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时间的面孔(2) 我插嘴道:都啥年代了,三妈怎么还是那种老脑筋呀? 三妈瞪我一眼,显然对我的话很不满意。她扭扭嘴,然后很警觉地把自己随 身携带的布包从凳子上拿起,搂在自己的怀里,其神态仿佛突然发现有个江洋大 盗坐在她的身旁,她害怕布包被抢走似的。布包陈旧得宛若文物,上面绣着毛主 席接见红卫兵时的画像,画像早已经褪色,整个布包脏兮兮的。 大林劝三妈把布包放在凳子上,不然影响吃饭。 大林说没人偷的,白送人家人家也不要;城里的小偷不像乡下的小偷,一条 破毛巾也看得上,一个门帘也要偷。城里的小偷也是挑三拣四的。 我听着大林的话就有点儿别扭。什么城里的小偷乡下的小偷?在座的除了他, 就是我了,小偷是谁呀?难道我在窥探三妈的布包,我就是他暗指的小偷?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飘进来一个少妇。少妇珠光 宝气,长裙上镶嵌的一道道金丝线,在灯光的晃照下,闪闪烁烁的,让人眼花头 晕;少妇金色披肩头发,葫芦状的脸蛋上,坑坑洼洼的;尽管她已做过美容手术, 但那厚厚的脂粉,依然难以掩饰密布的斑痕;尤其她的下巴,肿胀得就像刚刚出 笼的烤得黑黄的面包;她眼睛细细地眯成两道缝儿,经过描摹之后,黑漆漆的。 真正让人感到刺眼的,是她坑坑疤疤的脖子上垂吊的项链;项链金黄金黄的,镶 着两颗宝石,一颗红色,一颗蓝色,都在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一见到少妇,大林慌忙站起来,点头哈腰;他脸上的笑容挤成了一团,舌头 僵硬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地把我介绍给了少妇,说我是他的堂兄, 大名田大庆,小名黑豆。 少妇咧着薄厚不一的嘴唇——她上嘴唇厚下嘴唇薄——笑了起来,先说我的 名字有意思,很好玩,然后极其热情地说她早就知道我,知道我是麻子村出产的 大秀才,知道我是麻子村的骄傲。大林可是没少在她面前说起我,她对我已经熟 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今天她终于见到我,真是荣幸啊荣幸! 少妇一番妖声妖气的客套让我很不自在;我就像坐在火红的锅炉旁似的,额 头上竟然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我回应少妇说即使在我们村子里,我什么也都算不 上;我一个比我生日仅大一天的堂兄,留学美国并在美国定居了,他才算得上功 成名就。 少妇舞动着筷子,先是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三妈的碟子里;然后又夹了块鱼 肉,放在我的碟子里;在叮咛我们吃好之后,她干笑了两声,说她知道我那个在 美国的堂兄,大林也没少叨叨他;大林嘛,怎么也脱不掉农民的习气,身在城里, 心却在村里,眼界还是那么窄,开口闭口,就是村里的陈谷子烂芝麻。接着,大 概是想安慰我吧,她倒把我堂兄在美国的事情看得无足轻重,说美国怎么啦?定 居美国就了不起吗?美国也有讨饭的!蛤蟆在哪里都是蛤蟆,凤凰在哪里都是凤 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