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时间的面孔(91) 在场的人有的打盹,有的嘀嘀咕咕地聊着逮野兔的事情——野兔害怕人,很 害怕,很害怕,它们白天钻在洞里不敢出来,晚上才偷偷摸摸地到田野里觅食, 啃几口玉米棒子,嚼几嘴豆秆叶子;这个时候,运气不佳的野兔就会被埋伏在田 间的村民抓住;抓住野兔,当场捏死,然后回家,剥去野兔的皮,再把野兔挑在 一根木杆上,到县城里的兔肉火锅店去卖钱——野兔的价格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店老板经常蒙蔽不懂当日行情的村民;村民们坐在一起,自然要打探一下彼此出 售野兔的价格。 我依然在讲着邻居之间应该学会妥协和宽容的问题,但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 讲课很乏味。我都有点瞌睡了,只想找到一张床躺下身去。就在这时,三妈发话 了,她说黑豆你就不要讲了,又没有人听,看把你讲得累的!富贵接着三妈的话 茬,说可不是吗?讲那些没有用,邻居之间谁想吵架就让他吵,谁想打架就让他 打,不打不吵那能叫邻居吗?大家都不吵了不打了,活着还有啥意思?萝卜说是 呀是呀,她和宋通过几乎天天吵架打架,如果某天没有吵没有闹,似乎觉得像丢 失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萝卜又冲着我,说我不了解农村人在想什么,我 简直就是在瞎子摸象,或者纯粹是瞎猫逮老鼠,没逮着老鼠,却差点被老鼠反咬 一口——农村人脑子里想的是钱!如果你给他们发钱,或者讲一些怎样捞钱的方 法,你看他们来不来听你讲课?——富贵对萝卜的说法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才 是村里的诸葛亮。富贵批驳萝卜,说你懂个啥呀?傻娃子不懂,满头发肿,你以 为农村人脑子里想的都是钱钱钱?错了,十个农村人,有九个满脑子装的都是一 个算计另一个:你挣到钱了,我却没有挣到,我就盼着小偷最好把你挣的钱偷个 精光;你盖起了新房了,我还住在破厦房里,我就期待着来一场地震,把村里新 房旧舍一起震倒,使大家回到平等的起跑线上;你的儿子娶了个漂亮媳妇,我的 儿子转战南北却依然是赤条条的光棍,我就渴望你儿子娶的老婆要么得癌症要么 出车祸……总之,别人倒霉我开心,别人哭泣我歌唱,别人不幸我幸福。 萝卜也挺较真,她突然想起了四妈患病期间富贵的表现来。四妈当时交裆里 肿得就像一个小小的西瓜,而且那个西瓜似乎溃烂了,忍不住地往外滋溢着脓水。 富贵就当着众人的面奚落四妈,竟然哼哼起了自编的歌曲:“四老婆的泉水流不 尽,流不尽……”当时尽管萝卜不怎么高兴,但她以为富贵在开玩笑,没意识到 这是富贵在讥讽四妈。富贵刚才的一席话,让她如梦初醒,她才知道富贵多么多 么不是个东西了。萝卜开骂了。萝卜上学时门门功课都不及格,但骂人却在班上 遥遥领先。都怪教育部门,没有把骂人算作一门课程;如果骂人被列入考试,萝 卜回回都得满分。萝卜骂富贵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或把男女生殖器搅和在 一起骂,或分散开来单独骂,或者一会儿把好几个人的卷在一起骂,或者把某一 个人的某一个器官切割成碎片骂。在场的人都纷纷扭嘴扭头,个别人还掩着嘴偷 笑。一个一个的人都起身走了,甚至富贵也站起来,一副欲哭欲笑的表情,磨磨 蹭蹭地开溜了。场地上就剩下萝卜,讲台上我和康圆圆依然尴尬地呆坐在那里。