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时间的面孔(8) 3 接到立本的电话我感到非常突然。立本出国十几年了,从未回来过,也没有 和我有过联系。村里一度流言盛行,流言有鼻子有眼,说立本在美国出了车祸, 已经火化了云云,搞得立本的姐姐立芳眼睛都哭肿了。立本姐夫北墙也急得团团 转,他跑到越北找我,让我替他打听立本的真实情况。我打了数不清的电话,终 于证实所谓的立本死亡是个假消息。 立本说他就在机场,希望我找辆车接一下他;他本可以坐班车或出租到市区 的,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有人接一下比较好。他离开这片土地十三年了,而今 回来了,最想的就是故乡的温暖。再说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在机场相逢会滋 生出一种浪漫的情调。立本特别叮咛我,来时手里捧一束鲜花。康乃馨,是他最 钟情的花。 我嘴里答应没问题,没问题,但心里却在嘀咕:买一束花容易,可我到哪儿 找车呀?下了楼,我在不远处就买到了洁白的康乃馨,但为车的事却挠起了头。 拿出电话,拨了一下李甜甜的电话,但却迅速地摁掉;李甜甜开着一辆别克车, 可我和她仅仅见过一面,如此唐突地向她张口借车,合适吗?她若是拒绝了我, 我的脸面朝哪儿搁? 我招手叫了一辆的士,自己宽慰自己:立本也不是外人,他能在乎接他的是 什么车吗?再说了,我和立本一起长大,他的底细我能不清楚吗?我们都曾经放 过羊砍过柴,看到别人乘坐拖拉机都羡慕得要死,总幻想着自己也能坐上去享受 享受。虽说立本已经算得上归国华侨了,但我相信他不至于这么快就忘本吧? 立本坐在候机室的条椅上,专心致志地在翻阅着一本画报。我在他面前转了 好几圈,都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只是在他仰起头,目光与我的目光相 碰时,我们都惊悸地颤栗了一下,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彼此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然后就是拥抱,再然后我就把康乃馨送给了他。立本的头顶秃了,腰也有了几 分弯驼,两鬓毛毛草草的,宛若灌木丛一般。一副宽大的金边眼镜,几乎遮去了 他少半个脸;倒是他那条蓝白条纹的背带裤,松松垮垮的,多多少少有点儿美国 人的味道。 立本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又搂着我的头,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他的这一举动让我措手不及,脸上烧乎乎的;我很不习惯被一个男人当众亲吻, 于是慌忙用手推开他,从他的臂膀里挣脱了出来。立本又在我的脸上摸了一把, 嘲笑我太古旧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是那么保守,那么乡巴佬。我说没有办法, 从小就没吃过麦当劳,没吃过汉堡包,是面条吃大的玉米粥喝大的,一辈子都改 不了了。立本说人是可以改变的,他就是一个被成功改变的例子。他从小不和我 一样,进一回县城都胆怯,但现在不也在美国那样的花花世界里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