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时间的面孔(15) 正说着,立本突然发现公路旁的山坡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上,一个中年 妇女挑着两桶水,正在艰难地往山顶上跋涉。她的身旁,一双年幼的孩子,也抬 着一桶水,蹒跚而行。中年妇女身子扭摆着,孩子的身体也倾斜着,他们随时都 有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危险。看到这些,立本泪流满面。他一边用手绢拭着溢出眼 眶的泪水,一边叹息:没想到家乡的人还是这样贫穷,还是这样累死累活地生活 着。 我对立本的忽冷忽热很不以为然,心里窃想:在美国呆了几天,怎么会变成 这样?典型的神经质!一会儿怀念落后,一会儿又为落后痛心疾首。 不知立本是否看出了我的狐疑,他倒主动地问我他是不是很可笑?很矛盾? 我说有一点吧;反正外人猜不透你到底想让家乡变化,还是不变化。 立本说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是希望家乡变化还是不变化;从情感上,他希望家 乡永远原封不动,这样再过十年二十年,家乡依然存在,他依然能找到自己的故 乡;但从理智上,他又极其希望家乡发生巨变,这样家乡的父老乡亲才能摆脱猪 狗般的日子,才能真正地幸福和安康。为了这个,他的脑子里天天在吵架,甚至 扭打成一团;他感到自己是自己的敌人,更感到自己是一叶飘零的孤舟,不知道 该在哪个港口停泊。 我说人都是矛盾的,我和你一样。尽管我生活在国内,但对故乡的情感是相 通的。人人都盼望故乡变化,但变化了的故乡还是你的故乡吗? 立本说他这次回来,就是奔着改变家乡的面貌来的;具体说,他邀请了广州 的一个投资商,准备在麻子村里建一个工厂;过几天,那个投资商就要来开阳进 行考察。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开阳县和高台乡的头头脑脑和立本打得这么火热,原来 他们都因立本引来的项目来骚动? 我问是怎样一个项目? 立本说项目的具体内容还没有确定;并说投资商是他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回国后做得很成功,花了不多的钱,就兼并了好几家大型的国有企业; 现在的资产已经有好几十个亿了;人家牛着呢,不是他立本的面子,怎么能考虑 到把一大笔钱往穷乡僻壤扔? 我恭维立本几句,说他蛮有本事云云,但叮嘱他还是把问题考虑周全一些, 不要鲁莽行事;并说地方上的官员很难打交道的,让他可得多留个心眼。 立本说你放心吧,放心吧;地方的官员急于出政绩,他们不会使绊子的;项 目成功了,他们就可以升官了,谁又能不高兴呢? 车子没有直接开进村子,而是开进了乡政府。乡政府占用的地盘很大,建筑 也很气派,颇像一个亿万富翁的庄园,亭榭楼阁错落,石子铺成的斑纹路蜿蜒通 幽。在一片小湖旁,一个老人坐在湖边,手牵一条狼狗。那条狗让人看一眼就能 记住,因为它一只眼睛圆睁着,另一只眼睛却是个黑洞,猛一看,就像在它眼睛 的部位镶嵌了一个墨水瓶盖。老人在打盹,而那条狼狗却在虎视眈眈。刹车声让 老人惊醒过来,又跳又蹦的狗汪汪吼叫着,拽着老人朝这里扑来。老人呵斥着狗, 用脏话骂它,都无法让它安静下来。老人说:挨刀的,你就这样张狂着;你这样 张狂,看刘乡长回来咋样收拾你!狗能听懂人话——那条狗听到刘乡长三个字, 立刻变得乖顺了,不吼叫了,也不蹦跳了,耳朵直直地耸立,独眼里流露着丝丝 怯懦——老人走到车前问我们找谁?我们回答找刘乡长。老人说刘乡长去北沟煤 矿了,北沟煤矿的许矿长天刚亮就打来电话,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问老人在 乡政府是干什么的?老人说是保安,负责乡政府的安全。立本说保安应该是年轻 人才对呀;年轻人手脚利索,和歹徒搏斗有劲呀;再说,年轻人也不像老人那样 容易受伤!老人有点儿不高兴,他的语气里明显地含有了火药味:咋啦,看不起 我这个老汉?就我和这条狗守在这里,你去问问,这里丢东西,那里被贼偷,可 乡政府丢过一根线没有?贼也聪明着呢,他们只要打听到我在这里当保安,借他 们几个胆,谅他们也不敢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