总 是毛毛地堆在那颗大脑袋上。全身上下唯一会留给人深刻印象的就是那双眼睛:不 大,却格外地明亮,充满了智慧和坚强。她说话带着很重的四川口音,我们听不大 懂,也就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 那学期还没结束,有一天,我注意到她的座位是空的,第二天也是这样,接下 来的几天都是如此。我们私底下也在猜测,可是谁也没有答案。 大概是她没来上课后的第四天,老师把她的课桌撤走了,而且很奇怪地在教室 里熬起了醋,整个教室都弥漫在淡绿色的醋香中。后来听大人讲,那个叫小A 的女 孩得病死了。 小A 死了,连同她那双智慧而坚强的眼睛,从我们的身边消失,她走得很匆忙, 很平淡,就象当初她静静地来,但是那如腌糖蒜一样淡绿色的对醋的记忆却永远保 留了下来。 对死亡最深的体会是在我十八岁。 那年我还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有一天凌晨4 点多,突然宿舍里的传呼器响了, 要我去接电话。在似醒非醒之间,一位自称是我某位阿姨的丈夫的叔叔在电话里告 诉我,我的母亲想见我,要我赶快回家一趟。 我睡意全无,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坐地床上,抱着冰冷的肩,不知所措。我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我不敢去面对的,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我不知道是怎样坐上火连的,我也不知道一路上是怎么过的,当时唯一的心情 就是赶快往家里赶。在接到电话32小时后,我终于踏上了那座熟悉的城市。 来到医院,我不知道是先去病房还是先回家,在一番挣扎后我先朝病房走去。 那条路好长,好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我在心里默默为母亲祈祷,我幻想着 她突然一睁眼,见我在门口站着,会含笑着向我招手;我幻想着她一直在望着门口, 当我推门进去的刹那,她会一楞,接着亲切地喊我的名字;我幻想着她睡着了,我 走进去,没有吵醒她,在她脸上印上我温热的吻痕…… 我终于走到了病房门前,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我不敢去推那扇门,我不 知道那里面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我鼓足勇气,猛地把门打开,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张已经空了的床。我的 心一下子沉到了最深的谷底,我疯一样往楼上的家里跑去,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 不知道撞上了几个人,当我终于爬上最后的一级台阶,我的腿沉得再也拉不动了, 就那样我站在门口,倾听屋里的动静。 静,出奇地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我的心里还存在最后的一点希望, 母亲或许是病情有了好转想回家住几天? 我敲门,门开了,我看到了哥哥身上的麻衣。三十多个小时以来支撑我的最后 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我瘫在了门前…… 我哭过,我曾最惨烈地哭过,为了母亲的不告而别,为了自己未能见她最后一 面的愧疚,为了她将永远离我们而去的痛苦;我也曾沉默过,在抚着母亲的手,望 着她熟睡了的容颜的时候,在亲朋好友站在灵前共同缅怀她的一生命运的时候。 送别母亲的日子,我无法象正常人那样思考,我的身体是空的,我的思想也是 空的,我只是麻木地照他们教我的那样做这做那,随着缟素的人群荡来荡去。 送母亲走的那天,天是阴沉沉的,刮着好大的风,卷起漫天黄色的尘沙,偶尔 会有几颗混浊的雨点滴落在脸上、手上。那天的记忆是黄色的,是风沙的颜色。 母亲去世后的前几个月,我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似乎跟本没有意识到母亲将 永远离开我这个事实,只有在别人提起时,我才会流几滴眼泪。 放假了,我回到了家,却再也寻不见母亲的身影,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母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接下来的四年时间里,一直我都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不能自拔,我思念我的 母亲,而那种没有希望的思念深深刺痛着我,想起她的一生,想起她在我十八年的 生命中留下的种种,想起有关她的一切。我不能自己。 死亡对于死亡者本人是一种生命的丧失,有的时候或许是一种精神上、肉体上 的解脱。 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必为自己的去世而痛苦,也不必为见不到亲人而 苦恼,一切的一切对于他都毫无意义了,而对于生者,对于那些至亲的人却将是几 年,几十年甚至是终生无法弥合的一种伤痛。 死亡之于不相干的人,就象空气中弥漫的淡绿色的醋的气息,随着时间推移渐 渐淡化,最终消失;它之于亲人、朋友,却象漫天的黄沙,在岁月的轨迹上堆积, 堆积成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人活着,并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是为那些爱我们的人,为了那深沉的爱,我 们应该珍惜只属于我们一次的生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