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时间的面孔(32) 罗宵离开报社,无疑是我的一个损失。曾经的倒数第二,立刻就成了倒数第 一,我成了部里惟一的一个异类。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头上蹲坐着一个年轻的 女孩子,心里本身就已经别扭。何况这个女孩子没有丁点孩子气,很有点女光棍 的脾气。她不刁难我,仿佛显示不出来她是个领导似的。我辛辛苦苦采来的新闻, 她瞥一眼就在它上面打上大大的一个叉,而且没有任何理由。我也尝试过跟她搞 好关系,但她却误以为我比较好色,在打她的主意。于是她变本加厉地给我难堪。 就在大林和三妈、富贵来之前,我写了一篇城市打工者自杀状况的长篇通讯,递 交到她的手里,结果被她以影响社会安定团结为由枪毙。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我和她吵了几句嘴;我知道,她会立刻把我告发到孙社长那里。我在孙社长那里, 早已经是声名狼藉。孙社长见了我,眼皮耷拉着,头摆向一旁,他那西葫芦状的 秃头上,飘摇着两三根枯发,看起来颇为滑稽。 就在我闷坐在办公桌前,琢磨着要不要写辞职报告的时候,一个刚从外面走 进来的女记者对我说,门口有人找我,保安拦住了他们,不让进来。我走出去, 就看见大林等人。大林一见我,就劈头盖脑地说,他下决心不在李甜甜那里干了 ;李甜甜给他母亲发凶,也让他当众丢尽脸面,他坚决不干了,坚坚决决不干了! 13 与妻子离婚后,妻子拿走了所有的钞票,领着孩子搬离了这个住所;房子里 仅剩下了我,我是这套房子惟一的主人。一个人居住难免有点儿寂寞,但我感觉 到的却不是寂寞,而是烦乱。事实上,这套房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演变成了免 费的旅馆。谁想住都可以,只要告诉我一声即可。时不时出现的情景是,家里人 满为患,除把我排挤得无处站立之外,还得打一个能够容纳好几个人躺卧的地铺。 大林、三妈和富贵就住在我一个人独守的家里。三妈直夸赞我厨房里的天然 气灶,说拧一下就着火,不用往灶膛里填干柴,也不会因为灶火里冒出的烟雾而 咳嗽或流泪。三妈断定城里人之所以白净,就在于他们没有像乡里人做饭那样烟 熏火燎。富贵特别爱上厕所,坐会儿就要去一次,完了也不知道冲水。我最不能 忍受富贵的是,他不停歇地抽烟;一抽烟就咳嗽,一咳嗽就吐痰;吐痰也不去洗 手间,直接吐在了脚下的地板上;吐一口,就习惯性地用鞋底蹭了它,搞得地板 好大一片脏乎乎的。 三妈想起了小林眼睛里就一片汪洋。她斥责大林,要叫大林把小林从看守所 里弄出来;弄不出小林,她也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了。每当三妈唠叨不止的时候, 大林就会走出去;他在小区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说自己已经找到了人,那个人 正在疏通关系。我知道他在撒谎,但三妈却对大林的话深信不疑。她一听说小林 出来有了希望,脸上就泛起了些许的亮光。她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就和富贵聊村 上的事,都在叹息秋利怎么办呀,都在唾骂栓牛弟兄几个不得好死,都夸赞立本 怎么那样有出息呀,原来鼻涕流得那么那么地长,而今却成了十里八乡最富有的 人了;高台乡里有几个人见过县长书记?而立本不但见过,而且还和县长书记握 过手,和县长书记一同吃饭洗澡——连县长书记两腿中间的长短和粗细都摸得一 清二楚——立本简直就是个红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就连他那小偷姐夫北墙, 也跟上沾光;北墙原来走路低着头,像在地上寻觅一根丢失的针,如今走起路来 却哼哼叽叽地唱,肚子里舒服得像是拿鸡翎扫呢。世道在变呀,狗能变成狼,猪 一站起来,就成了一头气势汹汹的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