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之一 简单的鱼 我站在女生宿舍楼漆黑无人的盥洗间里,夜风的清凉中隐约带着腐臭的气息,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光亮,爆裂后又用胶粘住的水管偶尔发出滴答的声音,就 如同岁月的沙漏,唯一可以看出时间流转的,是窗外月光的沉浮,不时有一片暗淡 的黑云遮蔽了月亮的脸,那是一种犹如奶油蛋糕上刻花的颜色,更多的时候,这样 粘稠的月光悄无声息的倾泻在我身体上。 我穿着吊带的棉布睡衣,有着颜色娇艳的脸,看上去就象一个玫瑰色的娃娃, 幼稚并且单纯,睡衣是淡淡的乳白色,上面有很多印花的柠檬,有切开的,也有整 个的,馥郁的黄色,似乎还在飘散微酸的果香。妈妈给我买这睡衣的时候,是希望 这些柠檬能带给我安静的睡眠和一些可爱的美梦,她从来也不,并且永远不会知道 她的女儿会整夜辗转反侧的失眠并且有着无尽的噩梦。 其实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我已经18岁了。 虽然这天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包括皮笑肉不笑的寒暄,包括一些简陋且没什么 格调的礼物,还有寒酸的单枝玫瑰花,可是我的日记里对所有的这些只字未提,精 美的让人嫉妒的日记本上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1998年5 月22日 生日 天气晴 今天下来的时候,我和猫猫说我今天生日,猫猫淡淡的打出一个“* ”的符号, 生日的吻,简单而直接,于是我说:“我想你真的亲我,接吻。”然后就逃跑似的 按下“quit”,我的嘴唇上发烧般的火烫,我想,我把我的初吻弄丢了。 这是天下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把妈妈和爸爸寄给我的汇款单全部买了电话卡,那是我迫切想要的东西,他 们不是说:“生日快乐,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可能早就过了12点了,也就是说我已经彻底的和17岁诀别了。我很庆幸我 18岁的第一分钟自己是清醒的,虽然并没有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窗外影影绰绰 的树枝姿态妖异的摇摆,我想起来学校里胜传的鬼故事:她们都说学校的后山原来 是乱坟岗,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其中闹的最凶的就是一个总是清朝穿戴的老太婆, 据说她是被儿子活活气死的,所以对年轻人也特别的嫉恨,她会用花白的长发把她 看不顺眼的人生生勒死。好象从那个时候起宿舍里就不再有女孩独自在熄灯后出恭。 其实我平时也不敢自己来的,只是今天,18岁的我决定让自己勇敢,仿佛土著 族里的成人考验。 我独自站着,还不是一切风平浪静? “奇奇,”一个发颤的声音在叫我,回头,就看到一张白兮兮的脸,月白色的 绸子衣服,在夜色的衬托下鬼魅般的飘逸,好象还是立领盘扣的设计。 “啊~~~~”一声惨叫贯穿楼顶。 早晨还是那么忙碌的,叠被穿衣洗脸刷牙吃早餐。玉玲啃着一个黑乎乎的烧饼, 笑着问:“昨天谁在盥洗室叫来着?比看见鬼还吓人哩!” 我看着她裂开的嘴里露出的黄黄的牙齿,仅有的一点食欲也消磨殆尽,我努力 的抿嘴微笑,是为了不让自己把喝下去的牛奶吐出来。 “嘿嘿,还不是奇奇,看到我穿了中式睡衣,就以为鬼来了,天啊,她一叫, 我受多大的精神刺激啊!”鹃子很伶俐的接口说道,我敷衍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鹃子来自一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总为自己肚子里那点过期的流行情报而洋洋得意, 她穿着搭配极其失败的衣服,上来扯我那条雪白的透明雪纺连衣裙,并且很不礼貌 的掀起外裙观察衬裙的料子,然后她咂咂嘴说“还成”,带着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 萄酸的勉强。 上课其实是我修性情的场所,老师或者不知所谓或者神色激动或者蔫了吧唧或 者面无表情的在台上念课本,声音大些的总让人联想起《大话西游》里唧唧歪歪的 唐僧。我拿出小镜子,很认真的观察自己象牙似的的牙釉质,然后把早上鹃子弄乱 的裙摺一条一条的压好。下课的时候我没有出教室,大家惊讶的问一句:“啊?学 习啊?”,我不置可否的一笑带过,我想只有鬼才知道我只是为了把裙子上的褶皱 压平而已。 有的时候我很佩服自己,面对着这样的委屈,那样的恶心,我不光可以从容不 吐,甚至还可以微笑,我觉得应该给自己发一枚勋章了。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和梦想 究竟是什么样的,伪装平庸是我每天24小时都要带着的面具。 下午的时候我上网了,猫猫不在,我枯燥无味的盯着屏幕,寻找“sleepcat” 的IP,可是他真的没来,莫非,是那个出格的吻把他吓跑了? 我看看四周陌生而沉迷的面孔,突然的烦躁起来。 这网,逃避的好容易,可是生活,就必须那么的真实。 落月之二 水晶宝贝 皮肤 在幸福地颤抖 灵魂 喜悦地来到了眼睛 我大声地哼着艾伦·金斯伯格的句子,铺着自己配上的小调,若无其事的在梳 着头发。 我看着镜子里面这个睡眼惺忪的男孩,黑色的脑袋上有几条头发站立着,很可 笑的样子,我只能用手把它们弄得平整。 “啪——”一只加菲猫的拖鞋飞到了镜子上,“唱什么呀你,一大早就叫人没 好睡的……” 我看见刘宇那愠怒的脸,从蚊帐里钻了出来。 