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时间的面孔(7) 富贵朝秋利眨眨眼,问她想吃吗? 秋利嘴唇咧得碟盘一般,她努力地咽了口唾沫,然后使劲地点点头。 富贵用牙尖在糖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说:你去把三老婆烟囱里冒的烟抓 一把过来,我就给你糖吃。 秋利还是傻笑。 富贵跺一下脚:去呀!去把三老婆的烟囱里的烟抓来,我就给你吃糖。 秋利扭身冲向不远处的烟囱,使劲地抓挠那袅袅升腾的炊烟。束束炊烟被秋 利搅和得四处乱飞,但就是抓不住。秋利很生烟的气,她先是抓起一粒粒的土蛋, 往烟囱里扔;接着,在富贵的怂恿下,她又从老远的地方,气喘吁吁地抱来一块 石板,把石板压在烟囱顶端。 三妈家在低洼处,此时三妈正坐在灶前烧火。刚才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怎 么突然就奄奄一息了呢?烟雾开始倒流,像气浪似的,一股股地冲出灶洞,对着 三妈迎面扑来。三妈被烟熏得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觉得眼睛涩疼,流泪不止。 三妈意识到有人可能在烟囱上做了手脚,于是手提一根烧火棍,跑出去查看。三 妈发现秋利趴在烟囱顶端的石板上,嘴正对着石板缝往里吹气。 三妈气得牙齿打颤,她冲着秋利高声叫骂:秋利你这个绝死鬼,看我不把你 的腿打断? 秋利一看见三妈朝自己追来,从烟囱顶滑下身,拔腿就跑。秋利在前面跑, 三妈提着烧火棍在后面追,边追边骂。秋利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三妈追了好几条 巷子,都没追上她。当三妈累得瘫坐在地上喘气的时候,秋利却站在不远处嘿嘿 嘿嘿地笑呢。 不怪秋利,怪富贵!三妈给我讲起这个情节时,反复强调烟囱被堵的责任在 富贵。当她知道秋利的行为是受到了富贵的教唆后,就奔富贵而去,拿烧火棍在 富贵的腿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可怜哪,可怜!三妈唠唠叨叨地说着:秋利傻傻的,动不动就在人面前脱裤 子,羞死人了;你现在唾到她的脸上,她都不知道害臊了。可怜的是宝来,命怎 么那样苦啊?多乖顺的一个娃,今天却遭到了这样的报应!都怪老天爷不睁眼! 老天爷若睁眼,应该把栓牛兄弟两个收拾一下,当然,也把淘气的嘴拿针线缝了。 我与宝来不熟悉。他家住在最北头,我家住在最南头;我离开麻子村上大学 的时候,他还在背着那个花格粗布书包上小学。倒是他父亲杆杆给我留下了很深 的印象;杆杆是村庄的最高领导人,他在一把手的交椅上岿然不动地坐了二十多 年,若不是中途瘫痪,估计他会永远地坐下去。杆杆一张油糕般的黑红脸,老是 阴沉着,像暴雨即将来临的天气。但杆杆心肠好却是公认的,为给一个不沾亲带 故的村民治疗肝腹水,他卖光了自己羊圈里的羊,还去血站卖血,结果昏倒在了 血站;他带领村民年年春秋都去修水利,想把三河湾的水引上沟岸,但却半途而 废,只在坡地里留下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铁管,引诱得远远近近的小偷蠢蠢欲动, 盘算着拆卸下它去卖废铁。村里人最念念不忘的是杆杆的朴素,他和一位村民去 外县给村上买树苗,舍不得花九分钱买一碗面吃,只是花二分钱买了两碗面汤, 他一碗,随行的人一碗。随行者一回村里就宣称自己饿得肚皮和肠子粘连在了一 起,他发誓再也不跟上杆杆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