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时间的面孔(5) 宝来胆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哼哼地从大门里走了出去,一副誓与栓牛 同归于尽的架势;但宝来在门外转了一圈,却又畏畏缩缩地回来了;他打心眼里 害怕栓牛兄弟,尽管和栓牛还没有正面交锋,但此时却已经是嘴唇哆嗦,两腿发 抖。村里人知道宝来肩扛着一颗软柿子般的头,于是有人回家取来半瓶酒,说酒 可以壮胆,劝宝来喝了它。宝来没有犹豫,举起酒瓶就一饮而尽。 宝来那张天生泛红害羞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红得就像点亮的石榴灯笼。 他冲到医疗站门口,吼叫着骂了栓牛几句,然后把医疗站的牌子卸了下来,撂到 地上,用脚踩它;他想把那个枯朽的木牌子踩成几截,无奈腿脚发软,踩了许多 次也未能成功,但他的骂声和踩踏声却把栓牛从屋子里邀了出来。栓牛就站医疗 站的门口,斜倚着墙柱,瞪着探照灯般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宝来一见 到栓牛,就像一个滚圆的篮球被捅了一刀,立刻泄了气,闭了嘴,收了腿,脑子 里惟一闪现的念头就是快速逃跑。栓牛的脸上此时却荡漾起了丝丝的狞笑,只是 那种笑容在宝来眼里,更像利刃散发的寒光。 栓牛努着嘴嘲讽着宝来说,踩得好,踩得好,宝来你再踩一脚让我看看!宝 来抬起了脚,脚悬在空中,却久久未落下去。栓牛没吱声,扭回头进了屋子,拎 来一把铲地用的铁锨,照着宝来的头就拍了下去。宝来身子一躲,拔腿就跑;他 虽然没有被铁锨击中,却是魂也飞了,魄也散了。至此以后,宝来似乎再也夹不 住尿了,经常莫名其妙地尿湿裤子。 宝来的事情我当然是听三妈讲的。三妈说起宝来,有点儿轻描淡写;但一说 到秋利,她却掩饰不住地兴奋。老碗鱼也没让她高兴,但秋利却让她笑得脸像一 张揉皱的牛皮纸。三妈说都怪富贵,人们把富贵叫富鬼,一点儿都没叫错。富贵 满肚子的弯弯肠子,一眨眼一个诡计,一眨眼一个诡计。富贵一辈子都想要个男 娃,但他老婆不争气,生一个掰开腿一看是女娃,生一个掰开腿一看是女娃。十 几年过去了,正月元月腊月闰月等等,竟然有了高高低低的一群。富贵把其他女 孩都早早地贱卖了,惟独留下腊月在他的身旁,等待着她将来为他们夫妇养老送 终。给他百八十,甚至是一个雕刻着花纹的祖传烟斗,他就送给人家一个女子。 他卖女子,就像菜贩子卖白菜一样随便,至于人家买回去包饺子还是炒菜,他都 不管不问;于是他女儿的命运千奇百怪——有的流浪街头,被好心的收养人领着 去了国外享福;有的几经转手,成了深山里某个老翁的妻子;有的简直就是童养 媳,在某户人家遭受虐待,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小小年纪搭眼一看就像个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