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时间的面孔(89) 立本一口就回绝了栓虎的想法和要求。栓虎没说完,立本扭头走了。立本挺 奇怪:一个好事情,为什么总有人要让它走形变味呢?总要使它与原来的初衷背 道而驰呢?立本很生气,立本不想生气但却很生气。立本说栓虎你作为一个村长, 脑子里竟装着一些歪门邪道,这样的村长能不把村子的发展引向歧路吗? 我说立本别看见什么都觉得奇怪,栓虎不是已经说了吗?强龙不压地头蛇, 那是他对你的暗示,你明白他的意思吗?立本说不怕不怕!如果怕,什么事情都 做不成,只有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再说了,栓虎也好,刘奇也罢,他们现在都 不敢把立本怎么样,他们现在还得巴结立本呢。为什么?因为立本引来的资金, 惊动了省上,省政府已经将它列入了全省的示范样板工程;项省长亲自抓这个项 目,立本和项省长不但见过面了,而且一同吃过饭。 说到这里,立本突然冲着我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就讥讽我挺能装模作样,嘴 巴闭得紧紧的,恐怕用铁钳也撬不开。我莫名其妙,问我装什么啦?立本说你装 什么你知道。我说我就是不知道我在装了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立本说你不 是和项省长认识吗?我说我怎么能认识项省长呢?项省长认识的人成千上万,他 知道我是毛蓝还是乌黑?准确地说,我只不过是认识项省长的儿子。立本说他向 项省长介绍村子里走出去的人才时,点到了我的名字,并把我美美实实地夸赞了 一番;项省长问是不是在报社上班?是不是爱写杂文什么的?项省长说我的文章 不错,说的都是真话。立本说项省长无疑对我颇有好感,他竟然能说出我某一篇 文章的题目。我将信将疑,说是吗?项省长面前的文件摞成了山,他还有闲心读 杂文? 立本接着转移了话题,说村民洗澡可有趣了,让人哭笑不得。开始吧,他计 划不要看守澡堂子的人,但很快发现,没有看守是万万不行的——有的人把他家 的羊牵进去洗澡,有的妇女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衣服去洗,有的人卸掉了水龙头去 卖废铁,有的人才不像话呢,竟然分不清澡堂和厕所,干脆在里面大便。 然而,谁来看护澡堂,他和栓虎也免不了发生碰撞。依立本的想法,他是想 让宝来做看守的。宝来家庭极其困难,又要给秋利治病,又要四处上访,毕竟, 看守澡堂每月可以有五百五十元的收入。这笔钱由立本出,与村上无关。但栓虎 对宝来看守澡堂非常恼火,在这个村里,他看不惯的人很多,见了面白眼瞪白眼 的人也很多,但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宝来露着黄黄的牙齿笑。他看到宝来愁眉苦脸 的样子,心里无比舒服,但一看到宝来笑,他就有一种上前抽宝来俩嘴巴的冲动。 宝来竟然四处告他们弟兄俩,由告他弟弟栓牛的无证行医,变成了告他栓虎贪污 退耕还林款。呵呵,宝来你厉害你厉害!算你交裆里夹着个硬棒槌!总有一天, 你会知道栓虎不是平地里卧的死猪,你想踢几脚都能由你。 第90节:时间的面孔(90) 最先向宝来发难的是栓虎的妻子。那是在宝来看守澡堂的第二天,栓虎妻子 洗澡出来,她顾不上梳理一下纷乱的头发,就一把揪住了宝来的衣领。她大哭大 叫,声称刚才她洗澡时,宝来这个流氓竟然借着布帘的缝隙,偷看了她的身体! 她怎么活人呀?她有什么脸再在人世间游荡呢——栓虎妻子的哭喊声唤来了栓虎 一家人,他们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聚拢在一起,有十三四个人。他们压住宝来 就是一顿毒打:宝来满头是血,嘴被扯裂了一个大口子,裆里的隐秘之处也肿得 像个面包似的。若不是小林阻止并拨打了110 ,宝来估计性命难保。 立本对自己的良苦用心感到后悔:他不该让宝来去看守澡堂!不过立本要扳 倒栓虎的决心似乎更足了,他咬着牙齿说,自己宁愿牺牲,也要为村民们铲除这 么一个飞扬跋扈的村霸。 33 我讲课是在一个下午。那天天气并不好,飘忽的闲云呈现着灰灰的颜色,一 股一股或急或缓的风,像跳华尔兹时旋转的衣裙,从人群里掠过——几位老太婆 头上顶的手帕都被它卷跑了——我坐在一张课桌后面,面前立着一个不时掉线的 麦克风。立本宣读了听课应该注意的事项,就离开了。康圆圆坐在我的身旁,在 认真地做着笔记。 刚开始,立本介绍我时,就出现了一些插曲。立本当然把我吹了一番,说我 好赖也是个人物,有人品,有学问等等。人群里一阵骚动,嬉笑之声像飞鸟的翅 膀那样起起落落:不就是黑豆吗?还把他吹得好像天上掉下的白屎壳郎?是呀是 呀,城里混了几天就装人物了,黑豆几尺几寸谁又不是不知道;黑豆小时候老解 不开裤带,经常尿湿裤子,到了冬天裤子就硬得跟铁板似的;黑豆最爱喝红豆稀 饭了,没有红豆稀饭喝他就在地上打滚,嘻嘻嘻,黑豆不爱黑豆却爱红豆;谁不 认识黑豆呀?还用得着你立本给我们介绍黑豆?就是把黑豆烧成灰,我们一眼也 能把黑豆认出来。 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我从怀里拽出几页纸,就开始了讲课。我讲的题目是 “村民的道德和素养”。可没讲几句话,就被宋通过的骂声打断了。宋通过在高 声叫骂着秋利,他说秋利把一条毛毛虫从他衣领里塞了进去,搞得他身上奇痒无 比;宋通过拿半块砖欲砸秋利的时候,秋利已经跑得老远了;秋利站在远处,根 本不理睬宋通过,而是冲着一棵树吐口水,嘴朝着树一努一努的,念念有词,仿 佛正和那棵树对骂似的。宋通过号称毛毛虫在他的脊背上兴风作浪,他受不了了, 因此他得回家在毛毛虫叮咬处涂抹药水;宋通过走了,一个少妇喊了声她要给孩 子喂奶,也拍打着裤子上的尘土,离开了课堂;接着,这个走了,那个也走了, 另一个也坐不住了,说人家都走了,都挣钱去了,凭什么让我们坐在这儿消耗时 间?凭什么让我们坐在这儿活受罪呀?开讲才二十分种,我面前只剩下稀稀落落 的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显然是为照顾我的情绪才留守在这儿的,其中有位妇女 一句话点透了这一点:她曾经和我母亲关系好,她不忍心看到我讲话没有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