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时间的面孔(45) 富贵对这些天在我家住颇为满意,他说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城里人怎么生 活了。城里人解大手要坐着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也算让他增长了见识。腊月 嘲笑了父亲,说她没来过城市,但也知道人家是坐着屙屎的,戚光荣的一个本家 弟弟在城里打工,早把这些新奇事告诉她了。她早就想体验体验坐的感觉了,但 真正坐上去,却是那么地不习惯;坐上去她好半天都尿不出来;勉强尿出来,却 尿湿了裤子。腊月临出门的时候对我说,希望我回到开阳后能去她家,她送我一 双鞋垫,并做一顿她最拿手的搓搓面给我吃。可香可香了!腊月舔了舔嘴唇,一 副香甜而幸福的神态。 17 小林住进我家后,把自己封闭在那间小房子里,除了偶尔上厕所,几乎一整 天一整天不出来。我曾试图和他聊聊,再看看他在里面干什么,但推门时,才发 现门已经被他反锁了。我喊小林小林开开门,小林小林开开门,但里面却是鸦雀 无声。我害怕小林自杀,就打电话给大林,让他过来劝说小林;我说小林若真的 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承担不起。大林支支吾吾,似乎说要过来,似乎又说脱不 开身。 我猛烈敲击房门,门终于从里面拧开了。我问小林你在干什么呀?小林不说 话,两只眼睛无神地瞅着我。他蓬头垢面,从床上卷成麻花状的被子来看,他刚 才好像是在睡觉。我捏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屋里拽了出来。我让他坐在客厅的沙 发上,和我说说话。他就坐在了沙发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朝前望着,嘴巴却闭得 紧紧的。我注意到他的鼻子有点歪斜,就问为什么?小林起初不情愿回答,但在 我问了大约十几句之后,他终于回应了我,说睡觉不可能把鼻子睡歪吧,还不是 被人打的?我问什么人打的?小林瞥我一眼,仿佛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似的。他 不耐烦地说,看管打的呀!我说看管经常打人吗?小林冷冷地笑笑,停顿了好一 会儿,才说看管是文明的称呼,其实看管就是打手;看管的工作就是打人的;看 管打人打成了习惯,也打出了花样,打人和喝酒吸烟一样,也能上瘾,一天不打 人就会觉得难受。我问看管怎么打你的,说出来,我去调查,不行,就曝光他们。 小林瞥了瞥我,嘴巴扭成一团,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但他还是讲述了自己在劳 改场的一些遭遇,不过,他讲述起来,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怒,惟一能让人感受 到的,是他的冷漠,甚至是他全身散发出只有幽深的洞穴才有的阴森。 小林说一般新来的犯人,都要经过几道关口,才能安宁下来;其中第一道关 口就是遭遇老犯人的折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踏进看守所,遭遇到的肯定是一 顿毒打。每个监舍,都有一个老大式的人物,俗名叫牢头。牢头当然也是拼杀出 来的,谁有劲,下手猛,并且心毒手辣,谁就是当之无愧的牢头。牢头之所以如 此肆无忌惮,自然是得到了看守的默许。看守并不想和犯人直接发生交锋,于是 他就把看管犯人的任务交给了牢头。牢头相当于班长,只是他比班长要霸道一万 倍。送饭进来,大家都要向牢头进贡,新犯人的饭菜会被剥夺得精光;牢头看谁 不顺眼,一声令下“打”,其他犯人就会一拥而上,拳脚并用,把那个新犯人打 得皮开肉绽,哭爹喊娘;牢头折磨人还要变换花样,他最爱在犯人的隐秘部位做 文章。脱光犯人的衣服,让犯人当众手淫,或者让犯人趴在地上学狗叫,显然都 有点过于老套了;把一根棍子从犯人的肛门里插进去,或者把犯人的生殖器用烧 红的铁丝烫,听着被折磨者撕心裂肺地惨叫,那才叫过瘾。新来的犯人,谁都得 经历这个鬼门关,这已经成为跨进这个门槛的人必修的课程。 第46节:时间的面孔(46) 小林的讲述让我听得头皮发麻,但小林说他却没有遭遇过这些。他说领他进 监舍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看守,秃头,两颗门牙掉了,嘴像一个乌黑的矿井。这 个看守冲着牢头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说了声“关系户”,随后又给牢头发了一根 烟。牢头打了小林一拳,不过那是表示亲热的一拳。小林心里对那个秃头充满感 激,他想他遇到好人了。但他当天晚上就知道了秃头帮他的原因。秃头是个性变 态者,对长相英俊的年轻男人想入非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小林,他都算得上一 个美男子。秃头自然对小林趋之若鹜,他在凌晨一点钟提审小林。小林随他来到 他的宿舍,他就用各种办法引诱小林,给他发烟,给他吃水果,并打开自己的DVD ,给小林放美国的录像。不用说,录像是黄色的,里面的人物和禽兽差不多:男的 和男的干,女的和女的干,人和人干,人也和动物干。小林对这样不堪入目的镜 头颇为鄙视,他控制着自己没有当着秃头的面呕吐出来。就在他颇感难受之际, 那个秃头却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接着手就从他的裤带处插了进去。秃头的手拽 住了他的那个东西,使劲地捏摸,搞得他既疼痛又害臊。他使出浑身解数,从秃 头手里挣脱出来。秃头很不高兴,脸上的肌肉迅速下沉;不过,一会儿,他的脸 上又笑容可掬。他哀求小林,可怜巴巴的,其情态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发 誓要善待小林,要想办法让小林从这个鬼号子里早早出去。小林背对着他,对他 的所有言行不予理睬。秃头看小林态度没有变化,叹息一声,说算了算了,肉吃 不上了,喝点面汤总可以吧?秃头所谓的喝面汤,就是央求小林当着他面屙一泡 屎。他喜欢观看美男子屙屎。小林还是不从,脸上写满了不屑和愤怒。秃头没办 法,就隔着衣服在他的身上胡乱摸了摸后,把他送回牢里。 第二天在劳改工地,秃头单独把小林叫到一旁训诫。秃头问他想通没有?他 说没想通。秃头问他愿不愿意为自己提供一点服务?小林说不愿意。秃头脸红脖 子粗,警告他不要给脸不要脸,不吃敬酒就准备吃罚酒吧! 自此以后,小林隔一日就要挨一回打。秃头打他,总要把他叫到自己的宿舍, 动辄就命令他脱光衣服。他走进秃头宿舍的时候,发现秃头的手里拎着的打人工 具总是在变换,或者一根木棒,或者一根铁棍,或者一根点燃的香烟,或者仅仅 一枚钢针。其实,香烟和钢针这些小玩意儿才是最可怕的。燃烧的香烟点在哪里, 哪里就是一片青紫,疼得小林直冒虚汗;钢针刺人无声无息,但却刻骨铭心地痛 ;小林的臀部被钢针刺得千疮百孔,犹如一个筛子。 有一日,小林又一次被秃头叫到宿舍。他看见秃头的脸上阴森森的,眼睛里 散发出贪婪的血光。秃头拿一把只有屠夫才拥有的那种刀子,刀子闪烁着明幽幽 的寒光。秃头命令小林立正,命令小林脱去衣服。小林刚把裤子抹下,刀子就已 经在他的两腿中间舞蹈。他只感觉全身一阵发麻,接着就是头晕目眩;多亏了一 只手及时地抓住了桌子,才使他没有重重地摔倒。疼痛,剔骨剜心般地疼痛;血 顺着大腿流淌,染红了裤子,浸湿了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