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时间的面孔(44) 富贵的一席话,说得腊月脸上绽露出了笑容。腊月把孩子往客厅里一放,宛 若一个出差归来的女主人似的,既扫地又抹桌子;既洗衣服又做饭,她还对我橱 柜摆放的东西进行了指点和建议,比如那块被我当做艺术品的石头,应该扔掉; 那个我上千元收购的瓷碗,应该放到灶房里,某天养鸡的话,可以用来盛鸡食; 瓷碗有了两道裂纹,即使在农村,它也早被人抛进壕沟了。我心里答应行行行, 可心里却在嘀咕,你知道什么呀?那个碗是文物! 狼娃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他一会儿撒尿,抹开裤子就朝我家的地面射击;他 鼻孔里忽而流出一股黏稠的液体,再忽而又流出一股黏稠的液体;富贵用手捉住 那股液体,抹在自己的鞋底;他一走动,液体就粘连在了地板上,这儿一绺,那 儿一摊。狼娃还蹿进我的书房,把我的一本书撕烂,把我的一个镜框撞得从书架 上掉了下来,摔得七扭八歪。 我不好意思呵斥狼娃,却一边叹息镜框可是我获奖得来的,有纪念意义,一 边又说没关系,没关系,孩子嘛,调皮是正常的。可腊月不这么想,她听到了巨 大的响声,冲进我的书房,揪住狼娃的头发,朝着狼娃的身体,就是一顿暴打。 狼娃哭嚎着,声音歇斯底里。我劝腊月别这样,教育孩子得注意方式方法,腊月 说好孩子就是打出来的,没听说过棍棒底下出孝子吗? 就这样,腊月来的第二天,我就赶他们走。我的确受不了了。大林曾说我现 在已经脱离了劳动人民,我当时还和他辩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劳动人民值得 我同情,但我却不愿意与他们为伍,这是真的。人民是什么?这个概念在我的脑 子里是模糊的,它好像不是富贵,也不是三妈,不是腊月,不是狼娃,那他是谁 呢?说穿了,人民是个大杂烩,里面什么样人都有;有君子,有小人;有富人, 有穷人。那些偷盗的、抢劫的、奸淫的、杀人放火的,你能说他不是人民?当然 了,我也是人民,我是人民这个沙丘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沙粒! 我谎称外地要来好几位朋友,而那几位朋友要在我家下榻,因为容纳不了这 么多人,我只好不好意思地请求他们离开,也不好意思地请求他们谅解。三妈识 破了我的诡计,她脸沉得就像一朵乌云;她说只要小林从劳改场出来,让她呆在 我家里她也不呆,你以为她呆在我家里是在享清福呀?不,她感觉像是坐监狱! 小林在劳改场受罪,她的心像拿刀子戳似的!她坐在沙发上,就像坐在火焰上, 她好受吗?再说了,她还不放心淘气呢。淘气趁她不在,不知把家里多少东西都 偷运到她娘家去了。淘气就是个脸上没刻字的贼,她经常往她娘家偷拿东西;三 妈是个看守,她若在家,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死死地盯住淘气。但猫也有打 盹的时候,猫一打盹,老鼠就张狂。淘气不要脸,你能拿她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