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时间的面孔(49) 小林垂下头,一言不发;但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内心正在经历殊死的搏斗。 一阵沉默之后,小林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他用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 脸庞扭曲,冲着我怒吼——你不让我死?你说说我怎么活呀?我都被人那样了, 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他妈的活得就像一头猪——小林举起茶几上的 水杯,手在不住地颤抖,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摔下去?我鼓励他摔了那个杯 子,我知道他满腔的冤仇需要发泄;如果牺牲一只杯子能平复他脑子里的皱褶, 也是值得的。但小林最终还是放弃了将杯子摔在地上的想法,而是把杯子轻轻地 搁在了茶几上——这个细节至少告诉我,小林没有彻头彻尾地疯狂,他内心的道 德并没有完全崩溃。 我忽然想到要带小林去基督教堂。小林的灵魂正在下坠,必须找到一个阻止 它继续下坠的支点。他正处于迷茫期,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而我不能眼睁睁地 看着他朝一个深渊的方向奔跑。有什么办法拯救小林呢?我也是手足无措。我清 楚此时的小林给他糖果他不知道甜,给他辣椒他不知道辣,给他毒药他不知道苦。 他的心已经被一个邪恶的念头所纠缠,宗教也许是驱逐这个邪恶的惟一法宝,也 可能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基督教堂离我居住的小区不远,步行仅仅需要五分钟。我平时从那座消瘦的 哥特式建筑旁经过时,都要自觉不自觉地望一眼屋顶上那个高高耸立的十字架。 诵经的声音从教堂里传了出来,像一团香雾在我的脑子里弥漫扩散,使我滋生出 一种迷乱的幻影。我并不是基督教徒,但我心中一旦有了解不开的疙瘩,却总是 喜欢去那里。在教堂一个幽暗的角落,我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教 堂的肃穆使我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甚至咳嗽一声都会产生负罪感。虽然我听不 懂教徒们在嘀咕什么,但看着那些教徒异常虔诚的面孔,我捆绑的身心立刻就松 弛了下来。在教堂里,我认识了高牧师。高牧师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他鼻梁上 的那个黑痣是那样地显眼。高牧师无数次劝我皈依基督,但我都没有答应他。在 我看来,基督太虚无飘渺了,他在我的眼里还只是一个理念。一个活生生的人钻 进一个理念当中,让那个理念支配自己的生活,让那个密不透风的理念像套子一 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可受不了。我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我不喜欢有一 个外力给我指引方向。 教堂里的门上着锁。晚上七点钟开始祈祷,而现在是下午四点钟。我叫来了 看门的师傅,他打开了教堂的门。教堂的这扇门和博物馆的门有着很大的区别: 博物馆的门只向买到票的人敞开,而教堂的门则向所有的众生开放,随时都可以 出入;即使它上了锁,只要你需要,无须过多的解释,它就会为你开启;你是达 官也好,你是流浪汉也罢,在这扇门面前都是如此地平等,都是上帝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