这个开始冒出胡茬子的男孩,竟然还喜欢这种小女孩宠着的玩意,还要每天穿 着到处走,看着就心烦。我弯下身子拣起了那只有着加菲猫脑袋的拖鞋,以一个优 美的姿势把拖鞋呈抛物线状态扔到了刘宇的床下。 “我要出去了。”我把门关得很响,头也不回就走了。 今天早上没有课,难得的休息时间,可我不想赖在床上。男生的宿舍里太多发 霉的气味,遍地都是速食面的碎末,还有啤酒的残渣。我总会想象着地面被热度蒸 发的时候那些躺在地上的食物变霉变骚的味道,我厌恶呆在那里。还是出来走走省 心,我觉得自己就快变成一张发霉的棉被了,总是贪婪地呼吸着阳光底下干燥的气 味。 或者我应该把房间打扫一下的,可是弄完了没过几秒又会恢复原状,那些邋遢 的室友受不了干净整洁的样子,他们会说找不到真实的感觉的。真实的感觉,那些 垃圾满地,不时还飘着臭袜子味的生活叫真实,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我无奈地笑着打了一个响指,便拒绝再去想那些影响食欲的东西。 昨天鱼鱼说她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鱼儿,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的?????我在IRC 里打出了这个问题, 用了一连串的问号。 可是鱼鱼硬是不说,她用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符说你猜猜吧,跟你直接说了就没 意思了。 长得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呢?你又见不着我。鱼鱼调皮地留了一串的“哈”字, 我想象着鱼嘴张得很大吐着一串泡沫的样子。那一定很可爱,我想象着,但不敢告 诉鱼鱼。我怕她砸了我的脑袋,我爱我这脑瓜子。 于是我唯唯诺诺地应着是呀是呀,无论你长得啥样一定都会跟鱼一样可爱的。 叫你嘴贫,鱼鱼一记旋风掌敲在了我的脑袋上,然后我们便毫无顾忌地闹起来。 这真是一种很开心的活法。我感觉我有点离不开网络了,这里给人的感觉太完 美,我深陷其中。栽进网里的人都是可悲的,我想着一个室友的“至理名言”,想 起他在跟那女孩见面后沮丧的神情。不过我不相信这个,我有预感网络会给我带来 好运的。 每次跟鱼鱼聊完天我总会揣测鱼鱼的模样。我带着那个疑问躺在床上,透过墙 上的玻璃窗数天上的星星。我数着星星进入梦境,然后在梦里遭遇那张如水般清澈 的陌生的脸。 那双纯净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亮,里面盛着让人不忍亵渎的纯洁。我相信那 就是鱼鱼的面孔,因为那张面孔让人感到亲切。我凝望着这张诱人的脸,但不敢伸 出手抚摩它,于是我只有在她的注视下安然入睡,睡梦里,飘着温柔的味道。 我一直都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很美,让我不忍醒来。 我该送给她一样礼物的,除了那个简单而直接的“* ”。听到鱼鱼说她生日的 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打了那个符号,虽然那个红色的“* ”在白色的屏幕上有点扎 眼,但我感觉它印在了鱼鱼的脸上。我的做法似乎有点冒失,可是鱼鱼突然告诉我 ——“我想你真的亲我,接吻”,更直接的表白,我看着就愣了。可是睡觉的猫只 能在网上亲简单的鱼,我们隔得太远,我没办法触摸到她真实的嘴唇。我想着她柔 美的嘴唇,这是我的遗憾,或许也是鱼鱼的。 可是当我想说话的时候鱼鱼已经走了,她按了“quit”键就离开了,毫不犹豫 的。 也许她说完那句话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就走了。这小傻瓜,我对着校道旁的树 叶嘿嘿直笑,一个甩手,便把离自己最近的一片摘了下来含在嘴里。 我在校园里逛了一会便去了网吧。那间装修简陋的网吧,便是我时常驻脚的地 方。我在这里跟简单的鱼聊天,也在这里完成自己的设计作业,但我今天来这里, 是想给鱼鱼做张卡片。用网页的原理做成一张生日的卡片,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件难 事。 起初计划的时候是做五个页面。都是动画的,有猫还有鱼。可是当我做到下午 四点的时候才完成了两个页面的时候我就觉得骨头都要散了,眼睛随着疼起来,我 只能把计划缩减止三个。 做网页最要紧的是创意和耐心,我觉得前者对于我来说不是难事,可是我恰好 缺乏了后面的一项。我只能在心里念叨着鱼鱼别怪我鱼鱼别怪我,然后开始做最后 一个页面。 紫荆花铺就的底面衬着四个字——生日快乐,字体在左右地闪动,然后有花瓣 从天而降。点着“生日”的时候看见一只可爱的鱼在摆动着尾巴,而鼠标点着“快 乐”的时候,便看见一只调皮的猫在舞着爪子。我望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笑着,摸 着下巴想着鱼鱼惊喜的样子。 当我重新浏览画面的时候突然觉得缺少了一点东西,于是我重新打开了第三个 页面,开始增添内容。我把落下来的花瓣变了轨迹,它们无规律地掉着,却往自己 固定的方向走着。我慢慢地等待着那些降落的花瓣,然后看见画面的下部出现了三 个大字——我爱你。 大功告成!我欢呼着把这张亲手做好的礼物塞进了电子邮箱发了出去,然后想 象着鱼鱼欣喜的模样。 真想亲亲鱼鱼,我一路想着一路走回了宿舍。然后我看见了那张温暖的床,便 毫不犹豫地倒在了上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