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时间的面孔(9) 立本行李不多,只是一个棕色的旅行包;但那个包好沉好沉,令我想到里面 卧着一头肥猪。往停车场移步的时候,立本在前面走,我拎着他的旅行包跟在后 头。不经意间,我突然发觉立本走路的姿势有点儿奇怪:他的两条腿像八字一样 离得很开,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像螃蟹在横行。临上车时,我朝他的裆部偷瞥了 一眼,而正是这一瞥,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裆部鼓鼓的,像是有个饭钵一 样的东西扣在里面。立本怎么啦?原来走起路来端端正正的一个人,怎么会成这 样?美国的花花世界,怎么把他花花成了这样?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昂首挺胸, 倒是有几分弯腰驼背。美国有同性恋,立本是不是也成了同性恋?美国有贩毒的, 立本不会是个毒贩子吧?在我所看到的报道中,美国是个乌七八糟的社会,在这 样的环境里浸泡,白布都会染黑,太阳都会褪色成月亮,立本就能洁身自好? 立本裆里藏着什么?这成了我心中嘀咕不休的一个疑问。我推测会不会是毒 品,但转念一想,毒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毒品,海关人员怎么能没发现?当 然了,不是所有的海关人员都会那么专心致志,都那么地明察秋毫。总有那么一 些公职人员,当着和尚却懒得撞钟。他们打着呵欠,眯着困眼,一副漫不经心没 有睡醒的样子。这些人容易受到违法乱纪者的爱戴和欢迎,多少犯罪者因为遇到 他们而偷着笑啊!且不说一沓美金,就会让一只虎视眈眈的老虎,变成一只温顺 乖巧的猫。我曾经听到过经常去国外的朋友感叹,说海关人员胃口比太平洋都大 呢!如此联想,立本该不会是条漏网之鱼吧? 出租车启动,我和立本却沉默了起来。他头扭向车窗外,瞪大眼睛,仿佛要 把沿路两旁的一切都一扫而光。偶尔的对话就像打冷枪,车里的气氛如同冰箱的 储藏柜那般寒冷。我胡思乱想起来,脑子里不知怎么就蹦出了四妈。四妈活着时, 走路和此时的立本有点儿像,两腿开裂,裆里鼓得像撑开着一把小伞。四妈每走 一步路,都挣挣扎扎的,脸庞因为痛苦而扭曲。四妈年轻时是个军妓,随部队转 战南北,专门伺候那些营长和连长之类,美味佳肴悉数尝遍,用她叼在嘴角的话 说,那就是“什么新鲜没见过,什么味道没尝过”?解放后,四妈被遣送回村里, 自然非常失落。让她不能忍受的是,一杯美酒无人喝,一朵鲜花无人采,她眼睁 睁地嫁不出去。男方一听到她的经历,都摇头而逃。四伯家里穷,四十好几了还 是个光棍。于是有人撮合,四妈放弃了彩礼,嫁给了四伯。没多少日子,他们就 有了个女儿,取名萝卜。萝卜长到十岁,四伯就去世了。四伯一走,四妈就张罗 着给萝卜招上门女婿。东打听,西打探,终于有一个人走进了四妈的家里。那个 人叫宋通过,时年二十五岁,比萝卜整整大了十五岁。宋通过是外乡人,操着曲 里拐弯的口音,把吃不叫吃,而叫日。宋通过在县城的铁匠铺里当学徒,长得虎 彪彪的,身上一疙瘩一疙瘩的青肉就像铁块般结实。四妈很快喜欢上了宋通过, 没几日,她就不把宋通过当女婿了,而是当成了儿子。宋通过周末回来,四妈家 就像过节似的,又是烹猪肉,又是炸油糕,又是包饺子。四妈脸上更是泡沫泛滥 般地笑,她从家里出来,哪里人多就去哪里。当着众人的面,四妈喋喋不休地夸 赞宋通过,一句一个儿子长儿子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